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食记 用一口汤滋润寂寞的夜

林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味道变得很贪婪。要是到了一个全无味道的地方，就会有点痛苦。这种痛苦，大概是每个情感丰富的人的通病。白天的味道很强盛，嘈杂、浓郁，不分你我，尽最大可能地满足人的鼻子；到了夜晚，味道就会沉寂，退缩到角落里。

我想，这便是为什么人到了夜晚会寂寞的原因吧，眼睛、耳朵、鼻子的功能都下降了，似乎不太能触摸到生活。我小时候住在郊区，一向讨厌走夜路，没有路灯也沒有味道，只能靠着耳朵来辨路。长大一点后，本以为城市里的夜路会好些，后来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的“不夜城”。那些所谓的“不夜城”，只有巴掌那么大块地方，跨过那几个繁华的点，剩下的就是漫漫无趣的长路。白日的繁华褪去之后，显得更加无聊。

再后来有段时间，我特别害怕走夜路，眼见身边同学一个接一个地都有了满意的成绩，而每天早出晚归却依然颗粒无收的我，默默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内心不只是寂寞，更是恐慌。有一次，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补课，回来的时候居然坐错了车。那时，天色已晚，我站在陌生的街头一阵烦躁，无意中被街角一家便利店的明亮灯光吸引，不由得走了进去。当班的女孩子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微笑着和我打招呼，眼睛弯成月牙形，真好看。

面对她的微笑，我莫名地就有点慌乱，这时，闻到了一阵关东煮的香味，忙不迭地挑选了几串。

尽管在这之前没有吃过最正宗的关东煮，但我知道，关东煮是一种源自日本关东地区的料理，将鸡蛋、萝卜、土豆、海带、鱼丸等食材，每一种都分别放在互不相通的铁格子箱里，用海带、柴鱼熬制的高汤小火慢煮，煮好后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蘸辣椒酱。一锅好的关东煮，汤底是关键，熬浓汤时，首先将一块连骨鸡肉用强火熬出白沫，撇去白沫后再用弱火，边清理白沫边熬煮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再加入洗净的新鲜海带，一起约煮十分钟，过滤后完成。熬清汤时除了必备的海带，最常用的是晒干的鲣鱼末。在锅底煮沸前，将海带捞出放入鲣鱼末，关火等待鲣鱼末自然下沉后过滤即成。

我吃过很多次关东煮，都是统一的口味，不如我看过的那些书中描述得那般精致，不是丸子被过度浸泡，就是味道寡淡如同嚼蜡，汤底更是用了大量味精调制而成，吃完只觉喉咙乏味，需要水来解渴。但那天，在那个寂寞的夜晚，我吃的那顿关东煮却似乎有着不一样的鲜美。不知是因为寂寞还是寒冷，竟让我觉得它的味道是那么温暖。

似乎是这碗关东煮给我带来了好运，也似乎是从那一次开始，我爱上了关东煮，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便多了这份温暖的慰藉。那段时间，每天中午我都会去那家便利店吃上一碗关东煮。让店员加满满的汤，汤里只有简单的调味料，但比起那些繁杂的大餐，更加接近食材本身的味道。一碗汤，就能佐一顿饭。

那时的日子过得辛苦，最快乐的就是午饭时光。便利店里的关东煮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陪伴，但我一直没能弄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便利店，是因为关东煮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

有好几次我都绕道去了那天晚上那家便利店，远远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那月牙一样爱笑的眼睛让我踌躇良久，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一天，我鼓起勇气穿上了最精神的一套行头，去到那家店，却发现她不在。那天的那碗关东煮我没有吃完，不知道是不是店员熬煮的时候火候没有掌握好，一向喜爱的汤底居然隐隐有点苦味。

寒冷的日子有点像温吞吞的水，慢慢地流进每一个寂寞的孔隙，但毕竟，那水还是可以滋润人的，当春天又到来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吃那家关东煮，选好自己喜欢吃的菜之后，抬头竟然看见了一双月牙形的眼睛，我想，也许以后我都将不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