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与地方社会1
——以《博罗龙华陈孝女志》为中心的考察

2017-04-13 02:47
惠州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博罗博罗县龙华

侯 娟

(惠州市博物馆,广东 惠州 516003)

祈雨与地方社会1
——以《博罗龙华陈孝女志》为中心的考察

侯 娟

(惠州市博物馆,广东 惠州 516003)

干旱对于生活在传统农业社会的人们而言,是经常遭遇而又不得不应对的议题,祈雨就成为应对干旱的一项重要的仪式和民俗活动。在惠州博罗县龙华镇矗立着一座陈孝女祠。陈孝女曾是官方认可的重要祈雨之神,她成为社区凝结的重要纽带,深刻地勾连了官民关系和村落关系,使得地方社会在面对旱灾之时,能够共同抵御,发挥出最大力量。透过民间文书《博罗龙华陈孝女志》,可以窥见祈雨仪式的片断以及陈孝女在社区中存在的重要意义。

陈孝女祠;祈雨;旱灾;《孝女志》

祈雨是一项悠久的仪式活动,甲骨文中就有祈雨的记载。在以农为本的社会中,雨水的丰盈直接影响着人们日常的生产生活,祈雨仪式所应对的是基于一种对自然状况的未知性的反应。这种仪式很大程度上是民众的一种心理调适。在广东博罗县有一座陈孝女祠。陈孝女很长时间内都被作为一个官方认可的祈雨神灵而存在。关于奉祀孝女祈雨的情况,地方志、碑刻等文献中只有零星的记载。在田野访谈中,乡人也全然不知陈孝女祈雨的事迹。但在留存至今的一本民间文书《博罗龙华陈孝女志》中,可以窥到祈雨仪式的一些片断,有助于理解民间信仰在社区空间中的重要意义。

一、《孝女志》与陈孝女祠

《博罗龙华陈孝女志》是关于陈孝女祠的专门志书。孝女祠位于博罗县龙华镇,是博罗县的著名祠庙,它的西北面是道教名山罗浮山。据嘉靖七年(1528)《惠大记》卷二《迹考下》记载:

孝女祠,在博罗县西五十里。梁大同中,沙河富民陈志,年八十,独有一女。志卒,女哀毁甚虑,居以营葬,毕,亦卒。广州刺史萧誉闻而异之,乃立祠焉,表曰孝女。南汉封为昌福夫人。今亦谓之昌福夫人祠,祷雨有应。[1]27

《惠大记》中记载了陈孝女的简单事迹,后世将她演化为孝行的化身。她在寒冬潜入藕池“感藕生莲”,取藕为父治病感动天地的故事广为流传。然而,在很长时间里,她曾是官方认可的祈雨神祇,正如文献中所述其“祷雨有应”[1]27。南汉被封为“昌福夫人”,宋淳祐四年(1244),加封“孝诚英烈龙华感应昌福夫人”。祠原先位于佛寺龙华寺一侧,唐末毁,宋初复建。洪武二十五年(1392),龙华寺归并于延庆寺,孝女祠逐渐废弃。嘉靖初年,提学副使魏校将昌福夫人祠,亦称昌福宫,正名为孝女祠。广西融县知县里人翟宗鲁撰写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的《增建孝女祠门宇记》中写道:“我朝嘉靖初年,督学庄渠魏公校议女终养其亲,祠称孝女礼也,不宜称夫人。手题梁表祀龙华陈孝女神主,命教谕杨国本撤像立主以奉祀[2]4。”这则碑记现嵌于孝女祠内墙壁上,《孝女志》也收录了这则碑记。魏校将昌福夫人改为孝女,撤像立主,与嘉靖初年毁淫祠、立社学的时代背景相关,更多地体现出官方一种儒家化的塑造,是士大夫与原先僧侣势力的一种较量。孝女祠中依然保留有昌福夫人的印记。祠内一只香炉的炉身正面刻有“昌福宫”三字,右刻“恩诚内结善缘众信敬奉”,落款“光绪十五年仲秋吉旦[3]76”。文献的零星记载中也留下“昌福宫”的名字。孝女祠先后经历过正德、嘉靖、雍正、道光等多次重修。新中国成立后,被政府收回,曾改作龙华卫生院、龙华小学。1990年,经香港青松观主侯宝垣等鼎力资助重修,孝女祠得以重新开光并陆续恢复了信仰活动。

《博罗龙华陈孝女志》成书于民国二十六年(1937),由陈允厘重刻,现有复印本存于孝女祠中,以下简称《孝女志》。志书中收录一幅民国二十六年(1937)名为《博罗龙华陈孝女祠前之藕池》的相片,左侧书写一行小字,记录了该相片所摄人物为当时重刊志书的发起者及赞助者,其中就包括陈志同,陈允厘,陈伯良,陈友兰。志书的重修主要得到了陈氏族人的资助。

该志书最初撰于明嘉靖年间,由陈于宣主持。于宣也是陈氏族人,庠生。陈于宣收集了有关孝女的各类史料,刻成孝女志。《孝女志》先后经过嘉靖、万历、乾隆以及民国等多次重修,民国《博罗县志》中有记述:

陈允厘序略:嘉靖间,吾族干(于)宣公始搜集孝女传序碑记诗歌汇刻为《陈孝女祠志》。万历时鉴公,乾隆廷钜公均重刻之。中更兵燹,锓板不全,藏本亦不可多得。此残本得于祠中,卷帙有脱落,而传序碑记诗歌等灿然具备,亟付手民,以广其传。[4]396-397

《孝女志》最早的序言书于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由惠州府儒学教授戴赏撰书。该志书分为庙图、墓图、祀田、粮税和祈雨事例五部分,广泛收集了关于陈孝女的传序、碑记、诗歌等资料。志书中,将“祈雨事例”作为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诸多关于地方祈雨的记录。在乾隆三年(1738)的序言中就提到祭祷孝女祈雨的灵应。这篇《重修孝女志序》由博罗县儒学教谕关廷相书写,其中写道:“岁丁巳春杪邑亢旱,遂同县主陈君诣祠祷雨,立沛。志所传殆不虚[2]序:3。”这里的陈君是博罗县知县陈有为。孝女祠历来为地方官员和士绅所瞩目。曾任惠安知县的惠州籍官员叶春及、广西融县知县邑人翟宗鲁、广东按察司佥事翁梦鲤等人都有文章书写孝女。孝女祠一度成为地方官员和士绅关注的焦点,他们在塑造孝女的同时也推进了基层教化的实践。孝女被列入了官方祀典,民国《博罗县志》的《政制五》中《祀典·祠庙》有对孝女祠的记录[4]254。祠内也有不少官立匾额,一些与祈雨相关,如博罗知县董海题写有匾额“普泽甘霖”,这些匾额成为官方对孝女祈雨灵应的一种认可。头门联还书有“孝德终天地,神功布雨旸[2]19”,这些都显示出孝女与祈雨活动的密切关系。此外,《孝女志》中还录有一道诰敕,相传为梁武帝诰敕,落款为“大同二年三月”。其中提到“赏善罚恶,必秉至公,祷雨祈晴,务昭克应。春秋二享典礼,隆加寒暑,四时遣人安慰于戏。幽明一理,勉存锡类之思[2]。这份诰敕暗示着孝女与南梁的某种联系,也将陈孝女的历史追溯的更加久远并且倾注了更多王朝的关注。

陈孝女的事迹及祠庙的历史通常被追溯至南朝。她的孝行在明中期得到强化,更多体现了一种儒家化的塑造。然而,在很长时间内,她曾是博罗地方社会中重要的祈雨神祇。她被列入官方祀典,祠庙也得到更多地方官员和士绅的关注。《孝女志》的“祈雨事例”部分展现了更多祈雨仪式的细节。

二、仪式中的情感诉求

祈雨仪式是人们面对自然的未知性所产生的一种应对方式。由于旱灾具有的不确定性,常常带给人们巨大的心理压力,诉诸神灵就成为缓解焦虑情绪的一剂良药。人们尽可能求助龙王、土地等认为与雨水相关的一切神灵,以寻求心灵慰藉。陈孝女也成为地方官民的求助对象之一。雨水多寡不仅关乎个体小家庭的生计,更直接影响着王朝及地方社会的稳定。旱灾会将整个社会置身于一场危机之中。在祈雨的仪式活动中,通常民众、官员都参与其中,共同抵御灾害,共度难关。

祈雨活动很大程度上是民众的一种心理调适。柯文在《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中,将水灾与旱灾对人们造成的心理影响作过比较。他指出,干旱造成的苦难是渐进式的,能持续多长时间,难以预测,这与洪灾具有的来势凶猛和为害惨烈的特别不同。认为,水灾形成后,人们最为关注的是已发生之事,而旱灾形成后,人们最为关注的是尚未发生之事。可以说,旱灾给人们造成的心理压力更大[5]60。正是由于旱灾对人们造成的这种渐进式的心理压力,才使得人们笃信神灵,进而采用信仰仪式来释放这种累积式的巨大的心理压力。人们饱受久旱的煎熬之后,迫切渴望的是天降一场透雨,祈雨仪式带给民众更多的是一种心灵慰藉。依靠仪式活动,依靠信仰的力量,人们才能艰难地度过旱灾,进而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在人们的观念中,龙王、土地都是重要的祈雨之神。在惠州西湖拱北桥上原建有龙王庙。“每岁春秋仲月上辰日致祭,礼仪与祭南海庙同[6]170。”按照南海神庙祭仪,每岁春秋壬日祭祀龙王庙。由主祭官着蟒服行二跪六叩头之礼。对于列入官方祀典的庙宇,地方官员会定期进行祭祀。孝女祠是博罗地方官民祭祷祈雨的重要祠庙。有来自民众的自发祈雨,譬如在孝女祠内,老人会将竹斗笠、烂帽子等烧掉祈雨①,表达出普通百姓对雨水的渴望,也有地方官员参与到祈雨仪式之中。在《孝女志》收录的一份祈雨文中,呈现了祭祀陈孝女祈雨的诸多细节,从中不难看到祈雨仪式当中的参与者以及他们的情感诉求:

求雨激龙潭火牌

敕赐龙华孝诚英烈感应昌福夫人陈为祈求雨泽事,照得天时亢旱,农功伊始,正值春耕播种之期,奈无滂沱大雨,四方干涸,人民愁苦。又奉本县德政爱民,着令乡耆兼同师巫在祠立坛祈祷,每日往各社坛取限,今经数日未有大雨,乃思原额有置龙潭,屡有应验。合就遣牌赴激为此牌,仰庙司沿途知悉的于本月日时在庙起马,由陆即照例开各地方,连拨人夫几名俟候,逐程交替。如遇社坛,务宜洁净。即备壶盒、果酒、红鸡一只俟候,本师到社取限,合行预知。此系奉上文明祈雨以救民苦,非徒劳扰,各宜诚心斋戒,毋远须至牌者。

右仰庙司沿途地方知悉。

年月日遣牌限日缴[2]40-41

赴龙潭激火牌求雨是孝女祠祈雨的一种重要方式。在人们的观念世界中,龙的真身位于龙潭,到龙潭祈雨会获得灵验。文中提到的龙潭同样也是官方认为的应验之地。这篇祈雨文以县官的口吻呈情于神灵。文中首先描述了旱情的严重。类似于此,在《孝女志》的其他祈雨文中也多有记述,比如《火牌系博罗县主示往攻激龙门台龙潭》中写道:“敕赐龙华孝诚英烈感应昌福夫人陈为祈求雨泽,急救时艰,以苏民困事。照得天时亢旱,四方干涸,禾物枯槁,而阖邑百姓愁苦惊惶[2]41”。再如《上县祈雨火牌》中也提到“照得天时亢旱,雨泽少降,原属东作之始,而春耕日深,民隐堪忧[2]41”。以上均描述了正值春耕时节,旱情严重,百姓们表现出惶恐、愁苦的情状。紧接着,祈雨文陈述已做立坛祈祷之事未见效,接下来地方官员将派人前往龙潭激火牌并再次虔心祈雨。伴随着祈雨仪式的进行,其中还有诸多的禁忌,如文中提到“诚心斋戒”。这也是仪式活动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清冽,县官于旱则求雨,禁屠,祈晴亦同[4]54”。禁屠宰,食素食具有一定的科学依据,它将有效预防与旱灾相伴的传染病的流行。在禁例之下,整个村庄以及县域都变得紧张起来,人们共同遵守祈雨的禁忌,虔诚祈求天降雨泽。

祈雨文显示,仪式的参与者主要包括地方官员、乡耆、师巫、承担夫役的村民等人。由于志书的书写者源自地方官员、士绅等人,仅能从只言片语中体会到普通百姓期盼雨泽的诉求。祈雨文通篇的表述都是出自地方官员的口吻,很大程度上他们成为仪式的主导者。祈雨文一方面似乎是地方官员与神灵的对话,另一方面又像是地方官员对基层组织展开仪式细节的部署。地方官员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祭司。文中无不流露出他们对神灵的敬重和虔诚,以及“祈雨以救民苦”的强烈愿望。

在应对一场灾害面前,地方官员通常被赋予了更多的责任和力量。他们为百姓所期许,沟通着来自神灵与普通百姓的世界。从另一种层面来说,灾难面前包括官员、普通百姓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凝聚起来。官方的认可使得祈雨成为一项国家或地方的重要事项。也正是由于官方的主持祭祀,才使得民间信仰具有了正统性,从而使信仰能够传播覆盖至更广阔的范围。像陈孝女一类的地方神祇也被列入祀典,长久享有祭祀。仪式表达出官民祈祷雨泽的共同诉求,而仪式的背后则是关乎王朝及地方社会的稳定。

三、官绅民互动

在日常祠庙事务以及祈雨仪式活动中,不乏地方官员、士绅以及乡民的广泛参与。孝女祠的多次重修中,地方士绅和乡耆积极参与其中,他们着力募工倡修,成为重修祠庙有力的倡导者和组织者。围绕祠庙所展开的仪式活动,需要地方社会的有序配合。在孝女巡游的祈雨仪式中,沿途村庄被充分调动起来并承担相应的夫役。在共同的诉求面前,地方社会被整合起来,从中可以看到地方官员、士绅以及乡民的参与和互动。

对于祠庙的祭祀及日常运行,庙产是其重要的经济保障。龙华寺原有寺田九十一亩。明初合并寺观后,孝女祠渐废,庙产落入豪右之家。叶春及撰写的《复龙华陈孝女祀田记》中记载了庙产流转的情况:

嘉靖三十七年,大工兴,鬻废寺田,有司得上下茔田于豪猾之家,例当鬻孝女裔孙。陈君于宣会诸生叶万达、杨崇勋辈白于郡丞何公宗鲁、邑令舒公颛,得留十五亩。于是,孝女之祀遂以不废。[7]228

《复龙华陈孝女祀田记》收录于崇祯《博罗县志》等明清地方志之中。《孝女志》同样也收录了这篇文章。志书中记录的撰写时间为嘉靖四十二年(1563)。撰写文章的是曾任惠安知县的惠州籍官员叶春及,他是明代广东理学的重要代表人物,著有《惠安政书》等。明中期以后,地方士绅积极推动孝女形象的塑造,实则是基层教化的逐渐深入。孝女的案例某种程度上正是地方士绅建立乡村社会秩序的一种实践。在庙产的流转过程中,可以看到地方士绅以及陈氏族人的力量。陈氏后裔陈于宣会同贡士叶万达、举人杨崇勋等人向地方呈文,陈氏族人最终获得庙产十五亩,用于奉祀孝女。《孝女志》中还记录了用于奉祀孝女及其父母的孝女祀田和世祖公婆祀田,具体由朗里甲和新塘甲承担田赋。

在孝女祠的重修事务中,地方绅民也参与其中。比如前文提到的翟宗鲁撰写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的《增建孝女祠门宇记》中,记述了耆老陈于宴、陈凤颜以及乡老鄢善祥组织募工兴建门宇的过程。这则碑记后面附有:“郡邑庠生陈太忠、陈守业、陈应科、刘诚忠、徐时望、徐昭周、刘儒、徐从卿、陈守恕、陈效才、陈效治、陈儒诚、陈湛、翟兆龙、陈效淑、陈焘[3]161”。从中可以看出,孝女祠重修等庙务得到地方绅民,特别是郡庠生的有力支持。

在祭祷孝女祈雨的过程中,基层社会和组织被充分调动起来。特别是遇到在祠立坛祈祷许久未雨,则要将孝女神像抬出,到指定的地点激火牌。在这个过程中,沿途村庄都要参与其中并积极行动起来,承担相应的夫役。孝女巡游牵动了沿途诸多村庄。“凡遇孝女上县求雨或往五方攻激龙潭,由陆所经各围寨,务宜速拨人夫,沿途交替,往回一体。此系县尊著令,永照无违[2]39”。龙潭在志书中提到五处,分别位于五个方位:

计开龙潭处所

南有龙岗高岭顶,北有善政龙门台,东有龙潭白水磜,西有龙潭白龙述,中有罗浮六角坑。[2]39

关于沿途村庄承担的具体夫役以及巡游路线,在《孝女志》中也有明确记载:

上县开后

柳村(在祠起马)夏朗牛田岭田螺墩横岗凹头田心围莲塘墩麻地脚苏田荔枝坑大潘水西(至县)

往龙门台开后

梅潭(贡)典浦白塘埔蚬岗(备午饭贡)土塘仁和墟(贡)邹村(扎宿次早)

由龙门台往六角坑开后

少岗(从起马)白碗凹郭前头大埔水东(扎宿)逸塘(至此攻激番流水及六角坑,回归从在云水庵起马)塔岭围子下(备午饭贡)冲虚观(扎宿次早,起马从)径口塔岗埔角田头田寮下(即上罗贡)周村(贡)水边(贡)至祠

楼下(贡)黄土湖长兴围(即青塘备午饭,扎坛攻激回)鹤树下甘棠(贡)至祠

往白水磜开后

麻园朗社(起马至)潭村(贡)洋坑大桥(扎坛备午饭,攻激白水磜)黄岗巷冷坑水卫坑桥头古岭(贡)厚礼湖山大村至祠

往龙岗岭开后

黄塘(贡)林村张村(贡)埔心毬岗(贡)下寮(贡)龙岗(扎坛备午饭,去激潭回从)上下朗岗上(备宝烛外场处)石子岗(三围同贡)山前朗(贡)柳村(贡)至祠[2]39-40

在祈雨仪式过程中,沿途村庄承担起相应的夫役,包括贡奉、备午饭贡、宿夜等等,类似于官员到地方巡查,地方要承担起迎送官员的职责,孝女巡游由此产生的夫役也由地方来承担。抬孝女神像出行祈雨所覆盖的村庄范围非常广泛,上述提到的参与前往博罗县及赴五方攻击龙潭的村庄多达62个。整个过程约持续五六天。由官方主持的规模浩大的祈雨仪式,有效的凝结了社区中的村庄。在祈雨仪式活动中,这些村庄共同承担夫役,共同坚守禁忌,共同抵御旱灾,有效的整合起来,形成一种巨大的力量来抵御灾害。

仪式在地方官员的主导下,沿途的村庄被动员起来,形成官民的良性互动。然而,也不乏一些村庄不履行祈雨仪式中的责任,不顾禁忌,藐视神灵。《孝女志》就中记载了一则案例《不遵取夫》:

禀不遵取夫

呈为顽围不遵答应人夫事蒙本县老爷德政爱民,见得天时亢旱,业经祈祷无雨,乃着师巫、僧道、人役等前来至祠迎接。龙华孝诚英烈感应昌福夫人辇驾至县,敬祠虔祷,即夜显应,连落三日滂沱大雨。蒙赐花红、银米奖赏,卜择吉日乘送昌福夫人回祠,着师巫、术长沿途取夫,奈术长、师巫坐恃不来取夫。乘送回祠,各围俱既诚心出夫,惟白仔屯、牛田岭、柳村三围恃顽不遵,至于天降淋漓大雨。神人衣物一洗回祠,不得无奈在夏朗围宿夜。若不呈究敕票,严拿以儆将来,庶日后无敢坐视罔闻,只得上呈赴。

年月日禀[2]42

这则案例讲的是博罗县官派人祭祷孝女求得雨泽之后,在送昌福夫人辇驾回祠的过程中,白仔屯、牛田岭、柳村三村拒不出夫役,招致天降大雨,使得孝女辇驾以及衣物浸湿的事。将这样的案例记入《祈雨事例》,一是用天降大雨这种自然现象来表达对怠慢神灵的一种谴责。二是警示其他村庄,要敬畏神祇。当然,维护这种正统性的依然是官方,而这则小故事在流传的同时无疑会成为一种警示。类似的例子还记载有《大桥客顽抗坐恃》,其中讲到孝女神像巡游过程中,沿途村庄的神户按例准备茶酒,“惟大桥客藉恃顽,坐高不出,藐视神明,法所不宥[2]42”。这些案例均收录于《孝女志》之中,表达出官民互动过程中的另一层面相。民间信仰通常会依靠神话传说等有效地维护神祇的正统性。

此外,《祈雨事例》另有两篇文章《农忙不暇护送》和《赴县祈求》均提到了“龙华六甲生员”和乡耆。文中可以看到地方士绅的参与和态度。《农忙不暇护送》一文如下:

禀农忙不暇护送

具禀龙华六甲生员乡耆等为遵依回报事。蒙爷票差,至祠迎接。龙华昌福夫人往县,祈求雨泽,万民沾恩,莫不仰遵。但本月日连夜大雨滂沱,各处均足,小民乘水力作。昌福夫人,虽欲应命而行,现今农忙之际,人夫诚恐不暇,护送犹难,只得禀报伏乞。仁天俯准舆情庶农业,毋致妨误黎民,感恩不浅,万代公侯只得具禀。

年月日禀[2]43

上文讲述了龙华生员为当地乡民说话,祈雨正值农忙时节,乡民无力承担夫役,无暇护送孝女辇驾的实际。从中不难看出,地方士绅及乡耆积极为乡民争取利益,向地方官员表达出乡民的诉求。这里也体现出官绅民的一种互动。

陈孝女曾是官方认可的重要的祈雨神祇,在明清以及民国的方志、碑刻中,零星记载有祭祷孝女祈雨的事迹。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的《博罗陈孝女碑》中有:“其水、旱、疾、疫,祷辄有应”[3]158。民国《博罗县志》记载:“终清之世,县人求雨者,官必奉孝女以行云[4]596”。民国以后,祭祷孝女祈雨的习俗不见于文献之中。《博罗龙华陈孝女志》是极为珍贵的民间文书,能让人们更真切的了解祈雨这项仪式活动在地方社会的具体实践,从中可以了解祈雨活动的诸多细节。从祈雨的游神路线来看,仪式涵盖的村庄范围已经超越龙华社区,陈孝女信仰成为博罗地方社会整合的重要纽带。

四、结语

祈雨是一项重要的仪式和民俗活动。在应对旱灾之时,无论地方官绅还是普通乡民都参与其中。祈雨仪式深刻地勾连了官民关系以及村落关系,使得地方社会在面对灾难之时,能够共同抵御、发挥出最大力量。透过祈雨的仪式活动以及人们崇祀的神灵,可以看到一个广阔的地方社会。在田野访谈中,人们已经全然没有抬孝女神像祈雨的记忆。2012年3月1日,孝女祠举行重光23周年庆典。村民们抬孝女像环绕旧集市和新集市巡游。从这些印记中已经很难看出陈孝女与祈雨仪式的关系。但是,陈孝女信仰依然固守着其在社区空间中重要地位。每年农历正月初二,来自龙华镇附近二十余村的村民会前往孝女祠举行上灯仪式。陈孝女信仰仍旧是凝结村落关系的重要纽带。陈孝女这位广东地方的女性神,曾是官方认可的重要祈雨神祇,在地方社会整合中发挥出重要作用。她连接了广泛的社区,包括地方官员、士绅、普通村民以及整个地方社会。直至今天,她仍深刻地影响着地方社会的变迁,并以其他的方式延续下来。陈孝女这一神灵信仰在地域社会空间中拥有长久的生命力。

注释:

①采访对象:陈春香,女,59岁,龙华镇旭日村人,原龙华镇委副书记,曾组织和参与陈孝女祠重修并负责庙务。2015年6月6日采访记录。

[1]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惠州府部:第一册[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

[2]博罗龙华陈孝女志[M].复印本,民国二十六年(1937).博罗县龙华镇文化服务中心藏.

[3]黄观礼.博罗县文物志[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88.

[4]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博罗县志办公室.博罗县志[M].博罗:广东省博罗县印刷厂,1988.

[5]柯文.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

[6]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惠州府部:第四册[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

[7]广东省地方史志办公室.广东历代方志集成·惠州府部:第八册[M].广州:岭南美术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赵佳丽】

Praying for Rain and Daily Life:Analyzing the Chronicles of Chen Xiaonv of Longhua Town of Boluo County

HOU Juan
(Huizhou Municipal Museum,Huizhou 516003,Guangdong,China)

Rain is closely related to daily life.People living in the traditional agricultural society always encounter drought and have to deal with this issue.It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ritual and folk activity in response to drought for the purpose of praying for rain.There is a Chen Xiaonv temple of Longhua Town of Boluo County in Huizhou.Chen was officially recognised as an important god of rain.She became an important bond for community cohesion and was connected with the relationship of the official and people and villages.In the face of the drought,the local society would resist it together.To a certain extent,it integrates the local society that folk belief and the praying for rain activities.Through the folk text named the chronicles of Chen Xiaonv,it will reveal the fragments of ritual praying for rain.And it also can perceive the significance of Chen Xiaonv in the community.

Chen Xiaonv temple;praying for rain;drought;the chronicles of Chen Xiaonv

K892.4

A

1671-5934(2017)04-0001-06

2017-02-24

侯 娟(1982- ),女,山西晋中人,文物博物馆员,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历史人类学,E-mail:houzisd@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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