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毛
1
美国清晨七点,尚在睡梦中的我接到妻子小慧打来的越洋电话,她在那端号啕大哭,说儿子陶陶失踪了!
小慧的话让我的头嗡的一下炸了!但只能压着情绪让她赶紧发动亲朋好友到处找找,我马上乘最近的航班赶回去。
等我一路飞奔到机场,候机时又接到小慧的电话:陶陶找到了!
我的心总算落了地,这才想起问问前因后果。电话那端,小慧仍拖着哭腔:“在他一个同学家里,那个同学爸爸在机场上班,他要找人家帮忙买机票,说要去美国找你!”
“找我干啥?”
小慧的声音弱下来,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吵架了……他说他要去找爸爸,唉……”
“行了!我知道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教育孩子的方法有问题,你就是不听!这几天我就回家,回去再说!”
自我升职后,便不断被公司外派国外出差,有时一走就几个月。是我这个爸爸角色缺失,才导致陶陶变成今天的样子,我有很大的责任。可是,我还是免不了对小慧心生怨怼。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没少和她沟通,可她似乎总是找不到要领。看来,这次回去,必须和她好好谈谈了。
一周后,我提前结束差旅回家。推开家门,陶陶正窝在沙发里玩平板电脑,小慧穿梭于客厅和厨房间,我进屋的时候她正在碎碎念:“你能不能不玩了啊,今天的作业做了吗?下周要交的油画画好了吗?你能不能别让我操心啊?”
她沉浸其中,全然不知我已经站在门口。陶陶神情木然地听她唠叨,忽然看见我,马上扔下平板,冲到我怀里,大喊道:“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揉揉他的脑袋:“是啊,爸爸回来了,给你带了礼物呢!”
晚饭后,我和陶陶一起玩从美国带回的变形金刚,小慧在收拾餐桌的时候继续开启碎碎念模式:“一天天的,就知道玩,小孩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作業不做,书法不写,油画不画,口语课也是说逃就逃……”
陶陶想必已经习惯了,充耳不闻,淡定得很,但我觉得好心烦。我忍无可忍,说了句:“你再这样下去,只会让孩子越来越叛逆!你看美国的家长,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步步紧逼,孩子照样教育得很好!”
小慧不服气地争辩道:“你一年到头在家几天啊?能不能别老拿美国说事,不同国家有不同国家的国情,你以为你拿美国那套教育他,他就能听你的吗?”
“我听爸爸的,爸爸说什么我都听。”原本一声不响的陶陶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小慧的脸都气白了。
2
周末,我计划带陶陶去科技馆参观,临出门时被小慧拦下来:“陶陶今天有特长课,不能去!”
我转头问陶陶:“特长班教的东西,你感兴趣吗?”
陶陶摇摇头:“爸爸,我不喜欢书法,也不喜欢画画,我想跟你去科技馆玩静电球!”
“你说不去就不去?你看看班上的同学,哪一个不是多才多艺?没有一项才艺傍身,以后……”没等小慧说完,我直接打断她:“你能不能别把这套功利思想传给孩子?今天这事我定了,我带陶陶去科技馆!”
路上,陶陶整个人非常兴奋。等红灯的时候,他探头靠近我说:“爸爸,我不想上特长班了,我真的不喜欢。”
“没问题,爸爸尊重你,这是你的自由!”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想起我在美国看到的那些家长,瞬间觉得自己的孩子正在释放天性,他会成长为一个自由的、有个性的、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陶陶在外面疯玩了一天,晚上我们一起打包了披萨回家。小慧一边帮我们安置外套一边说:“就这一次,以后不准逃课,特长班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陶陶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我,我赶紧替他解围:“算了,陶陶不喜欢就不要去了,孩子不是流水线上的半成品,都照着一个模式加工没有意义,只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
有我撑腰,陶陶第二天坚决不去特长班,小慧各种威逼利诱,我愈发觉得她距离“好妈妈”越来越远,便忍不住说:“你不如把时间放在自己的身上,孩子是个体,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你不能总是强迫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慧在家中的存在感直接降为零。陶陶事事依赖我,事事都要问我的意见,对我说的话视若圣旨。我一直鼓励他,要自由、要有开放性思维,他总是仰起头,满脸崇拜地看着我。
一周后,我被公司派到慕尼黑出差。机场送别时,陶陶恋恋不舍地抱着我,小慧远远地站在一边。当了一周的“好爸爸”,让我成就感爆棚,我相信小慧已经学会其中要领。
3
在慕尼黑待了两个月,小慧没有主动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打过去询问陶陶近况,她总是随便应付几句。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月,小慧把陶陶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理由是她工作忙没时间照顾。
从机场出来,我准备直奔父母家接陶陶,父亲在电话那端大吼:“你可算回来了,看看你儿子变成什么样了!”
一进父母家门,陶陶一见我,瞬间委屈地扑过来。父母冷脸站在身后,不等我坐下,便向我痛陈这两个月以来陶陶的种种“恶行”:不好好吃饭,抗拒学习,天天看电视到很晚,越发没有规矩,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妈妈的态度,简直“恶劣到令人发指”。
父亲说:“我亲眼见到他顶撞小慧,不管小慧说什么,他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连他妈妈都不尊重,还能把谁放在眼里?”
陶陶在一边耷拉着脑袋,小声说:“我只听爸爸的,爸爸都说妈妈做得不对。”
我的脸猛地热了,脑海中浮现出我在家的那些日子,陶陶对小慧愈发冷淡甚至是不屑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无论小慧教育孩子的方式对不对,我都不该在孩子面前流露对她的质疑,甚至是轻蔑。我在有限的时间里,推翻小慧的一切付出,换来孩子的认同和依赖,却不曾想过,让真正照顾孩子的小慧情何以堪?不被爸爸尊重的妈妈,如何在孩子面前树立权威?
我和陶陶回到家时,从小慧颓然的表情中,我感受得到她对我的怨怼以及对陶陶的寒心。实打实的多年照料,不如来去如风的爸爸那几句空有其表的纸上谈兵,换成是谁能不心塞?
小慧沉默片刻,终究没有放下自己的责任,还是对陶陶说:“睡觉前把书法作业完成。”
陶陶淡定地说:“爸爸说,我不喜欢,可以不做。”那表情和姿态,找不到一丝一个孩子对妈妈该有的忌惮和尊重。
的确,我错了。美国的孩子看起来很自由很自我,但他们都很尊重自己的妈妈。我赶紧接话:“你现在既然还在学习书法,就应该按照课程的要求把它做好。”听我这样说,陶陶虽不情愿,但还是进了书房。
我走到小慧身边,想了半天,只说了句:“这些年,你辛苦了。”那天晚上,我和小慧谈了很多,关于孩子的教育,关于她的不易。我这个因为多走了几个国家就变得有些飘飘然的爸爸,慢慢落了地。
第二天,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畅谈,我请陶陶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来谈谈他真实的想法以及我们对他的期望。是的,是“我们”。私底下达成一致意见,不在孩子面前流露分歧、互相质疑,让“我和小慧”变成了“我们”。
从此,小慧不再有只知指手画脚、满嘴华丽调调的丈夫,陶陶也没有看起来很伟大、能够给他无底线支持的爸爸。在这个家里,最终,我选择与妻子站在一起。
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