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芳
网络因素对国家政治的影响及启示
——从美国总统大选谈起
王桂芳
网络空间已成为国家政治、经济、军事、社会和文化生活的基础平台及其正常运转的神经系统,网络因素对国家政治的影响越来越重要、越来越突出,不仅左右政党选举结果,而且对国家治理、国家政治安全和大国博弈也至关重要。网络时代,国家政治的场景、介入政治的角色、政治的运作机理及其影响等发生了历史性变化。美国作为网络强国,网络因素对此次总统大选作用巨大,美国政治的对内和对外运作方式均有所调整。透过网络因素对美国选举的影响,从媒体传播方式、网络民粹主义发酵、政治价值观和网络治理等不同层面得到启示,有助于维护国家政治安全和社会秩序。
国防理论 国家安全 政治安全 网络安全 [美]
作者:王桂芳,军事科学院军事战略研究部国家安全战略研究室研究员,大校
网络是信息技术发展的产物。网络空间作为陆、海、空、天之后的第五空间,已成为国家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科技和社会生活的基础平台及其正常运转的神经系统。网络的出现,打破和拓展了原有的政治边界,对国家政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影响,对巩固国防带来了严峻挑战。网络因素对国家政治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政治参与角色、政治运作机理、政党选举方式和政治治理模式等方面。作为网络强国,美国2016年选举堪称网络因素对国家政治影响的一个典型案例和示范缩影。某种程度上,网络因素对国家政治的影响尚未被完全认知,有些正在发酵,有些还处于混沌状态,有待进一步跟踪观察和研究。
信息技术发展催生网络社会,深刻改变了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以及国家的政治形态和面貌。网络几乎将国家各个领域一网打尽,形成无网不在、无网不胜、无网不利的社会形态。网络作为影响国家政治的重大变量,彻底改变了政治的运作方式。网络的政治属性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政治场景彻底改观
网络不是单纯的数据计算和信息传递工具,作为新媒介承载着传递政治相关信息、进行组织动员和协调部署行动等诸多功能,已成为新的政治场。人类进入信息时代、网络进入政治场后,政治附着于网络,网络政治由此生发,影响国家的政治制度、政治观念、政治运作程序和政治参与方式,塑造和重构了网络政治文化、网络政治生态和网络政治形态。与工业时代不同的是,信息时代网络提供的平台使得政治传播的数量呈几何级数增长,这些传播不仅局限于政治机构,而且向广大的网民辐射,网络政治的平台更大,参与的民众更多。网络无论是在传播的速度和规模、影响的地域范围还是媒体的表现形式等诸多方面都远远超出以往任何一种形式的大众传媒,在社会和政治动员中充分展现了“混沌学”所言的“蝴蝶效应”①蔡翠红:《国际关系中的网络政治及其治理困境》,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1(5),98页。。网络社会极大拓展了网民获取政治信息的渠道,信息传播成本大大下降,政治的时代背景已发生了历史性变化。
(二)政治角色趋向多元
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国家政治由政府主导,国家的政治主角是政府,具有唯一属性;信息社会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同时进入网络政治场内,政府的主角虽未改变,但受制因素明显增多,压力明显加大。除了政府和个人这两个容易区分的对象,还有网络社会催生的许多非政府机构和跨国组织,通过利益、立场、身份甚至兴趣的识别和认证连接和凝结在一起,形成了多元政治力量,对政府在国家政治中的传统主导地位形成挑战。政治角色的多元化导致的直接后果是政治权力的分散化,网络舆论和网民观点成为影响政府决策的重要变量。技术上,网络使得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的个人具有平等权,可以自由发表议论,公民直接参与政治议程,且参与政治的渠道更为多样、方式更为灵活、手段更为便利。世界著名未来学家托夫勒认为,“电子计算机对政治体系带来了难以数计的冲击。那些集中化的大型电子计算机也许将增加国家对个人的控制能力,但非集中的、小型的电子计算机网络却会加强个人的力量”②(美)阿尔文·托夫勒:《托夫勒著作选》,沈阳: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84,309页。。普通政治公民成为网络政治公民,通过多种社交媒体和新媒体参政议政,甚至组织政见相同的人群形成集体政治立场,或者采取集体行动,从而对国家政治权力的分配方式、范畴和性质产生了所未有的影响。
(三)政治运作机理发生了变化
网络对国家政治运作影响的核心标志是电子政务的出现。网络的泛在性、交互性、即时性和便利性,突破了传统的地域空间局限,颠覆了以前政府垂直管理的方式,社会横向交流的规模和频度增大,政府管理呈扁平化特点。政府机构通过网络随机、随时上下左右交流和处理政务,进行组织协调,网络成为国家网上网下联动进行管理和服务的有效平台,以及政府施政的重要组织工具。许多国家已经建立了依赖网络的电子政府,出台了信息化、电子化和网络化相关规则,拓展了政治主体的行为空间和幅度。政府运用网络传达国家意志和政府决策,与民众达成良好沟通,形成全新的政治互动方式和政治运作机理,提高了政府服务的质量,有利于政府进行有效管理、促进政治发展和社会文明进步。
(四)国家政治国际化明显加速
信息时代,一些重要的国内事件和议题不再限于一国一域,而是在全球层面通过网络展开讨论。网络政治属性的一个重要表现是,国内政治向国际政治领域延展,进而影响国际关系。网络时代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地球村,网络为世界各国、各民族交流和传递信息搭建了一个便利的平台,各种价值观念和思想意识相互交流、碰撞,实现了全球同时互动、即时交流,国家政治的国际化属性明显放大,国家政治的边际影响辐射全球,既受国际政治影响,同时也向国外传播影响。对一些国家来说,网络同时成为国际政治斗争尤其是意识形态斗争的新战场,各大国在网上暗战激烈,通过发布虚假信息、窃取战略情报和进行网络攻击等影响一国政治,国家政治场与国际政治场密切互动。
网络是渗入国家政治的最新因素,也是最活跃的因素。网络对国家政治的影响越来越重要,越来越突出。网络因素对国家政治的影响可以从多个视角、多个国家去认识和解读,其中最新、最有代表性的是作为网络强国的美国,尤其以美国总统大选最为典型。
事实上,奥巴马被称为第一个“网络总统”,已经充分体现了网络因素对美国政党选举和政治的深度介入和深远影响。8年前,作为民主党候选人的奥巴马来自底层,竞选团队将普通网民作为主要公关和宣传对象,旗下招揽网络精英,利用各种网络载体、运用各种网络传播手段,积聚网络人气,谷歌(Google)上奥巴马的信息量高达2.17亿条,而对手麦凯恩仅有1.4亿条;Youtube网站上,关于奥巴马的视频更是不计其数,从而在网络上掀起了“奥巴马旋风”。奥巴马以“改变”为竞选口号击中网络民意,网络成功助选美国产生了第一个黑人总统。《纽约时报》曾将这场选举称为“Web2.0时代的美国大选”,开创了网络影响美国政治选举的新时代。8年后,美国总统大选中,作为共和党候选人的特朗普再次成功运用网络击败身陷“邮件门”的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成为奥巴马的网络升级版,且因此获得了“推特总统”(President of Twitter)的称号。通过两届美国总统大选,以及历时8年的实践检验,网络成为影响美国政治的重要因素,从一个侧面印证了网络信息技术发展与政治形态演变的密切关联。尤其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两位候选人对网络社会基本背景、政治影响的认知,及其对网络运用和掌握的差异非常明显,选举结果也与此呈正相关关系。网络因素对美国总统选举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是选战在网络(线上)同步激烈进行。特朗普和希拉里各有自己的公关团队和支持的互联网企业。特朗普批评谷歌屏蔽了有关希拉里的负面信息,而脸书(Facebook)也被民主党批评有偏向特朗普的政治倾向。选举开始后,网络上有关希拉里邮件泄密事件的报道一直紧紧相随,散播各种不利于希拉里的信息,“邮件门”成为影响希拉里选情挥之不去的阴影。维基解密网站创始人阿桑奇表示,他会让希拉里败选,其动用的主要手段就是公布美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2万份绝密邮件,从而使希拉里作为政治家的诚信在公众心目中大打折扣。最为关键的一击是,在距离投票一个礼拜的敏感时机,FBI局长拉米又释放出要重新调查希拉里邮件一事的信息,进一步加重了“邮件门”的阴影,加剧了选民对希拉里可能滥用公权力的怀疑,放大了“邮件门”事件的负面效应,“邮件门”成为击败希拉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是社交媒体对选举起到明显的传导效应。围绕总统选举,美国传统媒体和以网络为平台的社交媒体出现泾渭分明的评价,对两位选举人选举数据表现出明显的出入和差异。传统主流媒体像CNN、《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等几乎一边倒地支持希拉里,尤其在选举最后阶段尚未预测到特朗普几乎“通吃”所有“摇摆州”的事实,以各种数字制造希拉里志在必得的胜势,笼统地突出和强调愿望层面和经验层面的信息,忽略和屏蔽了事实层面和变化层面的信息,从而丧失了传统媒体的公信力和一贯优势。直到投票前一天,主流媒体还在坚称希拉里拥有压倒性优势。而选举结果恰恰表明,社交媒体更准确、更真实地摸准了选民的脉搏,传播了真实的选情,最后出现了新兴自媒体完胜传统主流媒体的空前效应。
三是两位选举人对网络的认知度和利用度与选举结果高度契合。希拉里曾积极推动“互联网外交”,倡导“互联网自由”理念,但更多停留在官方政策和口头层面,且动用团队操作,本人实际上并不真懂互联网,也不善于使用互联网,反而因误用互联网而造成沉重的后果。特朗普则是一位推特忠实用户,熟知当代沟通形式,深谙网络运用规则,日推特数量平均17条,其网络实操能力不仅高于普通政治家,更大大超越网络“技术盲”的希拉里。特朗普长期在网络“耕耘”,在推特、脸书和Instagram上拥有2800万粉丝,远超CNN,且网络作风平易,善于制造和设置话题,借助网络传达意见,语言直白、通俗、生动,网上网下与选民互动交流密切,有效调动了普通网民的参选热情和激情,选战中形成了良好的感染力、传导力和影响力,特朗普的推特转发量远高于希拉里。希拉里则始终因对互联网的误操作深陷“邮件门”丑闻,且一直未能摆脱其阴影。
四是大国网络博弈介入美国政党选举。网络聚合、链接和渗透国家各个领域,改变了大国政治博弈的方式,网络政治战暗斗激烈,且在此次美国选举中发挥了独特而空前的作用。美国指责俄罗斯利用情报机构和网络黑客对大选进行远程干预。这也开创了世界政治历史上网络介入大国政治博弈的先例。俄罗斯对美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发动网络攻击,有选择地泄露有关希拉里的重要、敏感信息,阻滞希拉里成功当选。俄罗斯虽否认美国对其进行网络干预政党选举的指控,但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特朗普。“普京”成为两位候选人三次辩论中出现频次最高的一个人名,“俄罗斯”也成为希拉里攻击特朗普外交政策最常提到的国家。奥巴马以俄罗斯网络干预美国大选为由,在离任前不足一个月时宣布对俄实施制裁,预示着美俄网络博弈进入一个新境界,而且也表明俄罗斯对美国总统大选介入之深、影响之大。
五是国际互联网的辐射力对选举起到间接的助推作用。身处信息时代、网络社会,网络政治是应有之义。网络政治不仅深刻影响一国内政,而且重构了国际政治运作方式和国际政治舆论场。作为世界超级大国和网络强国,美国大选成为国际互联网各国热议、全球关注的重大政治事件,引来各类网民围观、评论、押宝。此次美国大选,也是中国进入微信时代后迎来的第一场大选,社会各层人士通过网络参与、跟踪、评判,显示了网络时代国家政治的国际效应,选战场外不少非美国人表示了对特朗普的喜爱和支持。这种外在的影响虽不会对大选构成直接影响,但能对国际舆论带来潜在的影响,并对美国网民带来相应的传导作用。
从美国大选可见,信息时代对网络社会属性及其政治影响的准确认识和把握,不仅对政党选举至关重要,而且对国家治理、国家政治安全和大国博弈也影响巨大。从网络视角看,至少可以得出以下五点启示。
启示一:网络因素对国内和国际政治的影响力持续上升
包括美国在内的大国均看到、感受到网络因素对国家政治的影响,日益重视和加强对互联网的利用、经营和管理。如果说2008年奥巴马成功当选某种程度上得益于有效利用网络积聚人气,此次特朗普成功当选进一步彰显了网络的政治影响力和辐射力,网络因素对选举的作用更大。特朗普自己承认,是网络粉丝帮助他在选举中一步步走向胜利。
借鉴“网络总统”奥巴马上台后对网络相关事务的重视及其出台的一系列维护网络安全举措,特朗普上台后,与中国在网络领域可能展开激烈博弈,中国需要对此做好准备。同时,国内不同社会阶层、群体和民族的利益、诉求、目标和选择不同,网络民意呈碎片化存在,需要认识和遵循网络传播规律,确保网络因素成为凝聚共识、形成合力、利好国家治理的正能量。
启示二:政治领域新兴社交媒体对传统媒体冲击巨大
互联网已改变了媒体格局和舆论生态。网络时代到来前,信息传播由传统主流媒体垄断;网络时代到来后,新兴社交媒体开辟了新的信息传播渠道,对传统媒体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网络成为全民自由表达政治立场和观点的最佳、最热舆论场,各类网民聚集其中,通过共识和互信传播、建立和扩大本阵营影响力。此次美国大选,传统主流媒体带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成见,得出的是不符合事实的错误结论,而新兴社交媒体准确观察到美国社会内在的紧张和政党内部的分裂,预见到选举的大方向、大趋势。
传统主流媒体趋向势微,而新兴社交媒体的张力仍在增大,部分沉默的民众基于各种忧虑和顾忌,对传统主流媒体不会公开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却在新兴社交媒体上坦诚亮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或直接通过行动传达自己的意愿。中国拥有7.1亿网民,对一些重大敏感事件关注度高,极易形成积聚效应。因此,政府机构需要与时俱进,借助网络了解民众呼声,听取不同意见,收集真实民意,避免得出不完整、不准确的结论,从而影响政府做出正确决策。
启示三:网络民粹主义对国家政治的影响趋向复杂
互联网普及的今天,网络民粹主义呈现放大和加剧的趋势,具备以民意之名绑架政治和“多数人暴政”的可能。网络的匿名性和开放性,使互联网成为各种真假信息传播、集散的平台,对社会舆论带来复杂的影响。更为重要的是,网络是一个彰显个人存在感、成就感的最新、最便利平台,个人主义大行其道,民粹主义顺势而成。特朗普上台被媒体称为“民粹主义的胜利”,事实上在美国,民粹主义是体制内的造反,某种程度代表了一股回流本国传统的潮流。
中国与美国社会政治体制不同,但网络社会的基本属性及其对政治的影响大体相似。中国网络民粹主义早已是现实存在,且越来越多介入各种社会政治事件,参政、议政热情空前高涨,政府需要利用网络规避泛道德化、泛政治化的高论、虚论和妄论,通过网络关注和排解民众疾苦,缓释和疏导民意,控制民粹主义思潮,防止网络民粹主义像毒草一样疯长,避免其对政府形成掣肘,对社会造成伤害。
启示四:互联网时代的政治价值观正在分化
网络全方位渗入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改变了国家的政治生态,政治价值观因此出现了分化势头,突出表现为政治的精英化势头衰减、平民化趋势上升。此次美国大选最大的一个亮点是,民主党精英甚至部分共和党精英反特朗普、挺希拉里,而选举结果最后颠覆了精英由知识和理性建构的认知和判断。
中国需要进一步认识网络时代的新形势和新挑战,敏锐预判网络时代政治生态的新变化,建立新的政治价值立足点,倡导平等精神和秩序意识,正确引领平民化的政治风向,引导网络社会舆论,防止社会出现脱序和失序,确保国家政治稳定。
启示五:网络治理对国家政治至关重要
网络因素挑战传统的国家政治治理模式,以前,国家政治由少数精英决策和治理,政府可以通过国家机器强力控制社会和人群;信息社会,政府很难实现对网络信息的绝对垄断和控制,不仅网民个人,而且一些非政府机构和组织在网络拥有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发言权和影响力。这些非国家行为体通过网络直接介入政治决策场,虽不是直接决策者,却通过网络对政治生态和政府决策产生影响。此次美国总统大选表明,精英及其控制的媒体未能准确预测选举风向,也未能实质性地影响选举结果,而广大网民通过互联网交互组织力量,网上网下联动,对选举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显示了普通中下层人民的政治冲击力。选举过程中尤其选举结束后,特朗普阵营和希拉里阵营在一些城市组织程度和影响不等的示威游行,宣泄各自的不满情绪,网络的两面性和双刃剑作用暴露无遗。
事实证明,“数字化世界是一片崭新的疆土,可以释放出难以形容的生产能量,但它也可能成为恐怖主义和江湖巨骗的工具,或是弥天大谎和恶意中伤的大本营”①(美)埃瑟·戴森:《2.0版数字化时代的生活设计》,海口:海南出版社,1998,17页。。网络空间各种信息鱼龙混杂,有真实有虚假,其中不少是即时、偶然、随意甚至情绪化的表达,不乏少数人利用网络放大个人利益诉求和政治诉求,导致政府治理压力加大。因此,需要合理引导民众情绪、依法规范网民言行、有效管理网络平台,建立一个有权威和公信力的网络舆论场,发挥网络引导舆论、反映民意的作用,确保形成良好的网络政治生态,以达维护国家安全之目的。
(责任编辑:何 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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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防知识动画截图
(邵宏宇 石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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