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陕北

2017-05-13 07:47塞北
延安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荞麦陕北羊肉

塞北

经历过风沙肆虐的春,熬过烈日炎炎的夏,陕北的秋天就到来了。

这时的陕北高原,会一扫那种苍黄凄凉的景象,出落得大红大紫,娇艳袭人。天是极高极高的,是明净而深邃的蓝。蓝天映衬下的山山峁峁间,庄稼们正喜气洋洋地随风起舞。糜谷金黄金黄,高粱火红火红,荞麦粉白粉白,豆类黝黑黝黑,菜蔬嫩绿嫩绿,将座座山川点缀成五彩缤纷的海洋,在微风中泛起一层层醉人的波浪。山雀子一群群叽叽喳喳着飞起,又叽叽喳喳着落入这五彩的海洋中。呱呱呱呱!山鸡们欢快的叫声在静静的山谷中四处飘荡。

作为农业中国的发祥地,陕北高原至今养育着品种繁多的五谷杂粮。麦、稻、糜、谷、黍、玉米、高粱、荞麦、豆、薯、瓜、果、枣等等。

陕北高原在靠天吃饭,十种九不收的恶劣环境下,居然以她的顽强和毅力,为人们献出如此丰盛的作物,这不能不令人敬佩。

大地慷慨地给予陕北这丰厚的馈赠。因为陕北人对于这份厚礼从来都是满怀深情,精心侍弄。他们会将白面捏成各种各样的人或动物,会将荞面做成剁面、饸饹、饦,会将软米做成枣糕、凉糕、油糕、蘸糕,会将绿豆做成粉皮,红枣做成枣牌……

陕北的秋天,丰盛而热情,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正笑盈盈地等着人们的到来呢。

秋分糜子寒露谷

憨婆姨生的俊女子,圪里圪崂长的好糜子。

——陕北谚语

“秋风糜子寒露谷,霜降黑豆没生熟。”秋风一过,就该是收糜割谷的时候了。

经过春耕夏锄,如果遇上天年好,雨水充足,糜谷们就会长得主干强壮,颗粒饱满。糜黍一穗穗像马尾般在秋风中沉沉地摇来摆去,谷穗穗则如一条条狼尾,粗粗地直垂于地面。

上了场,脱了粒,糜谷们就成了一粒粒黄灿灿的小米。

这其实只是一种宽泛的称呼。

由糜子碾成的米叫黄米,它的特点是颗粒大,色泽艳,可以做捞饭、焖干饭,吃在嘴里有一种酥酥甜甜的味道。旧时陕北没有大米,黄米就是米中上品。天空中只要有雁阵经过,娃子们就会欢呼雀跃:

“雁咕噜雁咕噜摆溜溜,黄米捞饭炒肉肉。”

即使现在有了大米,照样有不少人还是爱吃黄米,因为大米虽然吃起来比黄米口感光滑,却没有它的那份酥,那份香,那份甜。

由黍子、软糜子、酒谷碾成的米叫软米、酒米,将它在水里浸泡一段时间,而后碾成面,一层一层地撒进锅里蒸熟,再将其卷成圆卷,切成片,用油一炸,就成了黄灿灿、软溜溜、甜丝丝、香喷喷的油糕,配以用绿豆做成的细细长长的粉汤,来招待尊贵的客人。

而陕北人通常说的小米,其实是由谷子碾成的谷米。

谷米真小。它单个的颗粒只有黄米的一半大,拈一颗甚至一撮放在手中,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但就这小得无法提起的一颗颗米粒,却成为驰名华夏的“神米”,几乎与人的历史一样久远。

谷子和糜子都是北方种植最早的农作物。西安半坡遗址就发现了碳化的谷子和糜子的颗粒。谷子古称“稷”、“粟”,属五谷之首,在陕北高原已有七千多年的历史,滋养了大河上下的先民。因此,五谷之神被尊为“稷神”,与土地之神“社神”共同组成一个词——“社稷”,成为“国家”的代名词。

由谷米熬成的稀饭,被人们称作“神仙汤”,饿时可以充饥,渴时可以解渴,冬天可以暖胃,夏天可以去火。生了病,即便其它饭食不能食用,小米汤却百无禁忌;女人们坐月子,吃鸡蛋怕胃酸,吃油肉怕肠腻,就这黄黄亮亮、细嫩光滑、回味绵长的小米汤,喝着格外舒坦。一月下来,产妇还原如初,青春风韵未减,反倒增添了新的妩媚。

据说陕北小米从清乾隆年间起,就被定为朝廷贡米。

从1936年到1948年的13年间,陕北大地就是以这金灿灿的小米为主粮,养育了無数英雄儿女,养育了中国革命。小米加步枪,成为现代革命史上的一个经典组合。

白面馍馍掇点点

白面馍馍掇点点,墙头上瞭见个俊脸脸。

——陕北民歌

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能吃上一顿白面竟是陕北人的一种奢望。干旱少雨的陕北大地虽然也种一些麦子,但那只能是川道地区,而且产量极小。

那时节,白面就只会在过年等重大节日或者请客时才偶尔露一次脸,留那种绝妙的口感和香味,让人们做漫长的苦苦的相思。

生性聪慧灵巧的陕北女人们,将她们对生活、对自然的无限热爱,对理想的憧憬,同样激情充沛地融进了这种珍贵的面食中。她们将馒头弄成一朵朵莲花,命名为“大献”;将小面片捏成一只只蝴蝶,命名为“头脑”;将蒸饺捏得像一只只小麻雀,将水饺捏成一个个小元宝。这样捏来捏去,陕北面花艺术便随之诞生了。

这些面花不但小孩们喜欢,就是连大人们也同样爱不释手。没有人舍得当即就吃掉,因此,这些面花就会在太阳下晒得干嘣嘣的,而后挂在窑内的墙壁上,或者插在酸枣枝上立在墙角,或者被小娃子们收藏在自己的玩具箱里,欣赏好长一段时间。

几乎在每一个吃白面的日子里,陕北女人都会做这样的面花,而且名堂和说法绝不雷同,即可知陕北人对这一食物的喜爱程度。

春节时,人们将面花叫“花馍馍”、“礼馍馍”,作为礼品与亲友相互交换。

到了清明节,面花又改名为“寒食燕燕”,据说是为了纪念晋文公时期的忠丞介子推。

到古历七月,神府两县就又开始“捏面人”。

今天,大量的大米白面早已进入了陕北的千家万户,但由历史沿革下来的陕北面花,却已流成了一条奔腾不息的艺术之河,进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

荞麦开花满梁梁白,越交越热离不开。

——陕北民歌

荞麦花儿漫山遍野地开了。

你到过陕北吗?你打量过这黄黄苍苍的高原吗?当这些荞麦花在微风中摇曳,无边的粉浪翻成无数翩飞的彩蝶,你是否有一种激动的心情?

这荒凉的陕北,这无边无垠的黄苍,它使人倦怠,常常经人一种老气横秋的感觉。

荞麦叶子不大,秆儿是一通的红,花却是粉白粉白的圣洁。那看上去是一朵朵的荞麦花,你走近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其实是一个群体,是由一朵朵小米粒大小的花儿构成的迷人组合。

荞麦真是一种神奇的植物,夏日,一场雷雨过后,种子下地,不挑土肥地瘦,不需费心料理,自茎秆离地巴掌高时,就开始自下而上,一朵挨一朵地绽放花朵。它一边开花,一边成熟,花朵由粉红而渐渐变成纯白,到凋谢的时候,荞麦也就可以收割了。

从播种到收割,也不过就两个月左右。

荞麦开花一穗穗,

大路上走来小妹妹。

荞麦开花满梁梁白,

越交越热离不开。

荞麦皮皮架墙墙飞

想你想成黄脸脸鬼。

荞面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

……

从这些信手拈来的民歌中,我们完全可以体会到荞麦与陕北人的这种水乳交融的亲密关系。

在陕北,饸饹是最出名也是最古老的荞面食品之一。据元朝《王祯农书》记载:

“荞麦:北方山后诸郡多种,治去皮壳,磨而为面,摊作煎饼,配蒜而食。或作汤饼,谓之河漏。”

饸饹的做法在清朝《尔雅谷名考》中已有详细介绍:

“系以水和面为团,用木机榨压而成。其木机则牝牡各一,联以活轴,可随手起落,外施以床,用时置机釜上,实面团于牝机内,其牝机之底,则嵌以铁片,密凿细孔,面入牝机内,乃下牡机压之,则面随孔出作细条落釜水中,煮熟食之,甚滑美也。其木机俗呼漏床。”

做好的饸饹捞在碗里,再浇上精做的羊肉臊子,那种特别的光滑和清香,令人难以忘怀。

另一种荞麦面食名吃叫饦,类似关中的麻食,江浙的猫耳朵。其做法是:把一小块面团搓成细条,而后,揪一小块放在左手托处,用右手拇指一捻,小面团就成了刨花般的小卷。煮好后浇上羊肉臊子,有些小丁点的羊肉就会进入饦卷内,吃起来自然又是一种风味。

在三边、吴起、志丹一带,荞剁面是女人们必须掌握的一门厨艺。民谣云:

“媳妇强不强,先看剁面长不长;媳妇利不利,先看剁面细不细。”

荞剁面贵在一个“剁”字上。把荞面和成面团后,在案板上稍擀几下,俊俏的陕北婆姨便拿过一把二尺长短、寸把宽窄、两边带柄的剁面刀来,只见她两眼紧盯刀刃,双手优美地上下舞动,噔噔噔噔噔噔,节奏迅疾而有序,细细薄薄的面条便展现在人们面前。荞剁面整个做和吃的过程,都是一种美的享受。

荞麦还可以做煎饼。这是一种凉食,以子长、清涧两县最为著名。将荞麦糁子加水拌成糊状,以手搓揉成面筋,再兑水稀释,经纱网过滤后,在铁鏊上摊煎而成。饼呈椭圆形,薄如纸,白如雪,韧如丝。吃時依照各人的口味,卷以熟肉条、洋芋丝、豆芽、豆腐干等,蘸上以蒜泥、香醋、芝麻等调配而成的清汤,食来生津解暑,回味悠长。

荞麦还可制成碗饦。这一食品以府谷、神木两县最为著名。它是用荞麦糁子加水渗透碾压,过滤去渣,将面糊盛入碗中,入笼以旺火蒸熟,晾凉,而后以刀划成菱形,浇入由蒜泥、香醋等制成的调汤,用小竹棍扎着食用。口感光滑细腻,清凉消渴,妙不可言。

那脱粒之后的荞麦皮,洗净晒干,作枕头芯,是最好的材料了。它可以清脑明目,预防毛细血管脆弱引发的出血症,尤其对预防和治疗偏头疼、颈椎病、失眠症有很好的效果。

长长的豆面

长长的豆面清清的汤,死死活活相跟上。

——陕北民歌

心灵手巧的陕北女人们,几乎可以将高原上所有的五谷杂粮都做成可口的食物。

长豆面是用以豌豆为主的各种豆类磨成面粉,加入适量的沙蒿籽和起,而后擀切制成。擀长豆面时,面团很大,人们会将一面石板炕清洗干净,而后置大案板于其上,边擀边推,面便顺案板不停向外扩展。到太大的时候,就折叠起来。因此,为了省劲儿,有人干脆就在洗干净了的石板炕上来擀。最后,一大块面团被擀成了一整张像纸一样薄的极大面片,将其反复折叠,切成细细的面条就行了。整个过程技术性极高,而且十分花力气。

食用时,将豆面条在开水锅里煮熟,浇上用细碎的土豆丁、豆腐丁、豆角丁等菜蔬做成的臊子,佐以醋、香菜、韭黄、辣酱等。豆面以素食最好,陕北有俗语为“油荞面,醋豆面”。

另一种豆面食品叫“抿节儿”。如今,它已成为陕北各地待客的重要面食之一。它的做法是将和好的豆面放在密布筛孔的抿节床上,以手掌抿压而下,直接进入滚沸的水锅中。抿节形似小鱼,有寸把长短,吃来清淡、光滑,有一股特别的豆香味儿,加上营养丰富,易于消化吸收,因此很受人们喜爱。

还有一种豆制食品——炸豆奶。这一名吃只能在陕北的榆林城才能尝到。

炸豆奶,是用豆奶浆加少许鸡蛋、芡面、白糖等入沸水锅中搅成糊状,冷却后置案上,切成指头般粗细的长条,而后再入油锅炸制而成。

炸豆奶看上去金黄灿灿,像一条条小小的油糕,用筷子轻轻举起,却软软地在颤,入口后脆软细嫩,香甜可口,油汪而不腻。与其说在吃,不如说在化。它只在你口中稍作逗留,便化作一股细流顺喉而下,只留一种特别的回味给你。

油糕·米酒

热腾腾的油糕摆上桌,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

——陕北民歌《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手提上羊肉怀揣上糕,冒上性命往哥哥家里跑。”这是多么大胆,多么率真,多么恣情的歌。

由软糜子或酒谷做成的糕,是陕北人最喜欢、最看重的食品。逢年过节,生儿满月,婚礼贺寿,总少不了它。

糕的做法比较复杂:取软米浸入温水泡半日,用笊篱捞出滤干,碾压或以臼捣成粉,细箩成面,拌温水一层一层撒入热气腾腾的蒸笼。蒸熟后,即可蘸着猪肉或羊肉做成的臊子吃,这叫“肉臊子蘸糕”;也可将其揉搓成团,略冷却后切成片,在沸油里炸至焦黄,这就是脆而绵软的油糕了;还可包上菜或枣馅,入锅油炸,这叫“糕角”。

糕是一种礼仪食物。糕与高同音,寓有步步高升、兴旺发达之意。

糕在今天的陕北,依然是最珍贵的食物。到陕北不吃糕,等于没到陕北。

炖上羊肉打平伙

前三天听见你后四天来,一碗碗羊肉直放坏。

——陕北民歌

以往的陕北,奇穷。山山梁梁上的五谷杂粮尚且填不饱肚子,有时还要以野菜树皮充饥,那种清汤寡水的滋味,可想而知。于是,到了羊子们膘满肉肥时,就会有人发出倡议:打平伙!就会有人立即举手响应。不一会儿,便有人拉了一只羊来,三下五除二地杀剥利索,剁成拳头大的肉块置入大铁锅,浇上一瓢凉水,再放些花椒、大葱、辣椒、盐等调料,盖上锅盖,生起文火。过不了多久,锅内便响起吱吱的水声,一股奇香顺锅盖缝儿变成一缕缕白气,袅袅地弥漫开来。

也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锅盖揭开了,有人掌起勺,按照各人事先报出的份数一一分配妥当,立时,满窑内只听到一张张嘴巴啧啧的拍打声。

打平伙又叫凑份子,简单点说就是共同吃肉,各自掏钱。这是陕北高原所特有的一种打牙祭的方式。那时,羊肉的价钱并不贵,除过卖皮子所得,每斤羊肉平均不过三四角钱,就这,还是有人吃不起,或者舍不得。

羊肉要数陕北的香,这大概已是不争的事实。因为在陕北的沟沟岔岔里,长了一种叫“地椒”的植物。它贴地而生,只扯蔓,不长个头。初夏,它会开出一种粉色的小花,用手指将其叶片捻破,就会散发出一股奇香,因此又叫“百里香”。还有一种植物叫“泽木儿”,一簇簇地生长,极细的杆,开小小的粉白花。这些东西都是极好的调味品。羊们偏偏就特别爱吃这两种草儿。吃了这许多的调和,陕北的羊自然就去掉了腥膻,香味袭人了。

但在陕北吃燉羊肉,还是数打平伙的肉香,据说那是一整只羊毫无取舍地一锅炖去,各种香味便都没有失掉,相互补益,相得益彰的缘故。因此,如今的陕北虽然已不再为吃一顿羊肉而大费心思,但打平伙的习俗却依然存在。

羊肉捞尽后,人们就在锅里加几瓢水,舀两勺小米进去。等羊肉吃完了,小米饭也熟了。盛一碗出来,放上盐、葱等配料,又是满窑“忽溜忽溜”一片声响。人们个个吃得满头大汗,直喊“过瘾”。

于是,这种羊肉腥汤稀饭就被命名为“忽溜饭”,成了陕北的一道名吃。

羊肉吃了,“忽溜饭”喝了,人们便心满意足地作鸟兽散了。剩下的羊杂碎(羊头、羊蹄、肠肚肝脏等)就作为酬劳,送给了做饭的人家。翌日,这家人便将这羊杂碎洗烫干净,煮熟,再加些土豆条、豆腐条等,配上辣椒面和各种调料,同样吃得满村飘香。

一来二去,羊杂碎经过不断的调配和改进,如今也成为一道著名的小吃,在陕北风靡开来。

羊肉中还有一道极品,那就是定边的羊羔肉。

定边是陕北的主要牧区,“三边三件宝,皮毛咸盐甜甘草”,就说明这里养殖业的兴盛。因此,在每年的三四月间,如果有贵客临门,人们就会以羊羔肉来待客。

人们挑选一只出生差不多40天,体重10斤左右的小羊,宰杀后洗剥干净,不剔不削,将羊羔肉带骨头剁成一寸见方的小块,在清油锅内投入花椒面、姜丝、蒜片、葱丝等,爆出香味后,放入肉块,用旺火炒约10分钟,待肉块呈白色后加入面酱,再炒二三分钟,肉块本身的水分炒干后,将肉置于盆内,入笼蒸熟,撒上味精、香菜即告完成。这羊羔肉细烂肥嫩,鲜美无比。吃过定边羊羔肉的人,大多口留余香,赞不绝口。

“香不过羊肉,亲不过娘舅。”其实这一道理几千年前的古人就晓得。不信你看他们发明那字:大羊为“美”,羊加鱼为“鲜”……因此,那时的人们在秋收场净后,便“朋酒斯飨,日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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