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时代中美地缘格局可能出现的新调整与新变化

摘要：苏联解体后，中国成为美国最主要的地缘战略对手。“911”事件发生后，美国战略重心转向中东，中国迎来了一段外部环境较为宽松的发展机遇期，但美国的视野从来没有脱离中国。奥巴马、希拉里上台后，大力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通过东亚军事布局、TPP、加强与东亚盟国外交关系等手段对中国实行政治、军事、经济的全面围堵。2016年11月，特朗普战胜希拉里当选美国总统，成为今年最大的“黑天鹅”事件之一。从特朗普竞选言辞和已公布的执政方针看，特朗普在地缘政治和外交领域具有与奥巴马和希拉里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在特朗普时代，中美地缘格局可能会出现一些新调整，甚至是方向性的新变化，我们必须要及早预判、未雨绸缪、妥善应对。

关键词：特朗普地缘政治中美关系

一、特朗普时代中美地缘格局可能的调整方向

从特朗普的竞选言辞和百日新政计划等方面来看，目前特朗普还没有形成一项如“亚太再平衡”一样系统的地缘战略和外交政策，未来他执政后，美国的地缘战略调整方向具有很大不确定性，正如基辛格所言“没有人能够预见他的对外事务，所有的国家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学习特朗普，事实上更为准确的说，是疯狂的学习”。特朗普竞选成功在于以保护主义和孤立主义的态度和方式，聚焦于国内经济增长和就业问题，得到了美国广大白人中下层民众、广大中部地区和农村地区民众的支持，他上台后将继续坚持“美国优先”原则，战略和政策制定重心也将主要立足于解决国内问题和聚焦美国国内利益。在特朗普公开言论中，外交方面涉及比较多的是与中国、俄罗斯、中东伊斯兰国的关系及与欧洲和东亚的盟国关系，从中可以看出特朗普上台后地缘政治调整方向的一些端倪。

（一）美俄关系将会出现改善，由此带来欧俄关系、中俄关系可能会出现一定程度调整

特朗普在竞选期间，表现出希望改善美俄关系的态度，并对俄罗斯总统普京表达了高度赞赏，甚至提出，若他当选总统，将审议承认克里米亚为俄罗斯领土的问题。普京也接过了特朗普的橄榄枝，特朗普胜选当日，普京是首个向特朗普致贺的外国领导人，这对于奥巴马时期跌入冰点的美俄关系实属罕见，近期普京进一步表示“俄方愿意，也希望能与美国全面恢复关系，我们认为这将是一条艰辛的道路，但愿意做出自己的努力”，普京希望能在特朗普主政期间美俄关系实现正常化。

特朗普对美俄关系的判断不带有意识形态和人权色彩，而是基于现实主义角度，认定俄罗斯没有实力成为、也不会成为美国的敌人。他认为美国的首要安全威胁是中东伊斯兰国等恐怖主义势力，奥巴马政府对俄罗斯有过度的敌意，没有搞清谁是真正的敌人、谁是真正的朋友，而俄罗斯应该成为美国在全球事务中的合作伙伴。特朗普希望与俄罗斯改善关系主要是从中东局势加以考虑，在叙利亚问题上，奥巴马政府与俄罗斯政策相左，目前俄罗斯已开始与叙利亚反对派进行秘密谈判，而美国被排挤在外，显示出俄罗斯在中东地区较强的控制和协调能力。特朗普认为奥巴马政府的中东政策是错误的，如果需要控制中东局势，特别是抑制不断扩张的伊斯兰国，必须要和俄罗斯合作，普京也表示愿意在打击恐怖主义方面与特朗普政府联手。预计特朗普上任后，很可能会推动解除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甚至不排除承认克里米亚归属俄罗斯，用乌克兰问题换取俄罗斯在叙利亚和伊斯兰国问题上与美国的合作。

美俄关系的改善将会带来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的调整。由于北约东扩和克里米亚问题，目前俄欧关系十分紧张，为换取俄罗斯在中东问题上的投桃报李，特朗普可能会拿乌克兰问题作为交换，这将会深深刺激欧洲。特别是特朗普还反复表态，在北约中美国承担的责任过多、负担的花费也更多，欧洲承担的责任过少、一直在搭美国的便车，欧洲要主动担负起维护自身及地区安全的责任，这将割裂美欧地缘上传统的紧密联系。美俄关系改善对中美关系也会产生一定影响。奥巴马时代全球格局呈现“新冷战”特点，即中俄抱团共同应对美国在东亚和东欧的压力，中俄的走进一定程度上与美国的外部压力是分不开的，美俄合作后势必会对中俄关系的紧密度产生一定削弱作用，中国作为美国最主要地缘战略对手的地位将更加凸显，中、美、俄、欧四大地缘板块的互动将更加错综复杂。

（二）相比希拉里，特朗普上台后中国面临的地缘压力可能会减轻，但是对中国的经济压力会增强

特朗普代表着美国在全球化过程中相对受益不多的中下层白人阶层利益，他认为美国失业率高特别是中下层民众就业困难在于就业岗位流向了中国、墨西哥等国，他在竞选时指责中国“偷走”了美国工人的工作，提出要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对中国产品征收45%的关税等等，摆出不惜与中国打全面贸易战的态度。从战术上来看，特朗普提出的这些针对中国的极端政策很可能只是一种“威慑”，这种两败俱伤的政策即便在美国国内也没有太多人支持，释放出这些极端政策的信号可能只是为了在上台后在与中国的贸易投资谈判中占据主动。

不同于奥巴马政府以欧洲传统地缘思维为执政思想，特朗普更具现实主义和务实主义，他可能只会将地缘问题作为谈判要价、占据谈判优势并实现经济目的的一种手段，而不是他执政的目标。但在中国周边地缘问题上，特朗普很可能采取比较强硬的态度。考虑到共和党与军工集团的密切关系，地缘问题上的强硬会促进向盟国的军工产品出口，这便于特朗普团结党内建制派力量，同时军工产业发展也是刺激美国经济、拉動国内就业的重要手段。因此，特朗普应不会完全放弃奥巴马政府在中国周边的地缘战略布局，可能会继续揪住台海、南海、朝核、钓鱼岛等问题不放，但其意并不在与中国发生战争，而是希望将中国逼迫在墙角、置于国际舆论被动而被迫坐到谈判桌前，就美国所关心的中国服务业市场开放、贸易补贴与倾销、国有企业改革等问题给出美国所希望的条件。

近期，围绕台湾问题特朗普与中国发生了一场贸易争端。2016年12月2日，特朗普与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通了电话，接受蔡英文对他当选美国总统的祝贺，这是1979年美国与台湾中断外交关系以来，美国总统或候任总统与台湾领导人的首次通话，本次电话也未事先知会奥巴马政府。对此次电话特朗普公开声称“美国卖了台湾数十亿元美元军事装备，而我却连个贺电都不能接”。目前一些美国和中国的专家学者普遍从特朗普不懂东亚外交事务、此次通话是一场外交事故的角度来进行解读，但实际上是特朗普故意为之，很可能是未来特朗普希望拿台湾问题做文章的一种铺垫，他希望一方面通过渲染台海问题，扩大对台军售规模，另一方面拿台湾问题约束中国，在经济问题上寻求利益。南海、朝核和钓鱼岛问题也具有相似逻辑。考虑到特朗普上台后推进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计划和大规模减税计划所带来的财政压力、中东地区伊斯兰国快速扩张对美国的直接安全威胁，未来美国直接参与到南海、朝核和东海问题的可能性不大，而更有可能是通过向盟国出售武器、让盟国承担协防费用等方面增强盟国自身责任，美国退居幕后遥控指挥，借机向中国发难，以胁迫中国在经济问题上有所让步。

（三）TPP可能被暂停或废止，“亚太再平衡”将被重新调整，中国将会在东亚地区发挥更大影响力

奥巴马政府力推的“亚太再平衡”靠“两条腿”走路：一条是美国军事布局重心向亚太地区转移，另一条是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来加强与亚太盟国的经济联系，把中国等主要政治经济对手排除在外。特朗普在竞选中，高调批评TPP，认为这是一项“非常糟糕的协定”，释放出退出TPP的信号。在近期秘鲁APEC峰会上，一些国家提出希望美国能重新回到APEC轨道上来，但APEC结束的第二天，特朗普就做出针对性回应，提出“上任第一天就让美国退出TPP”，并把TPP定义为美国面临的“潜在灾难”。特朗普上台后，TPP可能有三种前景：一是TPP暂停实施，将TPP“封冻”起来，“冷冻”多少年尚不能判断；二是将TPP改头换面，就其中不能很好维护美国利益的农业、知识产权等条款进行重新谈判；三是彻底推翻TPP，转向与各主要国家分别谈双边协定。但无论哪种可能，美国希望用TPP与盟国绑定，把中国排挤在亚太经济圈之外的意图都不可能实现了。特别是中国正在积极推动区域经济全面伙伴关系（RCEP），这将成为后TPP时代最大的区域经济贸易安排，如果RCEP能够建成，将把整个东亚和南亚经济连为一体，而美国将被排挤在外，中国在东亚地区的影响力将大大增强，美国的传统盟友日本、新加坡等对这一状况极为担心。

军事布局方面，特朗普一直宣称美国厌倦了做世界保护者，要让日韩等盟国承担安保责任，如果他们不承担美国驻军经费就让他们自生自灭，甚至还表示，当选后会考虑让日本和韩国发展核威慑能力，并撤走在日韩的驻军。目前美国在日本和韩国分别驻扎了4.7万和2.8万美军，如果特朗普撤军将改变整个东亚地区的军事力量对比格局，日本韩国对此尤为紧张。但从长期来看，特朗普提出的这一说法更可能是为让日韩等盟友提供更多经费的一种谈判策略，美国主导的东亚发展格局是二战后美国一直以来的利益所在，向中国拱手让出东亚地区的主导权不符合美国利益，特别是在“亚太再平衡”TPP“一条腿”已跛的情况下，军事布局之“腿”若再短，美国国家利益将遭受巨大冲击。不过可以预计，鉴于美国财政压力及特朗普的执政重心在国内，美国在亚太地区不会继续采取扩张性的军事政策，战略性收缩已属必然，较奥巴马时期或希拉里当选，中国面临的地缘压力都要更小，这给中国的战略延伸创造了空间。未来在南海、东海及朝核问题上，中国将有更大的纵横捭阖空间，日韩及东南亚诸国将由于美国的战略收缩而失去靠山，对与中国的利益冲突将更具忍耐力，与中国的矛盾冲突也将趋于缓和。

二、我国的战略应对

（一）继续坚定不移推进“一带一路”战略

“一带一路”是打开我国对外开放格局的重大战略举措，奥巴马政府对“一带一路”一直抱有猜疑和警惕心理，认为“一带一路”是将欧亚大陆整合成一个“世界岛”、将美国排挤在外的一项地缘战略，是针对美国“亚太再平衡”从中国东面进行战略围堵、中国向西向南寻求战略突围的战略选择。特朗普尽管目前尚未针对“一带一路”发表重要观点与言论，但他一方面提出奥巴马政府没有加入到亚投行是一个战略失误，未来美国可能会考虑加入亚投行，另一方面他将会对“亚太再平衡”进行重新调整，退出TPP，减轻中国周边不断增加的军事压力，这会给“一带一路”创造新的发展空间。面对特朗普执政后战略与政策选择的不确定性，我应坚持以我为主、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积极推进“一带一路”，通过“五通”不断深化与周边和其他伙伴国家合作，这将为我与美国的斗争博弈创造回旋空间。

（二）要处理好若干大国间的三角关系

相比奥巴马政府，特朗普对中、俄、欧等板块的政治外交思路都可能发生方向性转变，各板块间的关系都会发生因应性调整，我们必须密切关注大国关系变化的新动向，及时制定新政策，妥善处理好这些关系。未来可能出现的最被动局面是美俄关系走近、美欧关系巩固，我国则成为美国地缘政治施策的主要靶子，同时日、韩、台湾及南海争议诸国将再度集体向我发难，渐趋平静的南海、东海、台海、朝核问题又将陈波泛起。为避免出现这一被动局面，我们必须注意妥善处理好以下若干大国关系。

对俄罗斯仍以拉住为主，要打好经济合作这张牌。未来随着美元加息，特朗普又提出要大力发展美国本土能源工业、实现能源自给，今年逐渐上涨的全球油价很可能再度下跌，俄罗斯经济有可能再度遭遇困难。我们要利用好俄罗斯重要能源需求方和主要消费品供给方的优势地位，使其在事关我国利益的关键问题上立场不动摇，使俄罗斯继续成为我国应对美国地缘政治军事压力的可靠伙伴。

對欧洲要同步处理好与欧盟和英国的经贸关系，处理中欧关系的重点要放在实质性的经贸往来上。英国脱欧后对中国投资、中国市场的依赖程度大大增加，欧盟也面临着经济增长乏力的局面，具有与中国深化经贸合作的积极意愿，中国应抓紧推进中欧BIT谈判、中英自贸区谈判进程，在与美国就经济问题开展谈判时，与欧洲的深入合作可以成为我们谈判的重要筹码。

我国也应处理好与印度、巴西等发展中大国的关系，拓展我国外交空间。印度一直是美国重要的拉拢对象，美国一直致力于将“亚太”战略拓展成“印太”战略，构筑从西太平洋经马六甲至印度洋的全面围堵中国的封锁线。在特朗普目前形成的国际政治外交思维中，尚没有印度的位置，而印度对我国地缘安全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我们当前应抓住美印关系的空档期，抓紧加强中印战略互信、加强中印经贸合作，稳固我国战略大后方。巴西是金砖国家重要成员，尽管近年经济衰退严重，但在南美洲仍然拥有较大影响力。美国一向视拉丁美洲为自家后院，面对美国在我周边封堵，我宜“远交近攻”，考虑将拉美纳入“一带一路”倡议中，以加强中巴（西）全方位合作为示范，全面深化与阿根廷、秘鲁、智利等各国关系，考虑到近期美国和古巴关系可能出现的逆流，我国也应进一步密切中国和古巴的政治外交联系，瓦解削弱美国影响力，从后方牵制美国对东亚地区的注意力。

（三）加强与美国多层次沟通机制建设

特朗普执政后，中美关系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中美之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深化沟通交流、增进互信。首先必须进一步密切两国首脑之间的交流联系，这是避免两国战略误判的最主要沟通机制。其次要进一步完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机制，中美战略经济对话、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是中美两国共同探讨和解决事关两国关系发展的战略性、长期性、全局性问题的重要制度安排，目前中美两国已经举办了五轮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和八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在开放天空、应对气变、签证便利、BIT谈判、知识产权保护等领域形成了大量合作成果。未来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不但要开下去，而且要开的更好，要创新组织形式，可考虑将战略轨和经济轨分开，战略对话主要探讨影响两国关系的重大战略性问题，经济对话重点要找到切实有效且操作性强的重要经济问题解决方案。最后还应建立两国央行、商务、投资等部门间的直接对话沟通交流机制，针对特朗普提出的向中国征收45%的关税、汇率操纵国等可能导致两国贸易大战的政策，必须要通过两国部门间的对话，对可能导致的恶性结果予以充分估计，并将信息反馈给特朗普，避免其主观臆断、信口开河的政策对两国关系造成巨大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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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冠群，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战略研究部高级经济师、经济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