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本
妻舅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老乡。老乡一叫出名,傅中胜反而没人喊了。老乡是五保户,孤身一人。副业队安排他在山冈上养猪,一人一桌,一床一铺,日夜兼班。
每逢周末,妻子提只竹篮,烧碗豆腐,外加洗干净了的老舅换衣,约我一道去猪场看他。小路接小路的三里亭猪舍,七高八低,傍在胥溪边上。胥溪老很了,弯腰缺腿,似流非流,助长着茅草的疯狂和剌藤的嚣张。这地方白天蛇蝎抢道,夜晚鬼火逍遥。
每次,人沒到,那条门犬就蹿上来捍卫他的主人了,几乎同时,那边也就有了老乡的吼斥:咄,亲人也不认啦?
猪舍是一条长长的“筒子”, 屋檐低矮,大门开在山墙上,还要弓身进门,左一个烧饭锅腔,右一张门板嫁接四条腿的床,床头一只缺了半块板的废箱子,侧过身子为他收管碗筷。穿过锅灶床铺,就是猪舍,左右各一溜,20多个隔间。妻舅喜欢带我们检阅他的“子弟兵”,他一走动,大小猪仔,以为来犒赏了,起身吼成一片。
只有妻子掀开那条盖在篮上的毛巾时,他才会收起笑容:“又带什么来啦,看看这里”他指着堆在暗处的山芋、南瓜,“吃得尽吗?”
妻说,你每天都拿这些当饭?“哪能呢,过时过节,队里乡亲,端午粽子重阳糕,送了我来不及吃。”他一边咳嗽,一边转身指着身边那群鸡,“都是我养的,鸡蛋有的是,这里空地多,猪圈灰任人用,刨上几锄头,山芋、南瓜就吃不尽了。这些好营养,城里人想都想不上……”
“反正好人都让你碰全了”妻说,“我带来两瓶止咳糖浆,记住吃,别忘了照顾自己,缺什么,跟我说。”
老乡说,饭有了吃,衣有了穿,还缺什么?这里,水碧波澄清,吸口气肺叶子都会全张开,3年了,感冒都没犯过一次。
回家的时候,他说篮子不能空,四处找鸡蛋往篮里放。妻的篮子藏右边,他来右边;再移左边,他又到左边。他说,我从小怕吃鸡蛋。一边夺篮一边补充理由:蛋是给外孙的,不是给你们,外孙念书吃苦,山冈上的鸡,吃虫子下的蛋,补脑子。
年脚的一个傍晚,妻舅敲门了,一个雪人提一个蛇皮袋,那条门犬紧贴在他腿下。他一进门就指了那个袋说,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春节你们回老家,能派正经用场。袋里两支鲜黄冬笋,两包香烟,一包大前门,一包牡丹,那是朋友送给他过年的。那年代,它们都是宝。其实他也是条“烟龙”,可老乡说,这烟我抽不惯,别糟蹋了?
雪还下着,三里亭那边没人,他急了回那筒子猪舍。门犬开路,我看见一个雪人紧跟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