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野
在寒岩洞向寒山学习消失
枯风返归于空气之流
寒泉深伏地壳
岩壁剥去精神的回声,一无所有。
让山融于山,“无”归于“无”
你伟大的消失遍布岩洞
这信仰的示波器。
反物质。天蚕丝般的电流。
憎恨和悲观,那白昼也无法镇压的
我们身上的荧光物。
如厌氧的酵母菌,雕琢无氧呼吸
在山野中放养自我——
放到天上去。
让词语像风筝线,在空中飞
而想象在时间中飞
——服从本心是如此艰难。
你因为你的消失而结晶为“无”
不在场即是你的在场。
俯 仰
——为王锡阐(1628—1682)而作
避免疯狂和虚妄的津径
——仰望天象,搜集俯瞰的星光
在一无依傍中推演人世。
储蓄黑暗的风雷
以“道”为原点,虚画
一个以时、空为主轴的坐标系。
暴力在砸盘,绝望在逼空
希望,像枯水般滞涨
悲观需要杀跌。
流星,近似谣言,发覆
蛇行的语言,它的出口在未来世
——但也可以是黑洞。
在风箱中书空
像一个转速探头,在永动机中
测算时间和灵魂的转速。
去创造一个与星空匹配
与星河等深的夜晚
……以便与你的孤独等值。
岁暮感怀
太阳车的履带滚动
将一个个荒凉的昼夜,碾压为过去
这未来深渊的底座与铁轨。
绝望在巡逻。
又一年,死亡的高台
又垫高了一尺。星辰般的心灵
仍然围着
地球的肉体旋转。
在时间的跑步机上,我
必须水一般奔跑,才能原地踏步。
我必须将阴影涂满
生之表格中的每一个空
死才会钉下它劲正方严的签名。
一种写作
一种写作是对黑夜的呼应
对死亡印花税的预缴
为了让悲伤的暗流更丰饶、更纯粹
一种与肉体时间平行的、
对终点的地下建设
一座违章建筑,以及引桥。
对修道的黑夜来说
堵车般的朝霞乃是漫天的魔障。
计 成(1582—?)
我否定过我的存在
但如今,我应该否定时间?
一本书,仿佛一块镫骨
将语言的锯齿波,接续到隔世的耳蜗
偶然性,如同镇流器
平衡了禁忌、概率论和遗忘的电击
将我甩出宿命的布朗运动
我曾经融化在时间中
现在,我在时间和黑洞之外
在天体旋转着的、明亮的阴影里
黑暗之光束凝聚着光压
那构筑梦境的书,也构筑虚无之美
一把等离子刀。它切除时代肉体的定冠词
让我重结晶,成为纯粹的言在
在深河中,它会代替我去生
去沉默,去飘浮,并可以再次去死
你知道,这已经救赎了我
悲凉而绝望的失败
丙申早春过王鏊惠和堂故居不遇
空投自我的夕光
在墙间蕨草、在风中,荡秋千。
一种道成肉身般的、
降灵的艰难。
硬山顶,纷披着
余数的红晕,仿佛羞愧于不能
被白昼整除,而升级为
晚霞般的异议者。
留守的牌楼
对着夕阳的镜头,摆POSE。
漆金的浮荣,蒸发着甲醛的迷雾。
围墙为记忆的契约圈地
抱鼓石为威武的虚无列队站岗
门钹镇锁着空心之宅。
一颗明代的心。
一个时代主语的从句。
要如何锤打语言的舌根
才能在纸基上
锻造出一叶金光闪闪的金箔?
湿地公园
野鹤耐心书写着
一行能被淤泥消化的诗。
在苇叶上充电的翠鸟
与天空划擦出一道绿色的闪电。
翻滚的太湖,和暮色中溶解的万物。
你拿什么表示你的渺小?
暮晚昆山玉峰山喝茶得句
暮靄将万物格式化
冶炼着黑暗,为神灵伴舞。
木叶琴键上,天风
弹奏着大寂静。
如同大化,寂静在流衍
没有影子的千斤顶
也比不上幽灵蝉翼的轻盈。
它为有,亦为空。
钝化肉体的强光
你也会展开幽晦的灵魂。
接生自性
也在向死的洪流里
新颖、谦逊
单数的,和纯阴性的
每粒寂静均如此。
我们愚蠢地认为,不朽者
像太阳长明,骄傲得如一头公牛。
和寂静对弈,研磨无常
生与灭的相对论。
风吹着口哨,叫我们
像虚无一样消失
去填充息壤般的十方遍空界
但在这微尘迁流的世间
我想滗洗出昆石般独一无二的本我
为星辰守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