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奥纳的壁炉节(短篇小说)

2017-05-10 21:42阿塔尔
草原 2017年4期
关键词:壁炉

阿塔尔

新洲是个复杂的地方。不同的政权和文化林立,不同的居民与环境分布,虽然可考的历史已经有近万年那么长,但是没有哪个时候集体大同小异过。新洲有这样一个节日,它被人所推崇保持着不灭的生命力,不过在不同的地区名字也各不相同,日子也会相差那么几天。但确实在这个节日,人们会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先放下手中的工作,暂时推开要面对的烦恼与家人们或邻居们聚在一起,互相夸奖“这一年来你干的很不错”,总结一年的生活,并尽量以乐观和积极的态度展望下一年。这一天虽然处于一年中几乎最冷的时候,但是它却是新洲——或是说新洲所有会下雪的地方最让人觉得温暖的节日。

在北新洲它叫白月节,似乎是为了纪念已经不见踪影的月亮,这一天本该是它最美最圆的时刻。在天琴海它叫冬至节,为的是庆祝一年最冷的一个季节到来,没有农活的季节。而在北境,这个节日被称作壁炉节。顾名思义,就是一家人聚在壁炉前的节日。

这时北境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壁炉节还有一段日子。厘克城的辖地还未迎来这年的初雪,黄通通的大地早已没了暖季的色彩。冰冷干燥的風呼啸而过,简直就像刀子割在脸上一样令人难以忍受。一位游侠骑着马沿着光秃秃的土道赶路,苍茫大地上仿佛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影子在动。

蕾奥纳把裹着脸的红围巾拉高了一点,这种干冷的冬天她早就习惯了,对一个当了六年游侠的人来说。呼啸的冷风吹得她的牛仔帽不断扑腾,身上的披风也随风发出旗帜飘扬一样的声音。蕾奥纳心中没有想别的,只想赶紧把最后一趟活儿干完,然后找个好地方把冬天最冷的时候熬过去。蕾奥纳这一趟的活儿不算太难,只是为厘克城的商户找一个农户催款。相比暗杀或是火拼之类的工作这事儿确实太简单了,要说麻烦的话也就找人比较麻烦,找到后就剩下恐吓和刮油的事情。

不过对于蕾奥纳来说,心中还是有另一件事情一直让她觉得麻烦。这个她要寻找的农户在赛息平原,她曾经的家乡。蕾奥纳的游侠生活艰难而血腥,她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却总是在心中认为自己是在作恶。现在作恶要作到家门口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可能遇到的家人,虽说自己离家出走成为游侠就是拜她两个妹妹所赐。在蕾奥纳很小的时候,她们将她欺凌到离家出走,因为她是养女。蕾奥纳并不知道这件事会牵扯到赛息平原,因为那个借款人用假信息欺骗了商家,自己开始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假的,蕾奥纳费了很多精力调查,查出了这位老赖所在的地方就是赛息平原。她原本想回头拒绝,但当时已经不允许她再回头。她的手头很紧,甚至连多余的子弹都买不起,而现在这件事情已经花了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再回头她就得在大冬天挨饿受冻。

蕾奥纳骑着马慢慢走着,看到了一个村子,那是她的目的地之一。严格意义上讲这里是驿站,有马厩有杂货店也有酒吧和旅店。赛息平原的农户们基本都包着自己的一片地,所以每一户之间都隔得很远,不会有一家挨着一家的村子。蕾奥纳在马厩拴了马,付了一些钱让伙计们刷刷马身上的汗冰再喂点精粮,蕾奥纳转身走进了酒吧。她认识这个酒吧的老板,那是在六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认识的,现在那老板怕是已经认不出蕾奥纳了。

酒吧暖炉的热气仿佛让干冷僵硬的身体一下子融化了,蕾奥纳觉得非常舒服。没过一会儿身上就出了热气,脸上也渗出了潮气。

“欢迎,想喝点什么?不想喝酒误事的话我们也有热茶,我们的热茶可是全赛息最好喝的茶。”肥胖的老板走了出来,以他的年纪正好可以当蕾奥纳的爸爸。“不用怕,你可以取掉围巾给我看看你的脸,以后再来就是熟人了。”老板热情地说道。蕾奥纳在围巾下无奈地一笑,越是小地方的老板们越是如此,在厘克城或是风口镇就不会有这么热情的人。

“当然。”蕾奥纳取下了裹着脸的围巾,为了不吓到老板,露出了自己认为最好的笑容。

“那么请给我来一杯热茶。”蕾奥纳说道。老板没有动,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蕾奥纳的脸,看了好一阵子,然后摇摇头。

“抱歉,我看你长得像熟人。”老板说道。

“人们经常这么说。”蕾奥纳笑道。老板就不再说这件事。柜台前只有蕾奥纳一个人。蕾奥纳这一趟不只是为了喝茶暖和身子,她有话想要问老板。酒吧从来都是获取信息的好地方。

“老板,最近很少有旅人了吧?”她随口问道。

“没错,壁炉节要到了,大家都得回家啊,也只有几个外地人偶尔光临了。”老板答道,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如果不是要找一位熟人的话我也可以早点回家了。”蕾奥纳装出很无奈的样子说道,“但是总不能为了我自己让人家在壁炉节没法团聚。”她用余光打量着老板。

“天哪,你的朋友是走失了吗?”老板问道。

“是的,她的脑子有点问题,在赛息平原把自己当成游侠到处乱跑,搞得家里人也非常头疼。”蕾奥纳说着像是很焦虑地摇摇头。

“没准我可以帮你,你说说她叫什么?”蕾奥纳要的就是这句话。

“噢?可以吗?”她装作过意不去的样子问道。

“当然,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琳达,是个比我小一点的女孩子,应该是一直戴着面罩或是别的什么,反正就是不露脸。”蕾奥纳形容起来,都是自己调查出来的模糊信息。琳达是那个人借款时用的假名,她一直不愿意露面,也没有留下可用的影像信息。但是考虑到她是在诈骗而且还要逃避追查,来到了自己的家乡后应该会尽量遮蔽面容。遮蔽面容是蕾奥纳的猜想,她很清楚这种回家是怕带来麻烦的感觉。

“琳达啊,我知道她。”老板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噢?”

“她在好几天前来过,看样子赶了很久的路,确实蒙着脸,说什么也不肯把围巾拿下来,说是脸上有疤痕。”

“你知道她朝哪边去了吗?”蕾奥纳追问,不过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急切。

“她往通西北的路去了。”

“西北的小道?赤影密林吗?”蕾奥纳开始觉得有些不妙。赤影密林是一片在夏天都见不到阳光的大森林,要到那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应该是吧?这我就不清楚了,赤影密林那里可没什么住户,我也想不明白她一个年轻人往那里去是想做什么。”

“有别的消息吗?她长什么样?穿着什么衣服?”蕾奥纳沉不住气了,她本来想再从容一点,但是想到对方可能已经进入赤影密林,那么再浪费时间可能就寻不到人影。

“噢?我想想啊。”蕾奥纳的反应并没有吓到老板,他认定蕾奥纳是在为自己的朋友担心。“她穿着一件黑袍,用一条亚麻布当作围巾从兜帽外面裹住脸,个子和你差不多,看样子也就是个半大孩子。”

“谢谢了。”蕾奥纳拿出了钱币放在桌上,随手拿起茶杯,“咕咚”一声把茶都喝了下去,扭头推门出去。蕾奥纳急切地想要从西北道追上去,不过她此时有点警觉,因为在屋内和老板谈话时她就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走出酒吧时,果不其然外面就有七个骑着马的黑衣人。一水的大马靴,遮阳帽,黑色的面巾,温暖的呼吸在面罩上留下了一层白霜。

蕾奥纳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腰间的手枪,这些人连武器都不藏起来,骑马的体态也不像是赛息人该有的样子。他们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本地游侠。

“日安啊,路途安顺吗?”与七个骑马人高低相视好一阵后,蕾奥纳开口问候道。

“日安,非常好,也向你问候!”那为首的男人说道,他很礼貌。蕾奥纳觉得他不是旅人,因为他的话仅仅是一句就可以听出来是在尽量避免冒犯自己,尽量避免招嫌。

“可否问一下,几位为什么赶路?壁炉节都近了。”她紧接着问道。

“我们是在赶生意。斗胆问一下,阁下又是在干什么?壁炉节都近了。”为首的男人依然很礼貌地说道。

“我也是赶生意。”蕾奥纳皮笑肉不笑地说,一旁的伙计已经牵出了她的马,蕾奥纳转身上了马,向那个为首的男人低头示意后,就调转马头朝着西北小道策马扬长而去。她也不想和这些陌生人扯上什么关系。这一路要遭遇的事情可要比想象的多很多,蕾奥纳在心中想着。没过多久刚才的小驿站就已经远远隐于地平线之外。这位游侠朝着她最不想去的赤影密林而去。

蕾奥纳在心里祈祷可以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免得自己要追到赤影密林里。但是在冬天僵硬的大地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走出旁路的迹象,直到太阳落山,蕾奥纳都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再有一天的路程就要到赤影密林的边界了,蕾奥纳不得不停下来扎营休息。第二天进赤影密林看来是在所难免了。她沮丧地想着。

夕阳遁入山后没过多久,那点余晖也不再照耀大地,冰冷的赛息平原成了一片黑暗天地,只有冷风在不断地呼啸。蕾奥纳在天黑前就找好了小道外平整的地方,这一晚风不大,点篝火不至于太糟糕。蕾奥纳吃了几块肉干,把马袋里带着的七枚小煤球扔进了火堆,那是她以前在爱索罗斯干活时从运煤车后面捡的。漆黑的天空中点缀着无数的星星,如果不是它们的话可能连天与地都无法分清。周围一片黑暗,一阵阵的风折弯了火堆不断飘起的火星。

如果进了赤影密林的话,至少不用为风和柴火的问题头疼了。蕾奥纳披着马袋里携带的一条赤黑毛毯,喝了一大口酒壶里的蒸馏酒,尽量让自己暖和起来。她看着跳动的火焰,回想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幕幕,她必须如此才能相信自己还活着。只需要一个契机,一点想法,一个感觉,曾经的记忆就会涌上心头。赛息平原曾经无私地接纳了小蕾奥纳,让她有了一个温暖的家,但最后她却选择了逃走。离家出走之后,她一直在想自己受到了什么伤害,如今仔细想想,家人们又被这事伤害有多深呢?蕾奥纳每每想到这里都会觉得有一种令人发酸的无所谓感,因为已经不可能回家了,她已经成为一名游侠。想的有些累了,蕾奥纳转身挪了一下地方,把自己坐热的一片地置于腰下,枕着自己的马鞍侧躺下来。她睡得不很安生,在毛毯里双手握着那两把手枪,一把自动驳壳枪,一把左轮手枪。武器就是蕾奥纳最忠实的护卫。她不知道手中的枪为她多少次排忧解难,多少次带来了金钱与食物。蕾奥纳在刚刚开始流浪时还会一直记着自己杀过多少人,就像是犯过多少次错误一样。如今六年了,她不再如此,因为她发现这根本没有意义,就像是统计自己吃过多少顿饭一样没有意义。

冬天的平原上没什么有生机的东西,蛐蛐或是虫子都活不到这时候,原本相互争鸣的响声如今只剩下冷风的呼啸,就连草的沙沙声都难以入耳。赛息平原上黑漆漆的,只有那一堆篝火像是夜空唯一的星星不断跳动。在冬季白风轻抚下,蕾奥纳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半夜蕾奥纳惊醒了,她抬手毫不犹豫地朝着黑暗的旷野开了一枪,一旁的马也被惊得站了起来。但终究还是像石子落入湖水一样,没过多久便又回归了平静。

就算没有钟表人也不会丧失掉时间感,至少今天的太阳和明天的太阳之间隔着的就是一天。当东方一片放白,平原上的冷雾被阳光驱散,地平线发蓝的时候,蕾奥纳已经准备继续赶路了。她早上第一件事是仔细观察周围有没有什么变化,观察环境里有什么蛛丝马迹,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在确认自己安全后,蕾奥纳收拾了东西,把火堆的石头扔向远处就给马上了鞍,回到西北小道上开始继续赶路。

早上稍微垫了点干貨就算是填了肚子,蕾奥纳虽然带了足够的水与食物,但她明白自己要省着用,在冬季的赛息平原如果没了补给,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在马背上慢慢颠簸的时候,蕾奥纳拿出左轮手枪,退掉了昨晚打过的弹壳换了新子弹。她把退下的子弹壳收了起来,省的在路上留下不必要的痕迹。蕾奥纳在心里还是很在意究竟昨晚是什么惊醒了自己,她非常相信自己的感觉,无论如何都不觉得那只是一个简单的梦魇。

蕾奥纳经常被噩梦惊扰,从成为游侠开始,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交战,现实的糟糕总是领先于噩梦,然后将这些糟糕的东西输入到噩梦里持续折磨着她。现在蕾奥纳偶尔也会走神做白日梦,不过游侠的生活让她潜意识中保持警戒的意识。事实是神游中的她是最危险的,当蕾奥纳不再说话时稍微熟悉她的人都不会打搅她。

她观察着千篇一律的大地,远处在延绵的小丘尽头就是已经模糊的黑影,赤影密林的边界。在目尽模糊的地方它就像是招着干枯的手揽客一般。蕾奥纳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岔开路的蛛丝马迹,倒是看到了冻在地上的马粪。马蹄声不断响着,赤影密林也越来越近。

“真是好啊,琳达,找到你后我要好好把你揍一顿。”蕾奥纳自言自语。她喜欢说话,就像小时候放牛那样,很多时候根本找不到说话的对象。但至今为止只有一直陪着她的马会听她倾诉。蕾奥纳的心很细腻,这也是游侠生活让她痛苦的原因所在。

如果现在有谁叫一下她名字,蕾奥纳绝对会非常高兴。在一个人最枯燥的时候来一个信得过的朋友,互相道安后交流一下最近的情况,那是很幸福的事。但想一想,上一个这样的朋友已经死在了她的子弹之下。为了和蕾奥纳争夺一个价格不菲的通缉犯尸体,反应过来时蕾奥纳面前已经躺着一具只剩半个头的尸体,手中的左轮手枪还在冒着烟。如果没有开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蕾奥纳一直希望死的是自己,但从来没人相信。

“蕾奥纳——”

有人叫道,小蕾奧纳还是一个人抱着腿坐在岩石后面,脸上都是打架留下的伤痕。叫她的农夫在岩石的后面,一只手里提着油灯,另一只手里牵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女孩的手。地上是在刚才的纠缠中被踏得粉碎的糖球,即便是在夜晚也显露出鲜艳的颜色。“蕾奥纳?”油灯橙黄的光亮打在了身上,蕾奥纳有着雀斑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擦了擦眼泪。

回过神来时,蕾奥纳已经来到了赤影密林的边界。丛林就像是一个大牢笼,林地感觉与平原完全不同。冬天薄雾下露出的树枝就像是生长发芽的铁丝,仿佛进去跑一圈就会被刮掉皮。一路上一点需要的东西都没有,马粪倒是通往这里。蕾奥纳叹了口气,只能驱马进入赤影密林。只要低头躲过那些树枝,大树与大树之间的距离实际没有那么近,但蕾奥纳不喜欢这里。不光是因为小时候那些有关赤影密林的故事,蕾奥纳纯粹不喜欢森林,尤其是冬天的森林。风在树林间发出潮水一样的声音,冰冷尖利的树枝上没有一片树叶,奇特的风声中赤影密林寂静而又喧嚣。蕾奥纳驱马前行,看到了地上有一片格格不入的黑色,她从马背上俯下身用手指沾了沾那东西,发现是黑灰。

蕾奥纳在周围又找到了一些变黑的石头,它们被扔向了四面八方,这是扎过营的痕迹。蕾奥纳从一地的烂叶碎枝中找出了小小的骸骨。那是被烤过的羊肋骨,下面能咀嚼的地方也都被啃得光光的了。马粪和人方便过的痕迹也都隐藏在一层地毯一样的地屑里,这都是不经意留下的东西,但很不巧冬季的气候会冻住所有的蛛丝马迹,并把它们保存很久。蕾奥纳继续追踪起来。

现在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在丛林里视线很受影响。地面上铺满了干瘪的残枝落叶,每每马蹄踩下去都会发出痛苦的嘎吱声。蕾奥纳拿出了自动驳壳枪,按开了保险随时准备交战。森林中偶尔会出现一小片缺口一样的空地,视野也会随之开拓一点。赤影密林是北境几乎最复杂的一段地貌。蕾奥纳虽然有很好的方向感与道路感,但在这种森林里如果没有指南针,绝对会迷路然后留下来永远陪着这些叫不上名字的大树。没过多久又到了太阳落山的时间,必须找个地方安营扎寨了。而且要非常小心,不光要注意风那么简单,蕾奥纳要防范那些赤影密林里的动物。凶猛的捕食者在这个时候依然会寻找食物,如果不小心进入豹子的领地那就惨了。即便不是如此,如果把篝火碰巧笼在冬眠的熊树旁把熊弄醒了那也够受的。蕾奥纳用树枝和枯叶勉强搭建起了一个帐篷形状的小窝,捡了石头点起了篝火。她还想再巡视一遍,确认在百步之内没有什么危险。

黑暗逐渐遮敝了赤影密林。蕾奥纳猛然发现不远处有火星和炊烟飘上了树梢。她屏气凝神,因为在壁炉节前后不太可能会有人跑到树林里打猎。有家的人都在享受着舒适的座椅和一年最隆重的大餐,在壁炉前和家人分享着早就讲烂的那些壁炉节的故事。这种时候出现在赤影密林的只可能是无家可归的人,或是那些在壁炉节也不安分的猎人,或是因为惹上了祸事有家也不能回的人。蕾奥纳转身把已经收起来的武器又拿了出来,蹑手蹑脚地向那边走去。她很小心脚下,每一步都轻轻地移动着重心,对方可能还没有发现这边的篝火,但空无一人的丛林里突然发出嘎吱嘎吱声的话,再蠢的人都会警觉起来。

时间走得很快,一步一步接近的蕾奥纳感觉脚尖似乎都冻住了。不远处营地的一些声响开始入耳,她不得不加倍小心。那个营地在森林的一小片缺口中,褐色的小帐篷立在那里,篝火上还架着一口小铁锅。蕾奥纳看到一旁还堆着一小堆牛粪,也难怪烟会那么显眼了。看样子这个主人是打算要在这个森林里住一段时间。这时,蕾奥纳看到一个瘦弱的女人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拿根木头坐在那里捅着篝火,火星不断飘起。

蕾奥纳保持距离绕着这片营地慢慢走起来,她想要看看这个女人的面貌。她还不想打草惊蛇。蕾奥纳在心中还是不能确定这人是不是目标,或许是个瘦弱的男人呢。在绕到合适的角度时那人还在那里低头吃着刚煮出来的汤水,似乎是一点肉干和一些简单的食料。

“抬起头啊,小姐。”蕾奥纳小声说道。虽然几乎面对面了,但她在暗处对方在明处,无论如何这层黑暗都很难被看破,更别说还隔着树。那人依然低头猛吃,就像饿了很久一样,只留给蕾奥纳头顶和额头可以看到。蕾奥纳耐心等着,如果那脸像男人那么就不用扑上去了。但是搭在肩上的棕色麻花辫怎么看都不像是男人会留的头发,倒是更像农家的女孩子。

终于那人抬起了头,汤见底后缓了口气,呼出了一大片白气。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庞,稍稍翘起的鼻尖和大眼睛让人过目不忘。确实是过目不忘,蕾奥纳根本就忘不掉这张脸,她张大了嘴倒吸一口气。

“伊芙琳……”蕾奥纳下意识地说出了记忆中的名字,仿佛心境也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六年的时光可能不短,但没法改变一个人的基本相貌,蕾奥纳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妹妹。这可能不太合理,因为在赛息平原追一个欠债不还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任务。自己怎么会碰巧遇到自己的家人。不会有其他的可能,蕾奥纳太理解自己的妹妹了,即便她们俩人不是血亲。伊芙琳是不会在壁炉节前后这种日子跑到野外乱晃的人。蕾奥纳被领养时有两个小妹妹,伊芙琳比她小两岁。随着年龄越大,两个妹妹越是排斥她,更不要说那个不经常在家里住的大哥,冷漠的完全不把蕾奥纳当家人。

蕾奥纳眼前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农场里来了一个云游商人,养父花了很多钱为三位女儿买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糖球,蕾奥纳不舍得吃就一直带在身上,伊芙琳也喜欢这糖果,所以很快就把自己的那一份全吃了。蕾奥纳本想要分几颗给她,伊芙琳却只想抢,放牛时她们扭打在一起,那些糖果都被踩碎了。夜晚养父找到了不肯回家的蕾奥纳,把她领了回去。伊芙琳就是不肯向她道歉。幼年的蕾奥纳一直瘦弱,所以也一直是被欺负的对象,每次起冲突肯定都是自己失败。蕾奥纳只记得那一晚她哭了很久,自始至终也不知道那些糖果是什么味道。

“为什么会是你。”看着那个瘦弱的女孩子笨拙地处理着吃空的小锅,蕾奥纳感觉自己不会动了。她的呼吸加剧起来,有关伊芙琳所有不好的回忆仿佛都涌现了出来。蕾奥纳收了手枪,她没有再动,只是在大树后面继续观察着伊芙琳。伊芙琳看起来弱不禁风,对于露营野外的活儿也显得笨拙。六年的时间究竟改变了什么呢,蕾奥纳一直看着伊芙琳,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紧绷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

蕾奥纳开始想,这六年来其他人会有什么变化。她还没有真的相信伊芙琳就是那个琳达,她觉得事情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但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呢?把伊芙琳揍一顿抢走她所有的钱吗?或者绑架伊芙琳让家里人赎她?这不会很难,只要把枪对准她,大喝一声震慑住那姑娘,再把她捆起来就可以了,不比摁住一只小马驹难多少。但她不是别人,她是蕾奥纳的妹妹。如果有什么事情到了需要伊芙琳去赖高利贷的程度,那么只能是家里出了重大事情,如果事实就是如此的话怎么可以对他们做那种事呢?蕾奥纳想要动身,但仿佛有无形的手摁住了她,让她在树后呆呆站立,再也使不出力气。

离别了六年的妹妹就在不远处,这距离就像一层薄薄的纸,轻轻一捅就可以戳破,蕾奥纳无论如何都没法去做这件事。她坐在树后,像以前一样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就像是无言地陪着伊芙琳一样。蕾奥纳找回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原本已经忽视掉的孤独感,当伊芙琳这个活生生的人出现时,那些记忆都已经没有了原本的意义。蕾奥纳当了六年游侠,头一次有了羞于见面的感觉。

蕾奥纳还在盯着伊芙琳,她开始觉得在暗处陪着她可能更好,她不光害怕上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那可是六年的时光。她想要悄悄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不过看着坐在那里的伊芙琳,这种行为仿佛也没意义了。蕾奥纳只是看著她,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蕾奥纳一转身又靠在了树上不再看伊芙琳,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变得无精打采。垂下了头双眼无神地落在满是枯叶的地面上,她什么都不看。蕾奥纳或许很低落,但是她作为游侠的潜意识从来都没有停止工作。当不远处出现不合时宜的杂音时,她比伊芙琳更快地把头转到了那个方向,手也放到了枪套上。那是三匹以上的马蹄声。蕾奥纳突然像是紧绷的弦转过了头,眼中满是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警告伊芙琳。那个女孩显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接近,只是专注于鼓捣篝火。当她为这件事分心的时候另一边的马蹄声突然变得激烈起来,那是在奔驰,骑手们可能注意到了这边的火光。很快滚石般的马蹄声已经来到近前,伊芙琳受到惊吓扔掉手中的木棍,惊恐地站了起来。出现在这片林中空地上的是四名黑衣骑手,他们胯下的骏马在冷空气中扑哧扑哧呼出白雾,像是高速运转的机器一样。

“别想动,否则就吃子弹。”一个蒙面黑衣人拿出了半长的撅把枪威胁着,蕾奥纳听那语气就明白是个老手。或者说他们肯定是老手。蕾奥纳是个以猎杀逃犯为生的游侠,对于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她已经认出了这四个黑衣人是谁。他们是昨天在驿站遇到过的骑手。“乖乖束手就擒,我们只要你还钱就行了。”那骑手继续说道,四个人都下了马,纷纷掏出自己的枪对着不知所措的伊芙琳。

蕾奥纳突然反应过来事情不妙,因为在驿站时那些骑手有七个人,还有三个人没有露面。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已经从后面锁住了蕾奥纳的喉咙,双手交叉的十字锁,很常见的手段。蕾奥纳在被制服前一刻就感受到了背后有人悄悄接近的声息,但她一直在分神。

“找到了!应该就是另一个篝火——”背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大叫声,蕾奥纳用硬靴跟狠砸了那人的脚,随即又用力向后仰头拿后脑勺狠狠磕了一下那人的鼻子。锁脖的手变松了,蕾奥纳一把抓住那只手就将他过肩摔到了面前。那四个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伊芙琳一见形势不好转身要逃,结果密集的子弹像激起的水花一样落在她前面的土地上。

蕾奥纳毫不犹豫地掏出了自己另一把驳壳枪,与左轮手枪不同,这一把是她常用的自动手枪。她有丰富的用枪经验,也从老一辈的游侠与退伍军人那里受到过实用且系统的用枪训练。她披风两侧的高衩就是为了不影响取枪。她没有瞄准,而是一手持枪一手托着枪侧着身子将手枪贴在了腰间,近距离射击常用的手段,蕾奥纳得心应手。她的掏枪与持枪动作以及扣保险都是下意识做完的,这种姿势下蕾奥纳不需要瞄准,她的中轴体侧对准哪里,哪里就是子弹落下的地方。这大汉正好被摔成了靠树而坐的样子,他的上半身就和蕾奥纳的腰差不多高。被摔时间还没过一秒,黑衣大汉甚至还没来得及从被摔了个跟头的天旋地转中恢复过来,快速射击的两发子弹就击穿了他的头。

黑衣人们朝着枪响的黑树丛进行射击,他们这才反应过来琳达似乎还有一个同伴。蕾奥纳已经一翻身躲到了另一边,她变换了射击姿势,将两只手伸长,一手持枪一手托枪,快速两枪又打倒了一个黑衣人。蕾奥纳明白自己的枪焰可能已经暴露了方位,她开枪后立即转身逃跑,又躲过了其他三人的射击。已经来到了离三人比较近的一处树丛边,蕾奥纳直接跑出了暗处。尖锐的枪声响起,蕾奥纳感到一震,但没影响到她继续作战。蕾奥纳又用侧着身子将枪放在腰间的方式,不等三人把枪转向她就击中了一人,此时蕾奥纳又变换了射击姿势,将枪横侧着摆到了自己眼前不远处,她没有闭上右眼,虽然也在瞄准但那只是大致确定不会打歪。主要还是靠中轴。现在距离只有四五米不到,这种姿势对于蕾奥纳最有利。剩余俩人中的一个开枪了,一发子弹从耳边飞过。正在横向移动的蕾奥纳感到耳朵被嗖嗖声弄得生疼,她继续快速射击,将这俩人撂倒了。不到几十秒,她就杀掉了五个黑衣杀手。血雾不断飞起,蕾奥纳也早就习惯于此。她看了看对面火堆旁手里拿着一把双管的小手枪面带惊愕的伊芙琳,摇了摇头决定把手枪收起来。

蕾奥纳刚刚一直把手枪贴在身上射击,她的手上沾满了血,当她撩起披风时才看到披风里的棉套已经湿了一片,腰间布料破碎着,有一个小血窟窿还在渗血。她中弹了。蕾奥纳看着腰间的枪伤愣了许久,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还拿着双管小手枪仿佛已经冻住的伊芙琳。她明白就是刚刚伊芙琳趁着自己冲出树丛吸引众人注意的机会拿出了枪,而且还朝着这里开了一枪。

“真是——”蕾奥纳没有感到恼火也不觉得伤心,她苦笑着收起了自己的手枪,摁着伤口转身就要走。她只杀了五个人,那些杀手有七人,蕾奥纳知道自己应该上弹才对,但她不想在伊芙琳面前摆弄枪支哪怕再多几秒。她也没有心思再管背后持枪的伊芙琳会不会再补上一枪把自己打死,她就这样背对着不知所措的伊芙琳慢慢消失在了丛林里。

腰间的伤已经开始疼了,子弹打的不深,但疼痛和逐渐开始扩散的温暖感还是让她觉得很不妙。她来到树丛中又拿出了手枪换上了子弹完整的弹匣。自己营地的火光就在前面不远处,不过蕾奥纳没有乐观到觉得那里会没人。她抬起枪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己的营地,迎接她的是还没熄灭但已经很弱的篝火和她拴在那里的马。蕾奥纳又朝着周围观察了一阵,在确认没有威胁后才松了一口气。

温暖的感觉在腰间扩散着,蕾奥纳解下自己的披风低头一看,不光腰间已经被染红就连裤腿也染上了血污。她知道自己得止血,但首先要把子弹取出来。她认识伊芙琳所用的赛息土枪,那种土枪使用的是粗糙的小口径铅弹,如果长时间不管的话就会铅中毒。既然子弹打的不深,那不如趁着伤口没凝固把子弹取出来。蕾奥纳打定主意后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走去,从马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小皮夹,又从皮夹的那些小工具中拿出自己要用的镊子。她把毛毯也拿了出来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后又拿出了一颗左轮的单发子弹并取下了弹头。现在要做的是精细的工作,所以不得不脱掉手套。虽然失血已经让她开始觉得有些冷了。雷奥纳往火堆里添了点柴火,脱下了外衣撩起内衬露出了侧腰中弹的伤口,冷空气的接触仿佛让疼痛好受了一点。

把镊子放到火上烤了一下后,蕾奥纳开始试探性地碰了碰伤口。针刺一样的剧痛让因为冰冷而有些迷糊起来的蕾奥纳一个激灵清醒了。伤口不大,直接碰似乎不太明智。需要把伤口切开,蕾奥纳迟疑了一下后还是拿出了自己的匕首。

烤了烤匕首后蕾奥纳先是在伤口上稍微比画了几下,手指碰一下都会疼得让人痉挛,蕾奥纳吞下口水准备按照想好的样子下刀。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只是横切一下而已,不会太疼。坚硬的刀尖一碰到伤口蕾奥纳就感觉手不由自主停住了,她想不能浪费时间。在手感上来说这感觉就像是切豆腐没有多难。蕾奥纳痛得咬牙,她拼命压低声音尖叫着侧身倒在了毛毯上,但手上的切割还是没有停下。只需要横切一小段,蕾奥纳却觉得这刀尖前进一厘米都无比困难,刀伤让新的血液渗了出来,顺着撩起衬衣裸露的小腹一路流到了毛毯上。蕾奥纳每割一小段,就停下手快速地深呼吸着,仿佛这可以缓解痛苦一样。她觉得切口应该已经够大了,于是起身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并把匕首放到一边拿起了镊子。她趁着手脚没有颤抖赶紧把镊子再烤了一下,疼痛虽然转移了注意力但严寒也让身体开始变得迟钝,必须快点完事之后再让自己暖和一下。镊子进入伤口后感觉就像是对自己的刑讯逼供一样,她还没有碰到子弹或者硬物,身体一直在用疼痛告诉她赶紧停手。没有人可以帮她,现在只有严寒、黑暗、跳动的火焰和腰间的剧痛。她真想赶紧停止这种行为不再碰伤口,但她必须自救。

当她还小的时候,曾和伊芙琳一起玩耍时掉进了一个瓦砖都被拆掉的枯井里,蕾奥纳当时在黑暗中拼尽全力伸展手脚让自己不再下坠。那感觉无比的痛苦,她不止一次听到有声音在头脑中说不要再死撑了,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在黑暗中她听到了上面伊芙琳的尖叫声后就没有别的动静了,只有她和一片黑暗,井口的光源以及四肢的疼痛。在黑暗中死撑的经历,确实不止一次。

镊子碰到了期望中的东西,那显然不是肋骨,蕾奥纳用镊子夹住了子弹。有一点黏膜也被夹住了,当蕾奥纳开始往外硬拽时撕裂的疼痛刺激着伤口内壁,蕾奥纳没有管,也不知道拉出来的是异物还有什么。或许是断掉的肋骨,那东西仿佛也有痛感,但也有可能是错觉。疼痛终于在镊子退出体内时缓解了一些,蕾奥纳的表情也放松了。侧躺着完成了这一系列举动后,她一脸疲惫地把镊子拿到眼前看了看,火光中可以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异物。

她的脸上满是汗水,剧痛过后她觉得有些困了。但治疗还没结束,蕾奥纳拿起了刚刚准备的去掉弹头的左轮弹壳,把火药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这感觉就像撒盐一样,伤口随着火药渗入马上报复一样撕裂般的痛起来。蕾奥纳一边洒着一边咬牙尽量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从火堆里拿起了一小根一头着火的木棍,就像是火柴一样。她深呼吸了几口,准备迎接最后的折磨。刚刚的疼痛已经让她心有余悸,手仿佛已经不再听使唤了。蕾奥纳又调整了一下侧躺的姿势,深吸了一口气后就像是手和腰有排斥力一样艱难地把火棍贴到了洒满火药的伤口上。火药一触即燃,黄色的火花随着激烈的哧哧声在伤口处跳动起来,与此同时刺痛与灼痛终于让蕾奥纳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她把火棍一扔尖叫着痉挛起来。火药很快就烧光了,蕾奥纳拉住毛毯的一角往自己身上一拉就把自己裹在了里面,她只想躺着休息。这一举动是在昏迷前用尽最后的清醒来避免自己被冻死。

蕾奥纳依稀记得那天的感受,枯井中痛苦的挣扎。但这一晚被妹妹打了一枪后记忆与当时的感觉完整地浮现了出来。那种孤独与逐渐浮现的绝望在心中重演。很久不再有任何动静,黑暗中蕾奥纳只能在枯井里展开手脚顶住井壁,支撑的膝盖与手掌磨破,几乎感觉到骨头的疼。

“蕾奥纳!”井口传来声音,终于听到了别的声响。“我看不到她!太黑了!”天已经黑了,在井里甚至都分不清哪里是井口哪里是井壁。蕾奥纳感觉眼睛被灼到了,黄澄澄的火光照亮了枯井,她睁大了眼睛,看到那个不常在家的大哥在井口拉着绳子,而相对矮小的父亲被吊着进到了枯井内。“蕾奥纳,我看到你了,不要乱动,我会救你的。”父亲说话的声音很熟悉,但那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被背后的火光映得发黑。他是什么样子的呢?父亲的脸庞究竟是那天没看清楚还是想不起来了。

“我抓住你了,”粗实的大手搂住了身体,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连这长时间在井里受的折磨造成的伤痛和心中的委屈也消散干净了。蕾奥纳紧紧地抱住了父亲,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不会再放手了。

“我抓住你了。”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帘,蕾奥纳感到全身都很放松,暖意流遍全身。她的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就像是从温暖的被窝里硬扯到冰天雪地中一样。下意识地把裹着的毛毯踢开却已经晚了,一双有力的手掐到了她脖子上。不光是一把扼住了气管,就连脖子上的脉搏都被一把卡住。蕾奥纳没有惊慌,她知道不挣脱的话不久就会休克,她没有乱动挣扎浪费力气。蕾奥纳直接攻击了那黑衣人最脆弱的器官,抠住那人的眼睛,感觉就像捏爆了一个带温度的圆果冻。脖子上的双手松开了,她在呼吸的同时看到了另一边还有一个黑衣人,蕾奥纳的头脑还没彻底清醒,但她确实看见了那人拿出了枪。

她又伸手一把搂住了一旁伤了眼还在叫疼的黑衣人的脖子,把他硬拽到了自己身上。这时机掌握得很好,两发子弹随之就落到了这人身上,他惨叫着痉挛着嘴里还在叫骂,那人就不再开枪了。蕾奥纳下意识地摸向這人的腰间,一把就摸到了枪套。她毫不犹豫地从里面取出了手枪朝着对面进行了射击。好几发命中后站着的那人也倒下了。蕾奥纳又一枪打死了被自己当作掩护的这个中弹抽搐的黑衣人,后把他的尸体推向一边,疲惫地翻身躺下。

蕾奥纳这时候才算是醒过来,刚刚靠着本能半睡半醒躺着就杀掉了两个人。剧烈的动作撕裂了用火药凝固的伤口,鲜血又从腰间流出来。但蕾奥纳实在是累得不想再管,只是躺着而已。她也很安心,因为那七个黑衣人已经全部干掉了,她觉得现在自己应该已经没有任何危险,可安心休息了。她忘了自己正处在赤影密林的低温中而且失血严重。蕾奥纳只是在心里对于为什么不会和刚才一样变得暖和有些疑惑,她躺在地上不再有任何的动作,也不会再在意任何动静。

“蕾奥纳?”从井口出来的小蕾奥纳被父亲紧紧抱着,马车的颠簸被有力的双手抵消着。“都很好,休息吧。”不知道为何,一切的阴暗潮湿都在阳光下消散了。

“我——我是个灾星,”小蕾奥纳在颠簸的马车上向父亲袒露起心声,“我愧对好多人,我还给你们添麻烦。”手脚上都是巨大伤口的小蕾奥纳说道。

“别想太多。”父亲威严的目光落在身上,让蕾奥纳觉得仿佛更无地自容。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从收养自己那一刻起就没变过。

“我如果走了,是不是对大家更好。”蕾奥纳小声说,就像是蚊子飞过一样。

“只有狼孩才会跑,你是我的孩子,哪儿都别去,也别说混账话。”父亲训斥着,手上还是稳稳地抱着小蕾奥纳。“别胡思乱想了,睡吧。”他的声音就像是发自胸腔,沉稳而亲切,钻进了耳朵也渗进了心里。温暖的雾气把身体包围了起来,身上的伤已经不那么疼了,就像是雾气下干裂的身体开始拥有水分一样。仿佛有暖和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身上,蕾奥纳觉得自己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和放松,前所未有的放松。不再有枯井与黑暗,不再有悲愤和绝望。没有子弹横飞,没有过冬佣金的烦恼。一年仅此一次,整个世界只在此处,可以这样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当蕾奥纳感觉到四周都开始变亮时,她自然而然地醒过来了。与以往不同,这一回她有点丧失时间感。不过相比时间上的迷失,对于周围的陌生更让她觉得有些不安。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卸了武装,柔软的被单贴在皮肤上又暖和又舒适,呼啸的冷风也被隔在了帐篷之外。蕾奥纳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这才发现腰间已经被缠上了绷带,绷带缠得很难看,就像是用胶布粘箱子一样东一道西一道地绑着。她只记得自己干掉了七个杀手之后昏倒了,看样子是有人帮自己包扎了伤口。蕾奥纳看到帐篷里有铁盆子,里面都是石头,也有一点白色的烧痕。她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烧红了石头后往上面倒水,可以让帐篷变得温暖潮湿。蕾奥纳不禁想起了昨晚的梦,那应该不是梦而是确切的感受。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想了想昨晚的梦境,不禁笑了起来。昨晚身体应该冻得和石头一样了。

蕾奥纳觉得这帐篷有些眼熟。突然她觉得心脏跳到了喉头,是伊芙琳的帐篷。蕾奥纳迅速穿好了衣服,又看到枪套和武装带杂乱地摆放在帐篷里,似乎是解下它的人根本不懂该怎么做。蕾奥纳检查了一下自己所有的武器,发现连那个被拿来消毒的弹壳也被放回了皮带链上。和温暖的被窝相比枪支与匕首都显得棱角锐利,碰上去就会觉得不舒服。

掀起帘子走出帐篷,蕾奥纳看到伊芙琳正在生火煮一些什么东西。伊芙琳就在眼前,蕾奥纳站在帐篷前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戴上了自己的遮阳帽,找了块木头坐在了上面。伊芙琳只是认真地调理着自己那一小锅汤水,不过蕾奥纳看得出来她是在故意只看着锅,伊芙琳时不时地用余光瞥向蕾奥纳又赶紧收回去,不断地用勺子搅动冒热气的汤水,动作刻意又僵硬让蕾奥纳觉得非常尴尬。她本想等伊芙琳主动说话后自己再搭话,结果现在两个人都不肯说话。这种沉默就一直持续到早餐在篝火上沸腾了为止。

伊芙琳不能眼巴巴地看着一锅汤白白沸腾着,她用铁丝抓钩拿起了小锅,看向蕾奥纳。

“呃……?”蕾奥纳看到伊芙琳只是一只手吊着锅同时看着自己。

“我只有一口小锅,没准备别的盛器,你直接吃吧,我吃剩下的。”伊芙琳说道,她的语气很冷淡。蕾奥纳知道,她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蕾奥纳像个痴呆患者一样愣着接下来三根钢丝吊着的铁锅,里面的汤水还在愉快地冒着白气。她一只手拿着锅又接下了勺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脸颊发烫。

她看了看不说话的伊芙琳,觉得空气就像是冻住了一样。“还是你先吃吧。”蕾奥纳说着又把吊锅递了回去。

“不合口味吗?”伊芙琳这时已经不再那么冷淡,反倒是有了点忧虑的样子。

“不是不是,我怕烫,”蕾奥纳赶紧说道,“你先吃吧,放着也浪费了。”她把勺子还给了伊芙琳。伊芙琳垂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开始吃了起来,却尽力压低吃东西的声音,就像家里来了客人时拘谨的小孩子一样。

“昨晚——”蕾奥纳说道,伊芙琳停下吃东西看向她。“昨晚谢谢你救我,否则我就冻死了。”

伊芙琳似乎酝酿了很久要怎么回答,结果只是“嗯”了一声。

“你一直都是这样?”伊芙琳突然开口说道,非常难得的机会。蕾奥纳明白她想说游侠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没错。”蕾奥纳答道。在蕾奥纳的心中自己成为游侠的直接原因就有伊芙琳的错,但伊芙琳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觉得没法说出什么责怪的话。这时候她甚至觉得只怪自己。

“你是来追我的?”伊芙琳接着问道,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这句话打消了蕾奥纳心中很多本想问的问题。她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不安。

“没错。”蕾奥纳稍微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干脆说出实情。伊芙琳并没有她想的那么脆弱。

“那几个人呢?”

“抢生意的。”蕾奥纳答道。

“你现在要把我绑走吗?”伊芙琳接着问道,她出奇的冷静。

“不会,”蕾奥纳毫不犹豫地答道。

“为什么?”

“我不愿意而已。”蕾奥纳说道。蕾奥纳现在觉得伊芙琳理解不理解自己实际上也没那么重要了,只要不伤害到她和家里人就行。

蕾奥纳问家里其他人的情况。伊芙琳说家里人很好,艾琳娜进城准备开店,哥哥还在到处走生意。蕾奥纳听得出来伊芙琳在隐瞒什么,如果家里一切照常,那她没什么理由要借高利贷当老赖。

“伊芙琳,”蕾奥纳严肃地叫道,“出了什么事?”伊芙琳清楚她问的是什么。

“还好,没什么,我只是想拿点钱用……”

“告诉我吧。”蕾奥纳平静地说道,她这几天很明显是自己在硬扛什么东西。但她终究只是个农家小女孩,她没法抗拒这种诱惑,分担的诱惑。

“我——真的没什么。”伊芙琳动容了,最后吞吞吐吐地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伊芙琳的亲姐姐艾琳娜为了开店,抵押了很多珍贵的首饰从厘克城贷了款。这笔钱被批准的那天是伊芙琳去取的。但当时在厘克城里读夜校打工的伊芙琳有个和她同龄的男朋友,这男朋友借故说自己家里出了事情想要借这笔钱急用,伊芙琳听他说的天花乱坠心一软就把钱转借给了他。眼看艾琳娜要来厘克城拿钱,急躁的伊芙琳在男朋友的介绍下又去借高利贷应急,对于她来说,那可是个天文数字。这一回她长了心眼就搞了这样一个“琳达骗局”,在把钱给了艾琳娜后,就一个人顶着会被追杀的风险躲到了这里。这不是太光荣的经历,伊芙琳在追问下说完了一切。

“我们……我们还是聊一聊你吧。”伊芙琳抹了抹眼泪,突然说道。她发现蕾奥纳一直在关心她和家人,却忘了自己。

“我?”蕾奥纳指着自己。

“你当初走了之后,爸爸把我和艾琳娜狠狠训了一顿,那一阵子很多邻居帮忙在赛息和厘克城找你,”伊芙琳说道,“大哥为了找你都跑到了风口镇,我们一直听说你的消息,但就是找不到你。”蕾奥纳低下头。

“对不起……”伊芙琳低下头道,“我知道现在说晚了,我和艾琳娜那一晚真的……不是人,这么多年我们两个一直挺想你的,爸爸妈妈都大病了一场,”伊芙琳说道,“你一直在哪里?为什么我们就是找不到你?”

蕾奥纳回想了一下这六年来自己所做的事,她一怔,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口,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回忆可以拿来讲述。

“我……我不知道。”蕾奥纳说道,双眼变得无神。伊芙琳看她这个样子,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小锅,她没法想象这六年蕾奥纳在外都遭遇了什么。回想昨晚她如同黑影一般穿梭于那几个杀手之间就不禁觉得脊背发冷。昨晚错手打中了她,伊芙琳懊悔不已。在另一处有火光的营地,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蕾奥纳。她当时就认出了蕾奥纳,那时她已经冻得脸色发白。

伊芙琳想尽办法帮蕾奥纳保暖,蕾奥纳却一直在迷迷糊糊地说道歉与离开的话。她不知道蕾奥纳当时是不是清醒的,她一直安抚着说丧气话的蕾奥纳,直到她恢复血色安眠了,才走出帐篷睡在了外面。

“给你。”伊芙琳突然把汤递过去,蕾奥纳才回过神来。伊芙琳注意到她又快速把手伸进披风的动作,虽然只是一瞬间,她心中还是顿时觉得一酸。“已经快凉了,吃吧。”

“好吧。”蕾奥纳接过了汤水和勺子,低头狼吞虎咽起来。

看着习惯性狼吞虎咽的蕾奥纳以及昨晚她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以前那个瘦弱的姐姐的样子仿佛只能在她熟睡时才能看见了。六年的时间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的那个男朋友,以后不准和他继续交往了。”蕾奥纳放下了空锅突然说道。

“呃?噢……”伊芙琳一愣,然后便应答道,“实际上……早已经分手了。”

“那就好,至少在我看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蕾奥纳说罢站了起来,仿佛马上就要离开一样。蕾奥纳已经在心底记下了那个男人的名字,决定不久就去厘克城找那人算算账。

“等一下,你要去哪儿?”伊芙琳急忙叫道,“别再走了!”

“走?”蕾奥纳问道。

“别再走了,我和艾琳娜对不起你,爸爸妈妈他们没有,至少要想想他们,别再走了,你再走的话他们该怎么办?”伊芙琳知道如果现在的蕾奥纳想走的话自己根本留不住她。

蕾奧纳只是黑着脸没再说话,她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升起的初日,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七具尸体,都完好吧?”她问道。

“尸体?——尸体?尸体都没动,”伊芙琳疑惑地说道,“你要尸体做什么?”

“我……”蕾奥纳向前走去,看了看不远处那边躺在地上的五具尸体,她摇摇头决定不再编造什么假话。“他们七个是熟面孔的杀手,这里或者风口镇应该有通缉令。”

“你要把尸体抬回去吗?”伊芙琳追问道,她完全不知道游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蕾奥纳转过身来,眼睛低垂,沉默了一阵后说:“不,我要把他们的头砍下来,保养一下带走,可以换取赏金。”蕾奥纳说了自己干的这些活儿,她知道这对于一般人来说肯定是血腥至极,但她不想隐瞒。

伊芙琳面露惧色,她万万没想到蕾奥纳干的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如果自己不是她的妹妹的话,会不会自己的脑袋此时也已经被装到了布袋里带走了?

“这就是我拿来讨吃的行当,”蕾奥纳平静地说道,“一开始很可怕,现在习惯了,只是你们断麦穗我断颈子的这点区别而已。”蕾奥纳说道。她打心底没有责怪和讽刺的意思,只是在陈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我……我真的对不起。”伊芙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她越发觉得是自己和艾琳娜把蕾奥纳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愧疚与恐惧同时浮现心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蕾奥纳。

“所以我现在回去的话会伤到你们的。”蕾奥纳说道,转身准备走向自己的营地。

“站住!”突然一声大喝,让蕾奥纳一下停在了原地。

“再过几天就是壁炉节了!”伊芙琳的噪子破音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蕾奥纳走。“如果我说见到你却没有把你带回家,爸爸妈妈他们会怎么想?!都是我和艾琳娜的错,你干吗非要让他们受这种痛苦!过了这个壁炉节艾琳娜也走了,至少在他们还健康的时候……”伊芙琳说着哭出了声,又想压低哭声,结果却没法再说出话来。

“我知道,”蕾奥纳的话有些颤抖,她没有回头看伊芙琳,怕自己的表情被看到。“你们等着就行了,我会去的,我现在去厘克城帮你解决高利贷的事情,把疑嫌从家这里引开就行了,然后我就回去,我会和你们一起过壁炉节的,你,我,艾琳娜,爸妈,我们一起,一家人一起。”她說道,用袖子擦了擦脸转过身来,对伊芙琳笑了起来。

“真的?”

“真的,”蕾奥纳答道。

蕾奥纳让伊芙琳回避着,像是砍柴火一样收了七个头全部收到了马包里。她和伊芙琳又待了一阵,正午时分蕾奥纳才离开。她走前让伊芙琳赶紧回家,不能再待在赤影密林里。

蕾奥纳离开赤影密林后经过了驿站开始返回厘克城。时间过了两天,但厘克城远在东边。蕾奥纳开始对自己的行程感到迟疑,她对伊芙琳说谎了,没有完成任务根本没资格去说“避嫌”,而且厘克城来回的路途根本赶不及壁炉节。她一路上一直在思考伊芙琳说的话,还清楚记得回家的路怎么走。或许卖人头和自己对于伤害家人的担忧都可以放在一边。壁炉节近了,让家里人开心一下可能更重要。

壁炉节的临近渲染出了特殊的气氛,不管是驿站还是村子都安静祥和。赛息平原几条大道也都变得人迹罕见。壁炉节前这一天赛息平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初雪,白色的薄帘覆盖了视线。在农场里炊烟幽幽升起,相比以往农庄新添了灿烂的小装饰和通亮的灯火,远远地就可以感受到过节的气氛。壁炉节的雪是瑞雪,据说初雪降于壁炉节的话来年会是一个好年。蕾奥纳顺着记忆里的路回家,大道变成弯弯曲曲的小径,延绵的小丘前就是巴基一家的农庄,她熟悉的地方。

蕾奥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了,她甚至不能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没有走错。黄昏的余晖照耀大地,她的牛仔帽与肩膀上都盖上了雪。她从未如此害怕,心跳仿佛就要顶破喉咙,每一次呼吸都让头脑发昏。很明显所有人都在农庄里,一家人都团聚了,就等着壁炉节前夕的团圆聚餐。蕾奥纳却怎么也不敢继续骑马向前去,与那晚初遇伊芙琳一样,蕾奥纳感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

“蕾奥纳?”深约五尺的大雪中,冰冷和饥饿就快要了她的命。一个男人站在面前,“蕾奥纳,这就是你的名字吗?”他问道。衣衫褴褛的小蕾奥纳怯怯地只是点点头。厘克城的街角,没人会在乎一个小女孩饿死在雪中,除了这个善良的人。

她久久望着远处的农庄,感到喉头哽咽。农庄里就是等待她的全家人,一切都可以重回正轨。期待的生活,丰盛的晚餐,温暖的被窝,还有盼望已久的亲情。蕾奥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沾满鲜血。这样子可以回家吗?她犹豫不决,在帽檐上的积雪厚到可以感到重量时,她终于打定了主意。

蕾奥纳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消失在了地平线上,消失在了纷飞的雪花中。

在农庄里,刚回到家的伊芙琳和艾琳娜,还有嫂子大哥,父亲与母亲都坐在桌前,对着一年难得一见的丰盛晚餐。蕾奥纳的父亲今天特意穿了漂亮的带花纹的衬衫,还把胡子精心修理成小军官一样精神而又滑稽的八字胡。他们都在等着一个人的出现。

等到饭菜都不冒热气了,伊芙琳低下了头,一家人也沮丧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个人不会再来了,而晚餐还是要开始的。

“为了我们新的一年可以更好,”父亲站起身来,拿着酒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祝福我们不能到场的仍然出门在外的家人,壁炉节快乐。她会回来的。”父亲肯定地说。

赛息平原一处低矮的山洞里,蕾奥纳在篝火旁刚刚整理完七个人头,虽然没能来得及去厘克城也没能完成任务,但至少确认了这七个人确实是厘克城的通缉犯。她的过冬钱总算是有了着落。

蕾奥纳在篝火前煮着简单的晚餐,又小心地拿出了自己珍贵的一小瓶蒸馏酒。

“祝你们壁炉节快乐。”蕾奥纳抹了抹眼角,笑着对篝火举杯。

[责任编辑 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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