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问无定河

秦延安

无定河是黄河的一级支流，其对陕北国家能源化工基地的崛起和革命老区脱贫致富起着重要的支撑作用。为了解无定河近年来水系变化、水资源开发利用和生态植被变化情况，为无定河水文情报及洪水预警积累经验，2016年4月，陕西省水文局特组织了无定河的水情考察。作为考察组7名成员之一，能再一次亲近无定河，我深感幸运。

重重关卡为何锁不住无定河

发源于陕西省定边县白于山区的无定河，是黄河中游多沙粗沙来源区最大的一条支流，秦汉以前称奢延河，南北朝时称夏水、朔方水，唐代因其水势汹涌，卷石含沙，河床无定而得现名。无定河横贯榆林市及内蒙古自治区南端，由西向东流经内蒙古自治区鄂托克前旗、乌审旗和陕西省榆林市的定边、靖边、横山、榆阳、米脂、绥德等县区及延安的吴起、安塞、子长等县区，于清涧县河口村汇入黄河，全长491.2公里。其中，无定河在榆林境内长442.8公里，流域面积占全市土地面积的46.6%，养育榆林59%的人口，集聚了全市42%的生产总值和80%的粮食产量，是榆林市的母亲河。

无定河的源头白于山区干旱少雨，自然环境恶劣，土地贫瘠，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判定为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那里水贵如油，人们祖祖辈辈依赖水窖集取雨雪水生活。围绕着白于山区人饮解困工程、盐环定扬黄陕西定边供水续建工程建设，我的足迹曾经遍布定边县。

无定河的径流量不到渭河径流量的六分之一，输沙量却有2亿多吨。于是，在定边的许多河段，你看不到碧波荡漾，只看到一股股细弱的水流在河床宽阔干涸的胸膛上左右摇摆，水很浅，几乎伸手就能探到河底。当地人告诉我，在降水量小的年份，无定河断流是家常便饭——它时而是河，时而只是一片干涸的河床，最终向北跨过长城，进入了茫茫的毛烏素沙漠。

如此柔弱的水流，如何闯过严酷的大漠？可神奇的是，千百年来，无定河却实实在在地“死里逃生”了。固然，毛乌素沙漠有一定的降水量，常可见到由沙区泉水汇集而形成的小水流在沙丘旁调皮地蹦跳，奔向主河道。此外，无定河“逃生”的另一个秘诀就是行踪“无定”——不停地改变河道。它的改道与黄河不同：黄河一般是泥沙淤积，抬高河床，在大洪水的冲击下，以势不可当的力量冲破堤坝，另辟新路。而沙漠中的无定河却是柔弱而坚韧的，在枯水期，它可能流淌着流淌着就消失在茫茫沙地中。可到了第二年春天，当春水涌来，它又忽然在沙地中冒出来，若无其事地汩汩汇流。在这片大漠里，它河道无定、浅深无定、水量无定、清浊无定，构成了整个无定河生态环境最奇特、自然景观最瑰丽的一个区段。

从沙漠里闯出活路的无定河实属不易，但迎接它的却是坚硬的岩石。水似柔弱，又分外刚强。在天长日久的碰撞中，无定河竟然在坚硬的岩石中冲刷出一道道峡谷。这个峡谷群从靖边西北部起，至内蒙古乌审旗巴图湾水库的坝口止，全程约百里，两岸群山连绵、崖陡壁立、千回百转，已不是“九曲十八弯”可以形容的。在这里，无定河连起了新桥水库、金鸡沙水库、大沟湾水库等。这些水库及其滋润的片片绿洲像一串蓝绿宝石，镶嵌在荒原大漠之中。

在横山、在米脂，我看到岸高谷深，河道曲折，多急流险滩。无定河在黄土高原沟壑区，如同一条天河，“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险”。不过，陕北人并不会因为“盈盈一水间”，就“脉脉不得语”。过去没有桥，百姓便用羊皮筏和木船摆渡。几千年来，河上开辟了大大小小的渡口。冬季则用石块垒成桥墩，用木料、高粱秆搭成便桥。除了渡口和桥，无定河在其流域内打造出了另一种动人的沟通方式——信天游，说话听不见，那就大声歌唱，声音就能传得更远。

无定河冲破了黄土高原、毛乌素沙漠、岩石和千沟万壑的阻隔，终于在清涧县汇入黄河。

无定河缘何持续瘦身

在我的想象中，无定河应该是一条宽敞的河，因为它的集水面积有21859平方公里，在陕西十大水系中名列第四，而且它在上游创造了巴图湾水库、在中游横山段创造了榆林市最大水库——王圪堵水库。但是，一路走来，我们看到的却是风烛残年一般的无定河。甚至在横山县赵石窑水文站，无定河变成了干河滩，河中间只有一条胳膊粗的水流。

无定河水系右岸支流长而多，左岸支流短而少。随着汇入的支流增加，越往下游，河道流量也越大。到榆林市区，无定河两岸不仅有肥沃的水浇地，还有稻田。虽然这小水流跟南方河流的滚滚水波无法相比，但是对于黄土高原来说，已是难能可贵。

虽然无定河下游河水并不浩荡，但河流两岸却是出俊男美女的地方。“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让无定河畔的两座县城声名在外。米脂的女人长得好看，是因为米脂的水养人，当然这水与无定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无定河流经米脂的这一段，两岸桃花盛开，又称桃花水，米脂的姑娘们站在水边，人面桃花相映红；几十公里外的绥德，流水淙淙，男儿强健俊美，英姿勃发。

在绥德县辛店乡丁家沟水文站，我们看到无定河只有20多米宽，虽然水并不很深，但是河水含沙量高，怎么也看不清它的身影。说起无定河的历史来，丁家沟水文站站长惠丰说，无定河绥德历史调查洪水最大流量9500立方米每秒，发生在1919年8月6日。实测最大流量发生在1966年7月17日，为3630立方米每秒。21世纪以来，无定河洪水曾在绥德漫滩两次。

虽然无定河的集水面积在陕西十大水系中名列第四，但是年径流量却排名第八。特别是21世纪以来，年径流量一直处于锐减状态。按理说，近些年来，陕北生态环境越来越好，降水量也有所增加，但无定河缘何持续瘦身呢？对此，陕西省水利厅有关负责人解释道：

一是无定河流域用水量加大。特别是21世纪以来，榆林成为国家能源化工基地以后，全市人口已从1999年的329.82万增加到2015年的339.82万，工业项目更是成倍增长，用水量的急剧攀升，使得无定河的流量减小。

二是增加的植被留住了雨水。经过近30年的退耕还林、植树造林、秀美山川和水土保持建设，陕北植被生态变化巨大。生态的改善，使得黄土高原蓄水拦泥沙的能力增强了，昔日暴雨一出现，地面径流来不及下渗便汇入河流，如今则会被植物吸收下渗。

三是水利工程拦蓄了大量的水资源。为了满足用水需求，各地先后通过建设水库、修建淤地坝等方式，拦截无定河支流的水，这势必影响到无定河的入黄水量。

四是无定河的来水不均。无定河径流以降水和地下水补给为主。在沙漠区由于地面渗漏严重，地下水补给占比重较大，一般达80%～90%。在黄土丘陵沟壑区，以降水补给为主，地下水补给只占年径流量的30%左右。无定河径流量的区域差异明显，从东向西减小，原因在于东南部距窟野河暴雨中心较近，降水由东南向西北减少。

社会环境的变化，让无定河和北方众多的河流一样，面临着严重的饥渴。

没有洪水并不能说明远离了洪灾

无定河的水量减少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是在上游还是在下游，我们都目睹了无定河孱弱的身躯。那么，无定河远离洪水灾害了吗？

在靖边县防汛办人员的陪同下，我们去无定河二级支流西芦河看猪头山水库。猪头山水库是一座以防洪、拦泥为主，兼有灌溉、养殖功能的中型水库。猪头山水库虽然库容达9530万立方米，但是一半已淤满了泥沙。

靖边县防办负责人介绍道，水库现在的功能主要是防洪。当地村民抽水灌溉面积只有约100亩。一库碧水却没有充分发挥作用，让人感到有些遗憾。

若说猪头山水库让我们感到遗憾，那么位于无定河干流的金鸡沙水库更是让我们大跌眼镜。1973年建成的金鸡沙水库是一座以防洪、拦泥为主，兼顾灌溉和养殖等功能的中型水库。陪同的靖边县防办人员介绍道，金鸡沙水库来水主要靠四周的沙漠渗水，水库自建成后，蓄水一直处于死水位以下，水库现在的功能主要是养殖。

靖边县的水库多是拦沙库，没有多少水，所以當地对防汛的工作并不是都重视。

位于无定河支流榆溪河上的榆阳区红石峡水库，兼顾城市供水、农田灌溉、水力发电、养殖等功能。因距榆林市区不远，可向城市工业供水，水库综合效益显著。水库周围垂柳依依，不仅有慕名而来的游客，还有静待鱼儿上钩的垂钓者，水库坝后电站也是片刻不停地工作着。管理站窗明几净，工作人员达百人。随后，我们又来到榆溪河支流沙河中游的尤家峁水库，作为榆林市经济开发区的供水源地，尤家峁水库建设了西沙渠引水工程，日供水量达3.5万立方米。

同样是水库，两个县区水库的综合效益和管理情况却差别很大。

据了解，无定河流域建有大型水库1座，中型水库25座，包括红柳河库坝群、芦河库坝群在内的淤地坝和小型水库近万座，占到榆林市库坝群总数的一半多。但因为降水稀少，几十年没有出现过洪灾，各地的防汛工作也是参差不齐，这从近年来陕北暴雨洪水防御情况便可窥见一斑。

米脂县城坐落于无定河和银河的交汇处，但水患并不是米脂的心患。米脂县防办负责人介绍道，虽然米脂县城地势低洼，由东向西的银河、饮马河与由北向南的无定河在城中垂直交汇，但是当地受洪水威胁的风险较小，自然灾害主要为山体滑坡等。绕过高低错落的楼群和窑洞，我们来到了米脂县防办，只见防汛会商室、会议室、办公室都挤在一起，办公条件比较简陋。

狼吃人的故事人们听了无数遍。狼虽然没来，但并不能说狼一定不会来。虽然无定河十几年都没有出现大水，但并不能说无定河已经远离了洪灾。

“无定河流域土质松散，库坝群众多，上下相连，下游群众居住集中，一旦发生暴雨和库坝垮塌事故，那将是灭顶之灾。”陕西省防办一位负责人如是说。

用青春守卫江河的安澜

横山水文站位于横山县城。因为县城水景观建设和橡胶坝的拦蓄，原有的监测断面已经无法测流，只好在县城上游重新设置了测验断面。

马湖峪水文站虽然地处偏僻，但收拾得异常干净，不仅站房，就连下河的道路也是一尘不染。站上只有老少两名职工，站长是刚从另一个水文站调过来的。虽然刚来不久，但是年轻的站长谈起站上的测流方式、技术方案，以及该站历年洪水、泥沙和洪水特性等都是头头是道，令人刮目相看。

去曹坪水文站时，我们沿着岔巴沟一路搜寻，却总看不到水文站的影子，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想打听一下都很困难。就在我们手足无措时，突然看到一位骑着电动车的村姑过来，赶紧向她询问。村姑满脸堆笑地和我们打招呼：“水文站？知道知道，就是前面路边的两层小楼。”河道里没有水，却长满了水草，绿茵茵的，似乎比河岸的田地还有生机。站上只有两名职工，站上的生活很是单调。

在紧邻的小理河李家河水文站，我们遭遇了曹坪水文站同样的情况。李家河水文站只有一名职工，虽然紧邻村子，但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大都进城打工了，只有老两口与水文站为邻。

沿着无定河，我们先后参观考察了黄委的7个水文站。为了促进水文工作，改善基层水文站职工生活，黄委对较小的水文站点均实行了巡测管理。每座水文站，都有厨房、卫生间，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近年来，无定河没有出现过大洪水，但是所有水文站的职工都坚守岗位，即使工作再枯燥、生活再孤独，他们都用自己的青春为水文事业的发展，年复一年地坚守着，就像无定河两岸的砍头柳，千年不倒，永远笔直。

无定河是一条特别的河，它穿越千年边塞烽火，在中国历史和文化中留下了独特的意象——苍凉、变幻、厚重、悲壮……从中国山川地理全貌来看，无定河只能算是一条小河，然而，从中国历史文化角度来看，无定河无疑是一条大河，其对中华民族的影响是不能小觑的。

2017年2月，陕西省计划投资177.7亿元的无定河综合治理工程已经开始启动，计划通过8年建设，重点实施水资源开发利用与优化配置工程、水污染防治工程、水生态保护与修复工程、水土保持工程、防洪减灾工程、岸线利用管理工程、土地整理工程、水环境提升、智慧化管理等9项治理措施。通过全线治理，使无定河流域水资源供需矛盾基本解决，生态环境全面改善，防洪体系更加完善，多种产业蓬勃发展。相信不久的未来，无定河将会焕发出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