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建军
在小兴安岭脚下的狼嘴山上,一伙年轻人终于在一处山坳里追上了那群山羊,山羊是寻觅绿草才不慎陷进草下的泥潭里的,陷进这里的动物,大多没有生还希望。
年轻的头儿看着这群山羊,骂道,没记性的种,看见绿草了,没看见底下的藻泽陷阱!
年轻的猎手们学会了父辈们的技巧,砍断树干,迅速在山坡处夹起了围栏,用树皮绑牢,然后将山羊一一扒出,圈在围栏。
这是一群母山羊,有几只已经怀了孕了,山羊是不值钱的,但不能空手而归。头儿决定让他留下看护山羊,其他十来个小伙子继续北上追捕值钱的鹿群,天黑时返回。
他环视一下四周,然后再次加固了围栏,等大家返回时,不能跑掉一只山羊。突然,山羊群开始骚动起来。他瞪大眼睛,迅速条件反射地抓起猎枪。
远处,一群饥肠辘辘的狼向这边追捕过来。他向狼群头顶开了一枪,以为狼会一下跑掉。然而,狼群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这边逼来。
其实,他是可以跑的,狼是奔山羊来的,有了山羊狼不会对人有兴趣的。面对眼前的场景,跑,是最好的自救方法了,这些他比谁都懂。可他活了二十多岁没有离开过山,捕杀的猎物无數,什么样的惊险场合都遇到过,从来没跑过,这要跑了多没面子啊。他突然发现了头狼,他来了精神,瞄准了那只头狼,狠狠地扣动了扳机,头狼一下倒下了。他知道,头狼倒下了,后面的狼就会停下来。然而,他失望了,头狼中弹倒下后,又趔趄地站了起来。他心里暗暗骂,蠢货!还能站起来!他嘴上强硬,可心里真的有些退却了。他又忙扣动扳机,几只狼倒下了,可后边的狼仍没有停下,认准了要拼的架势,死死压来。他换了个地方,不停的射击,子弹终于打光了,他心咯噔一下,这下完了!我倒成了猎物了!不行,不能白白送死,没面子总比死了强!这时,他想到了跑,他慌乱的把空弹的枪往身上一背,拔腿向山下跑去。
此时,山羊也嗷嗷乱叫一团,不停地冲撞着围栏,叫声凄惨、悲哀,在山林间久久回旋。猛然,他一下站定了。他的心被刺了一下,仿佛听见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眼前蓦然快速的浮现了那让他撕心裂肺的难以忘怀的揪心场景。那是十年前早春的一个傍晚,他刚刚放学回来,就见妈妈蜷在炕角,已经有气无力了,血从炕头漫到了炕梢,妈妈咋了?他吓坏了。妈妈有气无力的让他去喊麻奶奶。他发疯似地跑到后街喊来了麻奶奶,麻奶奶见状,也慌了,连连说,难产,难产,大流血啊!抬下山不赶趟了,八成只能保一个了。只见妈妈突然条件反射地抱住了肚子,使出最大的劲,断断续续的说,一定要……先保孩子……
山羊的哀叫声已经没有那么急切了,也不再冲撞围栏了,山羊绝望了。他回过神来,转头再次瞪瞪眼睛看了那群山羊几秒钟,山羊本能地聚在了一角,互相紧紧地依靠在一起。天底下的母爱咋都是一样的啊!他的心震动了,突然转身,飞速地跑向山羊围栏,迅速果断地用刀砍断了捆绑围栏的树皮。
可此时的山羊已经吓傻了,都怔怔地挤在那里不知所措。
蠢货!跑哇!再不跑你们和你们肚子里的孩子就都保不了啦!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顷刻间,惊恐万状的山羊飞快地跑得无影无踪了。
狼,已经扑到了跟前,他不会像山羊那样飞快地跑掉了,再跑已经来不及了,咋办?慌乱中也顾不了许多,他急中生智,抓住身边的一棵不甚粗壮的小树,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这是大人们教他进山遇到险情时最后的一个自救办法。
狼爬树不成,又开始张开大嘴,用尖牙利齿啃起树干来。
蠢货!真是不让我活了!他绝望地骂道。
“咔嚓、咔嚓”一声接一声,树干一圈一圈被啃下来,照这个速度,等不到大家回来,树干就会被啃断。
他这回真的是绝望了,这位曾经驰骋山林的年轻捕猎神枪手,终于被野狼当成了猎物,成了猎物的囊中餐。他终于哭了,他抱着树干,呜呜大哭,绝望的哭声在阴森森的山林间回荡,越发显得凄惨和苍凉。人哪,要是真的面临绝望的时候,总会有所悟性,会猛然想起不愿舍弃的一切,挂念这个,不放心那个,悔恨这个,亏欠那个。他的脑子里像浮云一般飘过了很多很多,他骂自己在作孽,这都是报应,是老天的惩罚啊!他后悔自己干上了偷猎的行当,这个行当不但违法,还有危险,这回完蛋了!狼啊,求求你们了,其实,我过去没伤过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吧,以后,我再也不进山偷猎了,我要行善事,积大德行不行?
狼群哪听得懂他的哭诉,仍然咔嚓咔嚓地啃着树干。
他浑身瘫软了,若不是树杈卡着,他恐怕就瘫掉下去了。
老天爷,我错了,饶恕我吧!他绝望的哀声喊着,救命啊!
天阴沉沉得如一块黑布,条条细雨像刀片一样切割着他流血的心,树底下咔嚓咔嚓的啃树声,让他几乎窒息了……
傍晚,伙伴们回来了,一棵小树躺在了那里,地上留下了乱七八糟的脚印和一摊血迹,还有那去空空的猎枪。
饿疯了的狼竟连他的一根骨头也没给伙伴们留下,只有那一摊血迹让年轻的盗猎者们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头儿脸色苍白,抓起围拢山羊围栏的树皮,当看到齐刷刷的刀印时,惊呆了,扑通一声叩跪在那里,突然呜呜痛哭,久久不起,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兄弟,山羊的命有你的命值钱吗!你倒跑啊!
大家一下跪下,痛哭流涕。
远处,山林发出闷闷的低吟,沉闷、颤抖;黑乎乎的云雾,从树尖上慢慢压来,风雨渐渐大了起来。
年轻的头儿猛然抬起头,用两只袖子抹去两眼的泪花,警惕地四处瞅着,再次看到那摊血,不觉心头一震,顿觉浑身打颤,脸色煞白,然后压着声音催促道,快,快,味道不对,有情况,这里不能久留,赶紧逃哇!
头儿然后匆匆离开了这里,大家再看看那滩血迹,随后紧紧跟随着头的脚印慌乱地下山。
嗷——突然在山腰间的密林深处响起了狼的嚎叫声,头儿一下愣在那里了,这是头狼的嚎叫,一旦头狼这么叫,就是有大的狩猎行动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掉进了狼的包围圈里了,这是猎人百年不得遇见的厄运,也是绝望的噩运。现在的狼脑袋真精了,越来越不好斗了!头儿慌了,只见南山崖上开始有狼的身影在围过来了,看不清多少狼,听着仗势很多,狡猾的狼比人都精,埋伏在这里等着我们上钩,够厉害的!头儿狠狠地骂道。然后回头看看大家,大家也惊恐万状,头儿没有再说什么,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了。
笑话!我们当追捕的猎物了!大家骂道。
快逃吧!头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上树吧?大家焦急的喊着。
更得死!头儿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那咋办?大家显得有些惊恐万状了。
向北逃!头儿端详一下四周,端起枪便带着大家向北跑去。
北面是斜坡,头儿选择这里突围就考虑到了这里树密,而且是斜坡,好脱身。
他们费很大力气攀上斜坡,还没站稳,左侧又有一股狼群扑了过来,仗势很大,头儿大喊道,打!于是,十来去枪开始猛射起来。前面的狼倒下了,后面的狼又扑过来,紧接着,身后的狼群也逼近了。
怪了,哪来的这么些狼!头儿骂,真是报应?
子弹不多了,狼太多了,咋办啊?
头儿喊道,向右逃!分梯队伏击。
于是,两人一组,各组一前一后,各自分组散开后撤。尽管这样,十来个人也抵不住黑压压的狼群,饥饿的狼群勇往直前,毫不退缩。终于,他们的子弹打光了,大家也没了依靠了,开始撒腿就跑。头儿在前面拼命地跑着,后面大家没命的跟着,跑着跑着,头儿一下站住了,又回头看看狼群,仰天嚎叫,报应啊!
眼前是一个立陡的山崖,没路可逃了,山崖看下去黑乎乎的,不知底下什么情况,跳下去也许没事,也许会被底下的奇峰怪石撞死。可后面的狼群仍在穷追不舍,不跳就是死,跳也许会有救。咋办?头儿喊道,没路逃了,跳吧!头儿先跳下去了。接着,大家也都跳下去了……
天亮了,一切都那么安静,平静的山坳里,仍然那么平静,山坳里的杂草又恢复了原状,没有人会知道,葱绿的杂草下面,十来条深深陷入泥潭中的年轻尸首,会不会骂自己是没记性的种呢?
是的,狼嘴山的草潭永远都是诱惑的,只有没记性的种,才会只看见绿草,看不见底下的沼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