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熊的爱情故事

2017-05-13 23:12刘紫剑
延安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红毛老猫光头

刘紫剑

《熊出没》是个动画片,里边的主人公分别是正面人物熊大和熊二,反面人物光头强。我今天要说的这个光头熊,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有因为他患了严重的头皮癣,头上一片一片的秃斑,索性就理了个光头,整天明晃晃地招摇过市;又因为他姓熊,原来的名字就被人忘记了,包括他自己,别人问起来,他胸脯一拍:我——光头熊呀!

我俩年龄差不多。二十多年前我毕业分到秦岭山中的一个小电厂,刚上班时跟着他实习,说起来还算是我的师傅,但因为他不是正式工,也就很客气,坚决不让我叫“师傅”:直呼其名,直呼其名,叫我光头熊。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上班干活有多大力出多大力,下班一起喝酒也从不藏着掖着。时间不长,光头熊给我挑大拇指:可交。

下了班就喜欢找我和老猫玩。老猫是我同学,一起毕业都分到锅炉运行岗位,不在一个班。三人一起打牌、喝酒、打球、跳舞。电厂在一个小镇上,离县城好几十里路,业余生活乏善可陈,唯一的乐趣就是每周六晚上厂工会组织的舞会,除了本厂的职工,镇子上的青年男女也一哄而来。保卫科拦了几次,眼看拦不住,也就不管了。外人一来,舞厅的秩序可想而知,几乎每周都会发生冲突。我就见过一次,“厂花”韩美丽被一个小混混拉着强行要跳舞,有韩美丽的追求者当然看不过,上去“英雄救美”,舞会散场一出门,就被拍了一砖头。一旦打起架来,多数情况下,都是电厂的人吃亏,因为职工们相对守规矩,而这帮闲人不一样,从小就打打杀杀的。也有例外,就是光头熊在场的时候,他会站出来,上去抱住闲人又是拍肩又是搂腰的,连说带笑就把事摆平了。原因说起来也简单,他是镇上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小时候一起混过,这帮闲人多多少少都认识他。电厂在本地长大的子弟不少,但像光头熊这样有影响的不多。而他很少去舞场,想想也理解,年轻轻的,顶个大光头,长得也一般,不是很招女孩子喜欢。

我在学校的时候学过交际舞,算是正规科班出身,在舞会上就非常“拉风”,抱着韩美丽或者其他漂亮的姑娘满场转,华尔兹、探戈、伦巴……小混混就盯上了我,跳舞的时候故意撞一下,或者挑衅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都忍了。但有一次,一个小混混故意往我身上掸烟灰,惹得我一时火起,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还没顾上理论,呼啦一下这帮人就把我围了,几双手同时揪住我往门外拖。拉扯的工夫,光头熊闻讯赶来,哈哈笑:大水冲了龙王庙,松手松手一家人。把烟往一个个嘴里塞过去,连拉带拽算是把我解救出来。

我打篮球出身,身高一米八往上,从小到大架也没少打,一对一单挑不怵,但怕打群架。好汉难敌四手,英雄也怕群狗。我就很感谢光头熊,想着请他喝场酒。他倒提议把几个混混的头目叫上,酒一喝就不一样了,避免以后的摩擦和别扭。想着和一帮正眼都瞧不上的小流氓推杯换盏、称兄道弟,我极其反感。光头熊劝我,在人房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有这样的身手和体格,说不定过几年混成老大了,他们还得赶着请你喝酒呢。我坚决不同意。光头熊就说,要单独请我就算了吧,你还是学徒工,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不过还要提醒你,小心一点为好,这帮混混放出风来,早晚要收拾你。

我找到厂里的保卫科,保卫科的老王长篇大论讲了一通和当地老百姓搞好关系的重要性:不让他们进舞厅,他们就不让煤场拉煤、灰场出灰,都是些小孩子,又不上学,又没工作,闲得无聊,惹他们干吗?我只能随身带了一把刀防身,近两尺长,沉甸甸的藏刀,专门到城里买的。看看过去了半个多月,几乎都忘记了这茬,有天下夜班出了生产区,到生活区还有不到半里地,凌晨两点,路上黑乎乎的,拐过一道街角,忽然听得耳后生风,我下意识地往前一窜,“啪”地一声,一根木棍硬生生砸在地上被折断。紧张之下也顾不上害怕,我反手抽出藏刀玩命挥舞,对方有三四个人,偷袭不成迅速撤离,我提着藏刀在后大喊,追了总有半条街,被光头熊和一起下班的师傅拉住:好了好了回吧,你又没吃亏。

光头熊安慰我:这帮小子下手真黑,想想这一棍要实打实砸在你头上还了得?不过经了这一回,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估计他们也不会再骚扰了。我憋了一肚子火,留心找那次舞厅发生冲突的主要人物李亨,就是往我身上掸烟灰那个。有一天趁他一人在街上走,我上去二话不说,一脚撂倒,骑在身上一通砸,打得那小子后来连叫也叫不出来,住了半个月医院。当然,我也被镇上派出所拘留了七天,除了给李亨看病外,还被罚了两千块钱。要知道,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到半年,每月不到三百块钱。这笔钱没敢问家里要,还是车间主任出面,从厂里财务上借了五千元,剩下的,老猫和光头熊牵头找工友们凑起来的。

老猫和我四年同窗,又是一个宿舍,关系铁自不用说,但光头熊也这么出力帮忙,我就很是感谢。老猫也说,别看光头熊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其实人真不错。

光头熊弟兄三个,都不爱上学,老大接了他爸的班,成了正式工;老二好不容易上了电力技校,回来也是正式工;只有光头熊混得最惨,在锅炉运行处当个临时工。好在他爸临死前特意交代,把家里唯一的房子留给了光头熊,至于老母亲,则由三个儿子共同负责养老。光头熊和正式工一样辛苦,收入却不到正式工的三分之一,他自是瞧不上这份工作,但没有别的门路,暂时也就这么混日子。他告诉我,也花钱找了厂长。厂长的答复是,他也没办法,实在不行,让光头熊去当兵,复员回来了,厂里每年都有接收复转军人的指标,说不定还能解决。光头熊骂一句粗话,这个狗日的没办法!招待所陪他那小姑娘怎么就解决了。我笑,谁让你不是女的。光头熊也笑,就是女的,长成我这样子,估计也不好使。

我从派出所出来不到一个月,就快过年了。学徒工没有假期,也没有奖金。我一个人呆在厂里,闲着也是闲着,除了给我班一个师傅“顶班”外,还答应了相邻班上一个师傅的活儿,这样一来,春节期间我一人要上两个人的班,每天除了睡觉,大多数时间都在班上,不过也好,一忙起来就不想家了,再加上,给两个师傅“顶班”,一个假期下来,我能挣小一千块钱。

说是不想家,除夕当晚,我在昏暗无人的零米平台大哭了一场,毕竟是一个人首次在外过年。擦干眼泪回到八米平台的控制室,先是厂领导慰问,挨个握了一遍手,撂下两包瓜子两盒烟,再是食堂送来除夕晚上的饺子。等这些人都走了,光头熊变戏法似的从大衣兜里掏出一瓶老白干,班长红毛“哎哎”两声,紧张地左右看看:小心呀别让人逮住了。光頭熊说:怕毬!这些当官的,肯定都回家看春晚喝酒去了。红毛说:你他妈是不怕,一个临时工,大不了拍屁股走人。我们可不行呀。

红毛这样说着,拎起来就是一口。一个班上九个人,都是老爷们,也不嫌弃,就着瓶口轮换着喝。到我这儿,用手掌把瓶口擦了又擦,把酒倒到杯子里,红毛看不过眼,说我,白酒就是消炎杀菌的,你们这些读书人讲究真多。光头熊帮我解围,人家做的对,万一谁有传染病呢?注意一点,对大家都好。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平日里上百人的单身职工楼,剩下不到十个人,不过倒是安静了好多。快到中午,我和老猫才起床,单位的大食堂已经关了,生产上的小食堂又离得太远,两人正准备煮方便面,门一推,光头熊端着一盆饺子进来,进门就吆喝:有酒没有有酒没有?酒当然有,三个人“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盆饺子干掉了。我和老猫都有点感动,夸光头熊:你比支部呀、工会呀这些组织更可靠,关键时候忘不了弟兄们。光头熊嘿嘿乐:那可不!我妈包了一宿,早上煮了几锅,我嫌家里太吵,捞了一盆就出门了。

光头熊的两个哥哥都结婚生子,都在一个单位,想必大年第一天都回家了。听说他们弟兄间关系比较紧张,主要是因为老母亲要求两个哥哥不光出力,还要出资,解决光头熊的工作和婚姻两大问题。两个嫂嫂不乐意:凭什么?谁挣谁花!再说了,他还有一套房子呢。光头熊就不愿意和两个哥嫂相处,能避则避。

吃了这盆饺子,老猫对光头熊的认识又上了一层楼,背地里给我说:光头熊如果是个正式工,可了不得,发展要比咱俩快。

我不以为然:不见得吧,毕竟没有多少文化。

老猫冷笑:文化顶个屁。别看光头熊智商虽然一般,但情商很高,不管和谁相处,都让人感觉很舒服。包括给领导拍马溜须,也和别人不一样,做出来就是那么自然、真诚。我想一想,还真是的,大到生产副厂长,小到班长,对光头熊都是笑脸有加。甚至有一次,厂长难得地到现场来一次,班长红毛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光头熊倒是振振有词:厂长您真是贵人啦,你不知道今天这锅炉从早上起就呼呼地烧,满负荷出力,多发了多少电呀。啊呀我还奇怪呢,这煤也是昨天的煤,风也是昨天的风……

厂长呵呵笑:那以后,我要多到现场来了。

所以虽然是个临时工,班长对光头熊还是高看一眼。班上该有的小福利,茶叶、手套、肥皂这些小零碎,正式工有的,光头熊也有。光头熊对班长也很给面子,处处维护着红毛的权威。比如我和红毛不对付,只要一发生口角,他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当面打圆场,背后劝我:何必呢,红毛这人挺不错,即便爱摆谱、爱扎势、架子大,也要理解嘛,毕竟刚当上班长……

但苏明霞出现以后,光头熊再也不这样说了。他和班长,成了一对情敌。

苏明霞是第二年分来的技校生,依我看来,很是一般,身材臃肿,皮肤暗淡,高颧骨,厚嘴唇,还带点罗圈腿。不知有什么好,光头熊一见之下,竟然就被迷上了。我问他,光头熊反而质疑我:眼瞎呀?这么漂亮的!

那,韩美丽和她比呢?我把“厂花”搬出来。

两种不同的美,没有可比性。光头熊答复的倒利索。

我才知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真不是一句闲话。

苏明霞分在汽机运行上,说起来不在一个班,但在一个值,上下班时间是一致的。自从来了苏明霞,光头熊上班就魂不守舍,时不时戴顶工作帽,溜到汽机控制室里,没话找话搭讪,设法和苏明霞套近乎。他是老师傅,苏明霞自是不敢怠慢,给他把茶泡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他聊。

这个时候,我和光头熊已经相处了一年,以前也见过他给女孩子献殷勤,但都没有这个用心,看来是动真格的了。我和班上的其他师傅就积极献计献策,要给人家主动打饭呀,要多到人家宿舍去谈心呀,要找机会拉出去爬山看电影呀。红毛刚开始也帮着出主意,女孩子都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你要弄点浪漫出来。

光头熊真听进去了,下了班就抱着一把破吉他,坐在人家宿舍里弹。一个宿舍三个女孩,那两个都瞌睡得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光头熊心无旁骛,继续他那五音不全的表演。直到楼管张大爷拎着耳朵把他拽出来:不长眼呀你,都几点了!

女职工住在一楼。光头熊就坐在苏明霞窗外的花坛里弹,这下烦他的人就更多了。楼上“哗”一盆水下来,浇的光头熊成了落水狗,他抹一把脸上的水,张嘴想骂。我赶紧拦住,指指苏明霞的宿舍,劝他:注意素质,注意形象,行了今儿就歇了吧,别扰民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想转过天来,女职工一投诉,张大爷一认真,所有男职工一律进不了女工宿舍。光头熊就只能坐在花坛上弹吉他了。电厂也就五六百人,他这招使了不到三天,闹得厂里尽人皆知。在他这样凌厉的攻势下,我不知苏明霞怎么想,我只知道红毛越来越不高兴了,在班上嫌光头熊窜岗溜号:你的工作岗位在哪里?出了问题谁负责?

这种公开的训斥以前没有过,让光头熊很是下不了台,同时也奇怪,怎么忽然就较起真了呢?老式的锅炉操作非常简单,调整好给煤、给风,正常情况下,几乎一两个小时都不用管它。老猫消息却是灵通,悄悄告诉我:听说苏明霞并不喜欢光头熊,但驳不开面子,态度模糊了一段时间,看看光头熊闹得满城风雨,很是担心,就找到班长红毛希望管管光头熊,没想到这两个一来二去的,对上眼了。现在两人一下班就到城里玩去了,留下光头熊一个傻不啦叽还坐在花坛上弹吉他。

我靠!红毛怎么能和光头熊比,个子矮小,黄发黑牙,形象猥琐。光头熊除了头发少点,依我看来,再挑不出别的毛病。不过再想想,只能说明苏明霞是个非常现实的女人,红毛是正式工,还是班长,收入几乎是光头熊的四五倍。

我以为光头熊听到这消息会怒不可遏、暴跳如雷,不想他听完后,一语不发,静静地坐了小半天,几乎抽了一包烟,我们宿舍像着了火似的。老猫说:真的骂了、哭了、闹了,反倒没事了;他这个样子,可见用情至深,受的是内伤,时间长了,容易憋出毛病。

我俩能怎么办?只能弄几捆啤酒陪他喝,一边大骂苏明霞有眼无珠唯利是图、红毛不讲义气夺人所爱。光头熊三两下就把自己灌多了,語无伦次地给我俩解释:不能骂苏明霞,她不是那样的,她说过真的喜欢我,多好的女孩子呀……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我和老猫面面相觑,看来他和苏明霞之间,不是外界所传的那么简单。

光头熊失恋是九月份的事。他安安静静地上了两个月班,再没有找过苏明霞,也没有和红毛正面冲突过。我们都以为他走出来了,不想十二月初的一天,天气已经开始冷了。他请我俩喝酒,展开一纸“入伍通知书”:哥两个,喝完这场酒,下次喝,不知就到啥时候了。

我俩吃了一惊,才知他早有参军的想法,一直拿不定主意而已。苏明霞这事一出,倒坚定了他的决心。刚好十月份开始报名,他就瞒着大家,报名、体检、政审,走完了一应程序。我俩有点不舍,不过想想当兵也好,一来复员回来有望解决他的职工身份,二来离开苏明霞,眼不见心不烦,时间一长,啥坎都过去了。

光头熊应征入伍,也给电厂脸上贴了金。厂里组织了热闹的欢送仪式,厂大院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光头熊穿一身崭新的军装,胸前一朵大红花,比平日里精神了好多。工会主席领着一帮人挨个和光头熊握手,我和老猫排在最后,看他东张西望、神不守舍的样子,批评他:别找了,她怎么好意思来。

光头熊一脸神秘的笑,从兜里掏出个花手绢,一股廉价的香水味扑鼻而来。那也说不定呀,昨晚她还专门送我这个,虽然啥话也没说,但她的心意我知道。

我一点希望也不给他:知道个屁!这女的不好意思,只是表达个歉意而已。

老猫跟上:就是!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送走光头熊,老猫感慨:女人这东西吧,真他妈难琢磨,要跟你来真的,你不乐意;人家要走了,你又来骚情。

我说:难怪有句俗话,女人心海底针嘛。

刚开始,我们之间还来往过几封信,知道两个多月的新兵训练之后,他因为有电厂工作经历和电工技术,被分到了通讯连。他在信里的口气,一如他平日里说话:这兵说起来发报爬电杆,其实是给领导当服务员。我服务的就是我们连长,每日里主要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首长的饮食起居,包括晚上洗脚,白天倒尿盆。他妈的,我妈我也没这么伺候过!

老猫叫好:给领导贴身服务——光头熊这下有机会发挥他的长处了。听说这些年部队上比地方上还黑,光头熊能说会道,又舍得给当官的送礼,说不定转成志愿兵,就在部队上留下了。

我倒是关注信上的另一句话:通讯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接触到话务员。话务员懂不懂?就是女兵呀!

我笑着指给老猫看:看来,这下算是把苏明霞放下了。

老猫说:好像部队上不让谈恋爱吧。要提醒他一下,别因为这个犯错误。

我在信里逗他:在部队上你就老实点,多挣点荣誉是正事,别他妈在男女问题上犯事,小心上军事法庭,把你小子阉了。

后来时间一长,大家都懒的写信,就过年寄张明信片了事。总有两年多吧,相互之间音讯寥寥。

不想就在光头熊快服役期满的那年,夏天正热的时候,趁着夜色,光头熊竟然灰溜溜地回家了。我和老猫闻讯赶去,一问之下,果不其然,被老猫不幸而言中。光头熊不只是谈谈恋爱而已,他跟那个女兵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关系,再小心谨慎也做不到滴水不漏,被上级暗中巡查时发现了,对他印象很好的连长也表示爱莫能助。于是,两人一齐除名。

光头熊的老母亲气得长吁短叹,两个哥哥也是怨声不断。我和老猫只能安慰他们:这事咱不对外说,也没人知道。

光头熊大哥冷笑:知不知道无所谓,最重要的问题是他连个复员退伍的身份都没有!

二哥随声附和:就是,你当兵去干啥你不知道?就为了舒服一下子,把一辈子的前程搭进去。

疏不间亲。人家家人之间的争执,我和老猫作为外人,就很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两人一唱一和,光头熊脸就变了,手摆得像抽风:走吧走吧,我的事用不着你俩管。两个哥哥好像巴不得有这句话,一边往出走一边哼哼:好像我们爱管似的……

避开家人,问他下一步怎么办?光头熊闷着头狠抽一口烟:首先要做的,是到四川农村去,把那个女孩子找到,我要对她负责任。

你妈同意吗?我问。

她肯定高兴,一分钱不花,给她领回个儿媳妇。多好的事!

对呀!我和老猫怎么就没想到这层,祸福相依,任何事物都有它辩证的两面。他妈一直操心的两大问题,现在不就解决了一个吗?

一个多月后,光头熊意气风发地领着个女孩回来了。这川妹子说不上多漂亮,但跟苏明霞比,可是强多了。而这个时候的苏明霞,孩子也有了,更见臃肿,甚至有几分邋遢。她在街上见到光头熊两个,主动问候,拉着川妹子的手,说长道短,很是亲热。

我和老猫齐齐摇头:女人呀,真他妈看不透!

一场简单的婚礼后,光头熊又原样回到锅炉运行上班。新来的厂长开始不答应,架不住光头熊的母亲到办公室一哭一闹。老职工的孩子嘛,临时工都不让人干,你让人家活不活?

日子流水一样,转眼就是三年多。到了上世纪末,我国大规模上火力发电厂,尤其内蒙、新疆这些地方的煤矿,大家一窝蜂地建电厂。班里唯一的一份《中国电力报》上,见天都有招聘熟练工人的信息。忽然有一天,光头熊在班上通知大家:到这个月底,他就要离开这儿了,因为他已经应聘上了内蒙一个电厂的司炉,要到那儿去上班了。待遇嘛,不用说,当然是正式工。

大家都为他高兴,班里专门组织了酒场欢送。那时我已到厂工会当了管理人员,也应邀参加。红毛还是班长,几杯白酒下去就晃晃悠悠,抱着光头熊不撒手:好兄弟呀,哥哥对不住你呀……

光头熊一脸别扭,他不喜欢这种过分的亲热和坦白。老猫分析:现在看来,在苏明霞这个问题上,反倒是红毛没有放下,他始终觉得当年有愧,借此机会说出来,也好,去掉这个心病。我倒以为,从红毛的这个表现来看,这人也不像我们印象中那么品质低劣。人,最怕的是无耻,没有愧疚之心。

几乎前后脚的,我也离开了电厂,因为自那年我把街上的小混混李亨痛打了一顿之后,这几年来,麻烦就没断过,不是自行车接二连三被盗,就是家里的玻璃屡屡被砸。到了晚上,我轻易都不敢上街。老婆实在受不了,整天唠叨,这要有个孩子可咋办?刚好朋友在省城开了家体育俱乐部,缺个篮球教练。我一了解,收入比电厂这点薪水高出不少,于是一咬牙,把老婆双双办了离职手续。

虽然现在交通便利,通讯发达,但这十几年来,我、老猫、光头熊之间,联系也不是很多,毕竟分开的时间越久,能聊的话题也就越少。老猫还好,时不时到省城来,两人还能喝酒聊聊天。光头熊虽然加了微信,也只是逢年过节打个招呼,有事通报一下,知道他已经当了一个什么主任,川妹子还在城里开了一家服装店,生意做得挺好,收入不比他少;但因为相隔遥远,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个小说初稿完成以后,通过微信发给光头熊,让他先审一下。他提出两点意见:第一,我后来找到一個秘方,现在都长头发了,别提“光头”行不行?第二,苏明霞有你写的那么丑吗?好好想一想,你这个瞎子!

责任编辑: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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