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剑
学术反思
历史发展不能任意假设
林剑
兴起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 “假设史学”观,在近些年来传入中国,并被一些人视为史学研究的新方法与新路径大加推崇,在这种所谓的新方法的诱导下,国内的史学研究,尤其是中国近代史的研究领域中,各种形式的历史假设层出不穷,花样翻新,导致不少人原有的历史认知产生了信心危机。我们不否认在社会历史研究中利用假设方法的可能,但不能夸大假设的作用,对历史进行任意假设。历史人物也好,历史事件与事变也好,它们所能改变的只是历史的面貌与特点,加快与延缓历史的进程,却不可改变历史的趋势,因为社会历史的发展是有其自身规律的。漠视历史的经验事实,否认历史的客观规律的存在,凭主观的臆断,对历史进行有别于历史现实的实然状态的各种各样的假设与推论,在总体上是不可接受与危险的。
历史发展;历史规律;历史假设
一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史学界出现一种反叛被称为西方 “史学之父”希罗多德以降的历史学家与历史哲学家们一直坚守的史学求真传统的倾向,形成了一股被称为有别于传统史学的 “新史学”的潮流,提出了一些创新史学研究与诠释的新方法,其中最引人注目与最有代表性的便是 “假设史学”的方法。 “假设史学”作为一种新的史学思想与史学方法无疑是受到18世纪以后的在自然科学史研究中经常见到的假设方法的影响与启迪。假设作为一种科学研究的方法被引进到社会历史的领域,用于史学的研究与诠释本应是无可非议的。如果将历史研究视为是一种科学活动,历史学是一种社会科学的话,是可以合理借用与采用在自然科学研究中被证明是有用与有效的方法的。然而,在20世纪的西方史学后来发展的过程中,一些人片面地对假设方法在史学研究中的作用进行了不加限制的任意夸大,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对历史史实进行任意的编排与裁剪,对历史的进程与结果进行任意的假设与推断。因而受到了不少人的质疑,以致于走向了日渐式微。然而,这种在西方史学界日渐受到质疑与式微的 “假设史学”的史学观与史学方法,却在一个世纪后被一些人如获至宝似的引入到中国史学研究领域。近年来,被称为 “假设史学”的史学观在中国史学研究领域异常时尚,假设之风似有越刮越盛之虑,其势似有方兴不衰之忧。 “假设史学”认为历史是人们创造与选择的结果,假设人们的选择不同,历史的进程结果就可能不是唯一的,而是存在多种可能的,因此, “假设史学”认为在历史研究中可以有不同的假设,并以多种不同的假设为基础得出多种不同的 “假设性结论”。
“假设史学”正是基于上述的史学观,常常打着反思的旗号,以反思史学研究的历史传统、创新史学研究方法与思维的名义,对过去的史学研究的方法与成果进行质疑与颠覆。时下,在中国的史学研究的多个领域,尤其是在中国的近现代研究领域中,各种假设不断花样翻新,各种所谓的 “新见解”或 “新观点”不断冒现。诸如:假设 19世纪末的康、梁发起的改良主义的君主立宪变法不因袁世凯的出卖而失败,中国是否也能走上日本明治维新的资本主义的发展之路?假设中国走上了日本明治维新式的发展道路,是否能避免20世纪上半叶的革命,从而使中国避免因革命与战争造成的巨大动荡与生产力的巨大破坏?假设没有西安事变、中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以及国民党与共产党的联合抗战,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力量能否生存下来并最后取得胜利?假设在二战中,日本军国主义如果不是错误地选择与具有强大国力的美国开战的南向战略,而是采取向北发展的战略,同德国相配合夹击苏联,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否有不同的结果?类似的所谓假设可谓频出不穷。在这些假设中,要么夸大某些历史人物的历史作用 (其中既包括被人们视之为正面的人物,也包括被人们视之为反面的人物),要么对历史事件与历史事变诉诸主观的纯粹偶然性的历史解释,试图从中推论出一些既有别于历史事实或历史人类的实然状态的另一种发展道路与另一种历史结局,也有别于已形成广泛共识并已被人们普遍接受的对历史评价的结论。如前所述,我们不应简单与绝对地拒斥在史学研究中利用在自然科学中采用的假设方法的可能性与合理性,但任何形式的假设必须依据客观的历史事实,必须遵循历史发展的客观逻辑,而不能无限夸大假设的作用,任意虚构假设赖以存在的条件,并依据虚构的条件进行不受约束的任意推论。要知道,即使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中,假设的研究方法虽然有效——曾经有过依据假设导致了科学研究中的一些重大发现,但也不是普遍必然的有效,假设被证伪的经验性事实也大量存在,何况是社会历史领域的研究?史学是一门历史科学,它与所有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一样,首要的原则是要依据客观的事实,而不能任意地假设事实与条件,变无为有,变不可能为可能,更为重要的是史学作为一门历史科学必须坚持正确的历史观,史学诠释的价值取向应符合历史发展规律的要求,不能一味追求标新立异与吸人眼球。中国史学研究领域时下流行的 “假设史学”之风与史学思潮,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深深的忧虑,还需引起我们的必要警惕。因为从 “假设史学”倡导者们的现实表现看,他们想改变的不仅仅是史学研究与诠释的传统与方法,也包括我们过去长期倡导的马克思主义的史学观。他们的一些假设性推论具有极其明显的试图颠覆人们对唯物主义历史观所坚持的历史发展必然性与规律性思想的认知,颠覆人们对中国革命的逻辑与中国革命史的正确认知,在政治上动摇人们对中国共产党指引的革命道路与中国现代化道路的信念与信心的倾向。它想影响人们,并有可能影响人们,使人们相信,近代以来的中国革命与社会主义道路并非是唯一的与正确的选择。在 “假设史学”的推崇者的内心深处似有一个极想表达又难于表达的潜台词:历史既然是人们选择的结果,而人们的选择可以有多种可能性,那我们不妨假设换一条与过去和现实不同的道路走走看?是不是唯有走革命的路,不能走改良主义的路?是不是唯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走资本主义式自由主义的路是否也可以救中国,或者是一条代价更小,效果更好的路呢?
二
不能任意对社会历史的发展进行假设,对历史事件与事变进行纯粹偶然性的主观臆断。康、梁变法的失败,既不能归因于维新派的策略失当,也不能归究于光绪皇帝的无能与软弱,慈禧太后的狡诈与袁世凯的背叛与出卖。深刻的原因在于,19世纪末的中国不同于明治维新时的日本。明治维新前的日本虽然处于与清时的中国大致相似的历史阶段,但它所面临的外部压力要比世纪末的中国小得多,那时的日本虽是弱国,但并没有丧失独立的地位。19世纪末的中国则不同,国际国内的客观条件与时势已不允许中国像日本一样走君主立宪的改良主义道路。不仅外部的列强不允许中国变强,统治阶级内部不允许变法维新,人民大众也不愿意再接受一个腐朽的,而且被认为是属于外族的封建政权。康、梁变法既没有获得统治阶级内部的多数支持,也没有获得人民群众的支持,还缺乏外部力量的帮助,依凭的只是少数知识精英与宫廷人物的密谋,因而,失败是必然的。20世纪的中国,康、梁变法失败之后,改良主义思潮陷入式微,维新之路被国民抛弃,革命虽屡遭挫折与失败,但革命的浪潮却一浪高过一浪,不仅革命始终成为了世纪的主题,而且最终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取得了胜利,走了一条与日本明治维新完全不同的路。20世纪的中国,世纪的主题与主旋律为何不是改良而是革命,中国选择的不是资本主义道路,而是社会主义道路,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客观的历史条件使然。是国内外的各种力量与矛盾交汇与各种历史条件相互作用阻塞了中国走维新改良的道路,同样也是国内外的各种力量与矛盾交汇与各种历史条件的相互作用决定了中国革命成为了一种必然性的选择,并且革命的成果不是资本主义,而是社会主义。维新改良道路的失败与革命道路的成功绝不是纯粹偶然性的历史巧合,在偶然性的背后存在着必然性的逻辑。失败的背后存在着招致失败的历史逻辑,成功的背后同样有着走向成功的逻辑。如果革命的前提、基础条件不存在,革命即使发生了,也不会取得成功。正像维新改良的实践不可能取得成功一样。
同样,也不能将日本军国主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失败归因于某些具体的战略与战术选择的错误,主观性地假设日本的战败是错误地选择了向美国开战的所谓南向战略,这样的假设恰好符合日本右翼的历史观。在当下的日本,一些右翼势力可以承认向美开战的错误,但始终拒不承认发动侵略战争的错误,拒不向中国及亚洲受害国人民道歉,他们的一个基本认知是,日本的扩张本身没有错,错误的是不应向国力强大的美国开战,因而招致了战败。其实,日本选择向美国开战的南向战略并不是日本统治集团缺乏战略智慧的表现,而是当时的历史条件决定的。日本不是不想向苏联发动进攻,不是没有向北发展的战略,而是因为,首先,向北发展主要依靠的是陆军力量,而日本曾在中蒙边境的诺门坎地区进行过一次战略试探,结果被苏军打得大败。而且当时的日本陆军已深陷中国战场,没有更多的力量去进入苏联。相反,日本当时有一支强大的海军,这支海军在对中对苏作战中没有太大的作用,处于闲置状态。更为重要的是,由于长期的中日战争,用于支持战争的钢铁、煤炭、石油等战略资源日渐枯竭不支,如果向北发展与苏联开战,即使打胜了,也解决不了战争资源枯竭的问题,因为当时的苏联、西伯利亚地广人稀,既没有钢铁,也没有石油。日本向南发展一是充分发挥海军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要夺占东南亚国家的石油资源用于维持战争的需要。需要指出的是,日本作为明治维新以后迅速崛起的新兴资本主义国家,国强必霸是它必然的行动逻辑,向外扩张是资产阶级的本性使然。而日本一旦走上国强必霸、战争侵略的路,其最后的结局也就同法西斯的德国、意大利一样,必然是失败与毁灭。日本的成败是由它的战争性质决定的,而不是因具体的战略与战术的选择决定的。正如日本虽然在侵华战争与东南亚战争的过程中,取得过不少战役与战场上的骄人战绩,但却避免不了最后的根本失败一样。西安事变对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正因为如此,发动西安事变的张学良、杨虎臣被中国人民称之为民族英雄。但不能对西安事变的历史作用无限夸大,进而将其视之为改变 20世纪历史进程与决定中国历史命运的决定性事件,似乎没有西安事变,就不会有日本的投降,共产党的胜利,以及国民党的败退台湾。反而,如果没有东北失陷、华北危机,全国人民的抗日情绪的高涨及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的感染,西安事变是否会发生?西安事变发生后,如果没有共产党人的协调,张、杨逼蒋抗日是否能实现?西安事变为中国的抗日民族战争的迅速建立确实提供了一个有利契机,但不能说没有西安事变就一定没有国共合作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更不能假设没有抗日战争,就不会有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武装力量的存在与壮大。没有西安事变,也许还有其它的事变,即使没有其它的事变,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还是会建立起来的,或许是过程要曲折一些,时间更长一些,因为,面对亡国灭种的危险,抗日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顺之者存,逆之者亡。与其说是西安事变及其随后的抗战救了共产党及其红军,不如说是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武装力量与全国人民一道赢得了抗战。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抗日武装之所以在抗战中能从小到大、由弱到强,不断发展壮大,靠的是自己的路线正确,靠的是意志坚定、组织坚强、战略战术的正确、与人民群众的血肉相连。同样是敌后的游击武装,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游击队能从小到大、由弱变强,国民党领导的所谓的忠义救国军,不是叛变投敌,便是被日军所消灭,其中的原因不是很能说明问题么?抗战胜利后,拥有飞机大炮的四百几十万国民党军队,却打不过只有小米加步枪且只有区区一百二十万的人民解放军,又应如何解释呢?
三
历史是不能任意假设的,不能任意夸大历史人物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与影响。持 “假设史学”观的人们之所以热衷于各种各样的历史假设,其中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即是,他们夸大了历史人物,尤其是政治领导人的作用。在持 “假设史学”观的人们的认知中,中国走维新改良的道路并非不可能。革命虽是20世纪中国历史的主旋律,但并不存在必定发生的革命逻辑,维新改良的道路之所以失败,革命之所以发生,完全是那些历史人物对中国社会施加各种作用与影响的结果,是某些人,尤其是政治领导人创造的历史结果。不能否认历史人物对社会历史发展的作用与影响。某些个人之所以在历史上能被称之为历史人物,就在于他们为社会的发展留下过这样或那样的历史印迹,起到过比一般普通个人更为明显的作用与影响,否则就不能视作是历史人物。然而,对历史人物的作用与影响不能任意夸大,既不能对历史发展过程中曾经起过负面作用的人的责任无限夸大,也不能对那些对历史发展起过推动作用的人的历史功绩无限夸大。以中国近现代史为例,不可将维新改良道路的失败,归因于康有为、梁启超等改良派的判断决策的失误,以及慈禧的顽固、袁世凯的背叛出卖,也不可将20世纪的中国革命及其对历史推动的不朽功绩全部归属于某些政治人物,不能认为没有他们的鼓动与领导,中国革命就不可能发生并取得成功。历史人物,无论是对历史发展起推动作用的正面人物或英雄,还是对历史发展起阻碍作用的反面人物或小丑,首先,他们在历史中的出场与存在,都与一定的历史环境与条件存在着内在的联系,与其说历史人物创造了历史,不如说历史人物是自己时代的产物。黑格尔在谈到19世纪的普鲁士国家时就曾指出: “政府的恶劣可以从臣民的相应的恶劣中找到理由和解释。当时的普鲁士人有他们所应得的政府。”①
而且,历史人物对历史的影响与作用,充其量也只能是改变历史的某些面貌,赋予历史以某些鲜明的特点,对历史发展的节奏起加速与延缓的作用,对历史发展过程中所付出的代价存在着影响的大小之分,却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历史的基本趋势。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曾经指出的: “历史上周期性地重演的革命动荡是否强大到足以摧毁现存一切的基础;如果还没有具备这些实行全面变革的物质因素,就是说,一方面还没有一定的生产力,另一方面还没有形成不仅反抗旧社会的个别条件,而且反抗旧的 ‘生活生产’本身、反抗旧社会所依据的 ‘总和活动’的革命群众,那么,正如共产主义的历史所证明的,尽管这种变革的观念已经表述过千百次,但这对于实际发展没有任何意义。”②在个人与历史的关系问题上,任何单向度的思维方式无疑都是错误的,它们之间是相互作用的。我们不否定历史人物对社会历史的影响作用,这是我们对人类历史上的英雄给予褒奖与对历史中阻碍历史进步的人给予贬斥的合法性的根据与理由,但我们更应加以强调的是,所有的历史人物,正面的历史人物也好,反面的历史人物也好,都是一定时代的产物,是历史的时势造就出历史人物。个人对历史的作用与影响及其作用与影响的方向,既取决于他在社会关系中所处的实际地位,也取决于他对历史必然性的把握与遵从。
历史是不能任意假设的,既不能任意夸大个人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与影响,也不能过度夸大人的主体能动性与选择性的意义与价值。 “假设史学”观不仅夸大了历史人物对历史发展的作用与影响,同时也夸大了人作为人存在所具有的主体能动性与选择性的作用。 “假设史学”通常打着反对历史预成论与历史宿命论的旗号,将人的主体能动性与选择性无限放大。在他们的理论逻辑中,历史不过是人们选择的结果,如果人们有着不同的历史选择,无疑便会有不同的历史结果。历史不是预成的,而是生成的,在马克思历史观的理论逻辑中,决定论原则虽然是一个核心性原则,但马克思主义所坚持的历史决定论并不是一种神秘的预成论或宿命论,它不仅不拒斥人的选择的可能性,反而始终将社会与历史视作是在自己的实践活动基础上生成的存在物,视作是人的社会与人的历史。社会关系、社会结构、社会规律的生成都与人的社会实践活动有着不可分割的内在关系,并且随着人的实践活动的发展而演进。历史是社会的历史,也是人的历史,“是人类本性的不断改变而已”③。 人的劳动发展史是全部社会发展史的基础,也是理解全部社会发展史奥秘的一把钥匙。实际上,当马克思的历史观将人视作是社会历史的创造者与主体,将人的实践、劳动视作是整个社会历史生成与发展的基础时,在理论的逻辑上也就蕴含着对人的主体能动性与选择性的肯认。因为,人的实践活动、劳动是一种主观见之于客观的,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自由自觉的活动。但在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理论逻辑中,人类创造社会历史的实践活动所具有的 “自由自觉”的特性,不能理解与诠释为人的主观任意性,不能视之为是一种随心所欲、不受制约的行为。深刻的原因在于,人与社会历史的关系,是一种互相作用的关系,人既是社会历史的剧作者,也是社会历史剧中的演员。社会历史在本质上是实践的,人的实践活动本质上也是社会历史的,人创造社会历史的活动不是,也不可能是一种随心所欲的任意行为。因为人的实践活动既要受到一定的前提与条件的规定与制约,也要受到自身实践能力与水平的制约。正如马克思曾经指出的, “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④。 “假设史学”观的认同者,试图通过夸大人的主体能动性与选择的可能性的方式,对人类社会历史进行任意的假设。无论是从历史经验事实方面看,还是从马克思的历史观所阐释的历史理论的逻辑方面看这都是不可接受的。深刻的原因在于,人创造历史的实践活动并不是一种纯主观性的活动,而是一种主体与客体、主观与客观相统一,或主观见之于客观的活动。人的生命活动的双重性质决定了人的实践活动的自由性质,同时也就决定了这种自由的定在性、非任意性与历史性。相对于社会历史来说,人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其活动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各种前提基础与条件的规定与限制。对于每一个特定阶段的人们来说,他们只能做或完成他们所处的历史阶段所允许做并有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不可能做客观条件不允许做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任何人,即使是那些被视为 “天才”或英雄的人们,其行为的选择也不能超越他们所处的时代的限制与允许,逾越了这种限制与允许的雷池,就要承担失败的后果,受到历史的制裁。
历史之所以是不能进行任意假设的,不能对历史人物,乃至于整个人类创造历史的能动性与历史选择性进行片面的膨胀与夸大,根本性的原因在于,人类社会历史的发展与自然界的发展一样,是一种有规律的发展与演进。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是一种唯物主义历史观,这种历史观既不同于形形色色的预成论与宿命论,也不同于形形色色的非历史决定论。非历史决定论从根本上说是否定客观规律存在的,至多也只是限于对自然规律的承认,而对在社会历史领域中是否存在客观规律的问题,从根本上说是持拒斥态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种唯物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历史观是一种唯物主义历史观,这种唯物主义哲学与唯物主义历史观不仅是一种决定论的,更为重要的还是一种彻底决定论的。所谓彻底是指它将决定论原则贯彻在世界的一切领域,即不仅贯彻于自然界的领域,也贯彻于社会历史领域。在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哲学世界观中,不仅自然界的运动是有规律的,社会历史领域同样是有规律的。关于社会历史规律的问题,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们曾作过大量详尽的且明确不易存疑的论述,无需一一加以引述。需要指出与强调的只是,其一,社会历史规律较之于自然规律,虽然在生成方式与表现方式上各有特点,但社会历史的发展也同自然界的发展一样,表现为 “一种自然史的过程”,社会历史中存在的规律也是一种 “自然规律”。其二,社会历史规律是人们可以认识与利用的,这种认识与利用 “能缩短和减轻分娩的痛苦”,即可以加速历史的进程与减轻历史发展的代价,却不可人为地跳过或用法令取消它。对于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来说, “假设史学”的史学观在总体上是不可接受的。深刻的原因是,社会历史并不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塑造或摆布的小女孩,人们想让她怎样她就会怎样。社会历史有其自身的规律,在历史偶然性的背后,隐藏着历史的必然性,这种规律性与必然性,既为人的主体能动性与选择性的发挥提供着可能性的空间,也为人们的自由任性设置着障碍与限制。对于信仰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们来说, “假设史学”的历史观在总体上是不应接受的。接受了 “假设史学”观,会导致我们信仰堤坝的崩溃,因为马克思的思想体系是奠定在对历史规律或历史必然性的尊重基础之上的。对于中国共产党人与中国人民来说, “假设史学”的历史观在总体上也是不能接受的,否则就会使人们对自己的历史认同感与所走道路的信心产生动摇。
注释:
①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15页。
②③④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3、172、92页。
(责任编辑 胡 静)
K03
A
(2017)07-0005-05
林剑,华中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武汉,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