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显
向明睡梦中被烟呛醒过来,他大脑嗡地一下:起火了!昨夜他就感觉这线路太老化,还告诉哥跟老板说一声呢,没想到,偏偏他替哥值这一次宿,就出了事!
向明蹦起来拉断电闸,然后,抓起一个拖布撲火。谁知那火越燃越凶,火苗子已经蹿起老高。知道没用了,他才想起打119,又给哥打去了电话。
如此偏僻的地方,消防车哪里可能来得及时。哥却带着村民们赶来了。哥人缘好,救火的村民们个个奋不顾身,大火到底被扑灭,然而,这个警卫室已被烧塌了架。
“弟呀,怎么搞的?”一脸伤痕的哥拿眼睛凶狠地瞪着他,“我说不行不行,你非要逞能,给老板打电话了吗?”
向明这才想起来,哥嘱咐过,有事给老板打电话,号码就写在桌上,他只顾着扑火,再说拉了电闸,屋里一片黑暗,竟然给忘了。
“哥,都怨我没本事,连个宿都值不好。”向明低下了头,“出了事,责任在我,该抓该判没你的事。”
“那好。”哥转身吩咐说,“绑了。”
张旺跟几个年轻人扑过来,把向明绑了,嘴里塞上布,推搡着离开现场。这时,向明听到消防车的警笛响了起来。
向明不怪哥。昨天夜里,他也是出于好心,硬把哥给劝回家去,说无论如何要替哥值这一夜宿,求哥给他这次机会。打9岁起,哥就接过了父亲的担子,从小学把向明直供到大三。向明在学校里并没比哪个同学低一头,可哥付出的是什么?白天做工,夜里值宿,图的是每月多赚那几百块钱,然而,哪个有老婆孩子的正常人会过这种日子?如今40来岁的人,哥却跟个小老头似的,向明能不心酸吗?“哥,你为我操了十几年的心,我值一次宿还不行吗?”到底把哥劝回去睡个团圆觉。哪承想,恰恰就在他当值的夜晚着了火,哥绑他怎么不应当呢?
撂在这小仓库里直绑到中午,向明胳膊回不过血来,屎尿都屙在裤子里了,怎么没见到一个人毛来带他走?这感受比监狱还残酷呢。哥这是遇上大事也乱了方寸,其实他向明不可能逃跑的,为什么还要绑起来,为什么还要塞上嘴巴?小题大做了呀!
向明摇了摇头。回家来休这个暑假,哥嫂真是高兴透了,都说:“弟呀,你可算熬出了头。那复旦是什么,全国数一数二的学府,上门招工的打破头是不是?”向明笑笑:“那不能叫招工。哥,我头三年拿到工资,除了吃饭、穿衣,全交给嫂子,留一分,我就不是你弟弟。”哥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你这是说啥呢。你给哥嫂争了脸,哥嫂这辈子都谢不过来哩。赚了钱,你得买房子娶媳妇,就等于把钱交你嫂子了。要不的话,我们能不给你成亲吗?”
向明抽泣起来。哥啊,嫂啊,亲爹娘也没你们俩这样的哩。可恨你弟不中用,连个宿也值不好,让你俩操不够的心。
这时,仓库的门开了。嫂子带着几个邻居过来,还有支书、村主任。
嫂子说:“小弟,大男子汉咋还抹鼻涕呢?快解开绳子,看绑麻了没?哎哟,尿裤子了吧?张旺,你快带二叔去河里洗洗,再捎条裤子给他换上。脏衣裳扔那儿,我弄完饭去洗。”
哥呢?哥的脸可是受伤了。向明没问,他裆里难受,又尴尬得不行,几乎是匆匆逃离的。
去小河洗澡、换裤子的时候,张旺告诉向明,哥被赶来的老板打了耳光,那血一下子就从嘴角渗了出来。哥被打倒在地,还直说:“老板,我浑蛋。”
“是我出的事,他怎么打哥呢!”向明眼睛一下子圆了。
按街坊辈儿,年长许多的张旺还得管向明叫叔:“叔,你当大叔绑你作甚哩?他知道你管不住那嘴。大叔头晌让警车带走了呢。”
向明脑袋比半夜起火那阵子还要大。哥限制他自由,为的是方便替他顶罪去。哥劳累到今天,那苦受得还少,难道还要让他去体验铁窗的滋味吗?
“张旺,你听好了,我不会就这么算完。”向明站起来,“我得质问那老板,天大的事有法律,他凭什么打哥哩。我还要去公安局,该谁的错就是谁的。”
“我的二叔,你疯了呢!”张旺大嘴咧到了耳根子,“大叔是为全家好,更是为了你哩。你只差半步就修成正果了,这当口跟警察沾上边,前程一下子全毁了呢。”
“前程,前程!人没了亲情,要前程干什么用?”向明扔下这句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突然转身就往沟外跑。张旺受命看管二叔的,论力气能顶俩向明,可要是跑,却差得远,向明在学校里就是长跑健将。
张旺只能跑回去跟婶汇报。
向明的嫂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腾地弹起来:“这娃,念书念傻了!他哥就是蹲几年,才少赚几个钱。可他差10个月,房子、媳妇都望得见影了,他去搅和啥子呢。这点账都算不过来,念的啥书。”
嫂央求邻居,骑上车子撵去,劝不成还得是绑回来,工钱给多少都中。
支书掏出手机:“让他去吧,没大事。老板打他,就是告诉没事的意思。娃哪里是傻,他就算念到国外,也还是咱村子里的娃。因为他懂得,啥前程啦、楼房媳妇啦,这些全都放在天平一头,那也没兄弟这分量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