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德利形象中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

2017-04-17 10:11王秀昭
文教资料 2016年34期
关键词:布拉德利

王秀昭

摘 要: 《黑王子》中的布拉德利展示了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结合。本文从布拉德利对造型的崇拜、对梦幻的执着两方面来分析日神精神的体现,从布拉德利个体化原理奔溃后的狂喜状态,以及最后悲剧结局、小说的自我解构特征和不确定性所体现的自我否定两方面分析酒神精神的体现。布拉德利所体现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在彼此的衔接中不断提高新生,最终达到结合的状态。

关键词: 黑王子 布拉德利 日神精神 酒神精神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用希腊神话中的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奥尼索斯的象征来探讨希腊艺术的起源、发展以及人生的意义。日神以梦的幻觉美化世界,以美丽的面纱遮住现实的苦难,使人爱恋人生;酒神则营造一个与“梦世界”相对立的纵欲的“醉世界”,是一种痛苦和狂欢交织着的癫狂状态。酒神精神代表着原始生命力的放纵,它打破一切秩序,在个体的毁灭中享受着一种永恒的狂欢。尼采提出的作为人性的两种原始本能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在诸多经典作品中都有所体现,为文学的多样性解读提供了新的方向。

《黑王子》(The Black Prince,1973)是20世纪后半期英国著名小说家、哲学家和理论家艾丽丝·默多克(Iris Murdoch,1919—1999)的代表作之一。小说将道德问题的探讨置于首要位置,通过以自我为中心的主人公经自省而获得拯救的故事寻求人与人之间了解沟通、建立正常关系的途径。国内对《黑王子》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默多克小说的存在主义解读、小说叙事学研究、类型分析、精神分析、道德研究、文化研究和性别研究等方面。

本文拟从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这两个概念着手,深入分析小说主人公布拉德利这一形象。

一、布拉德利与日神精神

(一)对造型的崇拜

《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将日神视为美的外观的象征,认为其“支配着内心幻想世界的美丽外观”[1]11。同时,他认为日神精神代表着世界意志显现为现象的沖动,在个体身上表现为在个体化原理支配下执著于现象包括一己生命的冲动。《黑王子》中布拉德利身上的日神精神体现于他对特殊形象的痴迷背后对美与生命力的追求。

《黑王子》中布拉德利对形象的关注体现在其生活的方方面面,无论是对其公寓格局喋喋不休的介绍,还是对他收藏品的一再描述。其中他对朱莉安“哈姆莱特扮相”的痴迷与狂热最引人瞩目。

小说中布拉德利对朱莉安“哈姆莱特扮相”的描述共有四次,黑色瘦腿裤、黑色的鞋子、白色的衬衫是朱莉安“哈姆莱特扮相”的关键词。在布拉德利与朱莉安的爱情经历中,朱莉安的哈姆莱特扮相具有重要的推动意义。布拉德利首次看到成年的朱莉安,错将小姐当成了一个小伙子,将朱莉安撕毁情书误认为是宗教的献祭仪式,由此产生了对其特殊的情愫。当朱莉安将自己打扮成丹麦王子时,布拉德利战胜之前失败的阴影与她完成了成功的性爱。不同于以往将布拉德利对朱莉安的“哈姆莱特式扮相”的痴迷归因于布达德利的同性恋倾向的看法,也不同于将布拉德尔的寻爱过程视为对真理或善的追求[3],笔者认为布拉德利对朱莉安的爱情来源于他对美和生命力的赞美与追求。

对于布拉德利而言,哈姆莱特是一个好梦想、有良知的青年知识分子,更是一个体现着美与生命力的英雄。布拉德利借哈姆莱特这一形象,从美的层面对自身进行观照。他将自己等同于年老的哈姆莱特、年老的唐璜,既得意于自己的才华、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也在意自己逝去的青春。当他与年轻的、与哈姆莱特形象重合的朱莉安建立情感联系时,布拉德利通过占有、分享朱莉安的美与力,来进入梦幻,重新获得了青春的美与活力。这也是布拉德利在失败的性爱和妹妹普丽西娜自杀消息的双重压力之下,“需要同朱莉安圆圆满满地做爱的欲望不仅丝毫没有减少,反倒越发强烈”[2]336的原因。越是面对冷漠失败的世界,他越需要在梦幻中获得美与活力。

(二)对梦幻的执着

日神精神不仅代表着美的外观,也是梦的艺术世界,即通过构造美丽的幻景来消除人生的苦痛。在《黑王子》中,布拉德利一方面通过书信、言谈、幻想来塑造一个更完美的、身为艺术家的自己,进行自我表白和自我防卫,弥补自己受损的自尊和虚荣心,掩饰真实的虚荣懦弱的本真自我。另一方面,他通过将生活戏剧化、矛盾简单化,虚化世界,获得一个自我欺骗性的美好环境。

小说中布拉德利共写过三次书信,分别是解决阿诺尔德夫妇家庭闹剧后、评论阿诺尔德的新书和朱莉安离开后。以第一次书信为例:在给阿诺尔德夫妇的信中,他表明自己得体尊重的态度来安抚其被人看到私事的尴尬愤恨,从而塑造一个忠诚友人的形象;在给朱莉安的书信中,他通过大段的读书建议和艺术评论树立了循循善诱的长辈、坚持自我的艺术家形象。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的书信布拉德利并没有寄出,而是机缘巧合之下,由朱莉安取走相关的书信代为转交。这也表明了布拉德利只是需要书信来建立光辉美丽的幻想,暂时缓解自身的压力,而不是寻求行动来解决问题。讽刺的是,具有魔力的书信虽为布拉德利提供逃避压力的完美途径,但也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将他送往人生悲剧。蕾切尔的信将朱莉安从他身边带走,而阿诺尔德吐露心声的来信则引发了阿诺尔德身死、布拉德利入狱等事件。

布拉德利将自己的整个人生视为一出戏剧,将生活戏剧化。当他与蕾切尔暧昧之时,他因“扮演一个新角色的想法”[2]199(即成为蕾切尔的情人)而兴奋;当他对朱莉安热烈的爱情被看破时,他坚持“这是我玩的一场独角游戏”[2]290。布拉德利将生活中的矛盾冲突等压力性事件简单化、虚化,使之成为其人生戏剧的小角色或背景,成为他美好幻景的衬托。这种生活戏剧化起着自我欺骗的作用。朱莉安出走之后,布拉德利理所当然地坚信是阿诺尔德强行带走了他的爱人。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需要一套至少是貌似有理的信念,以支持他从已经发生的事件中获得某种恰好能够忍受的意义,否则便会一死了事。

无论是对自身美的形象的聚焦强化,还是对外部世界的朦胧虚化,都体现了布拉德利在对造型的执迷之下制造幻觉的强迫性冲动。但是,幻觉的全部喜悦、智慧及其美丽都是短暂的,一如梦的短暂。当造型的美丽和幻觉的辉煌都无法抵御现实世界的残酷与痛苦之时,酒神精神开始在布拉德利身上显现。

二、布拉德利与酒神精神

酒神精神立论于荷马之后民间酒神秘仪的传说。尼采从酒神秘仪中看到希腊人不只是一个迷恋于美的外观的日神民族,他们的天性中还隐藏着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就是打破外观的幻觉,破除日常生活的一切界限,摆脱个体化的束缚,回归自然之母永恒生命的怀抱。这种冲动潜藏在一切人的天性中,布拉德利自然也不例外。

(一)个体化原理的崩溃

日神和酒神两者最大的区别就表现在对于个体化原理的相反关系上。日神是“个体化原理的壮丽的神圣形象[1]11,“在无意志静观中达到的对个体化世界的辩护”[1]147,对个体化原理即世界的现象形式是完全肯定的。相反,在酒神状态中,个体化原理被彻底打破,人向世界的本质回归。酒神魔力所带来的情绪的放纵,不仅使得“人与人重新团结了”[1]12,而且“超自然的奇迹也在人身上出现: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神。人不再是艺术家,而成了艺术品:整个大自然的艺术能力”[1]13。

《黑王子》中最明显的个体化原理的打破就是布拉德利发现并承认爱上了比自己小三十八岁的、好友的女儿朱莉安。在小说第二部分开篇中布拉德利的爱的狂喜状态,不仅仅是因为“是爱灌醉了”[2]262他,更是源自于布拉德利打破了现实世界对爱情普遍的定义之后潜意识的狂喜。

整个现实世界拒绝“老夫少妻”式的爱情,包括布拉德利自己。当他面对妹夫罗杰和他的情人玛丽戈尔德时,他与之后的阿诺尔德和蕾切尔并无差异,感到丑陋、反感和恶心。恶心一词最能代表现实世界对老夫少妻的世俗性看法。

但当布拉德利自己打破这一界限,身为一个老头爱上一个年轻姑娘时,从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是无法掩饰和压抑的。在这种狂喜中,他试图与所有人和解,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与长久不见的同事聚餐、给蕾切尔买礼物、试图更加公正地看待阿诺尔德的创作、更加关心自己的妹妹、原谅克丽斯蒂安、和善地对待弗朗西斯、体谅罗杰及其情人等等。爱的快乐使他的私欲化为乌有,使他变得高尚;爱的意识几乎把他“变成了一个神”[2]254。

酒神精神的魔力使得布拉德利获得打破个体化原理后的狂喜,使他从艺术家变成了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使他成为了自然的、爱的艺术品。

(二)自我否定,复归世界本体

与日神精神中个体的人借外观的幻觉自我肯定的冲动相比,酒神精神则是“个体的人自我否定而复归世界本体的冲动”[1]13。酒神精神强调破除外观的幻觉,与本体进行沟通融合,直视人生悲剧,不回避人生的痛苦,超脱人生。小说中布拉德利的悲剧性结局则是酒神精神最大的体现。

在第一部分的论述中,我们发现布拉德利沉湎于外观的幻觉,用美的面纱遮盖人生的悲剧面目,追求着人生的快乐。但幻觉都是短暂的,朱莉安的离开与来信,开始逐渐打破布拉德利的美丽幻想。蕾切尔不留余地的嘲讽和将杀人罪推波助澜地安在布拉德利身上,导致了布拉德利身上日神影响的消退,酒神精神的回归。

这一时期的酒神影响与前期深陷爱的狂喜不同,带有着强烈的否定意识。这种否定意识包括了对自我形象和艺术梦想两方面的否定和消解。

首先,布拉德利对蕾切尔的怜惜与原谅、对自身罪恶感的反省与思考、在回顾往事中认识到真正的自我是一个并非完美且心怀怨恨的懦夫等,都是对原先自我的否定与消解。因此,他任自己在牢狱中度过余生,走向生命的消亡,回归自然的本真。这是身为小说叙述者布拉德利的消解。

其次,在小说的叙述中,布拉德利一直追求的艺术与真实,最后消解于他的艺术成果《黑王子》中。这主要是因为小说的自我解构特征和小说的不确定性。《黑王子》的结构包括编辑前言、布拉德利前言、布拉德利的故事、布拉德利后记、书中人物所作后记和编辑后记六部分,不同的声音形成对彼此的解构,布拉德利故事的真实性及其意义就被彻底地消解。小说复杂的层次,多重的声音,叙述方式、人物形象、语言的不确定性,彻底消解了小说的真實性,真正消解了布拉德利对艺术以及真理的强调和追求,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我否定,是酒神精神在形式上的体现。

三、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二元性结合

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相互制约、相互促进。一方面,酒神不断地呼唤日神出场,另一方面,日神又不断地通过对酒神的约束把它纳入艺术轨道,就这样,日神和酒神在彼此的衔接中不断新生、相互提高,使日神和酒神的二元冲动达到完美结合。

这两种精神都体现在了布拉德利身上。布拉德利通过对朱莉安的哈姆莱特造型的痴迷、自我定位的幻想来建立一个更高境界的自我关照,从而获得了在冷酷世界生存的动力和勇气、自尊与体面。对朱莉安的爱情打破个体化原理,使他回归酒神精神的怀抱,进入了爱的迷醉之中,获得了酒神式的狂喜。在朱莉安离开布拉德利之后,爱的狂喜被现实打断,布拉德利又通过幻想的自我欺骗获得继续生存的勇气和意义。但残酷的现实打破了日神的美好梦幻,当布拉德利终生追求的伟大艺术品《黑王子》的诞生解构了艺术的真实与真理时,便如西勒诺斯所言的次好的东西便是立刻就死,他最终回归酒神的怀抱,自我否定并复归世界本体。

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在布拉德利身上的体现并不是两两相争,而是在彼此的衔接中不断提高新生,最终达到结合。《黑王子》的精彩多样解读,原因之一就是布拉德利这一人物的复杂性。这种将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融为一体的人物的复杂性塑造了一个说不完的黑王子。

参考文献:

[1][德]尼采,著.周国平,译.悲剧的诞生[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

[2][英]艾丽丝·默多克,著.萧安溥,李郊译.黑王子[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3]范岭梅.默多克小说《黑王子》的爱与主题探究[J].外国文学评论,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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