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伟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广西 南宁 530000)
试论汪曾祺小说的生命魅力
李 伟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广西 南宁 530000)
汪曾祺本人的经历很是特别,跨越了中国现代和当代两个时期。他出身于江苏高邮的旧式地主家庭,父亲汪菊生金石书画样样精通,对汪曾祺影响深远。汪曾祺本人亦是小说、散文、诗歌、戏曲、书法、绘画、民间文学,广泛涉猎,一大才子。少时,即以画名。书法,也功力颇深。自己写诗,做了30年京剧院编剧,和京剧结下不解之缘。汪曾祺擅长从他所熟悉的古典诗歌、散文中汲取营养,这一点和归有光的“无意为文”,“随事曲折”很是相像。
在文学创作上,他早熟而完成,虽然在四十年代就已经发表过作品,但真正成名却是在八十年代。他学识渊博并且博闻强识,花鸟虫兽、琴棋书画,均有接触和较高造诣。脑海中的知识是如此广博,人物风情被他运用的最自如,在他的小说中随处可见,令人津津乐道。
不论是作者的故乡高邮,还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中贫穷边远的昆明,甚至是北方贫瘠干旱的张家口,和北京里的胡同和公园。地域上的广泛分布并没有影响他的自觉选择,凡是出现在汪曾祺笔下的,大都是这些地域中的普通人的生活一景。在《大淖记事》中,我们看到的是生活着锡匠、挑夫等一帮普通人的“大淖”,他们的日常生活及喜怒哀乐就是作家着力要“记住”的;在《可有可无的人——当代野人》《当代野人系列三篇》等作品里,戏曲界的一个个平凡人成为了主角,不再是那些戏曲名家;《钓人的孩子》里也写了一个孩子看似“壮举”的活动;《星期天》没有把视角放在上海的灯红酒绿和贫苦生活的对比上,也没有刻画买办上海滩上各种人物(资本家、特务、革命党知识分子等)之间的斗智斗勇,而是写上海福煦路上的一个私立学校,写一帮普通教师的日常生活。
这样的“日常生活”描写同中国文坛上传统的重大化问题写作是截然不同的,我们几乎可以把它定义为汪曾祺的个人化写作。这些被作者选中的景观,被从它们与之共生的历史的、社会的肌体上剥离下来,这些景观仅仅是具有文化意义的纯粹的风情、习俗、轶闻、掌故。作家不再注重这些世态人情中所蕴含的丰厚的社会性内涵,而是关注个体,关心个人生存的方方面面,但同时又并非宣泄个人感情和卖弄私人欲望。作者从关心个人最基本的生活起居等琐事出发,逐渐将关注点上升到整体意义上的人类的存在,作者似乎时刻都在写小事,写琐事,写体己的生活温馨,但实际上却是小中见大,平中出奇。
比如在小说《晚饭花》曾经出现过一段有关南方“灯节”的描写:
元宵节前几天,街上常常看到送灯的队伍。几个女佣人,穿了干净的衣服,头梳得光光的;前面有几个吹鼓手吹着细乐。远远听到送灯的箫笛,很多人家的门就开了。姑娘、媳妇走出来,倚门而看,且指指点点,悄悄评论。这也是一年的元宵节景。
一幅被艺术化了的民间生活图画就这样跃然纸上,灯节在作者的笔下不再是一个名词符号,而是充满着生机与活力,让人不禁想要融入其中,探寻其中蕴含的生存代码和生命意义。
再如《受戒》:过了一个湖。好大一个湖!穿过一个县城。县城真热闹:官盐店,税务所,肉铺里挂着成边的猪,一个驴子在磨芝麻,满街都是香油的香味,布店,卖茉莉粉、梳头油的什么斋,卖绒花的,卖丝线的,打把式卖膏药的,吹糖人的,耍蛇的……
这是一段透过明子的眼睛看到的情景。明子决定出家当和尚,一路上他见了很多人物风情,这段描写的精彩不仅仅在于状物的描写,更妙的是它和明子的年龄、身份极为和谐。要写一个湖,作者透过明子的眼睛,只写“好大一个湖!”表明了明子的思想单纯、决心已定,不再顾念其他。要写一个县城,作家便只写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所感兴趣的东西,其他不再关注。在这简短的文字里,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民俗民风的县城的存在。
汪曾祺借助笔下的自然景观体味与洞察人性,透过种种人物历史风情来审视历史演变。这在当时的写作手法上是一大创举。过去的京派小说没有人这样写过,连他的恩师沈从文也没有做过。
通过上面摘录的两段文字,我们不难发现汪曾祺小说写作的另一大特点——减法。很多作家的写作是在做加法,而汪曾祺却反其道而行之,减少枝叶,一方面他追求散文化的结构,不断烘托故事氛围,在将人物意象化处理的同时,重视抒发自己对事物的独特感受。这样的“减法”,让小说生出了一种看似干净透明,实则内涵丰富的奇相。
可是这种奇相看起来却并让人感到奇怪,因为在这之中蕴含的正是汪曾祺自己所追求的“和谐”。他不是把非常的生活转化为平常,而是把平常的生活浓郁为非常。这一点,在汪曾祺某些小说的结尾处体现得尤为明显。
《故里三陈》写妇科医生“白马陈小手”给团长太太接生之后,喝了酒,收了钱,上了马,没走多远,却突然被团长从后面一枪打了下来,并道:“我的女人,怎么能叫别的男人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这就好像在许多中国水墨作品里的印章,往往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这一笔看似平淡无奇的语言,就如通篇墨色里那点朱红的印章。只有当印章落印,才能构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除了小说内容的描写充满着和谐之感,汪曾祺小说的语言也无时不刻地体现着和谐。汪曾祺的诗化语言中,富有诗意的词语经常可以见到,而长句、虚词却很少见,同时常见的还有短句,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见到词语或词组单独成段。《复仇》“人看远处如烟”段,多用五、七言句,句与句间几乎不用连接词,清幽雅洁,起落多姿。帆篷、柳烟、杏花、百合等散落于黄昏的意象,仿佛水岸边恣意生长的藤萝随意缠绕。拨开繁复的意象,读者“可以感觉到,可以梦想,可以生发出来好大一片空旷。”这一段87个字断了17处,舒急相间,嘈嘈切切,珠落玉盘。再如《收字纸的老人》:“化纸之后,关门独坐。门外长流水,日长如小年”。《徙》中:“花木扶疏,苔痕上阶,草色入帘”。
在采用了旁人不常用的写法后,他还运用古诗词中的各种修辞手法对这些字进行绝妙的组合搭配,字,词,句,互相辉映,气韵生动。难怪王安忆会说,他的语言拆开来看,每一句都很平淡,放在一起,却别有味道。
《钓人的孩子》写抗战时期昆明大西门外:“米市、菜市、肉市。柴驮子,炭驮子。马粪。粗细瓷碗,砂锅铁锅。焖鸡米线,烧饵块。金钱片腿,牛干巴……”。短短60个字,几乎全用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用的正是诗歌列锦之法,展现了一幅昆明市井图。《螺蛳姑娘》“山风忽忽,流水潺潺,茫茫大野,迄无应声。”全文以四字为主,音律悠扬迭字的使用更增强了语言的韵律感。
再如《八月骄阳》里,这人走到靠近后湖的一张长椅旁边,坐下来,望着湖水。……张百顺把螺蛳送回家。回来,那个人还在长椅上坐着,望着湖水。……张百顺回家吃了中午饭。回来,那个人还在椅子上坐着,望着湖水。……天黑了,张百顺要回家了。那个人还在椅子上坐着,望着湖水。
汪曾祺的小说似水,空灵自由又风云流荡,洋溢着生生不息的魅力。就像《鸡鸭名家》里那充满生命的描写一样,“小鸡小鸭都很可爱。小鸡娇弱伶仃,小鸭傻气而固执。看它们在竹笼里挨挨挤挤,窜窜跳跳,令人感到生命的欢悦。捉在手里,那点轻微的挣扎搔挠,使人心中怦怦然,胸口痒痒的”。而他也在这种对于生命活力的追逐中,践行着自己的追求,“我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
[1]王晶.写小说就是写语言[D].广西师范大学,2008.
[2]毛亚君.汪曾祺:“士大夫”的内与外[D].华东师范大学,2015.
[3]陈彩林.论汪曾祺小说的“水性”特质[J].湖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02):138-144.
[4]苗思露.文画同源 以墨为魂——汪曾祺作品中的绘画美[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1):56-62.
李伟(1989-),男,山东东平人,在读研究生,广西民族大学,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