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刚
在这样一个极其注重数据分析的时代,对于一本期刊的观察自然也离不开一次煞费苦心却也略显枯燥的统计。
2016年,《雨花》累计发表作品如下:长篇小说6部,中篇小说12篇,短篇小说45篇,微型小说25篇,诗歌81人次,散文随笔59篇,杂文杂论18篇,“雨催花发”作品15篇,新叙事10篇,文学评论百余篇,其中数十篇作品分别被《新华文摘》《中华文学选刊》《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散文·海外版》等选刊转载。
事实上,这样一个粗略的统计并无多大意义,只不过是我下面进行着手分析的一个必要条件。我对《雨花》2016年的观察正是基于这样一个看似扎实而可靠的基础。
一、现实世界,或中国故事
文学作品与现实世界息息相关。小说虽然是虚构,但其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反映现实、描绘现实、表现现实,从而更深刻地认识现实世界和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自我及他人。非虚构自不必说,就是要建构起与现实世界的紧密联系,从而进入现实内部,打开真实世界的迷幻之门。
现实主义的大行其道在《雨花》2016年刊登的小说中也可略窥一二。琐碎平凡的日常生活、焦头烂额的情感纠葛、爱恨交织的城乡冲突、矫揉造作的男女之爱、你死我活的官场倾轧,现实主义之花在小说园地里肆意盛开,那些在现实世界里苦苦挣扎的小人物和失败者,有的令人扼腕哀叹,也有的值得悲悯和同情,但从艺术的层面上看却平面而单一,再加上语言的粗糙和疏散,更使得这些小说的艺术性显得可怜而衰弱。可以说,小说创作越来越被现实主义限制已是不争的事实。
但也有好作品。聂鑫森的《三梅堂》(2016年第1期)、葛安荣的《听眼睛说故事》(2016年第7期)、华伟章的《绮丽之碎》(2016年第8期)、黎化的《桥祭》(2016年第11期)、祁智的《我的爸爸是一个驼子》(2016年第12期)等等,都体现了一定的叙事能力和艺术水准。《三梅堂》叙事的古典腔调和雍容姿态,使得一场看似腥风血雨的争斗多了一点四两拨千斤的从容,自有一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智慧在;《听眼睛说故事》写的也是日常生活,主人公也是一个失败者且是盲人,它的成功在于写出了真实生活的疼痛,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展现生动而自然,不回避人性的复杂,不回避生活的矛盾,不回避情感的动机不纯,通过一系列可感可触的细节实现对现实世界的艺术提升;《绮丽之碎》讲述的是一个杀人案件,但作者显然厌倦了一般叙述者一开始的扣人心弦。它的叙述不动声色,像在浓重的夜色下,那薄雾轻盈中显露出不期然的杀气和恐怖,这的确是在讲故事,一个很中国化的故事;《桥祭》的过人之处在于写出了敬畏,古人十分看重敬畏之心,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今人同样要有敬畏之情,对科学、对传统、对世界都需要敬畏,张木匠就因为缺乏对科学的敬畏而差点酿成大祸,而对于一篇精彩的小说来说更不能缺少对人性的敬畏;《我的爸爸是一个驼子》是一篇儿童文学作品,但却不失反思和复杂,相反,在儿童世界的纯真和善良的比照下,一切的人性之恶都似乎可以在爱和美的感召下融化,它叙事的游刃有余和语言的简练轻盈令人着迷。
自2010年《人民文学》开辟“非虚构”栏目以来,关于非虚构写作的讨论已经很多,有赞许,也有争议,但“非虚构”在中国的风行已经是不可争辩的事实。《雨花》“新叙事”栏目显然旨在“非虚构”之外进行一次有益的尝试和突破,这个“新”即体现在叙事的真实和真诚上。谷代双的《独木之桥——高考线路》(2016年第3期)是对高考的一次全方位扫描,但更是一个人精神线路的谱绘;费振钟的《竹泓镇——工匠与手工业》(2016年第4期)似乎是与工匠精神的一次十分巧合的暗合,但事实上,作者通过实地走访和田野调查,以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构建起乡土社会失落的传统的精神谱系,这是一曲哀歌,“行文至此,我眼前又一次出现竹泓九里港以及周围的大片滞塞的水泊,用个比兴方式说,水都死了,船好有什么用。”其境可怜,其情可叹;张文宝的《锤炼》(2016年第6期)是以纪实文学的方式讲述了周恩来一段毕生难忘的日子,这虽然是传统意义上的主旋律作品,但事实上作者正竭力突破传统的束縛,采用新的审美视角,尤其是通过小说化的动人情感和生动细节来实现艺术的凝练;李敬宇的《老浦口》(2016年第8期)写得老到而精彩,它像一个老祖母一样给你唠家常,细数一个时代和地方的荣辱兴衰,浦口有故事,关于浦口的是是非非其实都很耐人寻味,浦口也是南京人的一个梦,有点陌生,也有那么点不可思议;邬丽雅的《大宅里,回眸繁华落幕》(2016年第11期)写出了一座大宅的历史和沧桑,那些时间的过往如烟云一般虽已经沉寂在历史的尘埃中,却仍然能感受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不管是真实的历史,还是真实的现实,文学与真实的关联日渐密切。但在当下文学创作陷入现实主义泥淖的真实困境中,如何摆脱现实的羁绊或许也是文学的重要出路之一。挣脱现实,追求自由。这不是迈向虚无主义的高蹈,而是文学重回艺术本质的必由之路。
二、阅读的意义,或接受美学
阅读是一种仪式。古人读书,焚香净手,端衣正帽,自有一份庄严和虔诚。今人读书虽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但阅读仍然是一件十分重要之事。我们每个人都是通过阅读自身、知识和周围的世界,来了解自我与所处。这便是阅读的意义。
事实上,与阅读的意义相伴生的是接受美学的被接受。“接受美学”这一概念是1967年由德国文艺理论家姚斯提出的。它的核心是从受众出发,从接受出发。姚斯认为,一部作品,即使印成书,读者没有阅读之前,也只是半成品,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作品。
当然,阅读和接受都会因为各自的思想和美学意趣的不同因人而异,因此,“片面”便不可避免。中国作家·雨花读者俱乐部发布的“2015年小说、散文排行榜”起名为“片面的优秀”,实际上标示了一种阅读或曰“接受美学”的自我趣味,这当然是谦虚的低调,但并不折损其榜单的权威性。以“读者”为重,为“读者”服务,这是一本期刊的办刊理念,也是对当下阅读弱化的一种强势逆反。
《雨花》为人称道处极多,尤其是近年来中国作家·雨花读者俱乐部的成立和推广,使得刊物再次名声大噪,并有力地推动了当下疲软的文学阅读窘境。全年,“中国作家·雨花读者俱乐部”共在江苏省省级机关工委、江苏省交通工程建设局、江苏省公安厅文联、拉萨市墨竹工卡县政府、河南洛阳市作协、信阳市作协、山西临汾市作协、扬州市作协等26家单位挂牌。据不完全统计,各俱乐部结合自身特色共开展50余次大规模的文学讲座、文学阅读、文学沙龙活动,影响大,反响强,与当下全民阅读形成一种有效的应和。与此同时,重视书刊的赠阅,直接向各个俱乐部、图书馆、读者赠送大量《雨花》杂志和文学类图书,还通过各个俱乐部向社会赠送《雨花》杂志。
除了俱乐部的动作频繁,刊物也新辟了“读者评论”栏目,作为与读者的交流互动平台。实际上,这样一种办刊思路在上个世纪的文学期刊中是十分常见的,尤其在五六十年代,读者与编辑、作者之间的互动十分密切,如《人民文学》的“读者来信”栏目等等,如果撇开其他一些政治和功利性目的,这的确是实现阅读有效性的一种有益尝试。譬如读者国风说:“作为社会生活中正常的人们,是有多种需要的。天气寒冷,人们需要火焰火热的暖流来抵御寒气,而寒夜行路的人们更需要光亮和温暖。南京是个大都市,在眼花缭乱的万千文学刊物中,王新世用他为众生搓背的流汗钱购买《雨花》杂志,这是他的自主选择。身在他乡异地,月收入微薄,选择一种心灵上的‘精神食粮,我相信他把‘有限的钱花在‘该花的方面,是经过认真筛选的。这说明他一方面需要文学的火焰,同时他也为文学这堆火焰添加了木柴。”文学意义的实现最终是要通过有效阅读,正是这一个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读者发自内心的真诚,支撑起我们对于文学的持久热情和由衷热爱。
我们渴望经典,呼吁精品,但再伟大的作品如果缺少了有效的阅读,没有了受众的真情拥抱,其价值恐怕都要大打折扣的。但读或不读,那终究还是读者自己的事情。正如叶兆言在《在扬州,与工人谈读书》(2016年第12期)一文中所说:“快乐地去读书,读什么都可以,不要相信别人,要相信自己,要让心灵自由一点,想读什么就读什么,要自得其乐。真要是不想读,不愿意读书,就不读,就干脆放弃,不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读书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不读书不能升官发财,读了书也同样不能。”读,或不读的境界大抵如此。
三、雨催花发,或文坛新势力
对于青年作家的发掘和培养,是近年来各大文学期刊的着力点。《雨花》自新辟“雨催花发”栏目以来,推出了不少青年作家的优秀作品。2016年,这一栏目的推介力度进一步加大,全年共推出了陈福忠的《渴望》(2016年第1期)、郭宏冰的《裂痕》(2016年第4期)、张佐香的《梦里村庄》(2016年第4期)、陶林的《刻风的人》(2016年第5期)、张秋寒的《白露》(2016年第5期)、陆樱的《还乡》(外一篇)(2016年第5期)、吴祖丽的《花事帖》(2016年第5期)、墨中白的《去杨庄放羊》(2016年第6期)、李心丽的《柴锁平的第二次婚姻》(2016年第7期)、胡清彦的《吴蓝花》(2016年第10期)、周耗的《哑巴雪生》(2016年第10期)、汤成难的《一棵悬铃木》(2016年第11期)、汪夕禄的《水妖·青云》(2016年第11期)、翟之悦的《误会》(外一篇)(2016年第12期)、谢天言的《绯闻》(2016年第12期)等15人的短篇小说和散文作品。
从这些作品来看,虽然在创作题材的选择上还稍显狭窄,但是在写作手法上也都进行了很多尝试;虽然在思想深度的开掘上还有些稚嫩,但是在叙事的掌握上也自有一些分寸。作品质量虽参差不齐,但都展现了一定的实力。其中陶林的《刻风的人》、汤成难的《一棵悬铃木》、汪夕禄的《水妖·青云》等可以说是其中的翘楚之作。《刻风的人》讲述的也是有点俗套的情感和生活故事,但却表现出了一篇小说应该有的艺术质地和思想深度。这深度中,有一个男人人到中年的人生困境和精神虚无,也有一种试图摆脱现实羁绊的苦苦挣扎和绝望反抗。“或许,他真的是在很认真地雕刻着风——他是能做到的,他谛听着风,摸索着风的纹理,雕凿着风的脉搏,在风中雕刻出过往的岁月,空旷的乡村,生机勃勃的南方,暖和的天涯海角,扑倒的儿子,浸透欢乐和痛苦的那些脸孔……他将一直雕刻下去。”《一棵悬铃木》讲述了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但是让人惊叹的是作者的叙述腔调,那种不疾不徐、一切尽在掌控中的优容,实在是超出了一个青年作家该有的冷静和成熟。唯一的遗憾可能也是这种叙事的过于节制,总觉得小说少了一点熱烈和激情,而这也是一个青年写作者应有的素质吧。《水妖·青云》是两篇很有意思的小说,有点另类,有点志怪,所以显得趣味横生。除了有趣,小说写得也很美,水妖美,青云也美;营造的气氛有神秘之美,情感的表达有诗意之美;苏州本来就美,江南的味道自然更是美不胜收。汪夕禄的小说有一点汪曾祺的味道,但好像少了那么一味药,形似,神还差些火候。
当然,青年作家的培养绝非一夕之功,它需要一种持续的关注和推动,但更需要给予时间的耐心,需要赋以空间的自由。
为弘扬雨花英烈精神、纪念新中国诞生67周年,在省委宣传部和省作协的指导下,经过认真策划、组稿、编辑,刊物隆重推出了《雨花——殷红的记忆》(2016年第9期)特刊。特刊分为散文、纪实、诗、殷红的记忆、长篇连载等栏目,以雨花英烈为对象,向人们展现他们的人生轨迹和壮怀故事,何建明的《雨花台的那片丁香……》、傅宁军的《抹不去的声音》、晓惠的《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等等,或以个人之体悟、或以历史之记忆、或以生命之理解,穿越时间的暗锁,一次次抵达人性的幽深。
2016年,《雨花·中国作家研究》继续遵循创刊时所制定的办刊方针,在坚持原有的栏目华文文学研究、作家作品论、地域作家研究、雨花连线、创意写作等的基础上,不定期新增了文化研究、新乡土写作、城市文学研究等栏目。文学文化研究近年来是一个学术热点,新增这一栏目以后,刊发了一批有影响的跨学科的学术文章,扩大了杂志的关注度和知名度。新乡土写作关注区别于传统乡土写作的作家作品评论,尤其是年轻作家的农村题材创作,先后刊发了十几篇专题研究文章,引起了学术界热议。此外,还推出了江苏青年批评家研讨会专辑,大力培养和推介江苏青年批评家。
当然,上述几个方面的观察,肯定是不全面的,仅是片面的一家之言,但我们仍可以清楚地读出一本文学期刊的办刊思路和办刊精神,贴着现实飞翔,真诚拥抱读者,真切关心青年。“雨催花发”,作为一本有着近60年历史的老牌期刊,《雨花》正在打造自己的文坛新势力,它还有更加值得期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