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炊烟

郭威

小镇西街口有座古桥，桥堍有家点心店，店主任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人称阿蔡，阿蔡在这里土生土长，从学徒时就在点心店，后来当上了主任，于是人们就习惯叫这里为阿蔡面店了。

阿呆从小在西街长大，阿蔡面店是他上学的必经之地。读书时经常来这里吃面条。每天出门，阿呆会向母亲要一角的点心钱。阿蔡面店附近有家小吃店，这里的大饼油条是阿呆的最爱，这一角钱刚好能买两副大饼油条，当然大饼只能是咸大饼，甜大饼就不够了。好在阿呆喜欢吃肉，里面的几块猪油还能解一下阿呆的肉瘾呢！但大饼油条水分太少，学校里不供应水，不能经常吃，嘴干时上课都没有心思。所以阿呆更多的还是来阿蔡面店吃面。

面店不大，除了那张灶头，只能放四五张方桌了。阿呆每次进来，阿蔡就会凑上来，小鬼头，阿是老花头，三两面？一角钱刚好吃三两面，吃二两可以多两分，但上了两节课就饿了。

阿呆选了张桌子坐下，头也不抬，喊道：三两拌面！面有拌面和汤面之分，拌面就是比较干的意思，如果你要汤多一点的话，就可以叫汤面。其实阿呆是喜欢汤面的，他会把吃剩的汤全部喝完。然而阿呆看到一些有身价的老人都吃拌面，他也就不好意思要汤面了。

不久，阿呆不只叫三兩拌面了，中间补上了两个字：重汤！

听到年纪小小的阿呆喊出“三两重汤拌面”六个字，阿蔡乐了，笑着应道：小鬼头，好嘞！不一会，一碗汤上飘着大蒜，汤色红红的面条端上桌来。重汤就是口味在重一点，葱蒜要多一点的意思。阿蔡把面条放在阿呆跟前。轻轻抚摸阿呆的圆脑袋，“小鬼头，年纪不大，却会学大人了！”

其实阿蔡给阿呆下的却是轻汤汤面，她知道学校没有水喝，汤水又不能太咸，就故意倒了个个。看着阿呆吃得香香的样子，阿蔡满脸微笑。其实两人彼此心照不宣，阿呆虽然叫出了拌面，得到了心理满足，其实却吃到了汤面，免去了口渴之苦，可谓一举两得。

给钱！吃完面，阿呆拿出那张捏得皱皱的毛钱交给阿蔡，同时递上三两粮票，这是他的特权，这里向来是先付钱再吃面的，只有阿呆破例。他压根没有时间和阿蔡闲聊，每次出门他都是掐着时间的，多说一句话，他就要加快一些速度，一旦迟到，那可是政治问题，谁也惹不起。

走出店门，阿呆打个饱嗝，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轻轻一擦，径直上学了。

有一天，课程表上有堂珠算课，班主任要求大家带好算盘。放学后阿呆回家第一句话就关照父亲，算盘算盘算盘，算盘一定要准备！

可是第二天，阿呆还是发呆了，居然没有带算盘！为此他被老师狠狠的尅了一顿，尅得他差点哭了出来。

回去后，阿呆把所有的怨气撒在父亲身上，我让你别忘记别忘记，你偏忘记！你让我好好读书好好读书，这下好了，让我在学校丢尽了脸！

不会吧，我把书包和算盘放一起的呀！无辜的父亲一脸茫然，但对着怒火中烧的儿子，他接过书包，选择了沉默。

几天后，阿蔡拦住了阿呆，她拿出那把算盘，小鬼头，这是你的吗？那天吃了面条，你把算盘拉下就走了，我怎么叫也叫不应。

阿呆看看算盘，眼前突然浮现父亲无辜的表情……

果然，父亲伤心的哭了。阿呆第一次看到父亲掉泪，父亲边擦眼泪，边嗫嚅，想不到我儿子会这样，想不到我儿子会这样……

高中毕业后阿呆离开了小镇，但阿蔡面店已经刻在他的心里。后来他曾经两次回到小镇，每次都会去看望阿蔡面店。第一次是阿蔡面店已经成了蔡家饭店，但阿蔡已经步履蹒跚，她用手颤颤的拉着阿呆，小鬼头，长这么大了，还来看我这个老太婆，真好……

再一次到小镇，阿蔡面店摇身一变成了工艺品店，阿呆在店里转了一圈，居然有把玩具算盘。营业员告诉阿呆，阿蔡已经走了好些年，她儿子接手蔡家饭店没几年，赌博输了好多钱，就把蔡家饭店抵了债，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阿呆在曾经阿蔡面店前站了好久，他请路人给他拍照留影，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人影里。

从此，阿呆再也没有去过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