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
魏晋是一片弱肉强食的“丛林”。作为生存的“丛林法则”,它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的每个阶段都是存在的,自古至今并没有多少本质的改变。社会文明就在与这种法则的艰难对抗中一点点成长,非常缓慢。在现实生活中,小到人际关系的勾心斗角,大到战争,皆为这个“法则”直接或间接的体现。而战争是这种“法则”的极致。人类的“文明法则”可以限制“丛林法则”,古今中外所有社会的演变史与发展史,不过是两个“法则”的斗争史。只要人类还想生存下去,也就必须强化自己的文明,这是一个存在的基础。
中华历史上,将“丛林法则”演绎得这样淋漓尽致的,超过魏晋时期的还不太多,大概只有春秋战国时代可以作比。它基本上是野蛮和血腥的较量,没有太多的正义可言。无论是民族之间、权势集团之间、朝野之间,大都是一种搏杀和吞噬的状态。游牧民族对中原的入侵百试不爽,根本原因就是他们更强悍也更野蛮。
中原统治集团是农耕文明的产物,这种文明相对成熟稳定以至于衰老下去。一种文化、一种制度和一种政治设计,它一旦苍老就会百病丛生,变得羸弱无力,然后一天天烂下去。它的内部一定是奢侈腐败的,而且无可救药。这样一种文明,一旦面对外族的铁蹄践踏便毫无抵抗之力。所以,一个统治集团往往“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瞬间崩塌。农耕民族以田间生活为基础,人性特质本来就与原野纵横、大漠驰骋的那种强悍和生蛮有巨大反差,遇到后者的挑战往往要处于弱势。那时的中原帝国表面上壁垒森严、等级有序、文治武功,很像一个“大国”,实际上早就衰萎不堪,已經快崩塌了。
从历史记载中可以发现一种相当普遍的现象:外族善骑射,彪悍骁勇,攻城掠地,战无不胜。他们进入中原抢夺财富和女人,运往荒漠;有时佯装败北,诱导中原大军跟进,把对方引入一个陌生的环境,然后就开始狩猎般恣意折磨和屠杀。汉民族几乎所有大战役的失败都不在中原境内,而在荒漠深处。这种战斗形式无数次地重复,直到大炮等火器发明之后才多少改变了这个局面。
魏晋的知识分子们就是在这样的一片“丛林”里生活。他们陷入内忧外患之中,恐惧、痛苦、挣扎,摆在面前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保存个人的生命,因为失去了生命,一切便无从谈起了。他们有呻吟,有呼告,在这个时期留下的思想痕迹必然深重。比如“建安七子”“竹林七贤”,都不是偶然出现的。在这样一个不可抵御的“丛林法则”面前,知识分子犹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必须尽快和果断地做出自己的选择。
也就在这样的时代格局中,我们看到了陶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