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元元
(河南工程学院 外语学院,河南 郑州 451191)
隐喻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它已不再简单的被看成是一种修辞手段,从本质上来说,隐喻已成为我们认知世界并形成概念的一种工具,是人类思维的重要手段。人类遵循“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原则,以体认的方式来认知世界。按照“人类中心说”,“一切都是从人自身出发,引申到外界事物,再引申到空间、时间、性质等等。”[1]所以人体在人类的认知过程中具有重要的作用,是人类认知世界的基础。
Lakoff和Johnson在其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 一书中指出“隐喻渗透于日常生活中,不但渗透在语言里,也渗透在思维和活动中。我们借以思维和行动的普通概念系统在本质上基本都是隐喻。”[2]从概念的形成、组织、表达以及到我们对概念的判断和推理过程都离不开隐喻思维。隐喻不是一种简单的语言现象,而是一种认知方式,语言中之所以存在隐喻表达,是因为我们的概念体系中存在概念隐喻。所谓概念隐喻就是以约定俗成的方式将内在结构相对清晰的始源域映射到结构欠清晰的目标域之上。[3]所以一个概念隐喻通常要涉及到始源域、目标域、映射和经验基础这四个方面。隐喻的认知力量就在于将始源域的图式结构映射到目标域之上,这样的映射是在两个不同的认知域之间实现的,其基础就是经验。[4]换句话说:就是从我们熟知的、简单的、具体的始源域(source domain)向比较陌生的、复杂的、抽象的目标域(target domain)的投射,便于我们的理解,建立两个不同概念域之间的联系,实现人类认知的有效性和经济性。如:“life is a journey.”中就是用我们熟知的“journey”中的的艰辛、困难、欢乐等这些具体可感的概念来理解“life”这个相对抽象的概念。
所谓的人体隐喻有两种不同的理解方式:一是用人体的器官、部位等作为始源域来理解其他物体(目标域),二是指把其他事物作为始源域来理解人体的器官、部位等(目标域)。人们最熟悉、最了解的莫过于自己的身体,所以在最初用于表达抽象概念的词汇较少的情况下,人们就会把自己熟悉的身体部位和内脏器官作为出发点映射到其他的语义域,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概念化周围的世界。如我们现在经常使用的表达“山头”、“山腰”、“山脚”,就是把人体部位的“头”、“腰”、“脚”投射到“山”这一目标域的结果。我们根据映射模式的不同,可以把人体域大致分为四类:(1)人体概念域到非人体概念域的映射、(2)非人体概念域到人体概念域的映射、(3)两个人体概念域的相互映射、(4)人体部位之间的关系到事物之间的关系的映射。本文拟在概念隐喻的基础上,以“眼(eye)”为例,举例对比分析英汉人体隐喻认知方式的异同,并揭示造成这种异同的原因,为词汇教学和跨文化交际等提供参考。
1、人体概念域映射到具体的非人体概念域
人类在体验和认知外部世界的过程中,最熟悉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并逐渐对自己的身体形成概念获得认知。所以,当他们在生活中遇到相对抽象和不好理解的事物或概念时,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概念去解释、说明。隐喻实现的基础是事物之间的相似性,可以是形状的相似,也可以是功能的相似等。
在日常的认知过程中,首先抓住我们注意力的应该就是事物的形状,因为它最先进入我们的视线。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以形状相似为基础所产生的隐喻表达有很多。以“眼”为例:眼睛是人和动物的视觉器官,它包括眼球、视路和附属器,是人们认识世界、感知世界最重要的感觉器官之一。眼球的外形接近球形,眼的附属器包括眼睑、结膜、泪器、眼外肌和眼眶。眼眶的形状类似“孔洞,窟窿”,所以汉语中就有以下表达:针眼、泉眼、炮眼、风眼等;这些词都是人们把对自身空间结构的认识投射到具体事物的结果,在形状相似的基础上,由转喻得来的引申义。英语中也有类似的表达,如:eye of a needle、eye of a clothes、eye of the storm、the eye of a potato等。但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汉语中的“泉眼”翻译到英语是“the mouth of a spring”,并非“the eye of a spring”。可见英汉两种语言虽有很多共性,但强调点不一样。汉语更强调它的形状即圆形,而英语则更强调它的开放性。
除了形状相似引起的隐喻外,还有很多因功能性相似形成的人体隐喻。众所周知,眼睛是人体极其重要的器官。从人体词“眼(eye)”出发,部分代替整体可用来指代“重要的人或物”,如:“你是我的眼”、“the apple of one’s eye(掌上明珠)”等;另外,眼睛主要负责眼观八方、搜集信息、获得情报之用,所以在这种人体体验的基础上,人们就应运而生了“眼线、耳目、眼目”等表达,用来指代收集信息之人。英语中也有类似的表达,如“private eye(私人侦探)”。这些都是转喻的结果,转喻是一种比隐喻更为基础的认知方式。转喻与隐喻的不同之处在于,隐喻是不同认知域之间的投射,而转喻则是相接近或相关联的不同认知域中一个突显(salience)事物对另一事物的替代,如部分与整体、容器与其功能或内容之间的替代关系。[5]
2、人体概念域映射到抽象的非人体概念域
把人体概念域投射到具体的非人体概念域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体验和概念的结果,来源于我们真实的生活体验,这种映射的基础建立在人体的各个部位、器官在形状、结构、位置甚至是功能上的相似性之上。当然,人类还有更高级的认知能力,所以我们也把人体概念域投射到抽象的非人体概念域,而这种映射的基础是事物在心理和功能的相似性。人体词“眼(eye)”映射到抽象的非人体概念域的范围是十分的广泛,可以用来表达情感、能力、态度、时空等抽象的概念域,便于抽象概念域的理解。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类丰富的感情世界,爱恨情仇、开心与否都可以通过“眼(eye)”的相关词语来表达。如汉语中的“眉开眼笑” “愁眉苦眼”“泪眼汪汪”“目瞪口呆”“眉目传情”等;英语中也有“give sb the eye(抛媚眼,送秋波)”“only have eyes for sb(只对某人感兴趣,只爱恋某人)”“cry one’s eyes out(痛苦)”等。
眼睛是人类接触外界事物最直接的感官,可以用来观察事物、明辨是非,这种生活体验就赋予了眼“某种能力”,应运而生了“眼力”“眼光”“慧眼”“眼明手快”“眼忙心乱”“眼离了”“眼紧”“眼辨”等类似的表达;英语中也有“have an eye for(对某事物有鉴赏力)”“a good eye(好眼力)”等;在这种“眼光”“眼力”的基础上,人们对事物形成了自己的“观点、看法或见解”。汉语中有“目光短浅”“眼界”等,英语中有“in sb’s eye(在某人看来)”“have an eye for sth(对某事物有判断力或鉴赏力)”“close one’s eye to sth(对某事物视而不见)”“see eye to eye with sb(完全一致;有相同的看法)”等。
在人类的发展史上,时空始终属于一种重要但却神秘的概念。智慧的人类根据自己的生活、生产的体验来理解时空,比如把人体的部位、器官的空间概念运用到其他概念域,形成空间隐喻来表示时间或方位。如汉语中的“转眼”、“眼前”、“目前”、“眼下”、“眼底”等,英语中也有“in the twinkling of an eye(短暂的时间)”、“eyeball to eyeball(面对面)”这样的表达。
人类与大自然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影响和作用是相互的。一方面,人们通过把对自身的认识去概念化和理解外部世界。另一方面,人们也把对外部世界的认知,获得的知识和经验来理解人类自身,这就是所谓的“以物喻身”。用外在的事物来比拟或者描述身体的部位和器官,使我们的语言更加丰富多彩,也增加了词汇的趣味性。如汉语中“秋水”、“秋波”都可以用来表示人的眼睛,形容眼睛的灵动。
除了人体概念域和非人体概念域之间的映射外,人体本身的不同部位或器官所产生的概念域之间也可以互相映射。对于人体词“眼(eye)”而言,可以和其他的人体词结合起来表达隐喻意,这种结合在汉语里以复合词和成语为主,如“心眼”、“眉眼”、“肚脐眼”、“节骨眼”、“目眼”、“耳濡目染”、“眼穿心死”、“瞪眼咋舌”、“张眉努目”、“鼻青眼肿”、“眉来眼去”等。以“心眼”为例,“心”和“眼”都是我们认识和感知外部世界的器官,用在一起相互映射代表心胸的意思。这些表达不仅用起来方便、快捷、便于理解,更是生动形象的刻画了人物形象,丰富了博大精深的汉语言文化。英语中和“eye”相结合的人体词较少,如:“eyebrow(眉毛)”、“eye-tooth(上犬齿)”等。
前面讨论的几种人体隐喻都是以形状、结构、位置、功能等的相似性为基础的,他们在英汉两种语言中都有体现。而有一种认知方式是我们汉语中所独有的,那就是通过人体器官或部位之间的结合来隐喻事物之间的关系。在这类隐喻中一般把人体器官或部位之间的关系作为始源域,而把其他事物之间的关系作为目标域,用我们熟知的概念来生动形象的理解更加抽象的关系,以达到帮助我们认知的目的。汉语中分属此类的成语有“肝胆相照”、“唇亡齿寒”等,但涉及到眼的极少,如“瞠目结舌”表达的是瞪眼翘舌说不出话来,形容窘迫或惊呆的样子。英语中也可以找到相似的表达,但又稍有不同,更多的是用同一人体器官或部位词的重复来表达一些抽象的概念或关系,如“eye to eye(见解一致)”、“an eye for an eye(以眼还眼;报复)”等。
英汉两种语言中的人体隐喻在概念的投射方面相同或者相似,这就造成了完全或基本对应的关系,即始源域一样,目标域也一样。如前面提到的“针眼(eye of a needle)”、“风眼(eye of the storm)”、“好眼力(a good eye)”等;由于文化的差异性,英汉两种语言在表达同一个目标域时,也会采用不同的始源域,如:汉语中的“泉眼”翻译到英语是“the mouth of a spring”,并非“the eye of a spring”,其强调点不一样。类似的还有“掌上明珠(apple of the eye)”、“易如反掌(easy as my eye)”等;当然英汉两种语言也存在始源域相同,目标域不同的情况,如:汉语中的“眼红”表达的是羡慕、嫉妒的抽象意,英语中并没有用“red eyed”来表示,而是用“green eyed”,“red eye”指的是一种威士忌酒。“眼冒金星”所对应的“stars in one’s eyes ”英语却表达的是幸福和得意的感觉;英汉人体词在隐喻投射中也存在互为空缺的情况,即一种语言中有某种隐喻化用法而另一种语言中却没有。[6]如汉语中的“眼线”、“目前”、“眼前”等,英语中的“keep an eye on”等
从以上的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不论是人体概念域到其他概念域的映射,还是非人体概念域到人体概念域的映射,以及人体概念域内部之间的映射都是建立在相似性的基础上的,可以是形状、结构、位置的相似,也可以是功能的相似等等。反映到英汉两种不同的语言,会因为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但总的来说共性大于差异。
通过举例对比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英汉人体词隐喻的异同,造成这种异同的主要原因是认知的普遍性和文化的差异性:
1、认知的普遍性
人类在创造和使用语言的过程中,是通过自己的身体去感知和认识世界的,所以语言不仅反应了外部世界的客观事物,也反应了人类的认知规律。这些由简单到复杂、由具体到抽象、由远及近的认知规律是人们长期生活经验的结果,这就决定了由内及外的人体自身的部位和器官成为了人类认知世界的基础。以“眼”为例,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我们认识世界最主要的身体部位和器官之一。无论是以英语为母语的人,还是以汉语为母语的人,眼睛的结构、功能以及活动方式都是一样的,由此产生的身体体验也是相似的,所以英汉两种语言中就会存在很多的相似表达,这就是所谓的认知的普遍性。
2、文化的差异性
文化具有其鲜明的民族性,而隐喻作为语言现象的一小部分,也显示了其明显的社会文化属性。隐喻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与文化相互影响、相辅相成。语言在文化的土壤里孕育发芽,茁壮成长。文化又反过来影响和制约着语言的形成和发展。所以,经常生活在海边的人关于水和海洋的表达就会更丰富多彩,生活在山里的人与山有关的词汇就会更多,这就说明隐喻的形成不仅受社会文化的影响,也受自然环境的影响,这都是文化的一部分。所以,尽管以英语和以汉语为母语的人具有相似的认知过程和方式,但由于他们独特的生活条件和独特的语言文化环境,他们会对相同的事物作出不同的处理,进行不同的映射,形成不同的概念隐喻。因此,在汉语和英语中就会有一部分的人体隐喻是互为空缺,找不到相对应的表达。
本文以认知语言学的隐喻理论为基础,以“眼(eye)”为例探讨了人体隐喻在英汉表达中的异同,并分析了这种异同的原因。可以看出人体隐喻在英汉两种语言中不仅表现出了很多共性的特征,还存在一定的差异,但同大于异。这种共性体现了世界各族人民,因为其相似的身体体验和共同的生理、心理基础,所以对于相同的事物具有相同或相似的认知,这就是认知的普遍性;另一方面,语言是文化的产物,语言的形成不可避免的受到社会条件、自然条件等文化因素的制约。英汉两种语言分属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所以这种独特的文化烙印也会映射在语言上,通过语言表现出来。文化的差异性也造就了语言的差异性。英汉的人体隐喻作为一种普遍的认知方式,体现了人类思维和认知方式的共性,以及不同文化背景的差异性。
[1]沈家煊. “语法化”研究综观[J]. 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04):17-24+80.
[2] Lakoff,G.&Jonhson,M.Metaphors We Live By [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蓝纯. 认知语言学及隐喻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119.
[4]文旭,吴淑琼. 英汉“脸、面”词汇的隐喻认知特点[J].西南大学学报,2007(11):140-144.
[5]赵艳芳. 认知语言学概论[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115—116.
[6]孙玉兰.英汉人体词“eye(眼)”的隐喻研究[J].聊城大学学报,2009,(02):7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