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琤
摘 要:布迪厄的阶级理论诉求是超越阶级分析的主观与客观、阶级结构与阶级行动等二元对立。从他的关系主义思维模式切入,理清布迪厄关系主义方法论的思想起源,并从他对马克思主义与韦伯的阶级理论的继承与断裂中,考察布迪厄阶级理论的总体特点,最后从三个方面具体梳理布迪厄的阶级理论:基于资本的阶级、在社会空间中的阶级、阶级惯习。布迪厄的阶级理论只是对“实践的关系体系”阶级实现了第一个层次对二元的超越,即发现文化在阶级划分中的合法标准,也可以说心智结构对社会结构的再生产,却没有从强关系的实践角度说明心智结构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复杂性,因而布迪厄的阶级理论只是实现了一种折中的自洽。
关键词:阶级理论;关系主义;惯习
布迪厄提出的文化分层理论不同于马克思主义从经济生产角度,采取整体论的方式来分析阶级的决定性,也不同于韦伯基于多元但又相互独立的元素来分析阶级,而是通过关系主义的方法论工具,在前面两者的基础上开辟了属于自己的思想沃土。笔者关注的是布迪厄是如何通过关系主义方法论对马克思和韦伯两者思想在不同程度方面的吸收和舍弃,又在这基础上,如何将自己的思想碎片一而贯之。最后,布迪厄的阶级理论是否在关系主义的保驾护航之下真的实现了对二元对立的超越?
一、布迪厄关系主义的思想渊源
在尝试解决以上问题之前,我们必须回到布迪厄理论的起点,即他的思想渊源。其中主要有三个方面:一,巴什拉和康吉翰所代表的法国认识论的传统;二,列维-斯特劳斯和阿尔杜塞代表的结构主义;三,海德格尔、萨特和梅洛-庞蒂代表的现象学与存在主义(朱国华,2003)。由于本文主要是想以布迪厄理论中的关系主义思维模式为着眼点,所以,笔者重在厘清前两个方面的问题。
首先,再巴什拉和康吉翰那里,他们强调应与常识决裂,他们否认认识论上的连续性和同一性。巴什拉指出,知识其实不是累积扩大的,而是不断修正的,在否定谬误产生的背景下得以确立自身,因而科学理论具有突然断裂的特征。当我們在构建对象的时候,就会出现巴什拉以上提出的“认识论障碍”,并且他指出“本质是关系性的一种功能”,甚至认为,“关系性陈述一切,正是一切,包含一切”。我们对于事物内在性的判断无非是关系判断的一个特例而已(朱国华,2003)。而布迪厄的很多研究思路都受他的关系认识论的影响,例如他理论中对研究者本身的警惕就构成了他反思性思想的主要部分。
关于结构主义思想对布迪厄的重要程度当然不必言说。就他本人而言,他也评价自己的理论是“建构主义的结构主义”或者“结构主义的建构主义”(朱国华,2003)。首先,结构的方法本身就是关于关系的思维模式,它“与本质主义思维模式想决裂,引导人们运用一些关系性来赋予某一要素的特征,这些关系性使这一要素与系统中所有其他要素加以联系,并且通过这些关系性,此要素才能获得其意义与功能”,其中,列维-斯特劳斯的一个观点对布迪厄有着很大影响,他认为“符号系统的深层结构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具有有特定的社会功能”。而这个想法在他论述教育对于社会结构的再生产就有很明显的体现,虽然布迪厄最终摆脱了结构主义的思想教条,例如他认为应该用策略代替规则,并用实践的逻辑来克服结构主义的客观主义的盲点等。
布迪厄在思想上的这种关系主义是在巴什拉所代表的法国传统方法论以及一般的结构主义方法扬弃之后对不同方面问题的再思考,并且关系主义的思维模式本身即是能够做到对众多知识体系扬弃的自洽说明。当运用关系主义的方法论来理清阶级问题时,布迪厄更多的是在马克思和韦伯对阶级理论的注脚上开始自己的阐释的。那么通过比较布迪厄阶级理论与这两者理论的继承断裂关系,我们能更清晰地看到布的阶级理论是如何形成他自称的实践中的关系体系。
二、与马克思主义和韦伯阶级理论的继承与断裂
“建构一个关于社会空间的理论,预设了一系列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断裂。首先, 是同以牺牲关系为代价将实际存在置于优先地位的倾向的断裂……以及同知识分子的导致人们将理论的阶级当作真实的阶级的幻想的断裂;其次, 必须同导致人们将社会场域,一个多维的空间,简单化约为经济场域,化约为经济生产关系,并把它作为社会位置的坐标,这样一种经济主义相断裂;最后,还必须同导致人们无视发生于不同场域里的符号斗争,并与知识分子主义紧紧相随的客观主义相断裂”(刘欣,2003)。布迪厄所宣称的这一系列断裂其实就是针对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在马的阶级理论体系中,阶级是客观的结构,同时阶级划分是经济生产为支配地位的。然而,在布迪厄看来,阶级远不止这样一个维度。布迪厄尝试建构在“社会空间”这样一个大的理论框架下,以多维度视角来否定生产关系的单一支配位置:即重视阶级的现实存在,又看到其历史积累;即重视其客观实在,又重视其主观建构;即物质性关系对阶级地位的重要性,又看到了象征性资源在人的阶级定位中的作用(刘欣,2003)。
在对韦伯阶级理论的继承断裂中,布迪厄为文化能够区分界定阶级开辟了合法途径。在韦伯的理论中,阶级与地位群体这两个概念是布迪厄关注的重点。韦伯的阶级概念更多是经济的范畴,指的是市场机遇相同的一些人。因为这些人市场机遇类似,财产、收入机会、生活机遇的处境会趋同,那么可以从这三个维度来区分阶级。另一方面,韦伯在分析社会分层结构时,除了经济维度,他还将社会声望作为社会评价的重要因素。他认为,阶级地位与社会声望不存在必然的关系,并且具有某种社会声望的地位群体有可能通过维持独特的生活方式以维持自身地位界限,来反抗阶级地位。然而布迪厄质疑的就是他认为的这种地位群体与阶级的独立。在布迪厄看来,这两个群体不是分别独立的存在,相反,阶级正是会通过地位群体所应保持的生活方式或者文化特征来区分自己。从而,文化差异成为衡量阶级差异的主要标准。也就是说,阶级差异在文化领域找到了表达地位的方式(冯世政,2005)。
从梳理布迪厄对马克思和韦伯的阶级理论断裂继承中,能够很明晰地看到,他的理论体系否定某个因素的决定性位置,例如他在马克思阶级概念的现实实存、客观结构以及经济生产关系的维度外,还看到了阶级存在的建构性、历史积累以及象征性资源;而在韦伯的理论基础上,他意识到阶级与地位群体的同一性, 因而他的文化分层理论的提出才有可能。在笔者看来,布迪厄采取的关系主义思维逻辑,是重在对关系的张力考量中,来界定某个元素发挥的作用,也只有在这种关系的范畴中来分析,阶级的区分才能更多维。
三、布迪厄的阶级理论
在布迪厄的阶级理论中,我们能很清晰地看到文化这个因素在他理论体系中的重要性,甚至可以说,他的每个概念的提出和思考问题的完善都在为文化得以区分阶级标下自己的注脚。笔者主要从三个方面来论述布迪厄的文化分层阶级理论:基于资本的阶级、社会空间中的阶级、阶级惯习与文化。
(一)基于资本的阶级
布迪厄在论述阶级这个概念时,先定义了四种资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与符号资本。就文化资本而言,布迪厄认为有三种形态:身体化的形态,需要习得的一种能力,为个人所有,不可转让;而客体化形态的文化商品又具有两面性,物质一面,以及凝结在文化物品中的精神层次;制度化的形态,即体制的各种认定程序等。布迪厄提出的文化资本注重表达的是文化资本对经济资本在文化领域中的呈现,这种依附性反而强调了文化资本其实是经济资本的再转化。社会资本是基于熟人之间的持久的人际关系网,因而,关系网规模的大小是所占有的各种资本的数量决定的。在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经济资本的基础上,他又提出了符号资本,布迪厄认为正是符号资本使得前三种资本获得合法性。象征性资本也是布迪厄理论的一大特点。它是对马克思经济生产关系视角的补充。符号资本的主要作用在于表达一种合法性,同时,它的合法性依据又来源于其他资本。因而总体来说,布迪厄提出的四种资本理论是相互融合相互转化的概念体系,即一种多元的关系体系。不过布迪厄也提出,在四种资本中,经济资本是最根源、最直接的。当资本的概念工具已经成熟,用于分析阶级时,布迪厄区分三种阶级,即支配阶级、中间阶级、下层阶级的基础上,又分别嵌入三种集团,即顶部集团、中间集团、底部集团。而在这个二维分析表中,四种资本互为参照,使得阶级划分更多维且更具分析性。布迪厄基于资本的阶级概念是多维的、灵活的、可相互包容的概念,资本的阶级概念其实与之后要论述的阶级惯习有着相互补充的关系,或者说是使得理论达到自洽的关键维度。
(二)社会空间中的阶级
布迪厄在论述社会分层中引入了社会空间的概念,正是在社会空间中,各个社会阶级展现出地位分异的异常复杂的社会关系。在他看来,阶级地位的分异不仅由生产关系决定,还有一些被社会接受的各种潜移默化的辅助性因素发挥作用。而社会空间这个概念正是为了展示这种辅助性因素的各种功能。布迪厄论述的社会空间是一个三维空间,一是资本总量,二是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的比例。他的分析着眼点还是在于资本,第三维,即前两者在时间维度上的变迁。布迪厄主要从两个方面来呈现这个问题,一是分析代际间的各种关系,二是阶级轨迹。笔者认为,布迪厄提出的社会空间是他为所有其他概念的分析提出的全景图式的概念工具,当所有概念在社会空间背景下相互发生作用时,使得未曾被关注的概念间隙得以清晰呈现出来,这个间隙既是布迪厄认为的辅助性因素对于阶级分异的作用;并且社会空间概念是复合时间与空间的概念,空间只是阶级呈现的一种表象,而时间才是基于阶级的社会分层的实质性变化的依据。因而,通过第三维度的代际阶级变化或者个人以及群体的阶级轨迹,我们能更清晰地看到阶级的分异与用于分析阶级的各个因素的效用。
(三)阶级惯习
布迪厄的惯习概念是独具创造性的。首先,它不是简单的被动的习惯,而是具有两种相互关系的能力,一种是区分或者制造分类的能力,另一种是欣赏分类结果的能力。阶级与惯习的关系特别能体现这两种能力:一方面阶级地位形塑着惯习,另一方面惯习又生产区分阶级的活动。也可以说,惯习是已经结构化了的产物,是被阶级结构化了,同时惯习又创造着分类的行动,建构着结构,组织着实践活动和感知(李路路,1999)。因而惯习的概念凝聚了他一般理论的初衷,即对主观与客观等二元概念对立的超越。社会学者有这样一个一段论述:“在布迪厄看来,惯习是一种生成性的结构,它塑造、组织实践,生产着历史,但惯习本身又是历史的产物,是一种人们后天所获得的各种生成性图式的系统。正因为这一点,布迪厄称惯习是一种体现在人身上的历史。”(冯仕政,2008)惯习还表现为社会成员具有类似的行为模式,调节着人们的生活方式,营造品味、言谈、举止等综合品质。从惯习这个概念特别能体现他对关系体系的关注,同时也是特别能体现他的实践理论之处。
四、总结及评价
从整体分析布迪厄的阶级理论或者文化分层理论来看,同时结合布迪厄提出“实践的关系体系”的阶级概念来看,他为了实现对二元对立的超越,提出了具有“生成性结构”的惯习。社会客观结构在时间的演变中,实现了基于人身上的“文化的主观的转身”(即前面提到的惯习是体现在人身上的历史),并且这一转身,就如马克思论述商品向货币的惊现跳跃一样,这一转身使得惯习具有了建构结构的能力,而不是被动的习惯。进一步说,诸如文化资本、社会资本、符号资本其实也是经济资本在时间维度的衍生结果。然而,布迪厄提出的“实践的关系体系”阶级真的实现了对二元的超越,并且各个概念真的一以贯之地实现了自洽说明吗?笔者认为其实不然。首先,虽然惯习表明了对结构的建构,但是它对阶级的划分依然是基于结构对惯习的生成,正如笔者认为的布迪厄的实践概念其实是模糊的弱意义层面(惯习本身是实践理论的体现,实践是弱意义上的,那么惯习也是弱意义上的),因而他的惯习概念也是弱意义上的对结构的建构,至少是无法说明时间维度上的诸多变化以及各种阶级地位与惯习品味是如何产生差异的。当他的实践概念本身是模糊的弱意义时,布迪厄通过对各种资本占有这一实践的结果来说明实践的力量,因而更复杂的资本关系弥补了惯习对时间的寄存性所带来的结构化作用,使得布迪厄的理论达到某种折中的自洽。所以,在笔者看来,从根本上来说,布迪厄只是实现第一个层次对二元的超越,即发现文化在阶级划分中的合法标准。从这个意义上说,布迪厄的阶级理论只是一种折中的自洽而已,但是他所提出的“实践的关系体系”的阶级理论的确具有深远意义的独创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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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上海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