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方方
作为亚太地区的两大重要力量,中美两国的亚太政策受国际大环境及各自国内因素的影响。冷战结束以来,与中国相对稳定的亚太政策不同,美国的亚太政策呈现此起彼伏之势,尽管大战略主线较为明确,但具体策略具有很强的动态性特征。特朗普政府的“国际收缩战略”虽尚不明朗,但肯定不会退回到“孤立主义”时代,亚太仍将是美国实现全球战略目标的重要区域。2017年2—3月,美国新任防长马蒂斯和新任国务卿蒂勒森的首访目的地均为亚太国家,说明该地区对于特朗普政府的重要性。在亚太部分国家继续保持与美国军事同盟关系的情势下,中国唯有依托以“睦邻、富邻、安邻”为特质的软、硬权力的柔性运用,方能应对特朗普新亚太政策带来的挑战。
所谓“软权力”,是“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和社会制度的吸引力和感召力,并使其他国家主动按照同它的偏好和利益一致的方式,来实现自身利益及偏好”。[1]Joseph Nye, “Soft Power”, Foreign Policy, Issue 80, Fall 1990, P.168.与硬权力通过军事或经济手段威胁利诱目标国不同,软权力主要依靠吸引力和影响力,而非强制力。中国有必要从政治、经济、安全等各个领域不断提升自身的软权力,在维护亚太地区和平、塑造地区新秩序的过程中发挥积极作用。作为既有秩序主导者的美国,在亚太地区秩序重构过程中发挥着更为关键的作用。目前,学界正在为特朗普是否“重返孤立主义”、重军事力量和经济利益、轻视多边主义等进行论证和探讨。但毋庸置疑的是,美国不会“放弃”亚太这一战略要地;亚太地区秩序重构也离不开中美合作——以提升中美战略互信来应对二者的秩序主导权竞争,有助于地区秩序的良性重构。在中美“热战”尚无较大可能的前提下,未来亚太秩序的重构或将围绕各自地区软权力的升降而展开。
全球地缘重心的东移,使得亚太地区成为当今大国战略博弈的焦点。关于中国在亚太地区秩序重构中的角色,国际社会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和论调。较为积极的观点认为:中国是亚太秩序良性运转的重要动力,因为中国自实施改革开放战略以来,便将和平发展作为自身崛起的必由之路,为避免陷入崛起大国与守成大国对抗的“修昔底德陷阱”,中国需要边境稳定和地区和平,这也是中国亚太政策的核心目标;客观来看,目前亚太地区秩序是“一超多强”,单极的特征更为明显,中国以“和合”为要义的地区秩序主张符合中美两国的共同利益;从陆权与海权的角度来看,中国自古以来都是陆权大国,美国及其海上盟友主要是海洋国家,这种从地缘角度预测中美在亚太地区秩序重构中的角色,有利于两国的战略决策者们避免陷入以威胁者眼光审视对方,同时也有利于两者在地区内的合作。
消极观点认为,中国经济发展虽加深了中美间的相互依赖,但也改变了两者在全球包括亚太地区在内的力量对比状态,中美之间出现了硬权力、软权力的双重转移趋向。虽然中国坚持和平发展道路及强调对地区和平的护持,但权力能否和平转移,仍最终取决于美国对中国崛起的认知判断。罗伯特·吉尔平认为,“优越的经济竞争力和优越的军事力量往往相伴随”,[1][美]罗伯特·吉尔平:《国际政治中的战争与变革》,宋新宁、杜建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45页。中国每年递增的军费开支及军事现代化进程增添了美国的担心和疑虑。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大家约翰·米尔斯海默指出:“富强的中国不会是一个维护现状的大国,而会是一个决心要获取地区霸权的雄心勃勃的国家。这不是因为富裕的中国就会有不良动机,而是因为对任何国家来说,使其生存几率最大化的最好方法就是成为本地区的霸主。”[2][美]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国政治的悲剧》,王义桅、唐小松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44页。在上述认知下,中国的发展和崛起被视为是打破地区秩序平衡的主要因素,在地区秩序重构中扮演挑战者角色。
关于美国在亚太地区秩序重构中的角色,国际社会普遍认为在短时期内美国仍将是地区秩序的主导者和领导力量,但弱化其领导力的因素将会逐渐增多。美国在亚太的主导地位确立于二战之后,冷战后得以延续。这不仅源于硬权力,更源于域内国家对其软权力的认可。从地区经济秩序角度而言,亚太诸多国家的终端市场是美国,掌控世界最先进技术的是美国,无任何一国可替代其在亚太经济网络中的地位;同时,域内相关国家尤其是盟友,更是欢迎并支持美国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一国是否被认为具有威胁总是与其地理位置密切相关,一国可能会顾忌并不具威胁的邻国,却不担心有威胁的外部大国”。[1]Stephen Walt, The Origins of Alliances,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1, P.32.美国在地区秩序中的主导地位短时期内不会发生改变,并将在地区秩序重构的过程中继续扮演主角。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主导地位不受任何因素的制约,除了中国崛起带来的影响外,美国在防范地区非军事力量和竞争方面并不完全处于优势。政治多元化、经济发展模式多样化、非传统安全问题凸显等,都会给美国维系地区霸权秩序的能力带来挑战,加之特朗普“孤立主义”的抬头,其退出TPP的单方行为更加深了亚太各国对美国的疑虑。
从中美在亚太地区秩序重构中的角色分析可知,秩序重构是亚太形势发展的必然,美国主导权的相对下降是秩序重构的基础,中国地区权力上升的现实和亚太区域合作进程是推动因素。在中美硬权力对比发生变化的前提下,未来亚太秩序的良性重构将取决于包括中美在内的多重力量间的软权力均衡。
如果说硬权力均衡有助于保持地区稳定,那么软权力均衡则有助于保持地区和谐,与“硬权力均衡”多体现为“势均力敌”相比,“软权力均衡”主要体现为地区力量之间对彼此的包容,及至实现和谐共处的一种状态。只有各国际行为体之间和谐共处,方能实现地区秩序的良性运作。政治体制、经济模式、文化样式异彩纷呈的亚太,如何重构平等互利的地区新秩序,或只有在软权力均衡的前提下才能实现。软权力均衡主要表现为行为体之间彼此认同,相异的价值观、意识形态等能够共融,并且能够客观、理性看待各方软权力辐射出的影响力和吸引力等。一种地区新秩序的建立并保持相对稳定,除了受硬权力分配影响之外,更在于新秩序所确立的价值与原则能否被域内外各方认同,这种认同是新秩序得以延续的基础。
对于亚太地区而言,影响新秩序建立的主要行为体有:国家联合体——东盟,霸权国家——美国,大国——中国、日本、印度等。东盟作为域内一体化的代言者,主张以“东盟方式”来推动地区新秩序的建立。所谓“东盟方式”,主要指处理地区事务应遵循六大原则:“主权平衡与相互依赖、不干涉内政、和平解决争端、避免地区对抗、协商解决敏感议题”。[1]“The ‘ASEAN Way’ —An Analysis of Principles, Procedures and Practices, ”June 18, 2009,http://www.writework.com/essay/asean-way-analysis-principles-proceduresand-practices.由此来看,东盟的地区新秩序主张的核心是“协商与合作”,协商的前提是平等,合作的前提是维护多样性。整体而言,东盟的地区秩序主张是客观理性的,实现了域内最大程度的“包容”。无论域内各国硬权力大小如何,在软权力层面实现了彼此的认同。在域内大国进行战略博弈的同时,东盟以其独特的“东盟方式”对地区秩序构建发挥着重要影响。2015年12月31日,东盟共同体宣告成立。作为亚洲建成的首个次区域共同体,涵盖政治安全共同体、经济共同体、社会文化共同体三大支柱。东盟共同体的建成不仅是东盟一体化进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事件,更是东盟成员对地区新秩序的一种立场宣示。
作为域内霸权的美国,其地区秩序主张除了重视硬权力的运用外,在软权力运用上也同样毫不逊色。具有“天定使命”意识的美国,清醒地认识到仅靠硬权力来建构亚太秩序的努力将事倍功半。这是因为亚太内部力量的多元化色彩,需要经济、军事硬权力的软运用或政治、文化软权力作用的积极发挥。尤其是对于西太平洋地区的亚太国家来讲,美国仍属域外力量,仅靠“蛮力”将无益于其影响力的增长。换言之,亚太地区秩序深受域内国家数量、近邻大国立场、机制化水平及共有观念等多种因素影响,霸权国家不能仅靠强大的硬权力,就完全主导地区秩序。二战后,美国通过与菲、新、泰、澳等域内国家的结盟或准结盟,对亚太事务“高度关注”。此举虽有助于维护地区和平与稳定,但也加剧了地区安全困境;“结盟”状态下形成的地区秩序往往不能为所有域内国家所接受,进而阻碍了亚太地区一体化进程。
事实上,美国历来重视软权力的运用,在亚太地区也不例外。通过软权力实现战略意图是美国一种行之有效的外交活动形式。人种、民族、语言、宗教的多样化,导致亚太各国的政治制度与意识形态多元,借助软权力更有助于推广美国式的“民主、自由和人权”等自由主义价值观及相应的制度。特朗普上任以来一直强调“实质利益”的重要性,似乎在弱化美国世界“精神领袖”的作用,但美国人对“天定使命”的孜孜追求并不会戛然而止。而且,这种“使命意识”除了致力于使亚太各国接受其民主制度、文化价值观外,也致力于域内国家能够主动认同美国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及经济发展模式,提升美国企业在该地区的市场竞争力。因此,美国在亚太传统的软权力运用方式——“文教经援”“民主扩展”“舆论引导”等并不会退出历史舞台。所谓“文教经援”,主要指通过文化教育交流和经济援助项目在亚太地区推广美式文化、提升自身国家形象;“民主扩展”即推广宣传美式民主理念和模式;“舆论引导”指以信息优势引导事关亚太各国的舆论导向。
中国同样一直注重软权力均衡在地区秩序重构中的作用。因此,中国在亚太地区秩序上的主张主要包括: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提倡政治上的求同存异、经济上的红利共享、文化上的多元包容、安全上的合作共赢。有学者指出,中国在建立国际新秩序的过程中还应提倡公平、正义、文明三者并列的普世道义观。[1]阎学通:《无序体系中的国际秩序》,载《国际政治科学》2016年第1期,第29页。这一点同样适用于亚太地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仁”“义”“礼”不仅是中国软权力的力量之源,更是中国秩序主张的魅力之源,得到国际社会其他成员的广泛认同。建构一个各方皆可接受的地区秩序,是中国目前亚太政策的核心目标之一。但软权力大幅提升的中国,还需考虑该地区格局的现实和关系网络的复杂。一方面,中国要在地区新秩序构建中尽可能发挥较大作用,代表广大发展中国家彰显地区规则制定者的身份;另一方面,中国提出的规则要能被域内外国家接受。唯有这样的地区新秩序构建,方能实现域内外行为主体之间真正的软权力均衡。
软权力在中国亚太政策中的具体运用,主要体现为积极参与和创建亚太地区合作机制,为软权力作用的发挥搭建多边平台和文化平台。整体而言,冷战前后中国与亚太诸国的关系演变可概括为:以和平共处为主线,从恢复正常外交关系到积极开展区域合作,从强调双边伙伴关系到构建互利共赢的多边主义。冷战结束前,中国与亚太国家的关系大多停留在双边层面,与东盟也未建立任何正式外交关系。冷战后,中国多边外交全面开展,包括与东盟的关系日趋升温:从对话伙伴国到磋商伙伴,再到全面对话伙伴国,及至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建成等,两大域内行为主体的联系与交往日趋广泛。同时,中国在亚太经合组织的影响和作用也日渐突出,已成功举办两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当然,中国积极参与该地区多边机制的前提和基础在于双方对彼此的吸引和认同。在中国国力快速提升的背景下,与硬权力相比,软权力的运用有助于减少亚太邻国对中国崛起的猜忌和质疑。“和平崛起”“和平发展”等对外战略理念的提出,显示出中国外交战略的日趋成熟和理性。亚太经合组织、东盟地区论坛、亚欧会议等对话磋商机制,加强了中国与亚太各国的了解和信任,为中国有效发挥软权力的“游说、吸引、影响”作用奠定了基础。
影响亚太地区软权力均衡的其他主要域内大国还有日本、印度等国。这些国家的地区影响力相对要弱于中美两国,在地区秩序主张上目前呈现紧跟美国态势,但也致力于提升自身在该地区的软权力。因此,中美软权力的正向互动,是亚太秩序实现良性重构的关键因素。从中美关系的发展进程及前景来看,竞争中实现合作将呈现长期化、常态化趋势。两国在政治理念、地区秩序主张及地缘政治利益上的巨大分歧,决定了竞争乃至摩擦将长期存在于双边关系领域,中美上世纪80年代的“蜜月期”将难以重现。但两国关系走向恶化乃至全面冲突的可能性,短期内又微乎其微,因为两国在双边、地区及全球层面正在进行多领域的战略合作。这种“竞争中合作”的特征在中美亚太地区秩序竞争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从中美关系大局来看,亚太秩序之争折射出双边关系的复杂性和面临的诸多挑战。中国作为一个致力于和平发展的国家,期待亚太邻国同中国一样搭上发展的快车,期待与同为域内大国的美国和平共处,在地区问题上展开对话,携手共跨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对于亚太各国而言,对美关系一般都被放于各国外交布局的首位,美国在该地区的软权力得到域内多数国家的认同和支持,这也是美国成为地区秩序主导者的主要原因,并且这种状况短期内并不会发生质的改变。中国在亚太硬权力和软权力的增强(参见表1),引起美国的战略焦虑,不仅媒体进行大肆渲染,其智库及官方机构也不断发布相关研究报告,提醒决策者关注中国地区权力发展动向。然而,中国与亚太邻国悠久的历史联系,加之当前中国互利共赢的战略导向,影响力扩展是一种客观趋势,这一事实并不会因为美国的“关注”或“制衡”而发生改变。中国不是亚太秩序的破坏性力量,相反扮演的是地区稳定与地区和平的负责任角色。这一角色下的中国并不寻求在亚太确立主导地位,也未有弱化美国影响力的意图,但在核心利益方面不会无视美国的干涉行为。在保证战略理性的前提下,中国的亚太政策是务实的,在竞争中实现与美国的合作是中国实现地区战略目标的有效路径。
表1 中美经济增速与经济规模对比(2010-2016年)[1]
中美在亚太的软权力各有优势,客观认知彼此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和吸引力,是从“竞争”走向“合作”的关键。对于美国而言,亚太的地区稳定不能仅靠霸权来保证,更需要该地区所有国家的合作。在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沉重灾难警醒下,硬权力在重构地区秩序中的作用在弱化,以硬权力来“征服”人心的做法也相对过时。理性评估对方软权力,并实现彼此政治影响力、文化吸引力、经济塑造力的相互融合,有利于一个平等、公正的地区新秩序的形成。对于中国而言,要在软权力提升的基础之上,学会趋利避害,以软权力为基点来规划自身的地区战略,要超越以往的战略视野,努力提升塑造美国战略走向的影响力。唯有如此,未来中美在亚太的软权力互动方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竞争中合作”。
当前,亚太秩序正在发生变化已是不争事实。中国积极深化与亚太各国友好合作,践行“一带一路”倡议,推进亚投行,以合作共赢、释放自身发展红利等举措,积极推动区域合作与一体化进程。在此基础上,中国与亚太各国共同倡导建立平等、互利、合作的地区新秩序。特朗普政府的亚太战略走向虽然具有较强的不确定性,但实现美国在该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安全等各领域利益最大化的目标,不会发生根本转变。如何应对彼此力量在该地区的消长,“柔性”管控分歧成为当前中美亚太政策亟需考量的一项重大议题。
分歧管控作为处理国家间分歧的新的外交思维模式,对于各国在不同领域分歧扩大的现实是一种有效回应。“柔性”管控分歧主要涉及认知与认同层面,比如:中国所提倡的提升政治互信、共享经济发展经验、加强军事交流、倡导文化多元等外交理念。关于国家间分歧管控的有效性,有学者指出:“要有足够的政治妥协意愿、平和淡定的宽容心态、客观的分歧认知、奉行双边协调、遵循战略审慎原则等”。[1]刘飞涛:《如何保证国家间分歧管控的有效性》,载《前沿理论》2015年7月第25期,第38页。中美亚太分歧“柔性”管控的路径选择,主要包括以下几个层面:
首先,提升中国在亚太事务中的政治软权力,通过全方位、多层次的战略对话加强中美双方的有效沟通,避免在应对美国的战略“质疑”和域内议题话语权上处于被动。目前,中国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如何减少美国对中国亚太战略布局的焦虑乃至恐惧。从中国方面来讲,有效的沟通仍须加强。例如,中国提出的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其实适用于各个区域、各个领域,应将中国在亚太的战略诉求与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有机结合起来,传输到美国国内的各个层面。在中美共同努力下,双方已构建起多个对话沟通机制,其间也涉及两国地区战略走向议题,主要包括中美战略对话、首脑外交、多边外交中的双边元首会晤等。2017年4月6—7日的“习特会”,对于新时期中美关系发展及合理应对亚太分歧有着重要意义。
其次,中美双方应强化各自亚太战略的长期性、稳定性以促进政治信任。与美国的“去而复返”不同,中国一直以地区事务的合作者、建设者形象出现,中国亚太战略的核心是合作共赢。因此,美方也应强化其亚太战略的稳定性,同时以求同存异、求同化异为基本原则,减少两国在重大地区事务问题上的误判,避免因第三方发生直接冲突或战争。亚太各国国情各异,在一些事关中国核心国家利益的议题上倾向于“选边站”,美方不应误判中国坚持和平解决地区争端的原则和坚定立场。这需要中美双方以非零和博弈取代零和博弈思维模式。无论中国在美亚太战略中占多大比重,中方目前所选择的地区战略绝非以争夺地区主导权为主轴,而是力图走出一条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的危机预防、分歧管控之路。在可预见的将来,中美在亚太的“地区主导权之争”上还是明显的非对称性竞争;中国的“被动”和“反应性”状态将呈现长期化趋势;美国在亚太的军事存在和战略动员能力是其占居地区主导地位的优势之源。中美地区主导能力或战略能力的差距不能仅用GDP差距缩小的认知加以掩盖。美国在综合实力和战略能力层面仍然对华保持绝对的领先优势。中国必须摒弃战略竞争中的“唯实力论”思维模式,提升软权力在中国战略谋划中的作用。
第三,中美双方应加强危机管理意识,“降温”地区安全秩序之争。中美在亚太安全秩序上的分歧,主要体现在对彼此战略意图、军力发展动向等认知差异以及所产生的影响力竞争。管控的重点在于加强军事交往,以军费开支、军力发展等领域的相互透明为基础,增进安全领域互信,在地区热点问题上加强沟通,对于彼此的军力部署及动向做相互说明。其中,有学者提出的战略审慎原则,具有较强现实意义——“谨慎而不是夸大性地评估对方的意图和能力,避免蓄意渲染和臆造威胁;保持战略克制,不以盲动或躁动的方式碰撞对方的底线”等。[1]刘飞涛:《如何保证国家间分歧管控的有效性》,载《前沿理论》2015年7月第25期,第39页。当然,与其他领域的认知差异相比,军事安全领域的“误解”更难以化解,管控的难度也相对更大。
第四,强化中美利益共同体意识,“引导”区域经济规则权之争。对中国而言,在准确把握美国真实经济战略意图的前提下,塑造中美在亚太的利益共同体意识,有助于在构建亚太经济新秩序中拥有较多主动权。经过30多年的发展,中美经济关系已是利益交融、利害攸关。即使中美在亚太存在经贸利益分歧,奥巴马政府对华经济遏制的方式更多的也非“冷战”式遏制,而是以市场化、自由化水平来限制中国发展。长远来看,特朗普政府的目标可能也是引导中国经济朝着有利于美国的方向发展,在关键领域与中国展开强力竞争,如高端服务业开放、核心经济技术研发等领域。因此,妥善处理与美国在亚太经济领域的分歧,还是要合作先行,以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美商贸联委会、中美省州长论坛、APEC、G20等机制为依托,着力构建两国在亚太的新型大国经济关系。同时,加强中美双方在亚太经济议题、区域经济治理方面的沟通与合作。如此,既可化解分歧,又能充分利用美方资源与市场,加大中美经济关系对维护中国周边经济安全的正面辐射作用。当然,对于美国强化亚太经济布局对中国周边经济安全构成的严峻挑战,中国有必要保持高度警惕。与此同时,中国应以“一带一路”、“亚投行”为基点,做好做实亚太经济外交,加强与美区域经济博弈中竞争与反制的一手,通过推进自贸协定谈判、参与制定经贸规则、设定重点议题等举措,推动亚太区域经济体系向有利于自身的方向发展。在“大时代需要大格局,大格局需要大智慧”[1]人民网:《习近平在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峰会开幕式上的演讲》,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1109/c1001-25999767-2.html。的今天,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正是创设自主经济平台和规则体系的表现。但中国需要向美国充分表达欢迎其加入的诚意,并将“一带一路”经济收益做横向对比,推动美国做出更为客观、理性的决策。与“一带一路”相配套的两大金融机构——“亚投行”和“丝路基金”,亦是中国与美经济博弈的重要助力,也是中国参与亚太区域经济新秩序构建的体现。
总之,亚太地区新秩序能否构建,与中美关系发展的顺利与否密切相关。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中美之间抑或中国与亚太各国之间,合作与竞争往往并存。可以说,“在亚太地区,事实上存在着中国、美国、周边邻国多边互动,中国不会也不可能搞‘联邻制美’,但必须防止出现美纠集周边国家‘联手制华’的态势”。[1]邵峰:《中国周边战略透析》,载《中国经济报告》2015年第2期,第102页。面对中美在该地区的分歧,中国有着足够的战略周旋空间。美国之所以与中国存在分歧,目标不仅仅是以分歧遏制中国,其主要意图在于维护美在亚太的事务主导权,战略底线仍是避免与中国发生大规模的军事冲突。因此,无论是地缘政治、领土主权还是地缘经济与文化领域的中美分歧,中国除了通过传统的双边、多边对话机制予以化解之外,还可加强非政府间的各种对话渠道,增进中美相互信任和理解,同时充分利用日渐增长的模式吸引力和规则影响力,变被动为主动,通过构建全新的区域安全机制、区域经济秩序,来影响美方。同时,中国除了为区域安全与经济增长提供更多的公共产品之外,还应积极宣扬中美合作的一面,努力弱化亚太国家利用中美分歧“选边站”的战略企图。一言以蔽之,柔性管控彼此分歧,理性应对美国的新亚太战略,避免战略失误,应是当前中国对美策略的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