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葬衣的老人

2017-05-13 16:57张亚宁
延安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马三红艳大马

张亚宁

马三在镇邮电所发了电报。酝酿了很久,才决定电报的内容。发电报之前,他和老婆红艳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差点动手打起来,最终马三做了让步。红艳骂他有本事按照她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发电报。马三蔫了,明知赢了红艳输了感情,只能委屈自己。不过,电报还是发出去了,内容是马三拟定的,只有五个字。

出了邮电所的大门,马三不想在镇上停留,以往赶集要买包果馅吃,或吃碗肉炒面。人没了心情,吃啥啥不香。马三到了村口,天边的太阳笑嘻嘻地挂在山头,不理谁心情好,还是不好。马三气喘吁吁地坐下,屁股落下的刹那间,本来心疼痔疮,一股难肠气如龙卷风,彻底把马三刮乱了绪。马三想:他妈的!我马三在村里是一条出了名的汉子,到集市上被人骂了,要是不急着发电报,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不可。马三啪嗒啪嗒地抽着烟,周围一片寂静。

“三哥,三哥,你怎么在这里?”堂弟马四跑来吓了他一跳。没等马三问什么事情把你急得眼泪汪汪,马四泣不成声地说:“我爸,我爸他殁了。”马三嗖地一下站直,“啪”地扔了烟蒂,疯了一般地朝马四家院子里跑去,马四则朝村长家院子跑去。

马三不想与马四说话。他们之间有着不大不小的矛盾。作为堂弟不应该管教堂哥的,但马四像马三的父亲,总爱评理说和,见不得邪气歪风。马四不止一次地指教马三,可马三把马四的话当一股风,一个耳朵进去,另外一个耳朵就出去了。有一次马三的父亲掉进水沟,马四叫马三去拉。马三打牌打得热火朝天,当着村里十几个人的面,马四给了马三一个大巴掌。从此,马三就记恨马四。村里不管谁夸马四,马三非得讲几句歪理反驳不可。

马四家院子里集了不少人,哭哭啼啼,嚷嚷闹闹。马三的父亲拄着拐杖坐在一块大石板上呻吟。红艳剜了一眼马能人,声音不高不低地骂道:“马大马二钻到县城里,不说看看黄土埋至脖颈里的老人来,凭什么我马三一家人招呼来招呼去?”马三瞅了一眼红艳,叹了一口长气。马三心底涌出一股火,不知什么原因,这股烈火到了胸口却灭了。马能人看见了儿子,干枯的嘴巴一张一合。马三听懂了父亲的话——你回来了。马能人轻轻地用拐杖指了一指旁边的空瓷碗,另一只手颤抖地在嘴唇上来回摸。马三明白父亲口渴了,立马给红艳使眼色示意给父亲倒水喝,他一拧身钻进人群,集市上受了的闷气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马三在人群中也哇地哭开了。村里几个人看不过马能人的可怜,便从屋里端出一碗凉开水递给马能人。院里,除了马三,马能人是最后一个赶到这里的,他和一群老人晒太阳,听说弟弟家出事了,就拄着拐杖卖命地走,走了一大截路,口干舌燥,喘不过气来,不知道哪里来的股力量,一路坚持着。坐到院子里的大石板上,软得如一团棉花。红艳骂马能人是摆在干草上的人了,不说早点咽气,咽了气对谁都有好处。马三挤出人群责怪媳妇,红艳的火气反倒大了,连马三骂到一块,什么话脏就骂什么。一下子,惹恼了马三,顺手拉起一根木棍朝媳妇打去,众人慌忙夺下木棍,抱住马三。这时,村长和马四也来到了院子。

早些年,马能人的老婆殁了,得的是肺癌,年幼时家底不好,饮食不好,冷一顿热一顿,日积月累,最后胃受不了。马能人心疼孩子,没有续娶。马三读到高二后半年辍学回家,年底就有了媳妇。马三抱上儿子的那年秋天,马能人到山里割谷子,回来的路上从崖畔上摔下来,昏迷了三天三夜,好在保住了命,可惜的是落下一身病。走路不便利,拄着根拐杖。嘴巴都不好使,吃饭掉饭,喝水漏水。马三家两口子一日复一日地伺候着。村里人夸马三娶了一个好媳妇。马大马二未曾许诺要接马能人过去住,隔三差五地来看看。

时间是最好的考验。一晃几年过去了,马能人的病不痛不痒,没病一样病着。真是一种奇现象!好多年轻媳妇娶回村就看到马能人是一位年事高病严重的老人,自己的孩子会叫爸爸妈妈了,马能人还是一位年事高病严重的老人。马三一家不热不冷伺候着马能人。马能人是个精明人,看出他们不高兴,提出要独住。马三不同意,马大马二倒没反对也没支持。马三想父亲病重了,在人世活不了多少时间,好好孝顺孝顺父亲。

马三拗不过马能人。村长以村委会的名义给马能人整修了一间接口砖窑。马大马二没有直接站出来阻碍老人独居。马能人想不阻挡也好,女儿捎回来的钱够他一个花的,手头节约的几百块随时可以偷偷地塞给孙子孙女买点吃的。这些孩子不白吃马能人的东西,马能人的儿媳妇说些马能人不尽人意的话,孩子们一字不落地说给马能人。马能人有看法没有办法,可心里明白啊!正当自己的女儿问情况,他却说三个儿子是孝顺儿。马大马二在一块商量过很多次伺候老人的事,彼此见了面互相说我们也得照顾照顾老人,总不能把老人缠在马三家两口子身上。但是说归说马大不开头,马二也不当第一。

有一年,马三提出三家轮流伺候老人,马大马二就同意了。马能人女儿捎回来的钱,是邮寄的,汇款单上的名字还是马三,马大和马二心里不高兴,要把这事情直接说明白,两个谁也不好意思向马三开口。父亲分开住了,马三央求红艳把钱交回去,红艳却一百个不同意,理由是再收五六年才能弥补前几年伺候老人的付出。

马能人的真名叫马高。邻里邻居有个鸡毛蒜皮的事,只要馬高出面,事情都能圆满解决。后来,不知道什么人开始叫马高马能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叫了下来。马能人在村里几十年,没有处理不了的事情。外人进村问马高,村上娶回来的媳妇想过来想过去,不知道有个马高,要是问起马能人,六七岁的孩子都能把客人领到马高的院子。马能人得病一年多,马能人的叫法就渐渐地淡了,渐渐地回到马高的叫法上。马能人一辈子有三儿一女。三个儿子守着黄天厚土,唯一的女儿的工作安排在省城,每年回几次家看望年迈的父亲,这是马能人最高兴最幸福的时刻,他依然感觉自己马能人是村里响当当的马能人。马能人身体好的那会儿,女儿接他在省城里住过一段时间,马能人住不习惯就回来了,女儿怎么挽留,他都执意要待在农村。马能人说省城吃得舒服,住得不舒服,与人交流不舒服,还不如回家帮马三家放放牛,砍砍柴,种种地。

天色晚了,太阳已经酣然睡去。马四家院子里人声鼎沸,来人围绕着马四父亲的事,忙来忙去。村里的狗也赶热闹,在人群跑来跑去,寻找人们丢弃的东西。碎脑娃娃们,也不哭,也不闹,在大人之间来回蹿。马四一时不知所措,招呼来人觉得该哭哭父亲,抱着父亲冰冷的身体哭会儿,又觉得该给来人倒杯水,像停不下来的陀螺,无形的鞭子抽打得马四在阴晦的小院里拧过来拧过去。

马三在人群中突然想到一件事:二伯殁下了,这个葬事非办不可。想到这里,马三的心突然敞亮了,眼泪停止了流动,钻出人群。马能人看见马三不哭了,目不转睛地望着马三。马三叫了一声马能人“爸”。马能人没有听见,看见马三的嘴唇动了一下。马能人想这个孩子不是在骂他,平时有人骂他的时候,嘴唇不是这种动法。指教他的时候基本上是上嘴唇和舌头在转动,下嘴唇基本不动。这次舌头顶着下嘴唇,上嘴唇有力地撞击了一下下嘴唇。村里人听到马三叫马能人,除过马四和儿媳妇抱着父亲嚎叫,其他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马能人父子俩身上。红艳嗖地上前一步,拉住马三:“你疯了,殁下的是你二伯,不是你爸,你叫什么叫了!”马三狠狠地摔开红艳的胳膊,红艳扑通一声,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呜呜哭开了。村里几个女的说马三看到二伯殁了,突然心疼起自己的父亲了。村长瞥了一眼马三,瞥了一眼几个叽叽喳喳的女人,狠狠地撂下一句:“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懂个屁!”

众人见村长脸色不好,纷纷散去。

村长把马三和马四以及马氏亲属找到一块,说了几句安慰话,接着安排第二天的工作:吩咐马家的媳妇忙家里的事情,以防来接待来客;派一位年轻人骑着摩托车到镇子上请阴阳先生;马四带足钱也要去镇子上,架起架子车买东西;妇女们就逐门逐户借过事情用的盆啊碗啊,马三到邮局给在外的亲戚朋友发电报……

“我明天一早就去。”马三又补充说道:“我妹妹的电报我已经发过了。”

“什么?你咋就提前有预感了,电报还提前发了?”有人好奇地问马三。

“家有事急回。”马三不紧不慢地说了电报的内容。

村长安排好任务,大伙相继散了。马三扶着马能人,边走边琢磨集市上的事。集市上骂马三的人,马三不认识,但知道是哪个村的。马三想妹妹雇人伺候父亲这事多丢人,好歹我马三是一个有面子的人,自己不伺候雇人伺候成何体统?他把妹妹雇的人打发了。在集市上找熟人捎工钱,没想到莫名其妙地被伺候父亲这个人的同村人骂了一顿。这人竟然当着马三的面说他走过无数个村子,没见过马家兄弟这么儿的三个孙子。好在这人骂了好几句,没有拒绝捎钱。走时还剜了一眼马三。

回到屋子里,马三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马能人想不明白马三怎么突然就勤快起来了,还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红艳一直追到马能人的屋里:“马三,你是不是被蜂蜇了,还是哪根神经不对劲了?”马三不搭理红艳,一个劲地收拾。红艳像马三的尾巴,转悠着骂骂咧咧。老半天,不见马三回头,摔门而出,“呸呸”朝着门口撂下一句:别看眼睛转着,跟死人有什么区别,我看连死人不如。死了没埋的些人了,还给讲究什么卫生,有什么意思?马能人能明白红艳的骂意。第一句是骂他的,第二句是骂马三的。马能人坐在炕上,他已经把这种骂当成平常话。马能人觉得骂总比不给吃不给喝要好。以前,三个儿子轮流伺候,到谁家都没好脸面看,饭不是辣就是硬,不吃饭饿得不行,吃了肚子又不舒服。好几次屎拉进裤子,半个多月还能在裤子上闻到臭味。

马能人看着眼前的场景,哭一阵,骂一阵,偶尔骂几句马大马二。红艳一脸阴云,站在院子嗑着瓜子,似乎用嗑瓜子的速度来发泄心底的仇恨,让她庆幸的是马能人也骂马大马二。谁让他们两个鬼子孙怀疑我马三家独吞了祖上传下来的宝物?马三听到骂马大和马二,心里敞亮了,比父亲屋子里的灯泡还要亮几倍,哼着小曲马不停蹄地忙碌着。屋子收拾好,马三又跑到马四家院子守灵。马能人孤独地坐在炕上。

马能人没有去弟弟家院子,看见人来人往,他心里十分烦躁,就走走停停地溜到村里的向阳坡上晒太阳。向阳坡是村里的“人市峁”。没事的老人都聚集在一起晒太阳,说话散心,反正没有多少人对他们说的话感兴趣,一群老人聚在一块自娱自乐,唯独他们讲的一些故事,碎娃娃们还是蛮喜欢的。马能人躺着,一块破烂的棉垫盖着他的肚子,其他老人围着马能人说这说那。他习惯那样躺着,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才感到自己存在的溫暖,活着的意义。在屋里,冬天冷冻得睡不着,夏天阴得睡不着,只有在这个向阳坡上能找到幸福的感觉。每次想到死,就想起自己的女儿,常常自我安慰——女儿肯定快回来了。

在马四院子里帮了一上午忙的马三跑到“人市峁”找马能人回家。说要给他做饭吃。几个老人以为听错了,让马三重说一遍。好几个老人对马三的到来没有一点好感,马三在他们眼里就像一阵不冷不热的风刮过去一样。有几个老人骂马三。马三怨恨这些无事可做的老头子们,毬事不管,盯着我马三不孝敬老人。再说马大马二不在身边,你们不管不问,我马三好歹伺候着老人,还嫌弃我马三不好。马能人突然坐起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马三,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别管我,你给我滚!”马能人骂马三。一用力,黄蜡蜡地便拉了一裤裆。稀泥一般的黄东西顺着裤子流到脚梁面上,流到地上。马三看见父亲便了东西,赶忙弄来几块黄土疙瘩。马能人不顾一切地骂,一会儿就口干了,咳嗽不断。马三上去拍父亲的背。有人递凉开水给马能人,喝过之后他稍微缓过神来,叹着气说:“我要是死了,三个儿子谁也放下了,就是放不下我的女儿啊!”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马三不发话,耷拉着脸,没听见一样。

这几天,村里大事就是马四父亲的葬礼,小事不断就是马三家弟兄三个。白天忙着马四家的事情,晚上到了一块就争马能人的事情。马大马二回来了,话言话语中有些埋怨马三,有些地方照顾得老人不够好。马三倒没说什么,红艳不受窝囊气。当着众人大骂卖了良心的马大和尚和马二和尚去县城住了,不是去省城不是去北京,从城里到村里,一天往返一个来回不误事。众人觉得红艳骂得厉害,不过真的同情红艳,埋怨马家老大老二自找苦吃,活该被骂。红艳一下骂得刹不住了,虎视眈眈地站在马大马二面前,骂他们俩一年四季回不了几次家,她和马三整天伺候老人,反倒不孝了,要是嫌弃马三不孝顺,大和尚和二和尚回来赡养老人好了。起先,马大马二还争着说几句,后来干脆一言不发。骂够了,红艳才慢慢地安静了。

马能人的女儿没能按时回到村里。不过回复电报就在预计回家的这一晚上发回来了。马三拉着父亲哭他的二伯,哭得死去活来。村里人谁也劝说不下。村长说马三不是哭他二伯,借着哭他二伯的幌子哭他的父亲哩!

送葬毕了的夜里,有人读了电报。马能人的女儿在电报上说要把马能人送到县里养老院。消息传开,马大马二没有反对。马三想先前谁都不伺候老人,老人独守农村,背着太阳与土地打交道,没人问是长是短。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伺候着,现在要送养老院,我马三能说什么呢?于是,马三也没有表态。沉默了半天,马三终于开口了:我是家里最小的,大事小事,你们决定,我听你们的。

马能人病了的那一年,马家三兄弟坐在一块商量过马能人的事情。马能人在马大家住两个月,马二家住两个月,马三家住两个月。轮到谁家伺候老人,马能人的女儿给谁家补贴100块米面油钱。马能人的女儿平时按份出钱而外,时不时地给父亲一些零花钱。结果呢?轮来轮去,轮了一年零三个月,马三在外面听到些风言风语,他自告奋勇地承担起赡养老人的事。马三接送老人进城回城的路上,议论人多,骂的人也多。马三最听不惯的就是那句“伺候老人还轮流?”。先前,马三也认为这事只能在电视上看到,或者背地里听人说说,未曾想到眼睁睁的事实发生在自家里。马大和马二说过几句谦让的话,马三执意要赡养,马大马二顺水推舟。日子长了,马三有些后悔。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呀!谁让没有金刚钻的马三揽下这个瓷器活?马三怨自己,也在背地里骂过马大马二,不过伺候老人的事没撂在地。马能人先前帮马三做了不少事,马三刚结婚那会儿,他媳妇带着娃娃围着家里转,父子俩结伴种地,几年下来存了不少粮食,光景可见不一般。

马大拿着申请到村长家盖章去了,村长说咱们祖祖辈辈人都是儿伺候老人,谁家也不去敬老院,你们马家开第一炮?马大不言语。村长说的也是,多少年了,村上没人把老人送到敬老院。就连村上享受老红军待遇的王大爷,有进光荣院轮休的机会,儿女都舍不得让去。马大正对着村长,村长不正视一眼马大。沉默了好一阵,马大低声说:村长,你就把这个章给我盖了吧?

马能人去养老院的消息比马四父亲的丧事还要传得沸腾,似乎要把整个小山村掀翻了。六七岁的小孩子惊讶地问大人,马能人去养老院干什么?马家三兄弟脸上没有光彩,也不说什么,反正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马能人的弟弟送上了山,整个村子没了气一样,死气沉沉。风刮起来的时候把丢弃的纸屑吹乱,也吹乱了马三的心。马能人走的第一晚上,马三和媳妇幸福地做了一件事。红艳说:“在村里没有什么连累的了,我们也搬出去住,再说村里人都进城了。”马三不答应。马三的媳妇问为什么。马三说:“父亲走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给咱们交代?”马三话音一落,两口子不再说话。

天还没有亮,马三家两口子睡得正香,马四站在院子里喊马三。没等马三问马四什么事,马四抢着说父亲离世了,家里没什么重要事情可做,他要去城里住,搬家的事还得麻烦马三。马三的媳妇抢先把这事答应下,马三跟着连连点头。马四搬走后,马三每一天都睡得很晚,他在院子周圍走来走去,假如父亲在养老院不省人事了,有个闪失怎么办?

一段时间,马三一直想父亲有三儿一女,把老人送到养老院,前后村的人不笑老人,只怕笑没有一个好儿女。一天夜里,他对红艳说:“我想把父亲接回来住。”红艳一脚把马三从她的肚子上踹下来。马三披着件外套,靠着墙,啪嗒啪嗒地吸烟,一时半会儿没了睡意。

马三雇了一辆拖拉机把马能人接了回来。之前,马三到过养老院。这一院地方修在半山腰,是一院向阳地方,十几孔窑洞依次排开,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老人散步的散步,闲聊的闲聊,打牌的打牌,有几老人围在一起下象棋,争得面红耳赤,一位工作人员正为马能人揉背,马能人仰面躺在藤椅上,不紧不慢地呻吟。

“大,我接你来了。”马高闭着眼睛,就当没听见。院子里的老人一个看一个,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终于有人按奈不住了,低声说:“马高,还有儿女?”这时,一位工作人员给议论的老人们打了一个手势,暗示大伙少说话,一位引导员把老人们分散开,让他们各自回到原地。顿时,敬老院静了下来。

四轮拖拉机停在养老院门口,马三与院长提前商量好了。马能人坐在拖拉机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呻吟一会儿,骂一会儿三个不孝顺的儿子。马三不看父亲,不回答父亲的话,低声低气地对开拖拉机的师傅说:“人老糊涂了!唉!我的父亲。”开拖拉机的师傅朝着马三嘿嘿一笑。

马能人又坐在阴冷的炕上呻吟,话说得更少了,像又一次从崖畔里摔下来一样,渴了饿了失眠了都会不高不低地骂一句:啊!马家的三个臭小子,我是马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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