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
我要捏个泥人陪我爹。
村长说,马祖文要捏个泥人陪他爹。村长说这话时,连他自己都没料到后果是多么地可怕。它吓坏了一村子人。
当东边的月牙露出了半个尖尖的时候,村长提着四盒礼,猫着腰,悄悄地来到马祖文他爹的病榻前,谦卑地说:马老伯,俺来看您了!村长在昏睡的马祖文爹的耳边小声叨叨,他的嘴巴几乎贴到了马祖文爹蜡黄的脸上。
村长在起身离开的时候,森森的目光全洒进了马祖文爹床榻不远处的那口黑黢黢的棺材里。棺材的盖敞开着,里面放着他爹的寿衣和其他一些冥物。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他爹的最后一口气,只等捏个泥人来陪葬。
最感恐慌的是村长。村长自知这几年没给村民做过一件好事。村民找他办事,如果得不到好处,他是万不肯给办的。他到底将多少人的扶贫款、退耕还林款揣进自己的腰包,除了他清楚外,最知道底细的应该就是马祖文。
马祖文是手艺人,上面来的一些头头脑脑总喜欢去他家参观。马祖文会捏泥人,能将各种树根雕成人体或动物的形状。也许他的血液里流淌着祖辈深厚的遗传基因吧,熟悉他的人都说,马祖文是“高人家族”的后代。他的祖上皆为手艺人,绘图、勘地、奠基、砌墙、雕梁画栋、塑神像无一不精,而这些遗传基因到了马祖文父亲这一代却突然衰了。他爹患有手疾,他的一个叔叔连泥人都不喜欢捏。马祖文属于隔代遗传,尽管他的手艺无法跟祖辈们相提并论,高人家族出身的后代依然能震慑周围的普通人。村民们纷纷谣传,无论谁只要经马祖文的手一捏,做了陪葬,一准必死无疑。
这些日子,村长找各种机会跟马祖文套近乎,一向高傲的姿态在一点点变得卑微。
心虚呀!村长这会儿怕得要命,他生怕马祖文将自己捏成了泥人,装进他爹的棺材里。
村长突然良心发现,便借口进了一次镇委会,佯装领回了一笔扶贫款,把他已经归为己有的不义之财拿出了一些,当着马祖文的面一一分發给了该得到却没有得到的用户。村长的善举感动了很多人,他一夜之间成了人们眼中的好人。
而比村长更心虚的要数那个名叫侯吉祥的村支书了。多年来,侯吉祥一直在“关照”着丈夫在外的年轻女人,且来者不拒,只要是女性,不管老少,能得手的,几乎全让他“关照”了。
不过,有一夜,在寡妇翠梅家里,村支书的脑袋碰到了硬邦邦的疙瘩上。翠梅等侯吉祥脱得一丝不挂的时候,突然从柜子里取出丈夫的大头像,往侯吉祥凸起的肚腩上一贴,说:来呀,我没问题,你问问他同意不?侯吉祥甚是尴尬,提起衣裤就往外跑,没跑多远竟跟马祖文撞了个满怀。侯吉祥第二天见马祖文的时候,马祖文正把一团泥拿在手里捏,捏成了一个牛鞭的形状。侯吉祥听说马祖文要捏个泥人陪他爹时,他下半身的那个地方就隐隐作痛,心里慌乱得像老鼠在啃。他的脑袋一直在转,想象着马祖文已经将自己捏成了陪葬他爹的泥人,装进了黑咕隆咚的棺材里。
这中间还有个名叫二癞子的家伙,一个天生的怕死鬼。二癞子好吃懒做,好酒,好赌,借人钱财有借无还,于是就获得了个二癞子的绰号。二癞子这几天不再喝,也不再赌了,有事没事抱着膀子去马祖文家,探子似的窥探动静,生怕他也被马祖文捏进了棺材里。
不久,村东头那个瘫痪了十年的张姥姥驾鹤西去。她生前已有耳闻,马祖文要捏个泥人陪他爹。老人临终,留下遗言,说,万一马祖文要捏活人,就让把她捏了吧,反正她是将死之人,被捏无妨,以免让活人遭受无辜,她说她愿意去陪马祖文的爹。
有人将这个好消息传给马祖文时,马祖文当场回绝,他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马祖文说他尚在人世的母亲一定不会答应。
马祖文的爹在人们的惊恐和久久的注目中,在病榻上煎熬了三个月后缓缓地离开了人世。
花圈一个接一个,也有了时断时续的哭声。一些外出打工的青壮年陆续赶回来送马老上山,场面隆重,带着稍许的悲哀、稍许的凝重与喜庆。
在阵阵鞭炮声中,在弥漫着烟雾与袅袅的香气中,马祖文爹的灵柩被人群护送着,一步一步向墓地行进。哪料,灵柩尚在途中,几个民警不失时机地围了过来。马祖文被告了,他爹的棺材里有他捏的活人殉葬者。
不少人出来当面做证,村支书侯吉祥的儿子跳得老高,声称,他亲眼看见马祖文捏了泥人,装进了棺材。几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也来做证,一直要求民警开棺检验。
马祖文因侵犯肖像权,玩弄巫蛊等迷信巫术触犯了法律,接受检查。法律面前死人活人一律平等,一切得按法律程序办事。
一阵激烈的争吵过后,马祖文爹的棺材被强行打开。一番仔细查询,民警终于在死者的衣兜里发现了“敌情”。马祖文他爹的古衣口袋里确实有一件泥塑,不过,那不是泥人,而是一只小泥狗,一只他生前最爱的狗狗,名叫布罗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