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

2017-04-19 13:01
南风窗 2017年8期
关键词:阿Q稳态规则

当阿Q从城里回到未庄时,他的破夹袄变成了新夹袄,而且用现钱打酒喝,没有赊账。阿Q还是那个阿Q,但堂倌、掌柜、酒客、路人,都“自然显出一种凝而敬的形态来”。

自那以后阿Q对“上城去”就有点上瘾,因为他明显感觉到那个其实跟他没有一丁点关系的地方带给他自尊的提升。

无论传统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城市里都有乡村所稀缺的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叫“可能性”。未庄的乡民们不确定阿Q进城后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故事,这种“可能性”,让他回来之后变成了半个陌生人。陌生人是一种实力不明的存在,最好对他客客气气,不说给予礼待吧,不得罪总归是保险的。倘若不曾进过城,那么他的实力是一清二楚的,他虽说“先前阔”,但如今卑贱,“不配姓赵”,睡在土谷祠,是个软蛋,经常被王胡揍,只敢欺负小尼姑……没有人会把他当回事。

阿Q那种幼稚的城市体验,相当程度上还是与我们今天的经验相符。

第一,城市里有一重“无知之幕”的保护,在占比极小的熟人之外,人们彼此不知道对方是住在高楼、地面还是地下,上一代阔不阔,姓赵还是姓什么。

第二,因为彼此陌生,互相尊重就是相处的基本规则,它转化为一种本能,人们对彼此的行为期待都非常清晰。

第三,城市里有“可能性”,因而城市是一个支持梦想的地方,梦想未必都能实现,但至少没有一个人格化的“赵老太爷”,在你想要努力的时候就用拐杖打得你满头是包。

第一点是人的城市化不可逆的原因,人们习惯了城市,就无法再习惯乡村,甚至,有些人“逃离北上广”之后,发现自己连二三线城市也不能忍受了。第二点让人在拥有一个梦想的时候,知道应该沿着怎样的一条公共路径去行驶,一般不会因为行驶规则暧昧不清而碰上陷阱、泥淖。而第三点,则让每一个人拥有梦想都是“合法”的,城市很大,你的梦想不会妨碍他人的梦想。

当然,乡村也有很多好处,比如邻居大娘在杀鸡之后会送过来一碗鸡肉,同村叔伯会在你家建房子的时候自发过来帮忙,旁边都是亲人,你一般不会彻底无助……人情最好的情况,是“相濡以沫”。

但是,你永远不会得到一条江河。

现代的人与城市的故事,在中国才讲了个开头。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化,是改革开放之后与工业化相伴而生的,至今人们还处在一种改变处境的急切状态,城市提供的可能性还在不断探索和快速扩展中,现代规则还在磨合中继续生长,城市社会还在剧烈地变化。梦想容易碰上阳光,也容易淋到冷雨;生活容易求得改变,也容易遭遇颠覆;路上容易坐到顺风车,也容易赶不上末班车;常有欣悦,也常有苦痛。

整体上,中国社会还远不是一个稳态社会,进化的同时,风险常在。比如,一线城市的几轮房价大涨,就让多少人“进城”的梦想重新歸零。但我们又不得不承认,变幻莫测之处,又是希望蕴藏之所,我们之所以能够出发,就是因为它不是“稳态”。

每个在城市中享受阳光或经历风雨的人们的故事所呈现的酸甜苦辣,最后都证明他们的向往仍然一致:前行,拥抱我的城,哪怕它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开。不管它推得多么用力,都保留着一份疼惜,在和平与繁荣的时代,城市一定不会再像过去对待阿Q那样冷酷无情。

策划|南风窗编辑部 统筹|李少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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