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冠宇
[摘要]恽代英对政党由排斥到认同,再寄希望于改组后的国民党,最终选择共产党并为之浴血奋斗。这代表中共成立初期无数共产党人的心路历程,也体现了革命战争年代这一群体救国道路的上下求索,展示了共产党人高尚的道德情操与家国情怀。
[关键词]恽代英 政党观 心路历程
随着中国革命形势的变化,恽代英的政党观历经了重大转变,并在不同历史时期呈现出不同特色。恽代英对政党认识转变的心路历程,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对组织的信任与忠诚。
一、五四前后由排斥到认同的政党观
民国初年,政党政治在带来宪政理念的同时,也带来了内阁的频繁更迭,所谓“唯务党争,不为国计”,成为民国初年政党政治的真实写照[1]。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1913年夏,18岁的恽代英以优异成绩考入私立武昌中华大学预科。民国初年的政治现实对青年恽代英产生了深刻影响,使他产生对政党政治的不满与失望。恽代英曾说:“自辛亥革命以来,民国成立的国庆日,现在是第九次遇见了。这九年中间政治上每年闹的好把戏,亦不待此处重提,我们脑海中已装满了不良的映象。”[2]p214
事实上,在政党政治的一片喧嚣背后,多是缺乏信仰、没有纪律、相互倾轧的投机政党,不仅政党之间矛盾重重,其内部也是派系林立、内耗不止。正是在这样的现实情况下,“宁信真团体的联合,比革命更要紧”[2]p216成为这一时期青年恽代英的心声。相较于参加党派活动,恽代英更热衷于组建进步革命团体,强调通过发挥团体的作用来改变社会现状。
1917年,恽代英与梁少文、黄负生等成立以“自助助人”为宗旨的互助社,这是武汉地区最早的进步团体之一。五四运动后,他加入李大钊创办的少年中国学会,希望通过这些“真团体”来寻求救国的道路。自此,恽代英开始理解并逐步接受马克思主义思想。1920年2月,恽代英在互助社的基础上,创办旨在介绍新文化并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利群书社,由此走上革命道路。在这一阶段,他非常赞赏战斗力强、富有革命精神的团体组织,认为“革命的團体若真是纯洁勇猛而有计划,能充分谋破坏,亦能充分谋建设,那便可以说是救时的惟一良策”[2]p214。由此可以看出,恽代英对于革命团体的作用十分推崇,但是他对于当时存在的各类政党却尤为排斥,并自称道:“我是个痛恶政党的人。我是个完全不信政治运动值得我们努力的人。”[2]p216
不难想象,恽代英对于政党的排斥是受民国初年政党政治失败的现实和时论的影响。直到五四运动时,李大钊、陈独秀等人都曾表示对政党政治的失望。李大钊说:“既入民国以来的政党,都是趁火打劫,植党营私,呼朋啸侣,招摇撞骗,捧大老之粗腿,谋自己的饭碗,既无政党之精神,亦无团体的组织,指望由他们做出些改革事为人民谋福利,只和盼望日头由西边出来一样。”[3]p270陈独秀也指出:“现在人人都要觉悟起来,立宪政治和政党,马上都要成为历史上过去的名词了。”[4]基于此,青年恽代英对于政党的排斥也就很容易理解了。同时,受限于当时的传播条件,恽代英对西方政党理论认识不足造成了自身的知识缺陷,使其对政党的认知不够深刻全面,仅停留在把政党视为“以报国之名结党营私”之工具的层面。
恽代英后来政党观的变化受到苏俄和列宁的影响。1917年,正当他对反动军阀和帝国主义的认识逐渐深入之时,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这对恽代英等青年知识分子产生了重要影响。如何理解十月革命成功的原因?在恽代英看来,十月革命的成功在于苏俄有一个有主义有纪律的党,他在《列宁与中国的革命》一文中说:“从列宁所说的与列宁所做的都告诉我们,我们若是有一个有主义有纪律的党,我们若是用这个党去宣传与组织工人农人兵士革命的团结,我们可以成功革命。”[5]p102在《列宁与新经济政策》一文中,恽代英也感叹道:“伟大的列宁,已经亲身给了我们许多好的暗示了,我们可以不注意他么!”[5]p156由此可见,在很大程度上,恽代英政党观的形成和演进是受了列宁无产阶级政党理论的影响,列宁主义不仅是指引落后国家的无产阶级政党夺取政权的理论依据,也成为中共组织建设的重要理论来源。
1921年7月,恽代英与林育南等在湖北黄冈成立共存社,其主旨明确承认阶级斗争,拥护无产阶级专政。7月23日,中共一大在上海召开,恽代英闻讯后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年10月,恽代英至泸州任川南师范教务主任。在泸州,他热情主动地宣传马克思主义,开辟革命阵地。1922年春,恽代英在泸县秘密组织青年团,并接到团中央从上海给他的书面通知,要他在泸州发展社会主义青年团。5月,恽代英在川南师范学院成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后发展成为社会主义青年团。1923年,他先后担任团成都地委候补委员和社会主义青年团二大中央委员,创办了团中央机关刊物《中国青年》并担任主编。
恽代英加入中国共产党,即表明他的政党观发生了根本性转变,由对政党排斥到认同再到加入其中。在他看来,民国初年人们之所以对于政党存有偏见,是因受了“一般政客言不顾行”的影响,“但是我们对于言不顾行的政客,根本只有不认其能忠实的做一个政党党魁,不应笼统地抹煞政党。我们只可以说希望要好政党,不能因此根本的否认政党的价值”[6]p142。恽代英认识到了政党的作用,强调不能因为历史上政党政治的失败而全盘否定政党的价值。由于认识到政党是对于国家有益的团体,他积极呼吁青年学生加入政党,并就此问题专门撰文,以回应和驳斥当时流传的“学生入党不自由”,“学生政治运动为政客所利用”等错误思想,并指出:“学生参与政治运动,是可以的,学生加入政党,亦仍是可以的。”[6]p150
对于当时部分青年学生因党内成分过于复杂,不愿加入政党以自保纯洁的人格的思想,恽代英形象地作了“水至清则无鱼”的比喻。他指出,“大的党会,内容是绝不能像那些三五人的小组织,那样满意的”,“要为中国做事,必须要大的党会。我们绝不能靠三五人的小组织,担负什么破坏、建设的事情”[6]p152-153。在《时论的误点》一文中,他力图进一步改变人们对于政党的误解与偏见,他说:“党派并不是坏名辞。魔鬼有党派,打魔鬼的人仍是要有党派。譬如说打仗要军队,党派便是部勒严肃的军队,这岂可以反对么?”[6]p213
二、国民革命时期的三民主义政党观
1923年底,恽代英发表《革命与党》一文,驳斥了主张“不党”的错误观点。他指出:“持不党之论,徒以自取灭亡于群小。”[6]p292“不党”之说只能禁君子而不能禁小人,君子如果不结党,就容易倾覆于小人手中。恽代英视“君子不党”之说为谬论,认为“在众小得势如今日,为君子者更应该互相联合扶助,然后能成革命之功,以竟建设之业,更无君子不党之理”[6]p292。
这一时期,恽代英更加相信政党的作用和地位,他甚至认为“没有党,便没有能完全成功的革命”[6]p301。这是他政党观的进一步发展。恽代英虽然认为当时的时局需要一个力量强大的党,但他并不认同所谓的“毁党造党”之说。1912年7月,章士钊在《民立报》发文,首倡“毁党造党说”,主张“将国中所有党派悉举而破坏之,然后举全国之聪明才力,就正负两面之政策立为两党”[1]。恽代英认为,“毁党造党”是“徒劳无功的事”[6]p302,自民国以来,毁的党,造的党,已经很多了,但“仍旧有许多人觉得有‘毁党造党的必要:他们不知道气质环境经验教育,一天免不了彼此的不同,任便你经过一万次的‘毁党造党,亦总只能是这样”[6]p304。对于一个政党来说,真正重要的在于党纲。必须把党员的个人行动与党纲区分开,“必须莫以党员私人行动判断政党,而以党纲判断政党”[6]p294,以纠正中国人轻蔑政党的错误判断。
1924年1月国民党一大召开,确立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开启了国共合作。同年2月,恽代英任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宣传处秘书。此时他还担任团中央常委和宣传部主任兼学生部主任恽代英积极赞成并助推国共合作,寄希望于改组后的国民党。他认为现今对于国民党的缺点应该持宽容的态度:“国民党以前有缺点,这是不必讳饰的事;不过我们若是一个公平的人,亦不应把这个使太看大了。”[5]p145“‘人上一百,种种色色,凡是大团体总不能像我们理想的那样满意的。我们的批评国民党,未尝不是我们期望太高之过呢。”[5]p146他提出现在努力的方向是去“改善国民党”,以为中国革命造一个最有力量的革命党,而造党的基础就是现有的国民党。
对于国共合作后的共产党,恽代英认为,“眼前最大的急务,是尽力与国民党合作,而且扩大国民党的组织与势力于全中国民众”[5]p454。对于共产党性质的认识,他指出,“共产党便是代表贫苦农工利益,而做经济与政治奋斗的党;他努力要他们联合,他努力促进他们的阶级觉悟——这便是说,他们要明白自己是在一个被压迫阶级中间,所以他们应当为自己阶级的解放而奋斗。”[5]p624由此可以看出,恽代英在国共合作后一直对国民党抱有乐观的态度,并认定“国民党是代表被压迫民族全体的利益,但是他亦把代表被压迫的贫苦农工的利益,包括在他所责任的范围之内”[5]p622。
但是,恽代英对国民党的态度在1925年孙中山逝世后发生了变化。他开始指出国民党的缺点,“最易见的还是缺乏森严的纪律。两年以来党中发现不少明白违背党的纪律的分子,中央执行委员会毫无办法去制裁他们”[7]p17。这显然和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孙中山去世后国民党右派势力抬头,国共合作面临破裂的危险。恽代英明确指出:如果国民党“丢了三民主义,我便要反叛起来,这是没有什么客气的”;“如果国民党会有一天和帝国主义妥协,和军阀勾结,和大多数的农工反对……到那时,我一定起来反对,和现在反对上海的伪中央执行委员会一样”[7]p20。恽代英针对国民党缺乏纪律,指出,“在今日的中国,只有共产党员是最精粹的革命分子,因为他有铁的纪律与统一的革命意志”[7]p176。
三、土地革命时期的无产阶级政党观
1926年,恽代英赴广州任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由黄埔军校改组而成)政治主任教官,负责实施政治教育。9月,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政治部印发恽代英所编政治讲义《政治学概论》[7]p178。《政治学概论》初步涉及了有关政党的基本理论,是恽代英这一时期政党观的集中体现。
在《政治学概论》中,恽代英围绕政党理论的核心阐释了党的两种要素——主义与纪律。“党的主义不是一个空洞的学说,他是根据被压迫群众生活上的痛苦与要求而形成的。所以他能有号召广大群众的力量。”[7]p196可见,他所讲的主义是植根于人民群众之中的主义。他指出:“主义的解释,必需是绝对统一一致的。主义的伟大作用即在他能根据群众本身的需要,而提出具体的主张以号召群众,共趋赴于同一之鹄的。党员应详细研究党的宣言、训令、决议案,不要将自己党的主张妄疑为他党的主张;不要因畏惧党的主张太激烈不合流俗,便在背地坚持自己怯懦固闭的意见。这样,主义才能统一群众的耳目,发生大的力量。”[7]p196-197恽代英对主义的理解可谓十分深刻。同时他还主张,“一定要有表现主义精神的政治纲领,与如何实现主义的政策。不然,则主义成为空谈,无法得人相信而实现出来的”[7]p197。
恽代英在阐释主义的基础上,还论述了党的纪律:“一定要有严整的纪律,能部勒数万或数十万党员,在党的命令之下一致活动。若无纪律,不能使党员一致服从党,则党虽大而力弱,不能担负革命使命。”[7]p197这就说明了纪律对于一个政党的重要性。党员应如何遵守纪律?恽代英有独到的见解:“党员要守纪律,最注意是在不愿守纪律时能守纪律。如平居无事则高谈纪律,偶有于己不合之处则破坏纪律不顾,如此,则纪律之效完全没有了。”[7]p197恽代英的纪律观念,不仅是一种很有说服力的理论,而且是考察党员是否真正守纪律的试金石。
这一阶段恽代英政党观的演进也反映在他对国民党认知的转变上。早期的恽代英十分赞同孙中山“以党治国”的观点,拥护孙中山为革命领袖,认同三民主义,他指出:“国民党人的责任,是要用国民革命的手段,来实现三民主义——便是要国内一切民族平等自由,贫苦农民都得一律享受政权,而且用国家的权力使资本家、地主不得发生,以引导中国到共产主义的路上去。”[8]p767在国共合作以后,恽代英一直希望能够改造国民党,并把共产党作为促使国民党革命化的有力工具。“国民党不是几个右派的私党。他们有几十万已经团结了的群众,这些群众都是为三民主义而赞助国民党的,他们并与右派没有甚么固定的关系。我们有了这好努力的地方,为甚么不去努力,而定要造一个新党呢?”[5]p625恽代英认为现在的任务就是“以党造国”,而欲改造国家,就要首先改造党。他始终没有放弃对国民党的期望,强调“国民党越是有右派,我们越是要加入国民党,越是要死守住国民党”[5]p625。并试图以共产党的宣传来淘汰假革命分子。“共产党因为见到要渐进于共产主义,必须先联合各阶级打倒帝国主义,為打倒帝国主义而加入以民族主义为号召的国民党,这是他们自己的主张,亦便是国民党的主张,为什么他们不可以用国民党的名义做这种活动呢?”[9]p225
但是,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他对共产主义的理解越加深入。同时由于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纪律性不强,再加上孙中山去世后国民党右派势力抬头,恽代英最终还是划清了与国民党的界限,与之决裂并成为一名纯粹的共产党员。在历经了“四一二”和“七一五”反革命政变等一系列事件后,他最终认为“只有无产阶级能够领导各阶级从事国民革命”[8]p775。
国共合作破裂后,恽代英对政党的认知深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他开始公开声讨国民党反动派,“国民党自称为代表全民族各阶级的利益而革命,但事实上表现出来的是什么呢?代表资本家压迫工人,代表豪绅地主压迫农民”[10]p72。恽代英积极投身于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线,参加领导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在南昌起义时,他是发表国民党中央委员宣言的签名者之一,是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主席团成员。广州起义时,他是中共广东省委常委、起义领导人之一。当时他明确指出:“对于利用孙中山先生的偶像以厉行反革命的中国国民党,是要打倒的。”[10]p55
恽代英一方面反抗国民党,一方面积极思考共产党的自身建设。他认为共产党的任务就是为农工谋解放。“共产党不只是讲国民革命的,亦不只是为了要农工帮助国民革命所以才帮助农工,他硬是要为农工自己的利益,彻底解决土地农有,工厂由工人管理的问题。”[7]p247他意识到这种农工阶级的解放,不是仅靠少数人的理想就能达到,必须要这些受压迫的农工觉悟起来,并有工人作为他们的中坚力量与领导者,才能打倒一切压迫阶级。因此,作为共产党员不仅“要能够到各种有群众的机关中间去组织一个核心,注意本机关中群众的各种实际问题,宣传他们为自己的利益起来奋斗,而且自己站在最前线上面领导他们奋斗”。他还指出,真正的共产党员是不惧怕牺牲的革命斗士,真正深入民众之中,“要能够为了革命的利益走到任何困难危险的环境中去,一面很谨慎地为党守严格的秘密,而一面又能很诚意地与各种可以在今天此地建立联合战线的人结成亲密合作的关系”[7]p348。可以说,恽代英对于共产党目标任务和党员标准的判断反映了其对工人政党的认识,凸显了其政党观中鲜明的无产阶级立场和原则,这是恽代英政党观最终成熟的标志。
四、结语
在20世纪初中国革命的复杂背景下,恽代英政党观的演进与革命进程紧密结合在一起,反映了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对于政党认知的转变,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纵观恽代英一生的政治活动,他求学时期有着充满激情的政治理想,加入中国共产党后积极投身青年运动和党的活动。但民国初年政党政治的失败让恽代英认识到中国不是没有党,而是因为党的主义不曾吸收多数国民的信仰,多数国民不能知道结党的重要,中国没有伟大的、普遍的、真有力量可以完成破坏、建设的党。国共合作后,他先是寄希望于改组后的国民党,国民党右派叛变革命后他坚决起而抗争,树立起共产党独立领导中国革命的坚定信念,并顽强地战斗在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线,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恽代英政党观的演进代表了中共成立初期无数共产党人的心路历程,也体现了革命战争年代这一群体救国道路的上下求索,展示了共产党人高尚的道德情操与家国情怀,有着深深的时代印记。在当前,学习研究以恽代英为代表的早期共产党人的政党观以及救国道路的求索,对于加强党的自身建设、全面从严治党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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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彭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