何为文化软实力?

2017-05-16 11:19许德金
关键词:吸引力实力国家

许德金 焦 晶

一、引言

“文化软实力”一词多次出现在中国官方话语中,2007年,中国共产党十七大报告指出:要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前进方向,兴起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新高潮,激发全民族文化创造活力,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在中国共产党庆祝建党90 周年大会上,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在讲话中指出,要加快文化体制改革,加快构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加快发展文化事业与文化产业,推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形成与中国国际地位对称的文化软实力,提高中国文化的国际影响力。胡锦涛同志在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提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目标”之一是“文化软实力显著增强”。在2013年11月召开的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在报告中指出,要“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可见,2007年至2013年间,中国政府已至少四次明确论及文化软实力,目前文化软实力已成为中国官方及学术话语体系中的热词,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然而笔者在CSSCI 来源期刊中,以“文化软实力”为主题词,发现明确对“文化软实力”界定的文章仅17 篇(截至2014年3月)。国内学界对文化软实力界定的研究相对较少。鉴于此,作者将追根溯源,对国家软实力的界定问题提出粗浅见解。

二、约瑟夫·奈的软实力内涵

提出“软实力”一词的第一人为约瑟夫·奈(Joseph S.Nye,Jr.以下简称“奈”)。他曾任美国卡特政府助理国务卿,担任过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1993年至1994年间出任克林顿政府国家情报委员会主席,1994年至1996年间任助理国防部长。对其关于“软实力”的文章进行深度解读将有助于理解其“软实力”的内涵。

据作者查询Jstor期刊数据库得到的结果,截至2012年,奈发表的有关软实力的论文约16 篇。其中2003年与2004年发表的有关文章最多,均为4 篇。

软实力概念首出于奈1990年的著作《注定领导世界:美国权力性质的变迁》中,同年,他在《对外政策》期刊上发表《软实力》,在《政治科学季刊》上发表《世界权力的变化本质》,这两篇文章实出自其书《注定领导世界》。在书中他认为同化力或软实力是一国使他国想其所想的能力,与无形的权力资源有关:文化吸引力、意识形态和制度。①Joseph S.Nye.Soft Power.Foreign Policy,No.80,Twentieth Anniversary (Autumn,1990):166。本文源于英文原文的引用均为笔者所译,以下同,将不注明“笔者译”字样,但会说明原文出处。

2002年他出版专著《美国权力的悖论》,其2002年的论文《美国的国家利益与全球公共产品》、2003年的论文《信息革命与美国权力的悖论》皆出于这本专著。其中,作者依然坚持认为软实力或吸引力是使他人想其所想的能力,这既与文化吸引力和意识形态有关,也与议程设定以及想要合作的经济动机有关。②Joseph S.Nye.The Information Revolution and the Paradox of American Power. The Proceedings of the Annual Meeting(American Society of International Law), Vol.97 (April 2-5,2003):73.

为了纠正人们认为仅仅软实力就可以带来有效的对外政策的误读,2003年奈首次提出“巧实力”概念。其中,他认为软实力是通过吸引力而获得想获得的结果的能力。③Joseph S.Nye.Get Smart:Combing Hard Power and Soft Power. Foreign Affairs, Vol.88,No.4(July 1 August 2009):160.

2004年,奈在《软实力:世界政治的致胜之道》中深入探讨了软实力。他认为,当今世界,由于经济相互依赖、跨国业务无处不在、弱小国家民族主义、技术的扩散、不断变化的政治问题,权力的内涵已发生并正发生变化。一个国家的实力并不仅在于经济、军事实力,而应包括软实力。软实力作为一种吸引力,源于一国文化、政治价值、外交政策,尤其是那些被看作合理的、享有道德权威的外交政策。这种吸引力不仅对国内大众产生吸引,而且吸引国外民众。单纯依靠硬实力,不能实现外交政策的目标,软实力扮演重要角色,两者的有机结合构成一个国家的“巧实力”。④Joseph S.Nye. Soft Power: 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 Public Affairs, New York,2004∶ 32.

2008年,奈在论文《公共外交与软实力》中认为软实力是通过吸引力影响他人,从而获取结果的能力。来源是有吸引力的文化、国内、国际政治价值观与合理并有道德权威的外交政策。⑤Joseph S.Nye.Public Diplomacy and Soft Power.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Vol.616, Public Diplomacy in a Changing World (Mar.,2008):95-96.

2009年,奈在《巧实力:硬实力与软实力的合璧》一文中认为,美国只有再次投资全球公共产品才能获得巧实力,他须能提供全世界政府与民众都想拥有却不能独立获得的东西。在此他认为软实力具有稀缺性,使得他国政府与民众对其产生依赖;也认为软实力是通过吸引力而获得预期结果的能力。要素是悦人的文化、有吸引力、连续的价值观与包容且合理的政策。实现路径有通过设定议事日程、塑造偏好等官方与民间的软实力工具。⑥Joseph S.Nye.Get Smart:the Combining Hard Power and Soft Power. Foreign Affairs, Vol.88, No.4 (July/August 2009):161-162.

基于以上梳理,笔者将奈在论文或著作中对软实力的界定、界定年代、来源、实现方式归纳总结为下表:

表1 约瑟夫·奈关于“软实力”概念的阐释一览表

纵观奈从1990年到2009年间关于软实力的阐述,可以发现:其一,奈始终认为软实力是通过吸引力而改变他人思想、偏好、行为,从而达到一国目的的能力。其二,吸引力(attraction)始终是关键词,它取代了最早提出的“同化力”。措辞的变化有:其一,软实力被描述为从同化力、吸引力,再到通过吸引力而起作用的能力。1990年作者将软实力称为同化力(Co-optive power),而后来,作者更倾向于将它描述为吸引力或通过吸引力而达到自己外交目的的能力。其二:奈对于软实力的来源之说法是变化的。虽然他提到软实力的来源主要有三个:文化、价值观以及外交政策,但是前面的限定语在变化。并且在以后的论文中对软实力的来源不断添加新的内容。起初认为是文化、意识形态、制度、跨国公司(1990),后来认为是文化、政治价值、外交政策,尤其是那些被看作为合理的、享有道德权威的外交政策(2004)。2008年他认为软实力的来源是有吸引力的文化、国内国际政治价值观与合理并有道德权威的外交政策。再后来他认为软实力的来源是悦人的文化、有吸引力与有连续性的价值观、包容与合理的政策(2009)。可见,奈所谓的“文化”是狭义的文化。他曾两次对文化进行界定。认为文化是为一个社会建立意义的一套价值观与惯例,有多种表现形式。通常分为高雅文化与大众文化。②Joseph S.Nye. Soft Power: 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 Public Affairs, New York,2004∶ 11.但他也认为军事力、跨国公司也是软实力的来源,而军事、跨国公司显然属于硬实力范畴。所以,从一开始(1990),奈就没有把硬实力与软实力完全割裂开来。究其原因,硬实力与软实力之间并没有很清晰的界限,很多现象是兼有硬实力与软实力的。有时,软实力是硬实力的连带产品,是“无意的社会力量的连带产品”①Joseph S.Nye.The American National Interest and Global Public Goods.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78, No.2(April,2002):239.(by-product)。所以,似乎可以把奈的软实力来源分为:核心的软实力与作为硬实力“连带产品”的软实力。其三:在谈及软实力的实现方式或奈所谓的软实力工具时,我们可以把软实力的实现方式从两个维度归结为四个方面:即官方路径与民间路径;核心文化路径与作为硬实力“连带产品”的路径。以上的措辞变化体现了奈的软实力内涵不断丰富的过程,也是他不断丰富与修正其理论的过程。从以上深度解读可见,奈的软实力内涵可提炼为“一个前提”、“两个关键词”、“多个路径与载体”。“一个前提”是只有具备“吸引力”的文化才有可能具有“软实力”。“两个关键词”中的关键词之一是“国家目的”,之二是“吸引力”。它使人们“心向往之”、“行仿效之”。“多个路径与载体”是指民间与官方路径、核心文化载体与作为硬实力“连带产品”的载体。

通过对其文献的深读,我们发现奈认为软实力具有动态性、相对性及主体多元性。动态性是指一个国家的软实力是发展变化的;相对性是指软实力的发挥因语境的不同而不同;所谓主体多元性,是指软实力的来源是多元的,具有多元复杂性。

三、国内学界文化软实力界定述评

从2008年至2014年3月,中国知网CSSCI来源期刊中,明确对“文化软实力”界定的文章有17 篇。其中尤以2008年最多,一定程度上缘于2007年“文化软实力”首次出现在十七大报告中。随后几年有所减少,从2010年以来,此类研究每年只有一两篇文献。

目前国内学者对文化软实力的界定与内涵的探讨可分为以下几类:

1.使用本质揭示的方法揭示文化软实力的本质,约占总数的13%。有学者认为文化软实力是文化资源,如朴桂荣认为国家文化软实力主要是指在社会文化领域中具有精神的感召力、社会的凝聚力、市场的吸引力、思想的影响力与心理驱动力的文化资源。②朴桂荣:《对“高国家文化软实力”问题的理性思考》,《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8年第5期。有学者则认为是一种因文化的巨大魅力而产生的具有影响力、吸纳力的政策手段和工具,它以内藏的吸引力发挥作用,以足够的内在能量吸引他人的趋近。③杨浡伟:《中国“文化软实力”研究现状综述》,《中国文化研究》2011年夏之卷。

文化资源仅是构成文化软实力的要素之一,文化资源要转化为文化软实力是需要实现路径的。早在1990年,奈就认为,如果从资源拥有的角度去理解权力,那么,权力转化就理应成为题中之义。有些国家比别的国家善于将资源转化为有效的影响力。……权力转化是将潜在权力转变为现实权力的能力,前者用资源多寡衡量,后者用是否改变他人行为来衡量。④Joseph S.Nye.The Changing Nature of World Power.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Vol.105,No.2(Summer 1990):178.所以,从文化资源到文化软实力之间是需要转化的,而衡量转化是否成功的标准是是否改变他人的行为。政策手段和工具只是将文化资源转化为文化软实力的路径,是如奈所言的软实力工具( soft power instrument),并非软实力本身。

2.使用“以力解力”的分类法对文化软实力进行解析,约占总数的43%。这种界定方法或将“文化”进行分解,或将“力”进行分解,将文化软实力分解为几个维度,从而构成“多力”说,用文化的不同方面所产生的不同效力阐释文化软实力。但是采用“以力解力”的模式,易陷入循环解释的漩涡。有学者认为国家文化软实力是指国家核心价值的凝聚力、国家精神的吸引力、国家公民的创新力、政策制度的整合力和对外界产生影响的文化辐射力等力量的总和。⑤林丹:《解析国家文化软实力》,《文化学刊》2010年第6期。有学者认为国家文化软实力是指一个国家文化的影响力、凝聚力和感召力,它是国家核心竞争力的重要因素。进而将国家文化软实力分为:国家文化凝聚力、国家文化吸引力、国家文化创新力、国家文化整合力与国家文化辐射力。①洪晓楠等:《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构成要素与提升战略》,《江海学刊》2013年第1期。吴桂韩:《中共十七大以来国家文化软实力研究综述》,《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6期。有学者认为文化软实力包括精神文化的生产力、制度文化的生产力和物质文化的生产力三个基本形态。②孙波:《文化软实力及我国文化软实力建设》,《科学社会主义》2008年第2期。魏恩政、张锦认为软实力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文化软实力,是指该国传统文化、价值观念、意识形态等文化因素对内发挥的凝聚力、动员力、精神动力和对外产生的渗透力、吸引力和说服力。③魏恩政、张锦:《关于文化软实力的几点认识和思考》,《理论学刊》2009年第3期。苏勇等则认为文化软实力实际上是以具有感召力的价值观为核心,以具有文化艺术吸引力为外在特征的一种文化形态的聚合性力量。④苏勇、万君宝:《我国文化软实力研究》,《江苏社会科学》2013年第6期。有些学者认为文化软实力包含国家、城市、企业和个人四个层面的文化软实力,其中国家文化软实力指的是一个国家的文化、价值观、社会体制、发展模式等方面的国际影响力与感召力。⑤赵社娜、李明轩:《文化软实力的四个层面内涵及其培育》,《理论前沿》2009年第23期。

3.通过列举来源要素对软实力进行界定,约占总数的18%。该类界定认为产生文化软实力的来源要素就是文化软实力。有学者认为文化软实力包括:政治制度、价值体系、科技与教育的实力、文化遗产和文化产品、国民素质与道德水准、知识和体制的创造力和决策、外交等方面的智慧与实践等因素。⑥贾海涛:《文化软实力的构成及测评公式》,《学术研究》2011年第3期。有学者认为中国的文化软实力应包括中国传统文化、中国模式、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和大国形象四大要素。⑦汪金国、汪毅刚:《世纪中国文化软实力体系要素评析》,《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9年第6期。有些学者论述了当代中国语境下文化软实力的内涵:内核是“核心价值体系”,载体是“中华文化”,身份认同是“中华文化”,产生影响力的经典方式是“文化创新”。⑧韩宝华、秦裕华:《当代中国语境下的文化软实力解读》,《实事求是》2008年第2期。奈也曾讨论软实力的来源要素,2004年他认为软实力的三大来源是文化、政治价值、外交政策,尤其是那些被视为合理的、享有道德权威的外交政策。此后(2009)他认为软实力的三大来源是悦人的文化、有吸引力与连续性的价值观、包容与合理的政策,但他并不认为来源要素就等同于软实力。

4.使用表现形式的方法描述文化软实力产生的效力,约占总数的13%。有的学者认为文化软实力的基本内涵是“文化国力”,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整体布局中文化建设将产生的现实结果,这一国力具体体现为人民的基本文化权益是否得到更好保障、社会的文化生活是否更加丰富多彩、人民的精神风貌是否更加昂扬向上,也体现为中国文化在世界范围内是否形成良好形象从而产生相应的吸引力。⑨沈壮海:《文化软实力的中国话语、中国境遇与中国道路》,《马克思主义研究》2009年第11期。还有学者则认为文化软实力的内涵体现为维系力量、进取力量、表征力量、经济力量与抚慰作用。⑩于莉莉:《论文化软实力的内构》,《求索》2008年第7期。

5.使用过程描述的方法阐释文化软实力产生的来源、路径及结果,约占总数的13%。此类学者认为文化软实力的发挥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有的学者认为国家文化软实力是指国家通过先进价值理念和文化载体、文化传播能力建设,使国家文化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感召力和认同感。⑪洪晓楠等:《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构成要素与提升战略》,《江海学刊》2013年第1期。吴桂韩:《中共十七大以来国家文化软实力研究综述》,《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6期。有学者认为国家文化软实力是指一个国家在一定的生产基础上形成的,通过文化的形式在较长时期内对本国家公民以及其他国家产生的综合力量,其核心是价值观,主要表现形式是吸引力、凝聚力、影响力、选择力和排斥力,从而通过非强制手段达到预期目的。⑫刘洪顺:《关于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几点思考》,《理论学刊》2008年第1期。

如上所述,国内学者均认为文化软实力是一个复杂的概念体系,或从本质揭示,或“以力解力”,或寻找来源要素,或描述表现形式,或进行过程描述, 但对“何为文化软实力”尚无定论。

四、软实力是国家文化“资本化”的能力

作为一种相对静止、却又处于永恒变化之中的现象,文化本身是一种客观存在,不同文化并无优劣之分。但现实中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有的文化比别的文化具有更强的吸引力。这其中有历史、经济、政治等客观因素,也有主观的人为因素。英国文化影响世界,英语成为影响世界的语言,与19世纪“日不落帝国”的辉煌不无关系。当今美国文化之所以能够深入广泛地影响世界,一方面是由于其经济发达;另一方面,强大的政府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文化并不等同于文化软实力,正如唐代兴所言“并不是文化都是软实力,只有那种拥有实际生存创造力的文化才构成文化软实力”。①唐代兴:《国家软实力的构成及其功能体系》,《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2期。什么样的文化才具有文化软实力呢? 文化如何被“软实力化”呢?

文化是与人类活动有关的一切物质与精神存在的总和。②许德金、冯捷蕴等:《后奥运时代北京文化资本与城市形象》,中国商务出版社2012年版,第4-6页。文化可按纵向的时间断面分类,可按载体的大小分类,可按物质或非物质的形式分类,也可按文化载体存在形态(人、物、制度)分类,如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在对文化资本分类时采取的方法。

笔者认为皮埃尔·布尔迪厄关于文化资本的部分观点颇有借鉴意义。20世纪60年代,布尔迪厄在对法国教育再生产进行了长达10 余年的研究后指出,资本是社会内在规律的潜在原则;资本同时也是积累的劳动,其积累需要经过一定的时间,并能产生利润。人们只考虑经济理论中的资本,然而资本完全可能以非物质的文化资本的形式出现。在《教育社会学研究与理论手册》中的“资本的形式”一文中,他指出资本有三种形式: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后来,他又提到象征资本。各种形态的资本可以相互转化,转换的比率随场域的条件而发生变化。他进而把文化资本分为具化(embodied)、物化(objectified)和制度化的(institutionalized)文化资本。虽然布尔迪厄提出文化资本及其分类的语境是20世纪60年代,聚焦法国教育现象,且其研究的对象是个人,但是他关于资本及文化资本的分类无疑为分析文化与文化软实力现象提供了一个视角:布氏对资本的分类实质是对商品社会中固化劳动的形式的分类,对文化资本的分类实为对“文化”所附着的物质基础、所存在的形式的分类,即固化于人体的、固化到物体的及固化到制度/体制上的文化。简言之,“文”是以“身体化(或译:具化)”、“物化”及“制度化”的形式而“化”为软实力的。

布尔迪厄的文化资本论认为文化以具化(身体化)、物化及制度化(体制化)的形式,通过对个体的内化转化为个体的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乃至象征资本。如以此视角观奈,其“软实力”就是通过多种文化路径与载体“吸引”个体并改变个体行为的“实力”(power)。可以把这个过程认为软实力主体使个体吸收文化,个体将其资本化,并最终转化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与象征资本。

因此,不妨这样界定文化软实力:(文化)软实力是具有稀缺性的文化资源,以具化(身体化)、物化与制度化等不同形式的载体,通过官方与民间渠道,借助外交、教育、传媒、文化贸易、民间交流等多重路径而“资本化”,并为主体与客体带来经济与社会等收益的能力。软实力由此既成为主体的“资本”,也成为客体(个体)的“资本”。该界定包含以下几层含义:

其一,能转化为软实力的文化必须具有稀缺性与价值刚性这一前提。产生软实力的文化资源必须具有稀缺性,稀缺性是具备吸引力的前提;不具备稀缺性与唯一性的文化资源就有了可替代性,无法产生真正的吸引力。在信息时代,面对信息爆炸,人的注意力成为最稀缺的商品。而抓住注意力的前提是文化资源的稀缺性。正如奈所言,美国只有再次投资全球公共产品才能获得巧实力,他得能够提供全世界政府与民众都想拥有却不能独立获得的东西。③Joseph S.Nye. Get Smart: Combing Hard Power and Soft Power. Foreign Affairs,2009∶ 163.产生软实力的文化资源也必须同时具有价值刚性。人们被“文而化之”的过程一般分为三种:一种是社会化的过程,通常是发生在同质文化群体中的文化习得,是一种无意识的活动。其他两种与文化的效用有关。其中,一种效用能起到抚慰精神的作用,比如宗教、娱乐文化。另一种是因为决策者预期文化未来的效用而实施理性决策。之所以做出这种决策,是因为文化能带来经济与社会等收益。经济与社会等收益的获得需要习得与教育投资,而理性的教育投资决策又依赖于文化资源的刚性价值,尤其在异质文化的传播中更是如此。文化消费与其他消费活动的不同在于:它产生的效果可能不在当下,而是有时滞的。这种时滞性体现在文化资本在一定时间之后才能带来经济与社会等收益。他被储存在物化、具化与制度化的载体内,在一定条件下才能发挥出来。而一种文化资源是否能被认可、接受、转化、传播,有赖于该种文化资源的价值刚性,否则,只能是“文而不化”。奈关于文化软实力的三个来源的论述就是如此:并不是所有的文化都可转化为软实力,而是具备某些特性的文化,这种特性可认为是具备价值刚性。比如“合理并享有道德权威”的外交政策,“悦人”的文化、“有吸引力与连续性”的价值观、“包容与合理”的政策、“有吸引力”的文化,等等。

其二,即使文化资源具有稀缺性和价值刚性,它也并非能自动转化为软实力,从文化资源到文化软实力的实现需要经历转化的过程。早在1990年,奈就认为,如果从资源拥有的角度去理解权力,那么,资源转化就理应成为题中之义。有些国家比别的国家善于将资源转化为有效的影响力。……权力转化是将潜在权力转变为现实权力的能力,前者用资源多寡衡量,后者用是否改变他人行为来衡量。①Joseph S.Nye.The Changing Nature of World Power.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Vol.105,No.2(Summer,1990):178.所以从文化资源到文化软实力之间是需要转化的,衡量转化成功的标准是是否改变他人的行为。文化资源资本化就包含着“转化”,这与奈的观点是暗合的。

其三,文化资源要借助传播实现向软实力的转化。软实力主体通过文化资本化而对软实力客体产生内化,而这种“内化”需要传播。王沪宁认为,一种文化广泛传播时才会产生强大的力量。“所谓文化传播力,就是推动一国文化向外传播,使其民族文化‘泛化’(普通适用或普世化)为世界文化的力量。”②王沪宁:《作为国家实力的文化:软权力》,《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他还认为,对外文化传播通过两种途径展开:人际传播与大众传播。对主体而言,软实力将稀缺文化资源通过“对内传播”,即对国内的传播,内化到客体,并为主、客体带来经济与社会等收益;通过“对外传播”,即对国外受众的传播,而使它内化于客体,被客体认同、接受、转化、再传播,并为主、客体带来经济与社会等收益。由于对内传播是同质文化内传播,传播的速度可能更快;对外传播是异质文化间传播,传播的速度可能稍慢,有时滞性,需要考量跨文化传播方面的因素。③Bennett 的跨文化敏感度发展模型认为人们的跨文化敏感度的发展经历从“民族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到“民族相对主义”(ethnorelativism)的六个阶段:否定(denial)、防御(defense renewal)、差异最小化处理(minimization)、接受(acceptance)、适应(adaptation)、融合(integration)。具体见Bennett, M.J..Towards Ethnorelativism:A Development Model of Intercultural Sensitivity,in R.M.Paige (Ed.),Cross-cultural Orientation:New Conceptualizations and Applications.New York,NY: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27-70.“一般而言,相对于硬实力资源,软实力资源作用的发挥速度更慢,更弥散,更有时滞。”④Joseph S.Nye. Soft Power: 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 Public Affairs, New York,2004∶ 100.一个国家的文化软实力对他国客体产生作用需要时间,从接触到最后的融合之间是有时滞的。

其四,文化资源的“资本化”通过外交、教育、传媒、文化贸易、大众交流等官方与民间路径实现。(如图1 所示)奈认为在国际社会,权力的本质在发生变化,权力的分布也在发生变化,权力不仅分布在不同国家,也分布到不同领域的非政府角色上(non-state actors)。⑤Joseph S.Nye. Soft Power.Foreign Policy,1990:159.官方主体与国内外文化客体的接触内容包括官方价值体系、政治制度、国际社会话语权、国际社会制度安排力等方面。民间主体对外传播方式主要包括非政府组织、民间非正式的文化接触与交流,通过教育、传媒、文化贸易、民间交流等路径实现。

图1 文化“软实力化”的路径

其五,文化软实力主要服务于主体,为主体与客体都带来经济与社会等收益。它既成为主体的“资本”,也同时成为客体的“资本”。

文化软实力化的结果体现为它能为主体与客体都带来经济与社会的收益。文化软实力带来的经济收益可用数字来衡量,如文化贸易出口额、文化产品营业额等。它所聚焦的是文化资本化的“量”,而社会收益则涉及文化资源转化的“质”的问题,直接体现为是否“吸引”他人并改变其行为,使人“心向往之”、“行效仿之”。行为的改变是有层级的,它具体体现为被动接受、心理上认可、接受、改变行为、再传播五个层级。可从三个载体、五个路径多方面进行评价,从而得出社会收益指数。社会收益体现在文化软实力客体对文化的“内化”与“外化”上。文化内化到客体身上,有如下结果:(1)部分转化为文化积累,被暂时或永久储存起来,转化为气质、性情等。(2)部分实现对于客体的效用,带来经济收益。(3)部分实现对于客体的效用,转化为社会或象征的收益。后两种结果是软实力的“外化”。至此,通过对客体的“内化”与“外化”,文化资源完成了它深度“资本化”的使命,产生了软实力。

概言之,国家文化软实力是一个综合、有机、动态的机制架构。所谓“综合”,是指其本身是一个复杂体:它不同于硬实力,又与硬实力“难舍难分”。所谓“有机”,是指构成文化软实力的各个要素缺一不可,相依相成,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所谓“动态”,是指文化软实力处于不停的发展变化之中,不是停滞不前的。正如奈所言,软实力是一国具备的动态(dynamic)能力,使得他国极力效仿它,靠近它,进而与它的利益趋同,这种能力使美国不战而胜。①Joseph S.Nye. Soft Power: The Means to Success in World Politics. Public Affairs, New York,2004.

图2 文化资源对异文化受众“软实力化”过程

五、作为硬实力连带产品的软实力

从奈对美国吸引力的评价研究可见,当时(2002年)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人们(十个欧洲国家、六个亚洲国家、十个非洲国家与九个北美与南美国家,美国除外)认为美国最大的吸引力在于技术与社会的进步。而技术进步明显属于硬实力范畴。所以,软实力与硬实力是密不可分的,正所谓“焦离不了孟、孟也离不了焦”。硬实力是软实力的物质基础,也是说服力的基础。经济与社会不发达的国家是不具备很强软实力的,因为欠发达就欠缺吸引力。从奈提出软实力的概念伊始,他就没有把硬实力排除在软实力之外。他认为,日本在制造业方面取得的成功是其软实力的重要来源。①Joseph S.Nye. Soft Power.Foreign Policy,1990:169.因此,部分软实力是作为硬实力的连带产品而存在的。再如,他认为美国公司、军事有时也在其软实力方面发挥重要作用。②Joseph S.Nye.Public Diplomacy and Soft Power.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Vol.616, Public Diplomacy in a Changing World (Mar.,2008):105-106.虽然奈在探讨软实力来源时没有提及经济、军事等方面,却已将其包含。从上文对奈的文化的界定可见,虽然其所谓的“文化”,是意识形态、价值观等核心文化,但他却持广义的文化观。

文化不等于文明,也不等同于(文化)软实力,真正有吸引力的文化才更具有软实力。广义的文化应涵盖政治、经济等方面,抛开政治与经济而只谈文化软实力,那就是空谈。廉洁高效的政治文化体现优质的制度安排,发达的经济也才更具有吸引力,同时也是增强文化软实力的利器。贾海涛主张的文化软实力计量公式的第一项就是“政治制度的效率”。③贾海涛:《文化软实力的构成及测评公式》,《学术研究》2011年第3期。魏恩政等也认为“硬实力与软实力相辅相成、相互制约和协调,硬实力是软实力的有形载体,而软实力是硬实力的无形延伸”。④魏恩政、张锦:《关于文化软实力的几点认识和思考》,《理论学刊》2009年第3期。所以,文化软实力还应包括先进的经济、技术产生的“连带产品”。不仅“弱国无外交”是正确的,“弱国无文化软实力”也是正确的。⑤霍桂桓:《文化软实力的哲学反思》,《学术研究》2011年第3期。“软实力很重要,但是单单有软实力是不够的。”⑥Joseph S.Nye.The American National Interest and Global Public Goods.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78, No.2(April,2002):239.对一国软实力的考量不能忽略作为硬实力“连带产品”的软实力。但由于本文篇幅有限,此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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