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军
在这个冬季,父亲唯一依赖的就是床,除了吃饭、上厕所,他哪里都不想去。一早到晚的就知道斜倚在床头翻翻当天的报纸,听听收音机。收音机是他最爱的,拿在手里像宝贝似的。即使睡觉,他也会把收音机放在枕头的一侧,以便伸手就能拿到。睡醒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收音机不停地找台,一直到把所有的调频全找完,才确定要收听的内容。
他以前最爱听的是评书,《杨家将》、《岳飞传》,只要一到开播的点儿,即使有人请他去喝酒,他也不会去的,尽管他常说酒比他的命都重要。现在,父亲最爱听的是新闻。父亲只听国内的新闻,特别是有关农村的事件,他就会很认真地听,有时候还把收音机贴到耳朵上。至于国外的,他总说人家的事情和咱什么关系,爱乱不乱!爱好不好!
看他那份聚精会神的样子,我就笑着说:“干嘛不看电视呢?电视新闻声画并茂,比听收音机的效果可好多了。”
母亲也在一边帮腔:“就是,这老头子整天听新闻也不进步,怎么就不知道与时俱进呢?”
父亲把收音机拿在手里晃了晃说:“年龄大了怀旧啊,东西还是老的好。”
我说:“只要你开心,一天24小时收听都无所谓 ,就怕整日赖在床上,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
父親看了我一眼:“你要真关心我,就回一趟老家。”
我有些不高兴,这已经是父亲提出的若干次让我回老家的要求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得让我回老家打听一下老黄叔的消息呢。我在城里工作很忙不说,从农村出来这么多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懒得回去了。
父亲不这么认为,他说无论在城里呆多少年,老家一定要回去的,落叶归根,人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了祖宗。
我说:“你让我回老家是打探老黄叔的消息,这和忘不忘祖宗风马牛不相及。”
父亲叹了口气:“是风马牛不相及,可你老黄叔是从咱家走的,现在又不知是死是活,让我牵挂啊。”
在老家时,老黄叔与我家一墙之隔,和父亲关系很好,是父亲在村里比较谈得来的酒友之一。只要一有空闲,他便提着一瓶白酒或着半斤猪头肉到我家找父亲喝酒。到了夏天,他和父亲总是光了膀子,在我家门前的石台子上喝,每次划拳是必不可少的,那样子像是在吵架,面红耳赤,青筋暴跳,似乎谁的声音高谁就能赢似的。那声音不亚于挂在我们村西头大杨树上的喇叭。常常引得过路的人停下来说:“嘿,又喝上了。”
他和父亲不约而同:“是,喝上了。”声音里满是得意。
我小时候和玩伴经常到老黄叔家里玩耍。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老黄叔家里有很多好吃的。他喜欢小孩,有了好吃的也总是给我们留着。要是我们隔上几天不去,他就会在我们放学的路上等着,见了就说:“到我家里玩儿吧,我又买了口酥。”一听到口酥,小朋友们就欢呼雀跃。
那个时候,没有家长舍得给孩子买口酥吃的。在我们看来,口酥是只给城里的孩子吃的,和农村的孩子无关。老黄叔也不会买很多口酥,通常每次只拿出两三个。当我们一帮孩子涌入他家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掰成几块,分给我们的同时,他还嘱咐说:“楞贵的,省着点儿吃。”
后来,我们学了《孔乙己》,当老黄叔再嘱咐我们的时候,我们就笑着对他说:“你应该说多乎哉,不多也!”
老黄叔就笑:“这么啰嗦,知道省着点儿吃就行了,什么乎、也的。”
其实,不用老黄叔说,我们也知道省着吃的,这么好吃的东西没有人舍得一下子吃完。我总是把口酥捻成末儿,放入裤袋里,等实在馋了,就用手指捏吃一点儿放进嘴里。
在老黄叔家里,我们虽然吃了不少好东西,可也没少惹他生气。当我们发现他家的盆子立在墙根的时候,就会走出去从墙外面扔石头。我们估计的位置是很准确的,每次扔进石头去就会听到一声脆响。我们得意地哄笑着说,肯定会把盆子底儿砸个窟窿。有的小朋友还用手比划窟窿有多大。
一会儿听到老黄叔的大门响了,知道他撵了出来,我们立即一哄而散,气得老黄叔站在门前直骂:“真是一帮白眼狼,真是一帮捣蛋包。”尽管这样,老黄叔有了好吃的,还会给我们留着。他说,他这一辈子就喜欢小孩儿。
老黄叔年轻的时候曾经相过几次对象,女方都嫌他长得丑。我没觉得老黄叔长得多丑,虽然他个头不高,身材瘦弱,长期风吹日晒地在地里劳作显得有些老相,可比《四世同堂》里的四圈长得好看多了。也不知道那些女的是不是瞎了眼。可不管怎么说,老黄叔再也没有找上个媳妇。
后来,我父亲在城里落实了工作,我们全家也搬了上来,和老黄叔便没什么联系了。
我刚参加工作不久,老黄叔来到了我家里,还带着他的儿子。他说,是他收养的一个流浪儿,孩子命苦,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如果不是遇到他,还不知道流浪到哪里呢。老黄叔说这是缘分。老了老了,老天爷给他送来了一个儿子。看得出,老黄叔对这个儿子打心眼里喜欢,虽然看上去更像祖孙俩,可老黄叔总是“儿子,儿子”不停地叫着。老黄叔老了,比以前更加干瘦,虽然和我父亲同岁,他那一把褶子更像是树的年轮,在我父亲面前,显得已经老朽。
看着眼前的老黄叔,我无法和以前那个光了膀子和父亲划拳的老黄叔联系起来。老黄叔显得有些拘谨,好像我父亲是他领导一样,说话总带着请示的口气。父亲让他喝酒,他总是“嗳”一声,小心地用酒沾沾嘴唇,然后就放下酒杯。
父亲说:“你现在很少喝酒了吗?”
老黄叔点点头:“是,年龄大了,很少喝了。”
他儿子在一边说:“一点儿都不少喝,在家里喝得可多了。”
老黄叔赶紧拿眼瞪他:“那是偶尔,不经常的。”
父亲说:“年龄大了,少喝酒倒是有好处。不过,在我家里,能喝就喝,咱是光着腚长大的,老哥俩了,不要因为我进了城就生分了。”
老黄叔诺诺着,连说:“不生分,不生分,生分我就不来了。”
父亲高兴了,他就像当年的豪情重回体内一样,倒满了一杯酒,和老黄叔碰了碰,说:“干!”
等父亲喝得有些高了,眼睛微闭着,身子倾斜在沙发上,老黄叔这才说:“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在城里给我找个工作。年龄大了,种地也不中用了。可总得想法子把儿子养大吧。如果不是有了这个儿子,我早就一根绳把自己解决了。”
父亲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拍了拍老黄叔的肩头说:“说的啥话啊,没儿子也要好好地活着,有了儿子更要好好地活着,人就这一辈子,为什么不好好地活着?”
老黄叔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过,在农村是不行了,还得指望你啊。”
父亲说:“行,明天我给你问问,看看有没有需要看大门的,别的你也干不了。”
老黄叔高兴地说:“那我和儿子先找个旅馆住下,明天听你的好消息。”
父亲说:“到家了,住什么旅馆?在家里住就行。”
老黄叔看了一圈儿:“你家也很紧巴,我爷俩还是出去住吧。”
父亲说:“我家储藏室还闲着呢,里面有张破床,你要是不嫌脏,就住那里。”
老黄叔赶紧说:“脏啥,你们城里人的狗窝都比农村干净。”
父亲说:“有钱人才有狗窝呢,像我这普通工人的家里,只给人住。”
父亲给所有的朋友都打了电话,也没有给老黄叔找到工作,最好的消息也是等过一段时间再说。父亲知道,至于等多长时间没准儿。没想到连个看大门的工作都这么难找,父亲觉得对不住老黄叔,就拿了二百块钱,准备讓他先回家,等以后找到工作再通知他。谁知,老黄叔竟然不想回去,他说:“回去也是没有出路,我在城里慢慢想办法吧。你这间储藏室挺好,闲着也是闲着,租给我吧。”
父亲只好说:“你愿意住就暂时住下来吧。帮不上你的忙,我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了,怎能要你的房租呢?”
老黄叔住下来后,怕给我家添麻烦,一到吃饭的时候,就带着儿子出去。父亲每次来叫他,都找不到人。后来,他干脆对父亲说:“在你家住我就很感谢了,无论如何再不能在你家吃。”看他倔强的样子,父亲只好答应。因为找不到工作,老黄叔总是闷闷不乐的。父亲猜想可能他带来的钱用得差不多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一些零钱来,让他先用着。老黄叔坚决不要。
过了一阵子,老黄叔的脸上好看多了。父亲问:“找到工作了?”
老黄叔说:“我现在捡破烂,收入可以维持我和儿子的生活,先稳住身子再说吧。”
随后,我家的储藏室里便被老黄叔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易拉罐、塑料袋、废铜烂铁,甚至还有女人用过的卫生巾,脏乱不堪,气味难闻。我父亲没好意思说什么,可眉头攒了起来。老黄叔显然没有觉察,他对父亲说:“我捡的虽然都是些破烂,可有不少好东西,像那几个锅,修修都能用,在农村可舍不得扔,你要是用得着,就拿去用吧。”
父亲连连摆手:“我家什么都不缺。你还是赶快卖了,换成现钱吧。”
父亲回到了家里,母亲的脸色相当难看,她说:“他把咱储藏室变成废品收购站了,邻居们不光笑话咱,还会给居委会提意见,又脏又臭,谁不烦啊。还是让他走吧。”
父亲叹了口气:“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母亲不高兴了:“我们也没请他,是他自己来的。”
父亲说:“不管怎么说,他已经住到咱家了,怎好往外撵?现在只能尽快想办法给他找到工作。”
母亲撇了撇嘴:“该想的办法你都想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再不让他走,恐怕邻居们要找上门来了。”
父亲又叹了口气:“到时候再说吧,在老家时他老黄叔和咱关系不错,咱儿子也没少吃人家的口酥。不能这么绝情。”
捡了几个月的垃圾,老黄叔的脸色比以前更加难看了。一天下午,他估摸我家只剩下父亲一个人了,便走了上去。父亲沏了茶,招呼他坐下。他们喝了一会儿,又各自抽完了一支烟后,他对父亲说:“没想到在城里混也这么难,我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也不好,不能再捡垃圾了。”
父亲心里有些高兴,忙问:“你要打算回去了?”说完,父亲又递给他一支烟。
老黄叔点燃烟,深吸了一口,随着那团白色烟雾的吐出,他摇了摇头说:“不能回去,我想给儿子挣下一大把钱,我死了以后,好让他生活啊。”
父亲苦笑了一下:“谁不想给儿子挣下一大把钱,我来城里工作这么多年,日子不也过得马马虎虎吗。这年头挣钱难着呢!”
老黄叔坚定了一下神色:“我必须得给儿子挣下钱,他还小啊。不能我死了,让他再去流浪吧?”
父亲说:“先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老黄叔说:“年龄大了,哪天说走就走了,还是要早做打算的好。”
父亲说:“能有什么打算?过日子是要慢慢来的,过一辈子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老黄叔笑了:“我想好了,我一定要给儿子挣一大把钱,不过需要你帮忙。”
父亲像是在听老黄叔说评书一样,也笑了:“只要你能给儿子挣一大把钱,要我帮什么忙都可以,说吧,你有什么伟大计划?”
老黄叔说:“这不是开玩笑,我已经考虑十几天了,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给儿子挣到钱了。但我儿子还小,以后的事需要你具体来办。”
父亲等不及了:“到底有什么想法,你赶快说吧,还需要下回分解吗?
老黄叔顿了顿说:“我想找个车碰死,这样就可以给儿子挣到一大把赔偿费。我来找你就是委托你,等我死后你要尽可能地向车主多争取一些赔偿费。钱拿到手后,也不要一下子全给我儿子,他还小,不能乱花。你给他存起来,现在一个月只给他生活费,等他上完了大学,你再把剩下的给他。我们是老哥俩,我这辈子就委托你做这一件事了。你一定要帮我办好。”说完,老黄叔要和我父亲握手。
我父亲没动。
老黄叔窝在沙发的一角,佝偻了身子,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我这也是走投无路啊。”
父亲做了全方位的劝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没有动摇老黄叔的决心。这让父亲有些害怕。他开始跟踪老黄叔。起初,父亲还以为老黄叔过几天想过来后就会改变主意的,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行动了。那天,父亲跟踪老黄叔穿越了几条大街,一直走到天色暗了下来。父亲的心有些松动了,以为和前几天一样,天色一暗下来老黄叔就会回去的。父亲刚要点一支烟,老黄叔竟然向路边冲了过去。还没等父亲喊出声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穿破了他的耳孔。再看老黄叔,他却立在了路边。司机肯定吓得不轻,走下车,狠狠地把老黄叔骂了一通。父亲赶紧走上去和司机赔了不是,拉着老黄叔走了。父亲吓出了一身冷汗,老黄叔却满不在乎。他说:“你不用害怕,是我自己停下的。那司机还不知好歹地骂,我要真碰了过去他就等着赔钱吧。”随后,老黄叔又丧气地说,“找了好几天,也没有碰到合适的机会。好不容易遇到今天这辆车,冲过去的时候才想到这是辆奥拓,不能找个穷司机,否则也赔不了多少钱的。”
父亲心脏不好,这一次被老黄叔吓坏了。父亲说:“再有这么一次,他死不了,也能把我吓死了。”
人命关天的事,父亲不敢大意了,他决定撵老黄叔走。他在我家住着,真要死了,我家也少不了麻烦。所以,父亲不能再顾及什么情面了。
老黄叔带着他的儿子走了。一连几天,父亲都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转悠,特别是到了河边或者湖边,他总是默默地打量一圈儿。可没有任何关于死人的消息,就连报纸上、广播里也没有。母亲说:“不用再找了,他即使死了,也和咱没有任何关系。咱让他在家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也算对得起他了。”
父亲没有说话,鼻孔里发出了一声重音,又换着调频听他的收音机了。
几场麻杆子雨下过之后,城市里的低洼处都蓄满了水,火车洞子下面的水竟然有一米多深。站在我家的阳台上可以看个全景,那里每天都像抗洪抢险一样。母亲不停地叨唠:“这雨下得可真大啊,好几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雨啦。你看街上,再下还不把人给淹了!”
父亲放下收音机说:“老家的房子肯定漏雨了,说不定还塌了呢。”
母亲望了望窗外说:“确实不保险,多少年的房子了,真该拾掇拾掇了。”
看着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我说:“你们别操那份心了,老家的房子没必要再修了,又没人住,修好了过几年不还是塌吗?”
父亲生气了:“没人住,也要修。有老宅子在,我们就有根儿。再说了,修房子是修脸面,老家的房子好好的,庄里人就知道还有我们这一户。我看你还是抓紧回老家看看,如果再下雨,麻烦就更大了。”
我说:“你让我回老家不仅仅是为了修房子吧?”
父亲笑了:“当然,你回去还要打听一下你老黄叔,回去一趟办俩事,值!”
多年没有回老家了,变化非常大,一排排的二层小楼已经无法辨认谁家是谁家了。仅有的一些旧房子,也是我们这些走进城市里的人留下的。它们分散在二层楼的中间显得很不协调,倒像是村里有意保护起来的古迹。我走进村子,远远地看到我家隔壁盖起了二层楼。我不禁吃了一惊,谁把老黄叔的房子给占了?那块地基也许是老黄叔唯一的财产,难道老黄叔真的不在了?说不准老黄叔真的找人把他碰了,他儿子用赔偿款盖的这二层楼。
回到了家,我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走进了屋里。屋顶上露了几个窟窿,几道光束透了进来,更像是一座经年失修的庙宇。我正打量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我扭头一看,竟然是老黄叔。老黄叔样子没大变,面色比以前红润了。他一看是我显得有些激动,连忙走过来握着我的手,叫了几声:“大侄子。”又说,“我听到你家大门响,知道进来人了。”随后,寒暄了几句,老黄叔让我去了他家,给我说起了这几年的事情。
老黄叔领着儿子从我家出来之后,没有去处,就来到了城西郊的公园里。那天的公园难得的清静,老黄叔搂着儿子坐在中心湖边的长凳上,显得更加失落。湖水泛着绿莹莹的光,老黄叔心里动了一下,与其这么艰难的活着,还不如直奔天堂呢。他环顾了左右,准备抽个机会让儿子走到一边,自己跳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老黄叔说:“在我来到公园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了。起初并没有在意,但渐渐地,他的行为有些异常。我马上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要寻短见的人。但又不敢确定,所以,我只好留心地观察他,一旦有什么意外发生,也好准备救人。我自杀也就罢了,他还年轻,不能不管啊。”
年轻人在湖边站立了很长时间,几次站到湖边的台子上,而后又退了回来。有一次,他的身子还往前倾了一下。老黄叔几乎要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又稳定了。老黄叔感觉他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为了有所准备,他领着儿子像是闲逛一样慢慢地向年轻人靠近。年轻人也许是看到老黄叔了,他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老黄叔立刻停下来,故意看他身后的那个广告牌,正好也注意着他的举动。他也许觉得挡住了老黄叔,向一边走了几步,随后看起了湖水。这时,年轻人点燃一支烟,猛猛地吸了几口,紧接着咳嗽了起来。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剩余的烟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咳嗽停止后,他长叹了一声,转过身去默默地走到了公园外面。老黄叔松了一口气,领着儿子又坐到了那个长凳上。年轻人并没有走远。他在公园外面的商品零售亭里停住了身子,随后拿起了商品零售亭里的公用电话。他对着电话说了没几句,就挂掉了。
老黄叔觉得年轻人该离去了,他让儿子去外面玩儿,自己纵身跳进了湖里。年轻人这时又走了回来,也幸亏他走了回来。他看到老黄叔淹没在水里,飞身跳了下去。好在湖水不深,年轻人很快把老黄叔拉上了岸。老黄叔望着年轻人凄然一笑:“我本来想救你的,没想到你却救了我。你不该救我,我这把年纪了,没力气活着了。你倒是应该好好活着,你年轻啊。”
年轻人望了眼湖水,说:“我是带着梦想来这座城市创一番事业的,谁知道非常不顺利,先后做了很多生意都血本无归。被逼无奈我又在一个建筑工地干壮工,可到头来老板带着钱跑了。我觉得老天不公,使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到我头上,所以就不想活了。刚才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就是想最后一次听听他们的声音。不过,我虽然想死,但必须救你,我不能看着一个老人家自杀不管,何况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说完,年轻人和老黄叔的眼神碰撞了一下,但眼神的内容一样,还是想死!
这时,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小女孩直接走向了那个垃圾桶。老黄叔比划着说:“那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看样子比我们村里的李大娘还老,她领着的那个小女孩和我儿子年龄差不多,大概是她的孙女。”老太太用一根小木棍不停地在垃圾桶里翻找着,老黄叔一看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是个捡垃圾的。那个像水桶一样粗的垃圾桶很快就被她翻了个遍,她从里面拿出几个矿泉水瓶和一些瓜子袋。老太太就像捡到宝贝一般,仔细地把已经揉皱的瓜子袋舒展开和那几个矿泉水瓶捆在了一起。看来,她对今天的收获非常满意,临走时把手中的物品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老太太领着小女孩走出了一段距离,还特意回头看了看那个垃圾桶。老黄叔和年轻人都看到了老太太的笑容,很饱满,很阳光。
老太太走后,年轻人的脸上好看了很多,看来他已经回心转意。看着年轻人在笑,老黄叔问:“看你现在心情好多了,是不是想通了?”
年轻人说:“看到那個老太太了吗?是她教育了我。看她那一大把年纪,衣衫褴褛、颤颤巍巍的样子,肯定比我遭受的磨难多,可人家依然乐观地活着。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拼搏,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呢。真庆幸咱俩没有死成,否则就看不到老太太的笑容,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上的阳光了。”
老黄叔点点头,那老太太比他的年纪大,也带着一个孩子,人家都能活下去,他为什么不能呢?
黄叔讲到这里,笑着说:“那个老太太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他一下子救了俩人呢。”
我说“从那以后你就回来了吗?”
老黄叔点点头说:“是啊,在哪里也不如在家里啊。也是我的命好,回来后就赶上村里和一个大企业签订了大蒜购销合同,我们只管种,村里负责销,这不都盖上二层小楼了。”
和老黄叔聊了半天,他留我在家里吃了饭。老黄叔知道我在城里忙,让我把钥匙交给他,他负责给我家修房子。我要给老黄叔留下钱,老黄叔说什么也不要。他说:“钱我不缺,回去给你父亲捎个好就行了。”
责任编辑:肖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