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Lucky：残奥冠军的24K纯“亲人”

莫小南

她是位盲人，更是中国首枚残奥会金牌获得者，她叫平亚丽。夺冠后，她的生活并没有一帆风顺。儿子的眼疾，家庭的破裂，让她的生活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她无路可走，只能创业。但创业于常人尚且不易，更何况是盲人。当她跌跌撞撞头破血流时，一只叫Lucky的导盲犬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从此，它成了平亚丽的眼睛。他们相依相伴，走过了快10年，成了彼此的朋友和亲人，堪称现代版的《忠犬八公》。2017年2月15日，平亚丽接受《知音》杂志特邀记者的采访，向《知音》独家讲述了很多她与Lucky之间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那苦海挣扎的日子，被初来乍到的它打破

平亚丽，1961年生于北京，是先天性白内障患者，近乎完全失明。1984年6月，在美国举办的第七届世界残奥会上，平亚丽获得跳远金牌，突破了中国残奥会奖牌的“零纪录”，也是中国在国际残疾人赛事中摘得的第一枚金牌。夺冠后，平亚丽获得了300元奖金，残联安排她到处做报告。1987年，她与一位姓冯的健康小伙子结婚，第二年生下了儿子冯博。儿子刚出生，眼睛看不出什么异常，直到儿子满月那天，平亚丽才得知儿子遗传了她的缺陷，近乎先天性失明。家中姐妹四人中，只有平亚丽残疾，同样的境遇竟又降临到自己儿子头上！平亚丽想死的心都有了，但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1991年，平亚丽从橡胶厂下岗，半年后丈夫又跟她离婚。短短三年里，儿子失明、自己下岗、家庭破裂的打击，让平亚丽万念俱灰，她准备带儿子从六楼跳下去，正好朋友来敲门看出她反常，便和残联的王守山主任再三劝慰她。他们的话让平亚丽泪流满面。既然将孩子带到了世上，就该对他负责到底。对于她而言，要生活下去，只有创业。

她决定利用自己在盲校学过的中医推拿技术，开盲人按摩店。平亚丽经历了很多人意想不到的艰难：没有资金，只好在家里干;没人帮忙，平亚丽只能自己去买装修材料，不舍得雇车运回来，就将材料一包包往家扛，路上一不小心就撞到电线杆上，撞得头破血流。她没法，只能爬起来扛上东西继续走。有一次，她判断失誤，误闯红灯差点丢了性命。每当这时，她多么渴望自己能有一双眼睛，不用多大多漂亮，只要能看见就足够了。她当时没想到，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她真的有了一双“眼睛”：一只导盲犬。

2008年北京奥运会，平亚丽被选为奥运火炬手。她之前从朋友处得知，2006年5月，中国残疾人联合会大连导盲犬基地挂牌成立。她辗转联系上王靖宇教授，希望能申领一只导盲犬，但一直未如愿。得知入选后，平亚丽再次向基地提出了申请。经多次沟通，平亚丽得到了一只叫Lucky的导盲犬。奥委会同意她带导盲犬到鸟巢传递火炬。

2007年12月，Lucky来到了北京，跟训导员一起住进了平亚丽家。2岁大的Lucky是一只大金毛犬，高40厘米，长1.1米，是中国第一批导盲犬5只中的一只，训练成本高达十几万。导盲犬跟主人的正常“配对”程序，是盲人亲自到基地与导盲犬接触，看哪只犬更喜欢主人身上的气味就选哪只。但因为时间紧，平亚丽和Lucky是基地“配对”决定，这留下了很多隐患。匆忙来到北京的Lucky不喜欢平亚丽身上的味道，只黏着训导员。平亚丽犯了难，怎样才能跟它搞好关系呢？

我与狗的花式过招，相互磨合中感情渐深

为了让Lucky喜欢上自己，平亚丽使出了浑身解数。每天早晚给它梳毛，给它买最好的狗粮。结果Lucky却吃得消化不良。摸着它那圆滚滚的肚子，平亚丽打电话到导盲犬基地，兽医建议她给Lucky做中医按摩。平亚丽赶紧给Lucky按摩了半个多小时，它很快舒服地睡着了。后来，只要看到平亚丽休息下来，Lucky就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等按摩，亚丽随口给它取了个外号叫“拉大爷”。

可是，“狗心隔肚皮”啊，平亚丽如此殷勤地照顾，Lucky还是没收心。2008年1月，它的训导员回基地了，那段时间Lucky心情失落，老是到训导员睡过的床上嗅，晚上也睡在训导员床边的地上。可没想到，有一天天刚黑，平亚丽没把家里的门关严，Lucky竟然“离家出走”了。平亚丽急忙敲邻居的门，求大家一起去找，最终在训导员常带它去的公园找到了它。听到平亚丽喊它，Lucky好像知道自己错了，忙亲热地上来拱她的手。平亚丽狠狠地说：“你要跑到哪去？再乱跑看我不揍你。”Lucky一听，立刻趴在了地上，用头蹭她的腿。平亚丽感觉它在道歉，最终只是说：“下回不许这样了啊，看把这些叔叔阿姨们给累的。”

回家后，平亚丽知道它想念训导员，感觉这小东西也挺可怜，想着给它做个小被子，她想起衣柜里有件半新的长款羽绒服，改造下给Lucky用正好，狠狠心拿了出来。怕衣服的袖子和扣子硌着Lucky不舒服，平亚丽摸索着将袖子、扣子都剪下来，一不小心将手戳破了。平亚丽一边忍着疼一边跟Lucky絮叨：“为给你做个小被子，你看我手都戳破了。”趴在她脚边的Lucky好像听懂了似的，亲热地挨着她，热烘烘的鼻息喷到平亚丽的手上。等平亚丽将它的专属小被子铺到地上，它直接叼着小被子到平亚丽的房间，睡在了她的床边。平亚丽说：“我这个手可算是没白伤啊。”

本以为收服它了，结果Lucky又来了二次离家出走。那天，有客人上门按摩，包里带着汉堡，Lucky不停地来闻嗅，把客人吓坏了。平亚丽便将它关到房间并训了它几句。结果等客人走后，平亚丽才惊觉它又溜出去了！平亚丽因为太着急，在二楼转弯处摔了一跤，顾不得疼她急忙起身下楼，边在小区到处喊Lucky，就听不远处有人招呼：“平姐，Lucky在这呢。”原来刚才有个饭店老板差点把Lucky偷走，邻居上前阻止并试图带它回家，正好平亚丽找来了。

看到平亚丽后，Lucky扑到她怀里摇头摆尾，兴奋地哼哼着，好像在说：“‘妈妈你可来了。”平亚丽搂着它，又生气又心疼，一边骂它性子野，一边自责地说以后再也不训斥它了。

经过八九个月的磨合和相处，Lucky慢慢接受了平亚丽。只要穿上特制的“工作服”（印着“导盲犬”三个字的红色马甲），它立刻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在路上行走时，Lucky的速度不快不慢，一直走在平亚丽的左侧，将她护在靠近马路边的一侧，半个身子走在平亚丽前面，遇到台阶就会停下来，用头拱一下平亚丽的腿。平亚丽特别感动，因为以前她不知道被台阶拌摔过多少回，膝盖和脚踝受了很多次伤，有了Lucky以后，她再也没受过伤。

2008年9月6日，平亚丽作为火炬手，带着Lucky来到了鸟巢。听现场人声鼎沸、烟花齐放，平亚丽担心Lucky怯场，摸摸它的头说：“今天你可要好好表现，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我俩呢。”Lucky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好像在说：“知道了。”入场后，它带着平亚丽走到主火跑道后，停下来示意她目的地已到，而当平亚丽接过上一位火炬手手中的火炬后，她向Lucky下达了指令，“Lucky，我们走，到侯斌（接棒平亚丽的选手）那去。”Lucky又将她送了过去。平亚丽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带着导盲犬传递火炬的运动员，而Lucky也成了第一只协助传递奥运火炬的导盲犬。下场后，平亚丽蹲下身抱着Lucky说：“拉大爷，好样的！”

感谢你走近我，那24K纯金般的“亲人”

Lucky从此“出名”了，很多志愿者和狗友都来到平亚丽家中，平亚丽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心情也越来越开朗，事业也有了起色。从1999年6月开第一家店开始，平亚丽已经开了三家盲人按摩店。儿子冯博还在上大学，家里多数时候只有平亚丽和Lucky相伴。只要脱下工作服，它永远趴在离平亚丽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只要平亚丽一召唤，它立刻起身，从不偷懒。

工作时间里，Lucky非常“敬业”。有一天，平亚丽让Lucky带着去公园。走着走着，平亚丽突然听到一只小狗的叫声，接着感觉Lucky摇晃了一下，哼哼了两声。这时路过的一个人告诉她，“你的狗刚才被一只小京巴咬破了鼻子，流血了，你带它去看看吧。”平亚丽一听，赶紧给邻居打电话，请她帮忙送Lucky去兽医诊所。平亚丽恨铁不成钢地对Lucky说：“你可真怂，被那么个小不点欺负。”Lucky不吭声。后来跟王靖宇教授通电话时，平亚丽才知道Lucky并不是怂，而是严格遵循着受训时的“工作第一，主人安全第一”的原则，所以才被欺负了。平亚丽听后很感动，对它更加爱护。

到了2012年，冯博在北京国际康复中心上班，为了工作方便住在单位宿舍。平亚丽跟Lucky彻底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有一段时间，分店上了新项目，平亚丽特别劳累。10月的一天，平亚丽半夜起来上厕所，突然旧伤副韧带拉伤又犯了，随着一阵剧烈的脚踝疼痛，她歪倒在地起不来。Lucky立刻跑了进来，叼着平亚丽的袖子使勁拽，但它力气太小，只能汪汪叫，好像在呼救。平亚丽跟它说：“Lucky别叫了，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它像是听懂了，乖乖趴在平亚丽的身边拼命舔她的手，像是在安慰她。半小时后，平亚丽挪到墙边坐了起来。Lucky见状用头拼命拱她，想帮她起来，平亚丽摸摸它的头，让它趴下。Lucky乖乖趴在她身边，平亚丽感觉它担心地看着自己。平亚丽想，这就是生死之交，相依为命吧。她靠坐在那里，回想这大半生有过荣耀，也吃过苦头，哭过笑过，不认命也不服输，爱跟人针尖对麦芒，可如果今天这一跤摔得卧床不起，还有什么力气争斗呢？

经过这次生死相依，平亚丽更加疼爱Lucky。而工作之外，Lucky有时候也有“小心机”。比如客人来玩，它会热情地迎进门，要是看客人向它招手，它马上热情地跑过去摇头摆尾。过一会儿，它就轻轻含着客人的衣角，带他们到厨房给它拿狗饼干，还得意地冲平亚丽哼哼，好像在说：“看，不是我嘴馋，是客人要拿给我吃的。”每当这时，平亚丽忍不住哈哈笑着说：“Lucky，你再没别的招了？”

Lucky不仅给平亚丽带去了欢乐，还时不时地给她一些生活方面的“启发”。它跟所有的狗都“合得来”，而平亚丽曾经非常敏感，浑身长刺，人际关系也不怎么和谐。早年平亚丽的母亲去世后，父亲经常在平亚丽面前唉声叹气，平亚丽心里也不舒服，她又不会说软话，说几句就跟父亲吵起来。上次跟父亲争吵之后，她都三年半没回家了。她看到Lucky这样，也慢慢想，“它都知道要搞好关系，免得工作的时候别人欺负它，我也该跟人家学学，会‘转弯。”这之后，她常带儿子和Lucky回家看父亲，对父亲说：“您别愁，我们娘俩能照顾好自己，您安度晚年就行了。”几句话，父女间的隔阂就消除了。平亚丽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回家后，她蹲在Lucky面前，自言自语似的说：“拉大爷，谢谢你。”Lucky不明白主人在说什么，歪着头躺下了。

虽然Lucky很温顺，从不伤人，但它体型大，不了解导盲犬的人，多数会对它有防备或有抵触。为此，平亚丽没少跟人发生争执。2016年12月28日，在三亚机场，一位女顾客质疑平亚丽的盲人身份，并投诉她涉嫌违规带犬进入候机厅。平亚丽跟对方解释自己是盲人，Lucky是导盲犬，但对方不听解释，双方起了争执。后来惊动警方到场，在查明平亚丽及Lucky的身份，并向投诉的女乘客做出解释后，机场方面安排平亚丽和Lucky走绿色通道登机。对于这些偏见，平亚丽呼吁大众对导盲犬多一些了解和尊重，盲人使用导盲犬是为了给社会减轻负担。而从2012年8月1日起，我国正式实施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第十六条就明确规定，视力残疾人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工作人员应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提供无障碍服务。而当旁人看到导盲犬之后，应遵循“四不一问”原则，四不即“不呼唤，不喂食，不抚摸，不拒绝（它进入公共场所）”;一问指的是看到盲人在徘徊时，可以问盲人朋友是否需要帮助。如果他答需要，旁人可以抚着导盲犬的头说，“跟我来”，导盲犬在主人的指示下就会跟着走。当然，带导盲犬出行时，盲人也要为它穿上统一的工作服，随身携带好有效身份证件、残疾人证、导盲犬工作证、动物健康免疫证明。

如今，Lucky已11岁了。本来它在10岁就可以退休，但经近十年的点滴相处，对于平亚丽而言，Lucky更像是伙伴、朋友和家人。她每天给它按摩，精心照顾，希望它可以尽可能长地呆在自己身边。但Lucky有时会体力不支，平亚丽想让它休息，过个轻松的“晚年”，可一个盲人同一时间内只能申领一只导盲犬，留下Lucky，她没法再申领新的导盲犬;而如果不带它出去，Lucky又不干，还会吃醋。她也不愿将它送回基地，距离太远，她没法去看它。最终，平亚丽决定等它退休后，将它送给离得近的爱心家庭收养，便于她常去看它。每天傍晚，夕阳西下时，平亚丽就带着Lucky一起出门，到她家附近的小公园遛弯。他们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他们的故事一样，寂静无声却让人心生感动。

[链接] 导盲犬是工作犬的一种，起源于欧美，其历史可追溯到19世纪初。最常见的导盲犬为拉布拉多犬、金毛犬和德国牧羊犬，必须血统优良，无攻击人类记录，无任何遗传疾病，而且性格要温驯平和，忠诚且不易受干扰。2006年5月15日，中国导盲犬大连培训基地正式挂牌，由动物行为科学家王靖宇博士创办，这是目前中国大陆首家、也是唯一的导盲犬培训基地，迄今为止约交付视障人士无偿使用导盲犬90多只。申领到导盲犬后，家里不能有其它宠物，且导盲犬的作息时间、在家的活动区域、食物都有严格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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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