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现代化进程中的吐峪沟传统村落文化变迁研究*

2017-04-11 11:41李娜
实事求是 2017年3期
关键词:巴扎维吾尔族村落

李娜

(1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 新疆乌鲁木齐 830054;2新疆师范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新疆乌鲁木齐 830011)

新疆现代化进程中的吐峪沟传统村落文化变迁研究*

李娜1,2

(1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 新疆乌鲁木齐 830054;2新疆师范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新疆乌鲁木齐 830011)

吐峪沟是一个典型的维吾尔族传统村落,现代旅游开发加速了古村落的现代化进程。以现代旅游业为代表的现代性因素的大量涌入,给当地传统社会带来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复杂而剧烈的文化冲击。在参与旅游业的过程中,交织着物质利益原则和伦理中心原则的矛盾冲突,既是商业利益对亲缘血族群体的撕裂,也是传统文化礼俗与现代文明之间的交织与变异。维吾尔族传统村落文化的发展变化具有多元性,其变迁的关键在于将国家和主流社会推动的“指导性和引导性”变迁转向当地的“主动性”变迁,这样才能使文化发展变迁获得内生力量。

吐峪沟传统村落文化变迁

在火焰山东段吐鲁番绿洲上有一个极其平常的小村落——吐峪沟。吐峪沟是世界现存最古老、最典型的维吾尔族村落,已有1700年的历史,被誉为“中国第一土庄”和“民俗活化石”。吐峪沟是世界多种著名宗教历史文化的交汇地,即佛教传入中国最重要的驿站;新疆重要的伊斯兰教圣地,史有“东方麦加”之称。吐峪沟有开凿于西晋、十六国时代的吐峪沟千佛洞、有典型伊斯兰建筑风格的清真大寺、有藏传佛教大寺院遗址等。2005年10月吐峪沟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村”,2012年入选中国首批传统村落。

吐峪沟东距鄯善县城46公里,西距吐鲁番市约47公里,距离乌鲁木齐市约220公里。2015年,吐峪沟(麻扎村)总户数291户,总人口1362人,①相关数据资料来源于吐峪沟乡政府。居民均为维吾尔族。以前多数的孩子在当地念完初中后就结束了他们的学校教育,只有少部分的孩子会继续念高中,能上大学者更是寥寥无几。虽然现在,读高中的孩子较以往多了一些,但很多十几岁的孩子本该在学校求知却早早地跟随父母在家务农或经商,继续着与他们父辈们同样的生活。

一、传统村落的基本特征

(一)封闭脆弱的绿洲生态环境

维吾尔族传统村落都是以绿洲为依托的。与内地传统村落所处的相对优越的自然生态环境不同,新疆村落所依存的各大绿洲的首要特点就是封闭性,大绿洲由众多小绿洲组成,彼此互不相连,相距遥远,一个乡、村就是一个绿洲,连接各个绿洲之间的则是沙漠和戈壁。其次是脆弱性,特别是地处绿洲边缘地区的村落生态,环境一旦遭受破坏就难以恢复。因而,封闭脆弱的地理环境是维吾尔族传统村落生态环境最重要的特点。

吐峪沟是火焰山南麓第三道沟谷中聚居而成的维吾尔族古村落。村落随峡谷走势分布而逐步形成。村落常年干旱少雨,夏季炎热漫长,冬季寒冷干燥。吐峪沟是干旱区绿洲型农耕聚落的典型代表,是以水源峡谷为根、以土地农业为本而形成的生态聚落。村落以吐峪沟大峡谷的延伸地带为依托,面向戈壁沙漠,依靠峡谷同外界联系,形成自我封闭的地理单元。对外部干扰因素反应敏感,自然环境极其脆弱。

(二)传统单一的生业方式

绿洲文化不同于内地传统村落的农业文明,地处沙漠边缘,干旱少雨、自然环境恶劣是其基本生态条件,农耕与畜牧紧密结合是其基本特征。虽然,现在维吾尔族村落的生计方式日渐多样化,但整体上绿洲耕牧型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仍是其主要的生业方式。

吐峪沟人多地少,人均耕地不足0.5亩。当地以种植葡萄为生,从两千多年前一直延续至今,成为村民赖以生存的最主要的经济来源。2004年开始旅游开发,虽然个别家庭旅游收入增长较快,但绝大多数农户家庭经济收入依然依靠种植葡萄。因此有人说:葡萄是吐鲁番的图腾,葡萄是吐鲁番的灵魂。干旱少雨的吐鲁番其实并不缺水,只是水不是以水的形式,而是以葡萄的形式存在着。这既是对当地生态环境,也是对传统生业方式的生动写照。

(三)多种宗教的存在与更迭

在维吾尔族古村落,多种宗教传统及遗迹的存在非常明显。现在这些传统村落宗教存在的主要形式是伊斯兰教,而历史上则主要是佛教,当然还有萨满教、摩尼教、景教、祆教等其他宗教。佛教曾在古村落存在长达千年之久,历史上对古村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13世纪初叶的波斯作家奥菲就曾说过:“一般来说,人们会在他们(回鹘人)地区遇到各种宗教,唯有犹太教例外。”[1](P388)吐峪沟距大海道①大海道全长500多公里,是已知的14条丝绸之路中最不为人熟知的、也是最危险的一条故道。唐代文书称:“大海道,右边出柳中县(今鄯善鲁克沁镇)界,东南向沙州(敦煌)一千三百六十里。常流沙,行人多迷途。有泉井,咸苦,无草。行者负水担粮,履绕沙石,往来困弊。”大海道是古代连接敦煌吐鲁番之间最边捷的一条通道。它在东西方的交流史上的巨大作用一直为人们所关注。约10公里处,如此近在丝绸古道,使这个小小村落深受异域宗教文化的影响,早在数世纪之前就已是多种宗教及文化的传播、交汇之地。今天,从破败残存的遗迹中不难想见当时吐峪沟文化传播盛极一时的景象。在古代车师王国、高昌王国及以后的唐代西州、高昌回鹘时期,吐峪沟是名震吐鲁番绿洲的佛教文化中心。公元10世纪,随着伊斯兰教向吐鲁番地区的传播,佛教文化的统领地位逐渐被打破。明朝时,这里的畏兀儿人中既有皈依伊斯兰教的,也有信奉佛教的。公元14~15世纪,伊斯兰教与佛教逐渐由相互并存的关系发展成伊斯兰教占主要地位,原本辉煌的佛教文明逐渐被伊斯兰文明所取代。

吐峪沟至今仍然可见到多种宗教文化的遗迹,坐落于村子一东一西的佛窟、佛寺遗址和伊斯兰圣墓——霍加木麻扎都是例证。在吐峪沟还发现了摩尼教的洞窟和壁画。此外,吐峪沟还存在萨满教的遗迹。“在斯坦因前往探险的时候,吐峪沟地区还存在有这类宗教信仰。”[2](P59)作为一种民间信仰,萨满教在今天的维吾尔族民间社会依然普遍存在,并且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吐峪沟艾苏哈卜·凯赫夫麻扎祈福消灾的社会文化功能、立竿悬物和点灯的习俗以及对犬或狼的崇拜,均可视为维吾尔族先民回鹘人在漠北时期萨满教习俗的影响和延续。”[3]

2006年笔者在吐峪沟作调查时发现,在通往麻扎的道路两侧,以及一些较大的墓体四周,都有立着的竿子上绑满了各色布条的现象。当时主持麻扎事务的努尔买买提·阿吉告诉笔者:“这些竿子和布条不是伊斯兰教的东西,我们要取消。”但是,时隔7年后,笔者再次去吐峪沟麻扎时,只见在麻扎入口处一座并不起眼的墓体顶部放置着一些绿色、黑色的绸布,并用一块砖压在布上。由此看来,教职人员的想法也许并不能轻易取代或改变人们心中的信仰。

多元文明的交流荟萃与多种文化的屡经兴替是新疆古村落的最大特点。内地的古村落延续的是单一文化,在文化传承上具有连续性和同质性的特征。但是,吐峪沟古村落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多种文化与文明在此传播发展与更迭继替。一种宗教文化被另一种宗教文化所取代,一种文化体系被另一种文化体系所更新。这种多元文化的存在造就了吐峪沟古村落厚重的文化积淀,在文化遗迹上具有十分明显的层级性,在文化传承上既连续又不连续。

(四)传统乡土型的社会交往方式

维吾尔族农村现在依然保持着传统农业社会的交往方式,村社传统权威对村民具有很强的约束力。摇篮礼、割礼、婚礼、葬礼等重大人生礼仪不仅是村民家庭、家族的事情,也是一个村落社会共同参与互助的社交场合。维吾尔族传统村落中人与人的依赖性强,各种仪式活动被赋予了浓重的人伦道德与人情往来。这种交往方式以血缘、地缘和精神共同体为纽带,具有乡土社会的许多精神内核与特点:民间社会的互动互助性强、舆论监督也较强。社会交往不仅具有直接、全面、深入的特点,还具有非正式性、相对封闭性的特性。

简单的社会交换和互惠是吐峪沟传统村落社会交往方式的主要特点。村落里人们之间的交往简单淳朴,充满了浓郁的乡情人情。人们频繁密切的交往主要集中在各种人生仪式中。人们通过仪式活动中的相互拜访、赠礼、回礼及互助等非理性的社会交换和交往,加强了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此外,还有由生产劳作中的互帮互助而形成的一种参与式的交往。在吐峪沟,笔者参加过小男孩BKL的割礼。前一天,女性亲戚和好朋友们会前来家里做客,并给主人赠送食物,然后主人就用大家送来的各种美食招待他们。等女宾客们离开时,女主人还要在每个客人的盘子里放上馕,以示回礼。在商业化时代的今天,这种淳朴而传统的乡俗并未改变。根据卡尔·波朗尼对交换的分类,互助是一种互惠性的交换。互助是以互惠互利为基本原则,以人情和关系为文化基础的社会交换。互助作为一种交换,对维吾尔族乡村社会的凝聚和整合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以清真寺为中心的宗教组织在传统村落的社会交往中具有重要地位。阿訇、伊玛目等宗教教职人员,不仅负责日常宗教事务和宗教节庆的宗教仪式,同时也是村落民俗活动及人生礼仪所必需的主持者、参与者。由此,清真寺及寺众构成了村落社会里最重要的社会组织——哲玛提,哲玛提通过对日常世俗生活的参与而实现对村落的社会控制。在维吾尔族村落,时时处处都能感受到宗教在维系人们传统交往方式中的存在和力量。吐峪沟的萨塔尔阿訇,是当地最有影响的宗教人士,在当地备受村民尊重,村民称他为大阿訇。但凡有村民举办婚礼、割礼等仪式,都要邀请萨塔尔阿訇主持仪式,并以请到他为荣。2013年,年迈的萨塔尔阿訇去世时,据村民说从全疆各地赶来参加他葬礼的人多达数千人,场面十分隆重。人们献钱献物,以此表达对这位阿訇的敬意和对信仰的虔诚。因而,宗教把因血缘、地缘关系而结合起来的乡土社会又以另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相联结,通过它,个体将被更为牢固地整合在一起。

此外,巴扎也充分展现了吐峪沟传统的交往方式。如果说绿洲是维吾尔族村落存在的生命之源,而那么巴扎则是村落社会文化延续的精神沃土和养分。巴扎带来了物资、信息和情感的沟通。作为村落商业中心的巴扎,承载着经济社会等多种功能,不仅发挥着经济和商品上的交换功能,而且还承载精神娱乐、探亲访友、青年男女约会、信息交流等社会功能。巴扎保留着维吾尔人传统的经济和生产方式、传统的民族文化和习俗,是传统文化得以传承和交流的重要空间,人们对它有着特殊的情感认同。

生产、生活物资主要来源于吐峪沟村巴扎和鲁克沁巴扎。村巴扎较小,每个星期一是巴扎日,这一天村民们每家都要去赶巴扎。以前都是赶着毛驴车去,现在摩托车、电动三轮车,拉着全家男女老少,浩浩荡荡地去往巴扎。鲁克沁巴扎,位于紧邻吐峪沟15公里处的鲁克沁镇,鲁克沁巴扎比吐峪沟村巴扎的规模大,每个星期六是巴扎日。

传统巴扎的特点是交换农民盈缺的各种生产和生活资料。巴扎上有一部分是农民自制自产的物品,而且除了以货币交换外,还有以物易物的方式。村落里的人们正是通过巴扎上的简单行为,延续着这种相互联系、交流的风俗。巴扎可以满足人们生产、生活交换的基本需求,但不少人去往巴扎并不是为了换取生活所需,他们没有什么消费需求,也不出卖什么商品,更不是为了追逐经济收入和商业利润,而仅仅只为了在巴扎上露露面,正如新疆作家刘亮程笔下那个在巴扎上怀抱一只母鸡守候而整天压根儿不卖的老人,或许,他们只要在巴扎上走走、看看本身就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

二、传统村落中现代性因素的输入

现代性是当前学术界一个备受关注、十分活跃的核心概念,目前也有诸多关于现代性的理论阐释。本文在旅游开发的背景下,将探讨旅游在吐峪沟传统村落现代性文化因素增长中的作用,以及因旅游而带来的传统文化对现代性因素的排拒问题。

吐峪沟是维吾尔族聚居的传统村落社区,长期以来,传统文化包括宗教文化对当地有着持久的影响。当地宗教观念十分浓厚,生产、生活方式非常传统,人们的社会交往也很封闭保守。但是,现代性因素对其产生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市场经济和旅游开发作为一种现代性因素,特别是市场经济高度发展的产物——现代化旅游给当地传统社会带来经济发展机遇的同时,也带来了复杂而剧烈的文化冲击。当地社会正经历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在这一过程中其传统社会正处于一个巨大的矛盾期和剧烈的变化期。

改革开放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贯彻实施,使农村发生了巨大变化。当地个别村民走出村庄,从事葡萄干经营等商业活动。但是,当地依然是自给自足的传统农业社会,人多地少,农民普遍收入低、生活贫困。吐峪沟拥有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于是旅游业被当地政府认为是改变贫困现状的有效措施,2004年吐峪沟开始进行旅游接待。

吐峪沟,作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留下了西域与中原、东方与西方文明交流传播的众多历史遗迹,其悠久多样的历史文化面貌不仅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而且是一笔巨大的历史财富。因而,当地丰厚的历史文化传统与积淀,在被“旅游”的现代性因素介入之后,乡村与都市、富裕与贫困、传统与现代等概念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在这个古老村落里传统因素与现代因素的相互碰撞、包容、适应,将会是一个较为复杂而漫长的过程。

在“旅游”的背景下,以经济意识、开放意识为重点的现代性文化因素,在当地传统社会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长。由于大量游客的涌入,在给游客提供食、宿及购物等旅游接待的过程中,当地农民的传统观念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一)经济意识的增长——旅游业使当地居民商品意识和市场观念明显增强

2004年,吐峪沟进行旅游开发时,有些村民受传统思想的束缚,顾虑重重,甚至有不少人持反对态度,拒绝旅游公司和游客的进入。安于现状,封闭保守的传统守旧意识深深阻碍了当地的发展。但是,随着旅游开发的逐步实施,国内外大量游客的进入,带来了许多外来事物和信息,极大地开阔了人们的眼界,促进了当地传统的小农经济意识和思维方式的改变。

个案:亚库普·买买提,男,66岁,维吾尔族,吐峪沟3小队队长。

2005年旅游开发后,外面的人不断进来,村民从来没有见过外国人,都围着看稀奇。现在日本人、美国人多得是,没有好奇心了。2002年第一批游客来时,村民堵在路上不让汽车进村。村干部每家每户做工作。现在村民欢迎外面的人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游客来了,村民才能赚到钱。(访谈笔录: 2013.11.18)

吐峪沟从十几年前旅游开发在当地遇到阻力,村民反对游客进入,到如今村民们普遍接受、参与旅游的愿望十分强烈,期间经历了复杂的文化和心理调适过程,这是当地自然经济的小农思维模式向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商业化思维模式转变迈出的重要一步。

个案:努尔买买提,男,48岁,维吾尔族,小学文化。

2004年这里成了景点以后,除了卖葡萄干,还有人卖桑葚。过去这些东西都不值钱,掉在地上根本没人管,也没人捡。旅游开发后,桑子开始卖钱了,买的游客还很多。(访谈笔录:2013.11.16)

在旅游经济的刺激下,当地农民追求收入增加、生活改善的意识和观念明显增强,商品经济和市场意识明显增强,这与过去固守土地、安贫乐道的吐峪沟人相比是一种天差地别的变化。

个案:阿米娜,女,38岁,初中毕业,维吾尔族。

刚开始做生意时,我特别害羞,都快藏到柜子后面了,当时要有现在的经验,就会赚不少钱。当时卖的东西种类也少。现在慢慢明白要主动给游客介绍才行。村里人做生意方面变化很大。现在互相有竞争,以前葡萄干里有木头渣子,不干净也不管,不注意美观,现在都挑干净,擦亮。(访谈笔录:2015.10.5)

旅游开发后,村民在传统思维方式、商业意识上发生了巨大转变。在参与旅游经营的过程中,人们逐步破除了封闭意识,改变了消极保守的小生产观念,增强了效率和竞争观念。熟人社会里的亲缘关系限制了竞争的发生,但是,现代旅游业使竞争原则冲破了情感的纽带,使思维方式和交往关系日益转向理性化、契约化。

(二)开放意识的增长——旅游开发带来了文化接触和交流的增加

2004年旅游开发前,吐峪沟几乎没有与外来人群和文化的接触。但是,“旅游”则在很短的时间内带来了大量游客,不同文化背景的国内外游客涌入村落。通过旅游接待,当地村民与外来游客增加了社会交往,增进了与不同文化的接触和交流。

个案:白克力,男,33岁,维吾尔族,吐峪沟村民。

2005年住我家的一个女孩子生病了,我用三轮车拉她去医院打针,她很感动,后来每年都有联系。2006年导游小溪大学毕业创业搞旅游公司,来吐峪沟踩点。他们上海稻草人旅行公司每年都有人来,会提前打电话。过年过节时我们会电话问候。(访谈笔录:2015.10.4)

“游客来自不同的社会、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他们不仅只是来观光,而且还要参与‘异文化’的观察和体验,要与东道主社会和民众产生接触、交流与互动。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就是一种‘文化旅游’,会增加旅游活动的‘文化化’。”[4](P45)在旅游接待的过程中,通过与他文化群体的社会交往和接触,当地居民逐步增加了对异质文化的理解和认同,逐步消除了狭隘的族群观念,确立了开放、包容、和谐的价值观和意识。

(三)文化冲突的增加——旅游开发也带来了文化误解和冲突的增加

旅游开发给当地带来了异质文化的传播,在异质文化传播与交流的过程中,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矛盾与冲突。在当前,维吾尔族社会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复杂交织与冲突尤为突出。

与他族间的文化冲突问题不容忽视。吐峪沟是一个文化习俗、观念、宗教等相对传统的维吾尔族村落社区。而这一切都受到了来自“旅游”的强力刺激和冲击。吐峪沟有新疆最古老、最著名的麻扎之一,受到信徒们的虔诚崇拜,当地的人们严格遵从宗教戒律。因此,当地人对不符合其宗教和文化传统的异质文化更易产生排斥和抵触心理。不同文化背景的游客与当地居民在服饰、行为方式等方面存在着文化差异。游客们的着装、行为等有可能会“违背”当地居民的文化认同,甚至“触犯”了一些“禁忌”,因此而引发矛盾和冲突。

个案:亚库普·买买提,男,50岁,维吾尔族,吐峪沟1小队队长。

游客不了解当地维吾尔族宗教和文化,有些村民很忌讳陌生人照相,而有的游客未经村民同意,就拍摄老人和妇女。还有语言不通引起误会,有吵架的现象。如买东西,汉族不懂维语,维吾尔族不懂汉语,在价钱上发生误会。(访谈笔录:2013.11.18)

彭兆荣认为“可持续发展”不仅表现出人与环境的“可持续性关系”,也表现出人与人、民族与民族、族群与族群、不同的文化类型之间的关系可以得到平等的、良性的、保护性的“可持续发展”。[4](P322)

受传统宗教观念的束缚,一些人拒绝接待游客,直接影响和制约了对旅游经营的参与。一位北京游客的经历:“刚来吐峪沟碰到了做生意的阿不力米提大哥,给他租住的房主艾合买提讲好每天在他家吃两顿饭,不住宿。可一周之后,房东突然变卦了,原因是他父亲(阿布力阿吉,70岁,清真寺宗教人士)来了儿子家,看我们一起吃饭,老人认为不清真,无奈之下,我又另找了一个老乡家吃饭。”因此,传统文化,特别是宗教文化对当地人们的影响是极其深刻的。

长期以来,当地形成了浓厚的宗教文化氛围,人们严格遵从宗教的清规戒律。然而,旅游业打破了当地单一保守的传统文化,使当地文化第一次大规模、长时段地直接与异质文化相遇接触,这给村落社区带来了“文化震荡”,对人们产生了很强的心理冲击,短期内人们会比较难以适应和接受。因此,在接待游客的过程中,面对异质文化,部分村民不仅有心理上的排拒,在行为上也发生了不少与游客、旅游公司的纠纷和冲突,主客双方间的利益差异和文化差异影响了旅游业和当地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在旅游开发中,当地传统文化对现代文化的某些方面也产生了排拒。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提出的礼俗社会和法理社会即传统社会与现代工业社会的区别,认为法理社会取代礼俗社会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是不可抗拒的客观规律。[5](P45)维吾尔族社会正处于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特别是在旅游开发的背景下,表现出了两种文化的诸多矛盾和冲突。

景区讲解员阿力木(男,22岁,维吾尔族,吐峪沟村民。)作为本村人,在工作管理中面临不少困难,传统伦理道德观与现代商业价值观的矛盾表现在他下面的话中。

住在KEB家的游客有时不买门票,有一次,我们把游客拦住了。他推开值班室的门把我骂了一顿,说“你也是我的亲戚,为什么把我家里的游客挡住呢?我的房子又不是千佛洞,凭什么买票呢?”我们是亲戚,他是我的长辈。说实话,我在景区工作,都是村子里的熟人,有好多事我也很头疼。(访谈笔录:2013.11.18)

在参与旅游业的过程中,村落社会交织着物质利益原则与伦理中心原则的矛盾与冲突。维吾尔族长期的农业社会及农业经济赖以生存的基础是家庭,因而,形成了家庭、家族本位传统和以道德伦理为中心的处世原则。伦理中心原则强调个人修身和个人人格的完善,提倡精神上的追求先于物质上的满足,强调精神力量,反对和批判物质刺激。而产生于近代工业社会以利益为驱动的市场经济、商业资本所倡导的价值核心是对物质利益的追求。在两种原则和理念的冲突中,不只是商业利益对亲缘血族群体的撕裂,更是传统文化礼俗与现代文明意识之间的交织与变迁。

三、对传统村落文化变迁的思考

(一)社区参与的缺失,使当地以旅游业为依托的经济社会与文化发展困难重重

一是政府引导与监管力度不够,一度导致旅游公司和农民的合作存在利益冲突。当地政府的某些旅游决策及规划缺乏可持续性,将社区居民排斥在旅游经济发展的获益范围之外。吐峪沟村落本身是旅游景观的重要部分,即景区和社区一体化。正是由于村落的存在和丰厚独特的文化,才使得景区的开发具有很高的旅游价值。起初,在当地的旅游发展规划设计中,决策者、管理者的目光主要侧重于景区、景观、景点的物质规划,而对村落居民考虑不够,甚至在长远上并没有将村民的参与、发展纳入其中。因而,忽略了村落社区的主体地位,社区参与是缺失的。地方政府的决策应更多地考虑当地老百姓的参与发展。因为,社区是旅游业可持续发展的主体,缺少了当地居民和村落社区的支持,规划的总体目标将难以达成,难以落到实处。

二是农民自身素质影响和制约了旅游参与度。当地农民普遍存在语言、知识、技能上的障碍,更缺乏适应现代旅游业所需的观念、意识等,他们很难广泛而深入地参与到旅游活动中,也就很难从旅游发展中获取收益。尽管,近年来村民的参与程度在逐步提高,其参与的具体形式也在改变,即旅游企业退出当地后的村民自治,但是,旅游经营形式的改变并未从根本上扭转当地居民的旅游参与现状。因此,在各种力量、利益对当地旅游资源竞争的过程中,因社区参与的缺失、被忽视,使得当地社会最后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因而,在以旅游业为依托的现代化过程中,吐峪沟传统村落社会及文化发展面临一定的困境。民族传统文化的发展将取决于社区自身的发展和意识,社区参与对文化保护具有正效应。传统村落文化变迁的关键在于将国家和主流社会推动的“指导性和引导性变迁”转向当地的“主动性变迁”,即外源性变迁向内源性变迁的转变,由此才能使当地村落社会的文化发展变迁获得内生力量。

(二)传统村落文化将与现代文化经历一个长期、复杂的相互适应过程

旅游业促进了村落社会现代性文化因素的增长,但在涉及文化等深层次结构性方面时,特别是涉及与传统文化习俗相对立的问题时往往遭到了人们的抵制。传统的经济、文化因素与现代性的因素依旧在相互碰撞、冲突与调适。吐峪沟传统村落文化的发展与变迁,是对现代化、现代文化感知、接受与冲突过程中的一种变迁,是在国家现代化强力影响下的一种变迁过程。传统村落在接受现代文化时,会经历一个长期的过程。而且,随着当地现代化进程的加速,随着现代性因素的输入和增加,以往没有发生过的、深层次的问题和矛盾将逐渐显露出来。

当前,在社会转型期,吐峪沟传统社会正逐渐由原来的单一化、同质性向多元化、异质性转变。传统村落正在经历非常复杂的社会分层,一个分层的社会,利益出现了差异,诉求出现了差异,原有的政策已不能满足不同社会群体的利益需求。同时,当一个利益趋向多元化的群体在面对传统时,他们的态度和选择会影响传统文化的承袭和建构。在这样的背景下,维吾尔传统村落文化将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发展态势。

现代化发源于西方,但是现代化绝不是追求他者的现代化,不同国家、民族和地区应当拥有自己的方式。维吾尔族农村在生业方式、文化习俗和传统信仰上不同于内地农村社会,这注定了它的现代化不会是“汉化”,更不会是“西化”,乡村社会文化发展、转型具有多元丰富性。

[1][俄]W·巴托尔德.蒙古人入侵之前的突厥斯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法]莫尼克·玛雅尔.古代高昌王国物质文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5.

[3]王欣.新疆吐峪沟麻扎崇拜的社会文化功能[J].陕西师范大学(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05).

[4]彭兆荣.旅游人类学[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5]向德平.城市社会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洪美云

G127.45

A

10.3969/j.issn.1003-4641.2017.03.22

①*本文系2012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现代化进程中维吾尔族传统村落文化变迁研究”(12XMZ064)、2014年度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新疆少数民族现代化研究中心”招标项目“现代化进程中维吾尔特色村寨保护与发展研究”(XJEDU040114C03)、2014年度新疆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科技创新项目“新疆哈萨克人口外迁问题研究”(XJ107621406)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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