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歆雪
(天津师范大学 天津 300000)
一次别离
——《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浅析
张歆雪
(天津师范大学 天津 300000)
加拿大作家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的短篇小说《秋》出自他于1976年集结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小说集中共有七个故事,每个故事的情节和人物迹遇虽不尽相同,但这些故事却都发生在布雷顿角——一个加拿大辽阔版图上偏僻遥远、荒凉阴冷的小岛。《秋》是七篇小说中的第一篇,故事以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视角,围绕着一个家庭为了维持生计而必须卖掉老马的无奈抉择,讲述了这个少年叙述者对成人世界的体验与观察。
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短篇小说
《秋》这个故事的开头近乎简单粗暴:“我们只能把它卖了。”母亲的决定“不容置辩”,接着作者透过叙述者“我”的讲述,将这个家庭贫穷的讯息传达给读者,家里生计全靠小农场的微薄收入和冬天父亲外出打工维持,“冬天长着呢,我到时一个人在这儿只留下几个孩子帮我”,“现在每年冬天他都会去哈利法克斯,但他离家一般都会很久……只有在圣诞或者偶尔一两个周末我们才能见到他。”,有一年外出干活的父亲周末回家,然而突然袭来的暴风雪使得父亲因为耽误工作损失了一周的工资而受到母亲的埋怨。恶劣的气候和环境更加剧了这个家庭的破败不堪,难以维持,萧索的秋季“好像是一个自戕的季节”,秋季的大海是“浑浊的、愤怒的,甚至是痛苦的”,凛冽的海风就像刀子,一匹干不了活儿还要消耗饲料的老马对于这个家庭只能是雪上加霜。卖掉老马不管在情理上还是逻辑上都是合理的必须的,除了卖掉它,其余每一条路都是死路,没有更好的选择,没有周旋的余地,我们无法指责母亲,她有干不完的家务,即使在故事发生的时候,在她说话的空隙都在不停地干家务、照顾家禽,在她看来比起养一匹干不了农活没法赚钱的老马,还不如去喂鸡来的有意义,她知道那匹马对于父亲的意义非同一般,她也知道小儿子大卫对老马的喜爱,但是老马斯各特对于整个家庭来说只意味着负担,“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伸手要抓的东西太多,于是连已经拥有的,恐怕都要丢掉了。”她要伸手抓住丈夫和六个孩子,还要抓住入冬以后家庭的正常运转,为了抓住这些,她只能放弃斯各特。我们同情父亲,这匹老马曾经陪伴他度过许多劳累又难熬的日子,父亲年轻时为了“和马一起见到太阳,一起踏踏芳草”,他带这匹马离开矿井,在父亲还不用守候家庭的时候,这匹马忠诚地守候着父亲,“那匹马在凌晨的冥暗中站成一个鬼影,在他黑色毛皮的外面,昨天的汗液已经结成一层灰白的冰霜,鼻子下面悬挂着几根微小的冰凌。”一匹没有被拴住的马,在酷寒的酒吧外等了父亲整整一夜,父亲始终记得这一幕,将这个故事向孩子们讲过很多遍,他和老马已经像朋友一样相互信任,相互依赖。父亲想要抓住的只是对斯各特一如既往的责任和往昔的回忆,故事中父亲不止一次请求留下斯各特:“再留他一个冬天吧,也没有什么损失。”“它没事的,去年秋天你也这么说,它不是后来好好的嘛。”母亲的回答却干脆又无可辩驳:“他又老又没用,我们这儿又不是给老马开的疗养所。”“我想把这件事了结了,否则我转个身你又走了,那这个冬天我们又扔不掉他了。”卖掉斯各特这个提议并不是今年才出现,父亲明白再逃避下去只是自欺欺人,妻子说的一切都在情在理,他必须面对现实,“在每条路的尽头,都有让他心痛的事实在等着他。”妻子、孩子和麦克雷好像在合伙胁迫着他作出决定“此刻的情景,很像他被所有人算计了。”所以,不管对于家庭还是斯各特他都必须有一个交待。
故事随着斯各特不愿离开而进入高潮,不管麦克雷怎样引诱或者强拉硬拽,他都不肯踏上陌生的卡车一步。斯各特挨的鞭子好像打在了窗里每一个人的心上,他们自责、羞愧,“窗后的我们其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到我们正在干的事情后又莫名有些难堪,好比是逮住自己做了什么可耻的事。”家中的每个人都静静地站在窗户后面等待着掌握在他们手中的斯各特的命运,每个人心里都对斯各特的留下重新抱有一丝希望。然而现实依旧残忍,凛冬将至,斯各特很老,家里很穷,父亲别无选择,他必须踏出和告别斯各特这一步。就在此时此刻,叙述者我完成了由十四岁少年向成人的变化,一下子长大成熟。他已经明白无法永远生活在父母给予的保护下,总有一天他要面对艰难的成人世界,就像他的父亲总有一天要面对告别斯各特的事实。在他眼里,父亲必须卖掉斯各特的情形“似乎跟母亲多年来保护她的子女不受‘脏话’侵害很像,因为终有一天,不管她愿望如何,‘脏话’就这样带着可怕的真实感,呈现在我们面前”。当麦克雷粗俗的话语直接呈现在他的面前,他明白了在女人和孩子面前说脏话的人不会受到英雄的制裁,世界也不会天崩地裂电闪雷鸣,他明白了没有实用价值的老马即使再不舍也要被不负责任地卖掉,阉鸡再愚笨也要被人花费心血照料,这就是成人的世界,他接受了这个他马上要面对的世界,他“第一次意识到成年人的生活会有多么艰难,而且做一个成年人也可能是非常可怕的事,我一下子自私起来,不只是为那一刻的我,也是为了多年后的自己。”“我”最后终于也学会母亲的口吻,用近似母亲的声音,说着母亲才会说的话:“我们去把鸡喂完”。
斯各特最终会被卡车带向什么地方,他是不是会像卡车上那头狼狈的公牛一样被人虐待,或者卡车的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屠宰场。然而小说并没有在这里结束,在结尾处,弟弟大卫用杀戮报复大人的无情,用脏话模仿大人的粗俗。母亲在阉鸡上花费的心血全都打了水漂,斯各特走了,鸡也死了,这仿佛是一个最坏的结局,但作者并不放弃寻找希望。就算所有不幸的事情一起降临,总还是会有一丝希望,成年人的生活虽然辛苦但却也有慰藉,家庭是负担,也是支柱,支撑着一个人前进。在小说的最后,父母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画面为小说涂上了一抹暖色,使小说充满了脉脉的温情,“我们的父母站在那里,被风吹在了一起……他们侧过身,面对面倚向对方,肩靠着肩,就像三角屋顶那两根对接的椽木……我想他们会在那里站很久很久的,依靠着彼此,顶着凛冽的风雪,任脸上结起冰霜。”“我”看着这一幕,对那个艰难的成年人的世界的理解又多了一层,生活是艰辛的,但生活也是温暖的,就像即使逆着嘶吼着的海风,人依然能够向前行走。“还好只是几乎,每次你转一下头,弯一下腰,你还是能稍稍活动和呼吸,或者听到和看到一些东西。这的确不算什么,但是你也只能珍惜你所拥有的那一点聊胜于无了;你的脚趾会下意识地蜷起来,好似它们正努力要抓住你脚下的土地。”凛冽的风好像撕碎了生活中所有的美好,但是被撕碎的碎片又重新拼贴成了一种更坚强的东西,像我们生长的土地一样坚实有力。
在这个故事中,斯各特已经不仅是一匹老马,它其实象征着我们每一个人必须告别的某些东西,为了成长,为了生活,我们不断舍弃过去,又不断得到未来,每一次取舍就像是爬悬崖,“你一点点往上攀爬的时候,发蓝的之间从这个缝隙抓到下一个裂口,突然你见到一根诱人的细枝,就忍不住去抓;就在你伸手的刹那,你心里清楚,很可能这根枝条所寄无物,那里既没有土壤或者植被作为它的根基,甚至很可能这根枝条只是被海浪抛掷起的废物。就在那一刹那,你已经绷紧了自己的身体,准备好承受那不可避免的滑落,以及即将到来的疼痛和满身的淤青”。幸好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幸好在凛冽的寒风中总有一件屋子属于我们,这种伤感悲怆又温暖明亮的美可能就是世界本来的模样。
张歆雪,天津师范大学,15级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