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伟
(重庆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重庆 400044)
论陶氏家风的形成及其对陶渊明的影响
○张 伟
(重庆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重庆 400044)
家风的形成受到政治制度、社会风气的影响,从较长的时间段来看处于动态的形成过程。学界通常认为陶渊明追求勋名的思想受到陶侃的影响,而追求德业的思想则受到外祖父孟嘉及外叔祖孟陋的影响。从陶氏家风的形成来看,陶渊明的进取和隐逸思想都离不开陶氏家风的浸润:侃母湛氏树立了主忠信的家风;陶侃为人以贞固为主,但由于满盈自惧,功遂身退,也贯彻了道家从天之道的思想;受到由儒入玄的时风影响,祖父陶茂将道家的“慎终如始”与儒家的“直方”调和;陶父身为贵族后代,淡化荣辱,“寄迹风云”;受到家族内讧的冲击,叔父陶淡隐遁不出。陶渊明与陶侃在积极入世、坚韧不拔地实现人生价值方面有一致性,但在追求德业方面也受到其父亲的影响。陶渊明对其子的教育儒道并尚,表明即使在隐士之家,儒家仍是家风塑造的重要思想来源。
陶渊明; 《命子》; 家风
家庭是最小的社会单位,家风是指家族的传统风尚。[1]918狭义的家风文学是指以“家风”命名的文学,源于潘岳的《家风诗》。[2]631北周庾信《哀江南赋》序云:“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风。”潘岳作此诗是受到夏侯湛的《周诗》的启发:“夏侯湛作《周诗》成,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文雅,乃别见孝悌之性。’潘因此遂作《家风诗》。”刘孝标注曰:“岳《家风诗》,载其宗祖之德及自戒也。”[3]103广义的家风文学包括追溯祖德、自戒及戒子的诗文,诗歌如陶渊明的《命子》《责子》;散文如“后汉《郑玄》有戒子,魏王肃、王昶有《家戒》,诸葛亮有《诫子》、晋嵇康有《家戒》。”[4]365陶渊明的《与子俨等疏》属广义的家风文学范畴。
学界关于陶渊明家世、家谱的研究很多,关于其家风的相关研究并不多见。*就笔者目前所见,有关陶渊明的家风、家庭与亲子关系的有钱志熙《陶渊明传》第二、三章;张喜洋《论陶渊明的仕隐冲突——兼及家世家风》(《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10年第5期);薛熠焕《魏晋诫子书研究》第二章(华东师范大学2011年硕士论文)与兰寿春《论陶渊明的家庭情结》,(《莆田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从思想方面论及陶氏家族对陶渊明思想的影响的有陈寅恪《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景蜀慧:《陶渊明的“新自然观”刍论》(《中山大学学报》,2002年第4期)等。陶渊明思想的来源,陈寅恪指出:“东晋之末叶宛如曹魏之季年,渊明生值其时……盖其己身之创解乃一种新自然说……陶、范俱天师道世家,其思想冥会如此,故治魏晋南北朝思想史,而不究家世信仰问题,则其所言恐不免皮相。”[5]220-221笔者认同陈寅恪先生从家世信仰问题着手治思想史的方法,不过从家风着手理解陶渊明思想,或许为我们从不同的视野了解陶渊明打开了另一扇窗。在家庭影响方面,学者通常认为陶渊明的入世思想受到陶家尤其是陶侃的影响较多,而出世思想则主要受到外祖父孟嘉的影响。*比如钱志熙先生认为:“陶氏以功业进取为家族传统,孟氏则至少就孟嘉、孟陋而言,并无功业可称,只以孝友之行、谦冲敛退之德取誉士林。对于渊明来说,内外家族的传统都有所继承,并且是统一的、互补的,因为他的人生理想是德业与勋名并至。”这种说法将陶渊明的思想一分为二,对德业的追去归功于外家孟氏,对勋名的追求归功于内家陶氏,根据本文的研究,此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陶渊明对德业的追求与陶氏家族传统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钱志熙:《陶渊明传》,第35页。诚然,《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承载了陶渊明对外祖父的崇敬之情,但陶渊明家族中有着隐逸思想的人并不少,细读《命子》及相关材料不难发现,曾祖父陶侃临终前功遂身退、祖父陶茂慎终如始、父亲淡焉虚止,还有其叔父陶淡的隐居山中终生不与亲旧往来,也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本文将着重探讨陶氏家风的形成与政治制度、社会风气之间的密切关系,兼及陶氏家族中的隐逸情怀与陶渊明人生道路的选择。
陶氏家族的历史,据《晋书》卷六十六《陶侃传》,其先世只能追溯到陶侃之父陶丹。陶侃并非望族之后,《命子》前半段不能排除陶渊明受时风影响刻意抬高门第的嫌疑。陈寅恪“尝考两晋、南北朝之士大夫,其家世夙奉天师道者,对于周孔世法,本无冲突之处,故无赞同或反对之问题”[5]217-218。陶家世代信奉天师道,本不反对儒家思想,侃母湛氏对“忠信”的强调则确立了积极入世的家风。
陶丹曾为东吴扬威将军,英年早逝,致使陶侃父教缺位,母亲湛氏独立承担抚养和教育他的重任。湛氏被列入《晋书·列女传》。陶丹去世后家贫如洗,且湛氏为妾,这使得她处在社会与家庭的双重底层地位。她对于陶侃寄予了厚望,一方面将纺绩所得使其“交结胜己”[6]2512;另一方面注重培养陶侃的品行。
要了解陶母“结交胜己”的内涵,必须了解当时的选人制度。曹丕即位时推行由陈群制定的“九品官人之法”[7]380,此后南朝统治者一直沿用九品中正制来选拔人才。这种选官制度非常依赖于举荐者的美言,握有品第之权的门阀士族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操人主之威福,夺天下之权势……凌弱党强,以植后利。是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8]1663。因此,获得权势较高的人的美言对于地位寒微的士子至关重要。
陶母所言“胜己”包括两个方面:首先是结交对其地位提升有所帮助的朋友。为此,陶母不惜“截发留宾”:“鄱阳孝廉范逵宿寓于侃,时大雪,湛氏乃撤所卧新荐,自剉给其马,又密截发卖与邻人,供肴馔。”[6]2512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毁损。尤其是头发,割发犹如割头。陶母截发换米,将新草褥切碎喂马,倾其所有招待范逵及仆从。范逵深受感动,遂向庐江太守张夔称美陶侃。张夔命陶侃为督邮,领枞阳令。事后得知湛氏截发之事,“(范逵)叹息曰:‘非其母不生此子!’”[6]2512虽然陶侃所得到的不过是督邮之职,但这是他以布衣之身获得的第一个职位,也是他步入仕途的开始,其母功不可没。
“结交胜己”的另一含义是结交品德胜过自己的朋友。《论语》云:“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朱熹注曰:“友所以辅仁。不如己,则无益而有损。”*《论语·子罕》:“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无惮改。”《子罕》篇中的内容是对《学而》此条的重复。[宋]朱熹撰:《四书章句集注》,第52、109页。君子要结交能帮助自己走上仁的道路的朋友。陶母虽未引用《论语》之言,但意思是相同的。长沙太守万嗣的地位远超陶侃,但他命子与陶侃交友,看重的是陶侃“虚心敬悦”的品质:“长沙太守万嗣过江,见侃,虚心敬悦,曰:‘君终当有大名。’命其子与之结友而去。”[6]1768由此反观陶母“使交结胜己”的教导,也是以忠信为主要考量,目的是确保陶侃品行端正,走上正道。
陶母着重陶侃的品行,亦见于封鮓责子之事。陶侃任浔阳小吏,监守鱼梁,以鮓饷母。陶母没有刻意拔高此事的严重性,却以情动人,作书一封,封鮓退还:“尔为吏,使官物遗我,非惟不能益吾,乃以增吾忧矣。”[6]2512陶侃明白母忧何在:监守自盗,小贪早晚会酿成大祸。他谨记于心,日后身居高位,绝不接受不义之财:“奉馈者,皆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若非理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6]1774
湛氏断发为陶侃步入仕途提供了进身之阶,还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温柔将积极进取、为官清廉的精神灌输给陶侃,奠定了陶氏家风“主忠信”的基调。《世说新语》称其“虔恭有智算”[3]287。“虔恭”是形容湛氏的品德,“智算”通常用于形容男性的思维能力,这充分表明时人对湛氏的赞赏。陶侃也没有辜负母亲的教导。他任江夏太守后,“备威仪,迎母官舍,乡里荣之”[6]1769。母亲亡故后,陶侃谨记与她的约定,谨慎克制,从不纵酒。*“侃每饮酒有定限,常欢有余而限已竭,浩等更劝少进,侃凄怀良久曰‘年少曾有酒失,亡亲见约,故不敢逾。’”《晋书》卷六十六,第1778页。拜大将军后,陶侃将父母之墓迁至封地长沙,事成辞归,告老下藩。*“臣父母旧葬,今在寻阳,缘存处亡,无心分违,已勒国臣修迁改之事,刻以来秋,奉迎窀穸,葬事讫,乃告老下藩。”《晋书》卷六十六,第1777页。湛氏死后发生了一件颇有神秘色彩的事:“尝有二客来吊,不哭而退,化为双鹤,冲天而去,时人异之。”[6]1769事虽荒诞,却也从侧面赞扬了湛氏的持家有道、育子有方。
陶母奠定了陶家“主忠信”的家风,但西晋末年,南方人士遭到排斥,旧吴势力遭到压制,陶侃想尽办法仍难以有所作为。幸而东晋政权的创立为他提供了建功立业的机会。陶侃利用政权更迭造成社会阶层的缝隙,建功立业,拱卫皇权,分享胜利果实。《命子》诗曰:“在我中晋,业融长沙”便是描述晋室东迁之后陶侃所取得的昭著功业。陶侃塑造、奠定的家风以“贞固”为主,对陶渊明的影响也注重体现入世方面。
陶侃初次拜见杨晫,杨晫即指出陶侃具有贞固的品质。“贞固”出自于《易·乾·文言》“贞者,事之干也……贞固足以干事”[9]19,意为守持正道,坚定不移。“时豫章国郎中令杨晫,侃州里也,为乡论所归。侃诣之,晫曰:“易称‘贞固足以干事’,陶士行是也。”[6]1778-1779刘劭《人物志·九征》:“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贞固也者,信之基也。”[9]19杨晫之所以做出“贞固”的判断,乃是根据陶侃端正坚实的形体。此种形体与土德对应,代表“仁义礼智信”中的“信”:“土必吐生,为信之基也。基不贞固,不能成信。”[9]18杨晫根据陶侃的外貌特征了解其具有“贞固”的品行,此后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推荐陶侃升任鄱阳小中正,“始得上品也”[3]288,在此期间陶侃的能力与人品通过了杨晫的考察。杨晫的推荐必须由司徒府通过(小中正为二品,二品即上品)*此处参见唐长孺先生的说法,见《魏晋南北朝史论丛》,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01-102页。,这也说明陶侃的品行经得起多重考验,不单是杨晫对他的好感而已。
荆州刺史刘弘评价陶侃“忠能”[6]1769。“忠能”与“贞固”大同小异,表明陶侃既有能力又有品德。当日陶侃只不过是刘弘麾下的南蛮长史,扈瑰挑拨离间,刘弘通过长期观察发现陶侃乃“忠能”之士,扈瑰的离间计才得以破灭。陶侃得来这些评价,凭借的是一心一意“干事”的精神。他励志勤力,积极进取,毫不懈怠,甚至无事时早晚来回搬砖以避免因生活过于优逸而导致斗志消沉。[6]11773陶侃攻打杜弢失利,免官,以白衣领职,再次攻击杜弢,“以忠诚之节,义无退顾,披坚执锐,身当戎行……”[6]1771凭借着“忠允”“忠诚”与一往无前的进取精神,陶侃屡立军功。他在军四十一载,不辞劳苦。拜大将军,剑履上殿,他上表固让,指出并非“虚让于今日”,而是素日即主张除诸浮长之事,遗诸虚假之用,不独此事而已。“贞固”是乱世之中手握权柄的将领最为宝贵的品质。陶侃通过兢兢业业的努力,证明杨晫当日评价他“贞固足以干事”是有远见的,可谓知人善任。
陶侃为何具有贞固的品质?一方面,侃母湛氏“主忠信”的教育奠定了贞固的基础;另一方面,也与他的门第寒微有关。“贞固足以干事”,除了强调“贞固”的品质外,还要落实在“干事”上来,而事功恰恰是与清谈是相对的。上流社会惟玄虚是务,极少有精明强干的能吏,只有下层士人才会希图从事吏职而实现地位的上升。陶侃辩才与文采俱佳,但由于出自鄱阳郡内少数民族溪族[5]92,且从事过鱼梁吏之类的鄙事,导致他甫入社交圈便遭温雅以小人见斥:“(陶侃)与(杨晫)同乘见中书郎顾荣,荣甚奇之。吏部郎温雅谓晫曰:‘奈何与小人共载?’晫曰:“此人非凡器也。”[6]1779尽管日后他位列上品,温峤仍背后称他为“溪狗”*《世说新语·容止》:“石头事故,朝廷倾覆。温忠武与庾文康投陶公求救,陶公曰:‘肃祖顾命不见及,且苏峻作乱,衅由诸庾,诛其兄弟,不足以谢天下。’于时庾在温船后闻之,忧怖无计。别日,温劝庾见陶,庾犹豫未能往。温曰:‘溪狗我所悉,卿但见之,必无忧也。’庾风姿神貌,陶一见便改观,谈宴竟日,爱重顿至。”[南朝宋]刘义庆著、[南朝梁]刘孝标注、徐传武校点:《世说新语》,第259页。。陶侃出身寒微,未由儒入玄,因此无法步入名士行列。联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陶氏的兵家身份入不得贵族法眼,只能与德高望重但门衰祚薄孟氏联姻,始终无法融入上流社会的名士圈。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压垮陶侃,反倒激发并强化了他的“贞固”品质。参佐或有以谈戏废事者,陶侃命人将其酒器、蒱博之具投入江中,若吏将则加以鞭扑,谓:“蒱博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邪!”[6]1774
陶侃军功显赫,地位日渐隆盛,“媵妾数十,家僮千馀,珍奇宝货富于天府”[6]1779,对当时的门阀士族造成严重威胁,引起他们的猜忌,招来诸如“梦生八翼”“潜有窥觎之志”的非议。虽然陶侃厌恶老庄浮华,但这些流言使他不得不满盈自惧。陶侃辞官之时将钱粮车马俱封印移交他人,次日卒于回家途中,时年七十六岁,称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功遂身退,实际上是对《老子》“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功遂身退,天之道也”[10]21的实际回应。
陶侃的“贞固”品质在其子身上并未得到很好继承,但他积极入世的精神对陶渊明的确有所影响。
首先,陶渊明少时或受陶侃影响,有挽狂澜于既倒、拯苍生于水火的意愿。他自言“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饮酒》),“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羽翼虽未丰满,但已熟读六经,有一飞冲天的“猛志”。在《拟古》中,他表露了建立军功、扬名立万的意愿:“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张掖在今甘肃省境内,是西汉大将霍去病大破匈奴之处,且霍去病建立军功之时,也是“猛志逸四海”的少年将军;幽州在今河北北部与辽宁的等地,均为东晋版图以北。因此,陶渊明少壮时期的出仕不排除受陶侃影响而有远大抱负的因素。*陶渊明虽有政治抱负的因素,其出仕也的确有缓解家庭经济条件的考量,如“畴昔苦长饥,投耒去学仕”(《杂诗》)、“代耕本非望,所业在田桑”(《杂诗》)。《宋书·隐逸传》云:“亲老家贫,起为州祭酒。”[梁]沈约撰:《宋书》卷九十三,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2287页。
其次,他们皆有坚忍不拔的精神。陶侃的特征是“贞固足以干事”,陶渊明《戊申岁六月中遇火》自咏:“贞刚自有质,玉石乃非坚。”自认为玉石与其贞刚的品质相比都不够坚固。“贞”有坚定之意,曾祖陶侃的“贞”意味克服重重障碍,为家族带来荣耀与利益;陶渊明的“贞”则是以坚定的意志顺从内心的意愿,无论为此将付出多大的代价。虽然目标不同,但他们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的毅力与坚韧则是完全一致的。
最后,世人多恋栈权势,陶侃独能辞官,其功成身退、临宠不忒的品德,与陶渊明的归园在本质上是一致的。陶渊明在这一点上对其钦佩有加,因此,他带着几分骄傲、几分自负地说:“孰谓斯心,而近可得。”(《命子》)
与同是军功起家的谢家在整个南朝一直处于极限水平不同*“谢安凭借家族势力和据抗桓温的机缘,得以任综将相;又以淝水之战的卓越功勋,使谢氏家族地位于孝武帝太元间进入士族的最高层。此后谢氏权势受制于会稽王司马道子,谢安、谢玄被解兵权,旋即相继去世,但其家族地位却稳定在一个极限水平上,一直延伸至南朝之末为止。”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92页。,陶氏在陶侃时达到顶峰,在其去世后迅速衰落,子孙中出现了由儒入玄甚至弃绝人世的人物,这些具有隐逸思想的先辈对陶渊明的弃官归田有或隐或显的影响。
陶家势力衰落的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是陶舆的去世。陶侃是溪族人。溪人为蛮族,勇猛彪悍。陶侃十七子中陶舆“果烈善战”[6]1781,所向辄克,最有乃父之风,本可继承陶侃的军功。“贼望见舆军,相谓曰:‘避陶武威’。无敢当者。”[6]1781陶舆与杜弢战时身负重伤而死,陶侃“哭之恸,曰:‘丧吾家宝!’”[6]1782其二是陶侃之子同室操戈,为庾亮剪灭陶氏势力提供了便利。陶夏、陶称、陶斌扶柩还乡时,各拥兵数千以相图。陶斌先至长沙,取国中器杖财物。陶夏弒斌。庾亮上表惩处陶夏,表未至而陶夏病卒。陶称“性鸠勇不伦”[6]1780,因不忠不孝被庾亮弃市。这场内斗虽然不至于使得陶家立即覆灭,但也直接导致了家族势力的衰落。
从文化上说,陶侃在名士圈未能预流,其子均无玄学与艺术上的显著成就。陶范官至光禄勋,在诸子中最为知名,但依然是王谢大族奚落的对象。他好意给王修龄送米,王修龄言自当向谢仁祖索米,陶范连给他送米的资格都没有*《世说新语·方正》:“王修龄尝在东山,甚贫乏。陶胡奴(范小字)送一船米遗之,却不肯取。直答曰:‘王修龄若饥,自当就谢仁祖取食,不须陶胡奴米。”[南朝宋]刘义庆著、[南朝梁]刘孝标注、徐传武校点:《世说新语》,第136-137页。,可见陶家在旧族眼中依然没有地位,不受尊敬。陶侃所处的时期为魏末西晋,即清谈的前期,主张老庄与周孔并尚。此种主张不单是清谈的话题,亦关乎个人的名利。陈寅恪云;“若由此说,则其人可兼尊显之达官与清高之名士于一身,而无所惭忌,既享受朝端之富贵,仍存林下之风流,自古名利双收之实例,此其最著者也。”[5]209-210调和儒道也是此时家戒的重要内容。曹魏王昶《家诫》云:“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故以玄默冲虚为名。”[11]1255-1256受此时代风气的影响,陶家出现不少由儒入玄之辈。
陶渊明祖父为武昌太守陶茂[6]2460,《命子》曰:“肃矣我祖,慎终如始。直方三台,惠和千里。”“慎终如始”出自《老子》“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10]166,渊明以此表示其祖父清心寡欲的道家思想。*“慎终如始”的意思与《诗经·大雅·荡》中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意思相近。但笔者认为陶渊明用《老子》中的原文,更倾向于其祖父具有老子的寡欲思想。“直方”出自《易·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文言曰: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4]33,渊明以“直方”表示其祖父陶茂亦是一位内敬外义的谦谦君子。夙奉天师道的陶茂服膺儒术,虽受时风影响崇尚道家思想,但与口谈玄虚的名士不同,他儒道并崇,在太守任上造福一方。
陶渊明的父亲可能是隐士。《命子》其六曰:“於穆仁考,淡焉虚止,寄迹风云,置兹愠喜。”钱志熙指出陶渊明的父亲“没有仕履可叙了。这也可见陶氏家族衰落之快,其原因正是门阀的压抑”[12]20。笔者认为,除了门阀压抑的原因外,不排除渊明之父内心对官场的厌恶与对清虚守雌的道家文化的向往。虽然在王谢家族看来陶家算不上真正的贵族,但陶氏后人未必作如是观。贵族的典型特征是,其人生意义可以从玄学与艺术世界中得到寄托,崇尚“心无近事”,只不过为了保持世家的地位,并不完全忘情物外,废除事功。渊明之父对于仕宦无可无不可,在文学艺术上没有傲人的成就,但他的精神有所寄托:淡乎无味是道的表现之一*“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校释》,第87页。,“虚其心”是圣人治天下的手段之一*“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校释》,第8页。,“淡”与“虚”指向的是老庄哲学。当然,这也可以指向他无欲无求的人生态度,两者在本质上是统一的。
陶侃之孙陶淡亦被列入《晋书·隐逸传》。其父陶夏因无行被庾亮奏废,后病卒。陶淡年十五六便服食绝谷,不婚娶。家累千金,僮客百数,陶淡终日端拱,曾不营问。隐居长沙临湘山中,与白鹿为偶。州举秀才,不就,逃至罗县埤山,不与亲旧往来。[6]2460山林隐逸生活过于清苦,世家大族子弟通常不会作此选择。谢灵运畅游山水,但绝不会忍受山林之苦;谢眺赞美吏隐之趣——“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出新临浦向板桥》),但绝不会彻底淡泊“怀禄情”。陶淡的隐逸态度如此决绝彻底,显然与之异趣。父辈自相残杀可能使他产生厌世情结,对世俗生活产生幻灭感。虽然没有证据表明陶淡的隐逸对陶渊明产生过直接影响,但渊明长期浸淫在先辈塑造出的老庄周孔并尚甚至以道家倾向为主的家风中,难免受此影响。因此,单纯从外家的角度来解释陶渊明的淡泊情怀是不够全面的。
前述受到曾祖父陶侃思想的影响,陶渊明幼年有用世之志,但与陶侃不同的是,渊明成年后对于吏事并不上心。他在辞去彭泽令后的岁月里经历了各种自然灾害,生活每况愈下,仍于贫困潦倒中坚守气节,艰难度日,宁愿饥与寒,也不愿再出仕。如此“贞刚”气节,令人肃然起敬。朱熹曰:“晋、宋人物,虽曰尚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贿。陶渊明真个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13]75笔者认为,陶渊明作此选择除了政局动荡的外因,也有来自于家族的因素。
其一,源于天性。处理世俗事务不单单是能力问题,也关乎性格,而性格的形成最容易受到家庭成员的影响。陶渊明自况“闲静少言,不慕荣利”,《晋书·陶渊明传》言其“素简贵,不私事上官”[6]2461,与其父“淡焉虚止”、无欲无求的个性一脉相承。颜延年《靖节征士诔》评价陶渊明“弱不好弄,长实素心”,说明陶渊明幼时的个性与成人后并无明显差异。他与父亲共同生活的时间虽然只有八年,且几乎都在懵懂不知世事的阶段,但他“总发抱孤念,奄出四十年”(《戊申岁六月中遇火》),在十五岁(总发)左右不同流俗的人生观业已形成,并伴随了他一生。陶渊明的性格与人生观在幼时皆定型,成年后的人生态度与其父又极其相似,说明他受到父亲的影响较深。
其二,源于贵族思想,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中村圭尔认为:“六朝官人具有逃避现实的性格表现及隐遁的志向,轻视职务,政治责任心淡泊……他们是一批对政治缺乏关心,企图从学问艺术世界中找到人生意义的人们。”[14]158-159上流阶层对从事吏职普遍抱有反感,只有下层才会因“亲老家贫”而去从事与自己的身份地位不相称的工作,而无论邀请者还是被邀请者都会认为是屈就。即便已经从事吏职,也不会过于上心。这种对于仕途的淡漠,被称为“心无近事”[15]2280,是“清真贞素”[15]2280之表现。陶渊明的地位与庶人无异,但曾祖父陶侃位极人臣,为他带来了骨子里的骄傲感,对世俗事务充满了厌恶的心理。史载陶渊明辞官的理由为“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6]2461,渊明所谓“乡里小人”即郡之督邮,正如温雅当年对杨晫言“奈何与小人共载”[6]1769,用以表达是对陶侃门第的不屑。陶渊明当然不会不知道曾祖陶侃曾任督邮,但作为开国功臣之后,他看不起督邮的门第,不屑与之揖让,挂冠而去。这种名士派头在其所处的时代备受赞赏,成就了陶渊明的一段千古佳话。
实际上,陶渊明主动要求担任彭泽令,除去“家贫”的理由外,更看重的是“公田之秫,过足为润”。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阮籍求步兵校尉缺的典故。[7]362渊明在彭泽令上的作为,想来不过“禄仕而已”。他辞去彭泽令时最感可惜的是未能等到公田之秫熟——“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反过来说,待公田之秫熟,他早已打算立即辞官,督邮之事不过是将他辞官的时间提前了而已。陶渊明作此选择,是因为他可以在学问艺术世界中找到人生的意义。尽管辞官之后陷入极其落魄的境地,他依然“载弹载咏,爰得我娱。岂无他好,乐是幽居”(《答庞参军》其一)。他的人生价值是在官僚体制之外的,与其父“寄迹风云,置兹愠喜”,淡化宦海浮沉的行为十分相似。他开朗豁达,能苦中作乐,“含欢谷汲”“行歌负薪”,与其父的洒脱亦有相似之处。父子皆能看淡荣辱,正是源于他们共同拥有的贵族思想。
其三,出于避祸心理。渊明之父无仕履可叙,避祸也许是原因之一。从《自祭文》“自余为人,逢运之贫”可以看出,渊明幼时家境已经极度贫困。渊明之父作为功勋之后,太守之子,如若出仕,陶家家境不至于衰落至此。联系陶侃“媵妾数十,家僮千馀,珍奇宝货富于天府”而导致其子手足相残的惨剧,陶淡舍弃荣华富贵遁往山间不与亲旧往来的经历,很难说渊明之父没有以贫避祸的考虑。陶渊明《咏二疏》也透露了一些端倪:“问金终寄心,清言晓未悟。放意乐馀年,遑恤身后虑?谁云其人亡,久而道弥著。”二疏辞官归里后,日日延请族人故旧宾客,挥金如土。疏广子孙托人言其当为子孙买田宅,广曰:“吾岂老悖不念子孙哉?顾自有旧田庐,令子孙勤力其中,足以供衣食,与凡人齐。今复增益之以为嬴馀,但教子孙怠惰耳。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且夫富者,众人之怨也;吾既亡以教化子孙,不欲益其过而生怨。”[4]263二疏因多财为患害而不为子孙留财,“所营非近务”,与陶其父“淡焉虚止”遗落眼前俗事,亦有相通之处。《杂诗》其六亦云:“倾家时作乐,竟此岁月驶。有子不留金,何用身后置?”陶渊明再次用“二疏”的典故,说明他在对不为子孙留财之事上也有较为成熟的思考。尤其步入老年之后,由于不善生产,加之天灾人祸,陶家陷入了极度贫困。陶渊明因此遭到妻子的质疑,《咏贫士》曰:“年饥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虽有志,固为儿女忧。”在为子女创造安逸的生活条件与固穷隐居之间,他坚持向前修学习,选择了固穷。《与子俨等疏》亦曰:“余尝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王霸字孺仲,隐居躬耕田野之中,见朋友之子衣着光鲜亮丽,深感愧对其子,其妻勉励他“奈何忘宿志而惭儿子乎”,于是王霸坚定意志,终身隐遁。陶渊明感念王霸之妻所言,坚守“败絮自拥”的困穷生活,不因儿女而改变隐逸之志。陶渊明幼时“逢运之贫”,老后“以贫傲世”的经历与其父的行为也有共通之处。
陶渊明自述其辞官的理由是“流浪无成,惧负素志”(《祭从弟敬远文》),综上所述,基于共同的家世背景与价值观念,陶渊明甘于淡泊的素志和贞刚之质很有可能源于父亲。
陶氏家风自湛氏开始延续到陶渊明,似乎已告结束,但生命还在延续。虽然陶渊明的五个儿子皆寂寂无名,人生经历、思想历程并不清晰,但陶渊明的诗书还是透露了他们与陶氏家风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陶渊明非常重视家庭。《命子》诗中自我评价“嗟余寡陋,瞻望弗及。顾惭华鬓,负影只立”,与其父一样,陶渊明完全没有提及自己的仕履,只是交代跟先祖的功业相比满怀惭愧之情。他将所有期待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三千之后,无后为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命子》)长子陶俨的出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惊喜。与天下所有普通的父母一样,陶渊明对孩子倍加关注。长子出生时,他希望将其塑造成儒家人物,成为社会主流所认可的人。《礼记·曲礼》:“男子二十,冠而字。”[16]62《命子》诗曰:“卜云嘉日,占亦良时。名汝曰俨,字汝求思。”按常理,男子应于二十岁行冠礼之时取字,陶渊明在其子出生之时即为其取字,并非通行的做法,这也充分表达了他对长子的格外疼爱之情。陶俨之名出自《礼记·曲礼上》:“勿不敬,俨若思。”郑注:“俨,矜庄貌。人之坐思,貌必俨然。”[4]35由此引申开来,“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伋,庶其企而”。“温恭朝夕”出自《诗经·商颂·那》“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意为恭敬之道,古人所行,不可忘也。[17]463“念兹在兹”出自《尚书·大禹谟》“帝念哉,念兹在兹”[18]29。孔子之孙名孔伋,字子思,作《中庸》。陶渊明期望陶俨遇事待人无不恭敬严谨,神态端庄持重,时时温和恭敬,追慕孔伋,有所作为。由此可见,他对陶俨的期待完全基于儒家对人的道德品行的规范。
陶渊明自认“寡陋”,《命子》诗云:“厉夜生子,遽而求火。”此言出自《庄子·天地》:“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郭象注曰:“厉,恶人也。言天下皆不愿为恶,及其为恶,或迫于苛役,或迷而失性耳。然迷者自思复,而厉者自思善,故我无为而天下自化。”[19]457陶渊明担心陶俨像自己的缘由,或许可以从阮籍与及嵇康的家庭教育中得到启示。《晋书·阮籍传》载:“子浑,自长成,有父风。少慕通达,不修小饰。籍谓曰:‘仲荣已豫吾此流,汝不得复尔!’”[6]1362阮籍不许其子阮浑走名士放达之路。嵇康亦作《家戒》,从生活的各个方面规定其子将来成为有大志向、少私寡欲、周穷济困的谦谦君子。嵇阮皆为竹林名士,然其落拓不羁本非本意,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他们不希望儿子步其后尘,而期待他们日后成为主流社会所承认、接纳的儒学人士。陶渊明不得已“误落尘网中”,难得解脱,因此希望儿子少走弯路,不要“迷而失性”。这是他对儿子的期望,也是普天下的父亲对儿子的期望。
根据儿子的表现与其自身的天性,陶渊明在其成长过程中并未一味强求,而是采取了顺其自然的原则。也许是陶俨的确没有什么“成才”的天份:“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责子》)也许是生活中道家祸福相依的观念一再得到印证,他发现强行要求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不适合的,因此,他的教育方法变成了无为而治,对孩子的成长不乏顺其自然的态度:“日居月诸,渐免于孩。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命子》)
在《与子俨等疏》中,他极力强调儿子们须保持兄友弟恭、和睦团结。这表明即便在隐士群体中,儒家思想仍然是维系家族内部成员关系的重要思想资源,对于家风的塑造不可小觑。陶渊明做《命子》诗的时间较早,只涉及对长子陶俨一个人的期望。随后俟、份、佚、佟先后出生,这些孩子来自不同的生母,因此《与子俨等疏》自“然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到“汝其慎哉,吾复何言”只强调了一件事:兄友弟恭。陶渊明分了三个层次来阐述:不同生的鲍叔管叔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同父之人韩元长兄弟同居,至于没齿;范稚春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这三者层层递进,强调在涉及钱财与共处时不争不夺,和平共处,突出地反映了陶渊明对于兄弟和睦的渴望。
陶渊明之所以特别强调兄弟和睦,可能源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与曾祖陶侃去世后祖父辈同室操戈有关。这件事不仅败坏了家风,留下了难以洗刷的污点,也是陶氏家族由盛到衰的转折点。因此,陶渊明虽然在《命子》诗中放达地说“尔之不才,亦已焉哉”,在《责子》中感叹“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希望孩子们顺其自然地成长,不期待他们将来有何作为,但他在《与子俨等书》中着重提出了兄友弟恭的家风的重要性并反复强调,目的是希望在他去世之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悲剧;另一方面与陶渊明对家庭生活的喜爱有关。他非常喜欢享受天伦之乐。其曾祖陶侃亦“爱好人伦”[6]1773,陶渊明在这一点上与其一脉相承。《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曰:“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他急不可耐地回家,便是为了探望家中的老母与旧日的朋友。刘遗民多次邀请陶渊明与之共同入山精研佛理,被陶渊明以亲旧之爱不忍弃为由屡屡拒绝:“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和刘柴桑》诗)陶渊明对温暖和谐的家庭生活的喜爱,远胜过对精深佛理的渴求与世俗名利的渴望,这也是他归田后最重要的快乐源泉。《杂诗》其四云:“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觞弦肆朝日,樽中酒不燥。缓带尽欢娱,起晚眠常早。”《和郭主簿》其一:“弱子戏我侧,学语未成音。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陶渊明虽是避世的隐士,但他主张兄友弟恭的家庭观念完全是儒家的。
家风的形成与时代风气、政治制度有关,是一个充满着变数的过程,个人长期生活于家庭、家族中,难免受到家风的影响。陶渊明的入世思想和“贞刚”个性受到曾祖陶侃“贞固”品行的影响。陶家也有不少具有隐逸思想的人,特别是陶渊明的父亲。陶渊明受其父淡泊思想的影响,“总发抱孤念”,养成了“不慕荣利”的性格;基于同样的贵族思想,他们以学问艺术世界为人生价值的目标,轻视吏职;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其父有以贫避祸的思想,但陶家确实在其手中迅速衰落,这与陶渊明“有子不留金”的思想也密切相关。由此看来,将陶渊明追求功业的思想归功于陶侃,追求的德业思想归功于外祖父孟氏和叔祖孟陋的观念是值得商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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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FormationoftheTaos’FamilyTraditionandItsInfluenceonTaoYuanming
ZHANG Wei
(Institute for Advanced Studies in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Chongqing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44, China)
The formation of family tradition, which is influenced by the political system and social morality, is dynamic in the long run. It is believed that Tao Yuanming’s pursuit of success was influenced by his Great-grandfather Tao Kan, and his pursuit of virtue was influenced by his grandfather Meng Jia and granduncle Meng Lou. This paper holds that both Tao’s aggressive and seclusive thoughts could not be separated from Tao’s family tradition, which stemmed from the tradition of “faithfulness” claimed by his great-great-grandmother Kan, “loyalty” claimed by his great-grandfather Tao Kan who retired from the officialdom to avoid complacency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aoism, the integration of Taoistic “consistency” and Confucian “candidness” claimed by his grandfather Tao Mao who experienced the age from Confucianism to Metaphysics, “devotion to official career without consideration of personal gain” claimed by his father, and was also influenced by his uncle Tao Dan who lived in seclusion attacked by family infighting. Just like his great-grandfather Tao Kan, Tao Yuanming pursued success, achieving the value of life actively, but his pursuit of virtue was also influenced by his father. Tao Yuanming educated his children by merging Confucian morality with Taoist morality, which shows that Confucianism is still an important source of family tradition even for the hermitage.
Tao Yuanming; Ming Zi; family tradition
2017-04-26
重庆大学2015年“科技创新专项”跨学科项目(NO.106112015CDJSK47XK34)
张 伟(1983—),女,湖南益阳人,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文学博士,博士后。
B825
A
1672—1012(2017)03—009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