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防风险:还有多少黑天鹅?
2017年中国面临空前复杂的外部环境,特别是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以及英国脱欧之后局势变得更为脆弱微妙的欧洲,均给全球和中国的发展带来诸多不确定性。尽管中国2016年的经济运行呈现缓中趋稳,稳中向好的局面,但是经济增长仍面临着重大的结构性失衡压力,需要在稳增长的同时防风险。这使我们不得不考虑,在接下来的2017年,会有哪些“黑天鹅”降临中国?
钟伟:欢迎两位参与本期的“圆桌”讨论。特朗普的当选,以及其公布的政府主要人事安排,让人们开始担忧其政策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西方世界似乎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特朗普现象或在一定程度上在欧洲重演。中国经济在改革开放的30多年中,一直强调要珍惜改革开放的战略机遇期,珍惜全球化红利。现在来看,中国是否走到了一个外部战略期的尾声?
张斌:二战以后的七十年是世界经济的黄金时期。不仅是西欧和日本的战后重建很成功,还有很多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农业国家脱胎换骨成为高收入经济体。中国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来的经济发展奇迹也在这个大的时代背景下实现。这个大的时代背景的最重要的内容是开放和公平竞争,是全球化红利和市场化红利。这些红利背后有一套被主流社会广泛认同的理念支持。特朗普上台和欧洲最近面临的一系列政治事件,正在挑战这套理念,未来会怎么发展很难判断。特朗普或者是欧洲新的领导人上台,恐怕带来的不是合作和共赢,中国需要对这样的国际大环境变化做好准备。
梅新育:开放的全球体系似乎正在走向消失。从经济长周期的层次看,以次贷危机为标志,全球经济步入经济长周期的萧条时期,重新走进经济长周期的繁荣时期恐怕要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从具体因素来看,本世纪初的有利于全球经济增长的因素要么消失,要么开始逆转:暂时还看不到新的能够有力带动经济全局强劲增长的技术革命;市场经济体系外围扩张的刺激作用消失;西方主要中央银行,特别是美联储的宽松货币政策已经走到尽头,其副作用日益显现,重新收紧货币政策已经启动,而且这个收紧的阶段启动之后会延续相当一段时间。
主持人
嘉宾
梅新育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
钟伟:如何看待大宗商品价格在全球的上升?它是实体经济真实复苏的反映,还是金融投机所致?从对中国的影响看,虽然商品价格回升使PPI摆脱了持续低迷,有助于实体经济启稳,但同时也带来了产能去化的困难,甚至轻微滞涨的威胁,还催生了以商品为主要投资标的的投机热潮。那么,大宗商品价格在2017年会不会成为带来风险甚至泡沫破灭的黑天鹅?
张斌:短周期意义上的需求回升,以及前期的产业重组和产能调整,共同促成了大宗商品价格的回升,金融投机本身不足以解释如此大范围的价格上升。PPI上升对我国企业利润回升、投资和国际贸易都是好消息。即使对世界经济而言,如果没有太多来自政治和社会的负面消息,2017年也不是坏年份。但大宗商品普遍大幅上升很难再现,结构分化现象可能会更为突出。
梅新育:我认为更多的是金融投机的产物。以油价为例。从去年11月30日石油输出国组织达成2008年以来第一份减产协议,到11个非欧佩克产油国12月10日达成日均减产55.8万桶的协议,各主要石油出口国的部长们纷纷声称他们取得了“历史性”的进展,但对此持怀疑态度者却比比皆是。
他们的怀疑从何而来?同时来自供给和需求两侧。在原油市场、乃至整个能源市场的供给侧,减产协议达成的减产幅度未必能够真正实现,特别是还有最大的搅局者美国。美国方面已经宣称,页岩油、页岩气减产的趋势已经从去年第四季度起出现逆转,而页岩油气生产本身,数年来已经有效抑制了传统石油输出国企图索取变态高价的冲动。在需求侧,世界经济增长本来就不强劲,又面临一系列不确定性,更何况美联储正式开启加息进程,还会进一步抑制实际需求和投机需求。
钟伟:随着美联储退出量化宽松和渐进加息,人们逐渐倾向于认为,全球长期流动性接近拐点,中国可能也不例外。在2016年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货币政策的基调是稳健中性,保持市场流动性的基本稳定。鉴于2016年底中国国债市场出现较大波动,有研究者开始担心,中国是否会在2017年出现资金链的紧张和信用债违约风险?
梅新育:我认为信用债违约的可能性较大。但为了惩戒市场参与者的道德风险,我个人主张,在保证整个市场稳定大局不动摇的前提下,可以放手让部分信用债违约。这可以为整顿整个金融市场、保证整个市场的稳定性创造良好的条件。
张斌:中国金融市场对信用风险的定价处于扭曲状态,背后有体制问题,也有监管问题。一旦资金链收紧,信用债违约风险会急剧增加。实际上,暴露出一些问题、挤破一些泡沫,对于金融市场和实体经济都是好事,只是力度较难把握。降低金融风险是高度专业化和技术化的工作,一定要明确政府在这个过程中做什么不做什么,一定要由专业人士来做,一定要有明确的责任和授权。
钟伟:中国楼市一直是令人担忧的薄弱部位。在2016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明确了地方政府对楼市负有调控主体责任,并指出要通过金融、土地、税收、立法等多种手段,加速房地产市场的库存去化,释放地产泡沫风险。那么,2017年的中国楼市会出现一些局部风险吗?人民币汇率和楼市存在明确的关系吗?
张斌:一线房地产价格存在严重扭曲,非常不利于实体经济。如果房地产价格是个泡沫就好了,泡沫不会持续太久,泡沫破了对实体经济总体有利。遗憾的是扭曲房价背后的支撑因素很硬,短期内很难破解。一线城市房价虽高但很难跌;三、四线城市的房价虽然不高,但那些前期供应量太大、产业空心化且人口流出的城市,房价还有下跌空间。2017年中国总体房地产市场面临向下调整压力,下半年压力更大。
人民币汇率与房地产市场即便有关系,也不是很强的因果关系。外汇市场短期的主导力量还是短期资本流动。从经验来看,短期资本流动的风向标一个是中美利差,另一个是对人民币汇率变化的预期。这两者都很难用房地产市场变化解释。
梅新育:我估计会出现一些局部风险,特别是有些房价是靠“学区房”之类因素炒作起来的。但这类题材颠覆了教育公平和唯才是举,未必能够长期延续。
至于人民币汇率和楼市之间,我认为关系不是很明确。理论上跨境热钱在人民币升值时会涌入中国房地产市场以追求多重利得;相应,一旦人民币贬值又会寻求退出。问题是房地产投资流动性没有那么高,而且此前这部分热钱的投资收益已经足够高,未必有宁可降价也要卖掉变现的迫切需求。
钟伟:在两位看来,2017年中国经济运行还存在哪些不确定性?诸如股市、互联网金融产业等在过去两年遭遇巨大波动的领域,是否已基本消除风险?在调控政策上,如何做好风险防范的预案?两位有哪些政策建议?
张斌:2017年宏观经济运行本身蕴藏的风险不是很大,需求方的扩张比2016年会弱一些,供给方可能不会有2016年这么大的变化。主要的风险可能来自经济运行逻辑之外,比如严重的政策失误,或者是外部事件冲击。从经验来看,中国经济内生的增长潜力和化解风险的能力都还不错,问题是风险暴露之后的应对措施是否得当。不当的应对措施会放大经济运行的困难。宏观调控政策需要改进:一是补上缺位,该监管的地方要弥补;二是需要市场发挥作用的尽早让位给市场。
梅新育:风险的呈现是多方面的,一是美联储加息如果超预期,会给我们管理资本外流增加很大的压力。倘若特朗普上台后能够兑现其大幅度简化管制和降低税率的承诺,预计我们面临的压力还会更大。二是如果初级产品价格下行,去年复苏的那些行业可能会再度面临急剧坠落的困境。三是财税负担过重,福利、扶贫等转移支付的压力过大,有可能抑制经济自发恢复活力。
钟伟:谢谢两位的参与。中国虽然还有改革开放的战略机遇期,但形式和内涵都已发生了重大变化。张斌博士对2017年相对乐观,认为短周期复苏和吸收经济运行风险的能力都不弱;梅博士相对忧虑一些,尤其是对国内外和平环境和区域失衡的担忧更多。两位都不认为房价和汇率有太强的相关性。2017年的防风险、稳增长,仍然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