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建国
《苏州杂志》和美食作家
——陆文夫与美食文化(九)
◎ 高建国
陆文夫对美食文化既有理论创新,也有实践成果,更有艺术表达。小说《美食家》将“吃”上升到艺术高度,也把苏州的美食文化,传播到全世界。陆文夫还有一个功劳,就是通过《苏州杂志》传播美食文化。人们阅读《苏州杂志》受到感染,有人因此提笔,为《苏州杂志》撰写美食文章。陆文夫爱才惜才,来稿必看,甚至写上评语。对身边的年轻作者,也耳提面命,鼓励多于批评,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这些作者,有的坚持数年写作,便成为“美食作家”。作家爱写美食,这是苏州文坛的传统。现在发扬光大,陆文夫功不可没。
1988年12月,苏州杂志社成立,滚绣坊青石弄5号,叶圣陶的故居,成了《苏州杂志》编辑部。陆文夫任主编,周良、慕彦夫、朱红任副主编。栏目有:“今日苏州”“天堂前后”“天堂情缘”“人间万家”“散文天地”“江南芳菲”“吴中风情”“吴苑茶话”“沧浪谈丛”等。办刊方针是:“当代意识,地方特色,文化风貌”。陆文夫认为,“《苏州杂志》应该是让世界了解苏州,让苏州人了解苏州,让他乡的游子怀念苏州,怀念与了解苏州的地方特色和文化风貌。”所以,他要把《苏州杂志》办成“乡土杂志,乡情杂志”(陆文夫《十年树木》)为何取名“杂志”?陆文夫说,“苏州的优势不在于单项冠军,而在于团体总分。文化古城的特点就是文化的各种门类齐全,都有传统,都有积累,都有发展。苏州的文化人就单项而言都堪称专家,总体统而言之是一个庞大的杂家群,办刊物要扬长避短,因地制宜。故而思之再三,决定办一份《苏州杂志》,综合反映苏州文化的各个方面,是一份名符其实的‘杂志’,貌似杂乱无章而自成一章。”(陆文夫:《〈苏州杂志〉发刊辞》)
陆文夫在世时,《苏州杂志》并无专门的美食专栏,但刊登的美食文章,数量并不少。抽查2002-2004年《苏州杂志》,三年发表45篇,年均15篇,每期2~3篇,相当于一个专栏的发稿量。范小青接任《苏州杂志》主编,能够开设“美食家”栏目,这是重要基础。所以,之后的“美食家”栏目,发表美食文章,便呈现递增态势—2006年12篇、2007年14篇、2008年24篇、2009年24篇、2010年21篇、2011年19篇、2012年21篇、2013年18篇、2014年18篇、2015年26篇。年均发表20篇;2015年破纪录,达26篇。这一现象,说明两点:一是陆文夫在世时,用《苏州杂志》,点燃了人们的写作激情;二是刊发的美食文章,对文人墨客产生了影响。
《苏州杂志》的美食文章,隽永耐读;编辑部的浓郁人情,也会通过美食体现出来。赵海洲《陆文夫和他的〈苏州杂志〉》说,杂志社忙碌之余,陆文夫会突然提议:“这几天编改稿子,诸位辛苦了,今天天公助兴,我们到郊外野餐,效王右军兰亭集会。”所以,在杂志社同仁笔下,常常会写到聚餐情景。逢年过节,更少不了团聚。朱红先生回忆:“每年腊月除夕这一天,杂志社必炒几个可口的苏州菜,必备几瓶醇香的黄酒,全体同仁先在杂志社欢聚一堂,痛饮几杯。然后再回去与亲人吃团年饭。‘老魏、老阎,你们辛苦了,我敬你们三杯酒!’平时不大喝酒的陆文夫,以社长、主编身份,首先走到两位老传达的面前,恭恭敬敬举杯致意,好酒,美食,氤氲成醇厚友情,让工作在这里的人,终生难忘。同仁聚会,演绎成一幕幕温馨动人的美食活剧。
陆文夫逝世后,《苏州杂志》栏目进行了变动。杨帆《〈苏州杂志〉走过20年》说,“在《苏州杂志》出满百期之后,老主编陆文夫因病去世。为了缅怀他,自2006年起,《苏州杂志》开始以陆文夫作品题目作为主要栏目的名称。例如,‘人与城’反映当代人事、城乡新貌、文化热点;‘生命的留痕’专写古代至近现代人物;‘梦中的天地’是外地人写苏州、游子忆故乡的‘天地’;‘美食家’则是集中展现吴地风物、美食、饮食名店、名厨的窗口。在图文搭配、封面设计富有‘苏州味’的基础上,这些栏目的设置进一步提升了《苏州杂志》的苏州形象。”用陆文夫作品标题,给杂志栏目取名,内容放宽了许多。文学标题空灵,可为作者留下写作空间。唯独“美食家”栏目,界限明确,只能发表美食文章。这说明,过去陆文夫主编《苏州杂志》,社会影响很大,这一类稿源不缺。撰写美食文章,有这样的发表平台,自然吸引更多作家,投入到美食文章的创作中来。叶正亭、陶文瑜、王稼句三位,就是其中代表。
叶正亭在《苏州杂志》上,发表过许多美食文章,得益于陆文夫的鼓励。作家陶文瑜说,“多年之前,我刚到《苏州杂志》做编辑的时候,收到叶正亭一篇文字《苏州的四块肉》,写的是苏州人的讲究,说白了就是红烧肉,但一年四季是不同的样子。我就送交主编陆文夫审阅。老陆在发稿单子上批道:很有趣。还关照我请作者给杂志多赐稿。近几年苏州烹饪学会搞了好多次吃喝活动,我和正亭都参加了,每次活动,我都要请正亭记一篇文字,在我们杂志上刊登。”(陶文瑜《苏州的〈故乡之食〉五》)叶正亭写的“四块肉”,都是红烧肉。苏州人爱吃,只是不同季节,有不同做法:春天酱汁肉,夏天荷叶粉蒸肉,秋天扣肉,冬天酱方。这四块肉,口味不同,烹饪方法各异,叶正亭写得很生动,从而引起陆文夫的关注。陆文夫对人,一向吝于表扬,但在叶正亭的文稿上,还是情不自禁作了批语。“很有趣”三字,惜墨如金,却激励了叶正亭的写作热情。从那时起,叶正亭在美食领域,笔耕不缀,直至成为美食作家。2011年,叶正亭《吃在苏州》一书,由文汇出版社推出,荟萃了他最好的美食文章。封面和扉页,都印有同样一句话:“一篇篇陆文夫认为‘很有趣’的美食文章……”。可见作者对陆文夫先生,十分敬重与感怀。
陆文夫在世时,叶正亭是新作者,在《苏州杂志》发文不多,只有《苏州人要吃好四块肉》《姑苏食鱼图》等,少量几篇。陆文夫逝世后,《苏州杂志》新辟“美食家”专栏,邀请叶正亭撰稿。短短10年,发表了《苏州人吃肉》《阳澄湖边食蟹图》《东山糕团》《陆巷古村吃喜酒》《夏天的味道》《品赏“春之宴”》《苏州冬之味》《吴江首创的撑腰宴》《品尝陆文夫笔下的味道》《常熟东乡蒸菜》《新聚丰尝新》《食趣南瓜》《虾籽宴》《苏式秋味》《菊花蟹宴》《特色小宴两题》《双凤羊肉面》《品赏大师厨艺》《苏州“三虾宴”》《水八仙宴》《年夜饭》《苏州,那一盆虾仁》等,20余篇美食文章。这样大的发稿量,与当年陆文夫对叶正亭的肯定,不无关系。所以,人们阅读叶正亭的美食文章,能发现陆文夫的影响。而叶正亭笔下,也常出现“陆文夫”三个字。他写《品赏大师厨艺》《荷花开在餐桌上》《清风三虾》《品尝陆文夫笔下的味道》等文章,都引用了陆文夫的观点。写《清风三虾》,就说,“苏州陆文夫先生,生前是个美食家,他吃‘炒三虾’,要求厨师把虾脑四周的一层‘衣’剥掉,裸露出一颗象玛瑙一样的虾脑来,陆老说,这才叫精细,既好吃,又好看。”类似的例子,还有许多。
美食作家,一般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专业型。精通美食的选材、烹饪、经营、品味和欣赏,笔下所涉内容,有很强的技术性;第二类是文学型。注重品味美食的体验过程,他们对美食,可能并不精通,却擅长借助美食写人生;第三类是学术型。对美食文化有研究,熟知美食的起源、分布、发展、价值、人物、著述,写起来如数家珍。这三类美食作家,苏州全有。叶正亭不写人物和历史,只围绕食物写,更多突出烹饪知识,属于第一类。但他落笔生动。作家陶文瑜说,“正亭的美食文字,字里行间,有根有据,起承转合,自在生动。”(陶文瑜《苏州的〈故乡之食〉五》)此言极是。比如,苏州人爱吃的四块肉,无论是酱汁肉,还是荷叶粉蒸肉、扣肉、酱方,叶正亭能写出外观和口感,也写出了烹饪方式和制作步骤。读他的文章,仿佛走进烹饪现场,一看就懂,一学就会。
叶正亭的美食文字,大都在报刊发表过。文章多了,便合集出版。已问世的美食著作有:《餐饮实用宝典》(古吴轩出版社2006年)、《吃在苏州》(文汇出版社2011年)《味道苏州》(山东画报出版社2013年)《寻味苏州》(文汇出版社2015年)等。这四本书的区别在哪里?叶正亭《〈寻味苏州〉自序》说:“《宝典》是作为苏州餐饮业培训用书,是本口袋书,让厨师、服务员空余时间翻翻看看,增加点文化素养,提升苏州餐饮业的文化素质。而另两本书则完全是美食美文专著。《吃在苏州》以写苏州经典菜肴为主,甫里鸭羹、荷叶粉蒸肉、三虾豆腐、秃黄油、鲃肺汤……还写了春夏秋冬四季宴的经典菜点。《味道苏州》以写苏州私房菜为主,鲫鱼塞肉、拍茭白、藕圆、炒三泥、橘酪鸡、洞庭雪饺、酱油肉、糯米塞大肠……”而《寻味苏州》里的文章,是叶正亭应约为《城市商报》,写的美食专栏文章,“目光瞄准了苏州小巷深处的特色小吃。汤包、烧卖、生煎馒头、梅花糕、海棠糕、糖粥、松糕、蟹壳黄、泡泡馄饨、酒酿饼……”为了写好这些文章,叶正亭“常利用中午休息时间,一条街一条街地走,一个点一个点地寻。通过比较品尝,决定写什么。”这些著述,从食材的选择到加工,从菜肴的口感到造型,从美食的寻觅到品尝,仿佛苏州美食百科全书。一书在手,可以吃遍苏州。从第一本书,到第四本书,叶正亭写美食的姿态,越来越低,越来越民间化。真正的美食家,都喜爱民间美食。陆文夫喜欢到私家饭店,吃“一只一只炒”的小锅菜;电视人陈晓卿(《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也是美食家,偏爱街巷小餐馆,最好能粘住脚的那种。外国人来中国寻觅美食,更喜欢深入民间,品尝小吃。可见,叶正亭找到了真正的美食源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正亭的美食文字,影响渐大。苏州大学研究生臧迤,还将叶正亭《吃在苏州》一书中的部分文章,译成了英文,包括《春天的滋味》《通红酱汁肉》《碧绿青团子》《梅树下的青菜》《炖蛋》《剥开粽子过端午》《太湖里的碧螺》《天堂里的鸭哩哩》《腌笃鲜》《苏式月饼》《鸡汤和白斩鸡》等,附在其硕士论文后面。
(臧迤《论中国饮食文化翻译中交际法的应用——以〈吃在苏州〉的翻译为例》)
陶文瑜是《苏州杂志》编辑,苏州烹饪大师华永根说,陶文瑜“先前一直追随陆文夫先生,也是陆先生的爱徒,在他身上可以看到陆先生的影子。文瑜兄的文章写得好,苏州人讲‘得体’,易通、易懂,适合苏州人阅读,又有文笔。他得到了陆老夫子的真传。他的美食追求也是从陆先生那里传承来的。现陆先生已故,他接过陆文夫先生交与他的大旗,在那里呐喊。”(华永根《苏州文人陶文瑜》)此话甚是。陶文瑜早年阅读陆文夫作品,总是很投入。他写过一个读书情景:陆文夫“小说《小贩世家》里的朱源达,挑着馄饨担走街串巷,一边还敲着竹梆子,那声音:‘轻重疾徐、抑扬顿挫的变化很多,在夜暗的笼罩之中,总觉得是在呼唤着、叙说着什么。’这是朱源达父亲敲的,因为他年纪大了,再也挑不动那副担子了,就‘敲着竹梆子走在前面,向儿子指明他一生所走过的、能够卖掉馄饨而又坎坷不平的路’。读到这一句时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感动了起来,就放下书坐一会,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刚放学,刚到家。’儿子在那一头说。‘陶理乖,爸爸欢喜。’我说。儿子顿了顿说:‘嗯。’一时大家没什么话说。隔一会,儿子说:‘我搁了?’就把电话挂了。”(陶文瑜《看图说话》)陆文夫逝世后,陶文瑜撰写长文《老陆》,回忆与陆文夫共事的情景。从快乐调侃,到怅然若失,一串串细节,简洁生动,娓娓道来。追悼会那天,陶文瑜说,“老陆很安静地躺着和大家告别,我觉得他的样子,像个孩子,我想我要是大喊一声,他会不会立起来拉住我的手,跟着我走上大街呢。”(陶文瑜《老陆》)语言充满童真,心里却在流泪。陶文瑜有一首诗:“我们无法拥有大师的一生/我们只能收藏/大师的瞬间/我们是松鹤延年/大师是信马由缰/我们组成人间/大师组成天堂。”本是题画诗,陶文瑜说,“我想这一首诗用来写照老陆,也是合适的。”(陶文瑜《老陆》)这种评价,是以景仰的姿态。
陶文瑜是文学型美食作家,善于想像,擅长写人。他的《纸上滋味》《苏式滋味》,一看书名,就能想到酸甜苦辣,嗅到烟火气息。他写美食文章,风格不同陆文夫。陆文夫笔端沉重,凸显社会意义。陶文瑜下笔幽默,彰显寓教于乐。比如他说:烹饪美食,“我认为调料真是太重要了,调料相当于一个女人的化妆品,有谁见过不化妆的女人吗?另外还有一些原则,一是红烧居多。人长得好看不好看有一白遮百丑之说,菜里面的红烧,也可以掩盖了好多破绽的,红烧必放糖,有了糖和酱油,肉的基本的味道就出来了。二是常用豆腐,豆腐不用洗,也就方便了许多,关键还有一点,豆腐是非常水性扬花的一道菜,她和什么品种都能搭配,你要放了肉丝,豆腐就是肉味;你要放了蘑菇,豆腐就是蘑菇味。做人讲究个从一而终忠贞不二,做菜有豆腐这样的个性,那真是太难得了。还有一条就是多买些水果,代替蔬菜。当然水果只能是餐后的饮食。我一直觉得,应该让更多的水果入菜,事实上这样做的饭店餐馆不多,好比是一个包办婚姻的年代,你突然提出来自由恋爱,大家接受起来是要有过程的。”(陶文瑜《一周菜单》)用女人来比喻美食,有点匪夷所思,但它形象生动,更易被人接受。报人常新先生说,“因为陶文瑜是感性文人,所以他笔下的生活是如此的有滋有味。”(常新《生活原来如此有滋有味——陶文瑜〈苏式滋味〉代序》)陶文瑜写美食,比陆文夫更有烟火味,有一种俯瞰人间的洒脱。
在后陆文夫时代,《苏州杂志》依然传播美食文化,陶文瑜功不可没。他如今是副主编,这一类稿子,经手无数,自己也是作者。但陶文瑜的美食文章,过去在《苏州杂志》发的不多。陆文夫在世有规矩,限制自家人发稿。这个传统一直保持。只有2010、2011、2015这三年,陶文瑜在《苏州杂志》发的美食文章稍多一些。2008年,《苏州日报》开辟“纸上烹饪”栏目,邀请陶文瑜写美食,一周一篇,大半年积攒了数十篇(后因汶川地震停刊)。这些美食文章,之后没有专门出版,有点可惜;但附在各种散文集中,成了最鲜活的文字。比如,《流年白话》(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中,就有《闹元宵》《腊八粥》等篇什。有些书,看上去专写饮食,如《茶客》(浙江摄影出版社2007年)《苏式滋味》(上海远东出版社2009年)《纸上滋味》(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年)《茶来茶去》(浙江摄影出版社2015年),其实也是内容杂陈。人们阅读陶文瑜的美食散文,只能从这些“杂文”集里,去沙里淘金了。
在美食文化上,陶文瑜有些观念,与陆文夫很相似。一是创新意识。陆文夫写《美食家》,一桌虚构的创意大菜,如今已成烹饪经典。陶文瑜写美食,也在求变。他说,“烹调是一种集经验与创新于一体的劳动。”自己更是勇于创新的实践者。“朋友新开一家菜馆,说我饭局去的多,要我出出主意,想些特色菜。时值夏令,我出了两个小点子:一是将咸鸭蛋的蛋黄,放置臭豆腐干上,然后清蒸;二是将鱼洗干净后放在菜包腐乳的汤汁中数天,然后清蒸或烧汤。后来这两道菜受到了一致好评。”(陶文瑜《吃喝演讲》)二是实践意识。陆文夫不会烧菜做饭。但他热心实践,敢于纸上谈兵,既写出名闻遐迩的《美食家》,也开过“老苏州茶酒楼”。陶文瑜向陆文夫看齐,也想开一家饭店。他说,自己开饭店,食材要来自朋友的小农场,“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袁枚语)。(陶文瑜《我的理想》)文字虽为调侃,但折射出理想。三是开放意识。文学创新,路径很多。陆文夫的方法是,向兄弟艺术学习。小说《美食家》的叙事,便借鉴了评弹手法。陶文瑜也有同样愿望。报人常新说陶文瑜,“苏州评弹对他的影响很深,现在看来东北二人转和陶老师的文章也异曲同工。满纸都是‘现场噱’、‘外插花’,到了最后才点题,像马三立的‘挠挠’。”(常新《生活原来如此有滋有味——陶文瑜〈苏式滋味〉代序》)可见,陶文瑜比陆文夫,走得更远。
王稼句属于学术型的作家。他的成长与进步,也有陆文夫因素。王稼句说,“1994年,我从文联创联部调苏州杂志社,也就直接在陆文夫先生的领导之下,前后三年多。每期杂志编稿之前,他都要开个会,了解一下稿子情况,再说点自己的想法,其他就不管什么了。但每期都由他终审,每篇稿子上都有他用铅笔写的批语。”(王稼句《文夫先生二三事》)陆文夫不光审稿写批语,也关心青年编辑的进步,这使得王稼句受益匪浅。王稼句说,陆文夫主编《苏州杂志》时,“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的那些审稿意见,我曾经保留了不少,但至今也无可寻觅了。记得我编过一组《浮生六记》笔谈,他大加赞赏,希望我多多编出这样的稿子来。1990年后,我陆续印了几本集子,有的送给他,有的没有送,凡送的,他都看了,多次对我说,你不要引经据典,文字太老气了,你正年轻,这样不好,如果非要用那些材料,应该划出来。我想,他规劝的,大概不仅是指文风问题,也出于对我健康的关心。听了他的话,我另写了一路文章,那就是后来结集的《煎药小品》,几乎没有什么引经据典了。”(王稼句《文夫先生二三事》)
王稼句已出版散文随笔集很多,《笔桨集》《枕书集》《补读集》《砚尘集》《谈书小笺》《煎药小品》《栎下居书话》《苏州山水》《听橹小集》《秋水夜读》《看书琐记》《看书琐记二集》《看云小集》《听橹小集》《姑苏食话》《吴门四家》《吴门烟花》《三生花草梦苏州》《一时人物风尘外》《追忆》《江南烟景》,等数10种。编著过《吴门柳》《姑苏斜阳》《苏州旧梦》《消逝的苏州风景》《晚清民风百俗》等。还校点、纂辑了《苏州文献丛钞初编》《苏州园林历代文钞》《苏州山水名胜历代文钞》《古新郭文钞》《古保圣寺》《五亩园小志题咏合刻》等文献。众多著述中,只有《姑苏食话》,系统写到了美食,凡8章:“天堂物产”“岁时饮馔”“中馈摭拾”“市廛掠影”“风味随谭”“小食琐碎”“花船遗韵”“茶酒谈往”等。这本书有两个版本。第一版372页,2004年问世,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王稼句说,出版社规定20万字,却写了30万字。编辑陈长荣“屡屡索稿,无可奈何,费十天时间,将全书删削一过,圈去一些闲话和引文,也圈去一些可有可无的篇章”。本来也想写“漫谈式的单篇”,但“与丛书体例不合,故只能写成这样一本东西。”这本书的作用是,“作为苏州文化现象的描述性读物,提供了一点历史上的故实,提供了一点昔年烟景的素描,且稍有统系,虽不能说面面俱到,但自以为要紧的都或深浅地写到了。”(王稼句《姑苏食话·前言》)2014年,第二版《姑苏食话》问世,扩充到482页,是修订增补本,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出版负责人徐峙立说,她多次编过王稼句的书,如《看书琐记》《看书琐记二集》《采桑小集》。多年交往,二人已成好友。在苏州谈出版事宜,他们“一起去拜访作家美食家陆文夫先生,当时陆先生患肺气肿,坐在轮椅上,稍聊数语,一行人辞去,到老苏州馆子吃奥灶面。心生感慨:苏州人文气息太浓厚,踩在观前街的铺地砖上,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谁。”(徐峙立《三生花草梦苏州——〈姑苏食话〉编后记》)《姑苏食话》初版问世,陆文夫尚在;增补本出版,陆先生已谢世。但这本书里,却溶入了陆文夫的美食思想。本书描述姑苏美食,大量引用典籍印证,突出美食的历史面貌与文化形象。引文以古代为主。现代史料中,周瘦鹃、范烟桥、陆文夫、费孝通等人的文字居多。陆文夫尤多。《姑苏食话》正文,八章88节。其中8节,包括“主厨”“筵席”“礼数”“面馆”“市声”“船点”“酒兴”“酒店”等,引用了陆文夫的观点。“筵席”一节,引用最多。在王稼句看来,陆文夫的美食著述,内容丰厚,可出一本大书。所以,陆文夫生前,王稼句想为他编一本美食文集。他说,“1998年,我在古吴轩出版社主持编政,想给他出本书。我建议将《美食家》和其他谈吃的文章汇成一集,他谢绝了。”(王稼句《文夫先生一二三事》)尽管如此,王稼句还是想通过自己的书,间接传播陆先生美食思想。体现了苏州文化的自觉传承。
陆文夫生前最后一本书,小说《美食家》插图本,仍是王稼句负责出版的。2005年7月8日,陆文夫逝世前一天,《美食家》样书从印刷厂,送到了医院病房。王稼句说,“下午4时,我就约了张晓飞、周晨和《苏州日报》记者高琪一起去医院,进了病房,他(陆文夫)侧卧着,套着呼吸机。我说,陆老师,给你送书来了。说着就蹲在床边,取出书来让他看,他的眼睛像过去一样炯炯有神,盯着书看,又盯着我看,似乎想说些什么。我抚摸着他那红肿的手,还和他说样书和版税的事,周晨、高琪都带着相机,本想给他照个相,看他病得这样,也不忍心了。临走,我说,过几天我再来看你。第二天上午,我在书店里翻书,手机响了,周晨告诉我,文夫先生走了,今晨6时许。我不相信,问哪来的消息,他说是报社。我还是不敢相信,打电话给范小青,她确认了。我顿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昨天一见竟是诀别,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文夫先生去了,13日上午,冒着细雨,给他送别。晚间有外地朋友来,一起吃酒,席间气氛很沉寂,我醉了,竟呓语连连,说,‘苏州没有人啦’,‘苏州没有人啦’。”(王稼句《文夫先生二三事》)
陆文夫走了,他创办的《苏州杂志》,却留了下来;受他影响,一批美食作家成长起来。学者曾一果说,“陆文夫是一位很有文化自觉的作家,在现代化如火如荼的1988年,他还逆‘时代潮流’创办了《苏州杂志》,潜心挖掘、收集和整理‘过去’重构传统苏州的市井、人文和地理景观,他的努力唤醒了苏州当代作家们的‘本土情怀’。”(曾一果《市井风情里的“世俗人生”——中国当代文学中的“苏州书写”》)上述三位作家,就是其中代表。此外,作家荆歌、诗人车前子、画家叶放等人,同样热爱美食文化,他们的文字,也常出现在《苏州杂志》。因篇幅所限,本文也就“忽略不计”了。苏州是一座古城,尊重传统。但其传统文化,并非白璧无瑕。“比如叶圣陶,作为苏州人,他对故乡似乎有着种种的不满意,对假山,对昆曲的评论都带有一定的批判性,但却又会因为一点吃食突然怀念起故乡来,进而发现儿时种种生活的美好。”(曹川《涛声依旧——中国现代散文中的苏州形象》,浙江师范大学,2010)叶圣陶的情感,透出苏州文化的特点。因为人性,所以温情,所以代代相传,直至今日。姑苏的美食文化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