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往事

王慧俊

一天见到单位同事领着她二十一岁的儿子上街，小伙长得很精神很有气质，是大学毕业后直接在沈阳参军入伍的。当我问起军营的生活时，小伙很是抱怨地说，在营部当通讯员，太苦太累了，整天写材料、送材料，见着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我说这事好办，你抽时间读读《百合花》这篇小说就不感到累了，小说里的那个通讯员仅比你小两岁，但很有性格。

《百合花》这篇小说我在中学读书时就学习过，至今几十年仍百读不厌。这是一篇燃烧着灵魂的作品。年仅十九岁的小通讯员，确实还只是一个孩子，然而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他却已经担当起了解放人民的重任，冒着生命危险在前线传递战报。由于包扎所条件艰苦，缺少被子，结果他向新媳妇借被子时，新媳妇没有把被子借给他，这让他感到委屈和不服，怪新媳妇“死封建”。从他不多的话语和行动中可以看出他耿直爽快的性格，表现了他的淳朴、善良和单纯。作者极力渲染稚气未脱的小通讯员在女性的“我”以及新媳妇面前的腼腆、羞涩、扭捏等可爱的性格，不惜笔墨地描摹才过门三天的新媳妇给牺牲后的小战士擦洗伤口、织补衣服的那些细节，把新媳妇对小战士的内疚、崇敬、爱慕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含蓄地宣泄出来，特别是才结婚三天的她将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盖上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脸上时，给人留下了高贵圣洁的意境。迂回地谱写了一支“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因此，茅盾先生称赞《百合花》在艺术探索上带有突破性的历史意义。

我对茹志鹃老师的认识，就始于《百合花》这篇小说。每读完一遍都有陶醉之感。一九八三年三月，我的短篇小说《绝路逢生》在云南发表，正巧，茹志鹃老师也在云南。见到她的第一眼，我感到就像看到了“清新、俊逸”的百合花。那次她是专门来参加我们文学盛会的。她中等个子，身体偏瘦，戴着一副眼镜，穿一件蛋黄色的上衣，有着很善良的特征。她的女儿王安忆，个子比母亲略高一些，俊秀洒脱，穿着一件雪白色的上衣，显现着春意盎然的生机。我知道，茹志鹃，一九二五年生于上海。童年和少年对她来说，没有欢乐可言。直到参加了新四军，才情不自禁地执笔写作了。她是一名新中国的歌手，她的作品是一曲曲光明的颂歌。是革命战斗生活，赋予她一双单单属于她自己的眼睛。她深有体会地说：“我就是带着这双眼睛去看我周围的生活的。这是一双带着幸福的微笑，非常单纯的、热情的、信赖的眼睛。”

那次，我作为内蒙古青年作家唯一代表参加了会议。能见到茹志鹃老师，并亲耳聆听她给讲学感到万分荣幸。茹老师会吸烟，讲着一口纯正的上海话。那天我坐在会议报告厅前的第三排，刚开始时听讲话，似懂非懂。但随着那热情有趣的内容便渐渐明白了。我详细记录着她讲过的每一句话。她每讲一会儿，便习惯性地吸几口烟，让人感觉到味道十足。讲学中，茹老师大都以真人真事为背景，具有色彩柔和、情调优美的独特风格。她善于截取日常生活片断，对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细致入微，犹如一支支动人的抒情曲。由于我对《百合花》这篇小说特别痴情，十分盼望茹老师能谈一谈整篇小说的构思和创作过程。因为对于文学创作我只是刚刚起步，如何采访，如何把握材料还是个小学生。可她在讲学中对《百合花》创作的过程涉及并不多，也可能是害怕伤感吧，大都是对一些作品的分析和评论。她亲切地叮嘱我们说：“读一篇好的作品，犹如品尝一杯美酒。一篇好的作品必须吸引人、感动人。如果一篇小说读上一千字还没被吸引住，那就是写作的失败啊！”

活泼、伶俐的王安忆老师，时年二十九岁，是上海《儿童时代》的编辑。会议上我们的座位之所以都在一排，且距离很近，就因为我和王安忆老师是同姓的人，她热情地叫我内蒙古王大哥。另外我们的年龄也很接近，王安忆老师仅比我小一岁。当我问及她创作的秘诀是什么时？她真诚地笑笑说：“我写作的秘诀只有一个，就是靠勤奋的劳动。”她说：“写作要靠恒心坚持。我在插队时就埋下了要创作的种子，想很好地记录一下生活。一篇作品存在不存在，似乎就取决于你是不是能够坚持坐下来，拿起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写下一行一行生活所感，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再接着上一日所写的，继续一行一行地写下去，日以继日地坚持。要是有一点动摇和犹疑，一切将不复存在。”亲切的话语，令我万分感动。的确，平时很多作家否认自己有什么写作的秘诀，好像一提秘诀就有些可笑似的。可王安忆老师不但承认自己有写作的秘诀，还把秘诀公开说了出来。有人把作家的创作看得很神秘，可王安忆说不，她说作家也是普通人，作家的创作没什么神秘的，就是劳动，日复一日地劳动。王安忆老师做到了言行相顾，多年来写了长的写短的，写了小说写散文、杂文和随笔。甚至在飞机上，都不让自己的手空下来。她说：“把每天写东西当成一种训练，不写，会觉得手硬。”在她看来，这没什么好保密的，谁愿意要，只管拿去就是了。是的，这样的秘诀真够人实践一辈子的。

那次，我的短篇小說发表在《文学林》一书上。我高兴地请茹志鹃母女为我签名留念，茹老师勉励我：“学习认识人，首先要学习认识自己，学习别人之所能，克服自己之不能。”王安忆老师勉励我：“天天向上。”捧着崭新释放着幽香的书籍，看着流畅俊秀的字迹，我热泪盈眶。

[责任编辑 杨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