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戏迷

汪云飞

若岭村的村民都说刘阿婆是山村一位老戏迷。还说，她这一生就是一台戏，一台故事跌宕起伏、情感沁人心脾的大戏。

十九岁那年，刘阿婆的家乡闹水灾，家住洪泽湖畔的刘阿婆与姐姐一路南下来到江西。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当年来江西讨生活的安徽婆娘大多就两手。一是挑牙虫；一是唱民歌。那年头，也不知什么原因，牙疼的人特别多。安徽婆娘一根筷子在牙齿上挑挑敲敲，不一会，碗里还真掉下牙虫来，更神奇的是这些牙虫还能在碗里游动。谁都知道牙疼的时候还真像有虫子在咬，疼得叫人哭爹叫娘。若是能把钻进牙床里的虫子挑了，等于把祸根拔了，岂不是一件好事。况且，又不怎么花钱，也就管一餐饭，或是给把米。刘阿婆像姐姐一样皮肤白皙、眼睛浑圆，身材高挑，尤其是嗓子比姐姐还好。她说她在老家演过戏，除了家乡的黄梅戏，安徽的民歌《凤阳花鼓》，还能唱江西饶州戏、弋阳腔、采茶戏。由于背着花鼓唱《凤阳花鼓》的来得多了，这首歌若岭村三岁小孩都会唱，只是搞不清楚凤阳在哪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好地方，也不明白朱皇帝到底是谁，怎么出了皇帝还会十年九荒？

刘阿婆性格开朗，嗓音又好，这回在若岭村，一唱就唱了个老半天。想不到，唱着唱着就出事了。

原来，刘阿婆唱戏时，姐姐不知怎的一个人先走了。有人说是被邻村人请去挑牙虫了。妹妹刘阿婆也没在意。后来，她发觉太阳偏西后，赶紧去找姐姐。若岭村四面环山，出入几乎都是山道。她沿着一条小道走了老半天最后走进了深山老林。解放初，若岭一带的山中几乎都游动着狼群。刘阿婆迷路时已经夕阳西下，正是饥饿的豺狼急着下山找吃的时候。刘阿婆在山洼里正着急时，山谷中不时传来凄惨的狼吼。转眼间，一只饿狼就来到跟前。刘阿婆见了双膝跪地，口中忙喊救命！就在这时，一个小伙子出现在她眼前。他就是她后来的男人张槐。

张槐那年刚二十岁，人长得帅，可就是家境贫寒。头年父亲因病去世，今年母亲改嫁，家中只留下张槐一人。张槐是个有志气的小伙子，为了偿还安葬父亲时欠下的债，他每天上山打柴到集市上卖。这天，他见几只狼正围着一个陌生的婆娘，就挥起砍刀冲了进去。狼被赶走了，刘阿婆获救了。

年轻的刘阿婆经过这生死一幕，深感张槐的义勇，一激动竟然说要嫁给张槐。大家都不怎么明白，就像不明白刘阿婆当时把张槐比作董永一样。

几天后，姐姐辗转来到若岭村找到了妹妹刘阿婆。她让刘阿婆趁张槐再上山打柴的时候与她一同悄悄地溜走。刘阿婆怎么也不肯。刘阿婆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若是那天他不救下我，我也见不到姐姐。再说我已经答应嫁给他，并且已经是他的人了，这事村里人都知道，我怎么能失信呢？张槐家里是穷，可只要有志气就不会穷一辈子。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春，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我有手有脚还能饿死？

姐姐说不过妹妹，只得一个人离开。离开的时候，姐姐一步一回头，眼角还挂着泪呢。

姐姐走后，刘阿婆依旧整天乐呵呵的。只要一有空就唱安徽民歌《凤阳花鼓》，唱黄梅戏《天仙配》，唱赣剧《牡丹亭》，唱采茶戏《秧麦》……，唱得多了，村民才知道凤阳的彭泽湖经常涨水，凤阳人朱元璋当了皇帝家乡人一样穷。还有董永原来是个卖身葬夫的小子，杜丽娘死后还能复活还魂……，戏里的故事老是让村民感动。

不仅如此，刘阿婆还总是在生活中不断地演绎戏里的故事。

若岭村有户人家生了三个女儿，老大、老二都嫁给了有钱人，老三像她一样喜欢上了村里一个穷小子。父母知道后，怎么也不让他们来往，还将她关在屋里。刘阿婆得知消息后，上门对她母亲说，风水轮流转，皇帝大家做。日子久了，穷的会富，富的会变穷。《五女拜寿》里唱的就是这个故事。这一说，让若岭村又一对新人喜结良缘。

后来，一大批戏剧电影在地处山旮旯的若岭村上演。大家这才知道刘阿婆原来就是王宝钏、七仙女。

再后来，乡村农民剧团也能演古装戏，这可把戏迷刘阿婆乐坏了。村里村外方圆五、六里，只要有戏刘阿婆都要早早地弄好饭，与男人张槐一起去看戏。露天的草坪上，刘阿婆总那么入神的看着。有时，戏演完了，她还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直到“阎王”手执长矛、凶神恶煞地来到舞台准备上演“扫台戏”时，才发现男人不在身边。由于演“扫台戏”的扮相恐怖，杀气凝重，大人小孩一般都不看，演出差不多结束时大家都急着离开。男人张槐原本走开了，发现不见刘阿婆后只得赶紧往回走，只见刘阿婆还聚精会神地看着。这时，“阎王”一声大吼，一脚将板凳踢下台来。刘阿婆这才醒悟过来！

今年春上，九十三岁的刘阿婆无疾而终。据称她最后留给男人的一句话竟然是“将帅归位，鬼神让道！”然后，挥起一脚，要将被子踢開。众人不解，问了戏班才知道：原来，刘阿婆念叨的正是“扫台戏里”的台词，踢腿学的是踢蹬的动作。不过，一个老人家临终能有这么足的中气，着实让人意外。

大家都说刘阿婆离开的时候，一脸的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