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传世文献在征引《淮南》许注时往往自有体例或沿袭惯用体例,弄清文献援引许注的体例对于辨别许注至关重要,廓清体例,对批驳“许慎注《史记》说”、“许慎注《汉书》说”以及混同许注和《说文》的认识,具有一定的帮助。
关键词:《淮南子》;许慎注;体例
中图分类号:B234.4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1-828X(2017)003-0-02
《淮南子》是一部以道家思想为主的重要著作,为史志传注、类书、字书、韵书所大量引用,作为《淮南子》的重要组成部分,《淮南子》注亦被广泛征引。然而,由于对文献征引许慎注的体例认识不足,以至于有些学者把《淮南子》许慎注当作许慎他书之注,如清代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七“许慎注《汉书》”:“许慎尝注《汉书》,今不传,引见颜注者尚多,不知五种中是何种中所采。”[1]王鸣盛认为服虔、应劭、晋灼、臣瓒、蔡谟等人注《汉书》时引用了许慎《汉书》注的说法,被颜师古采为己用,故颜注中许慎注为许慎为《汉书》所作之注。陶方琦认为许慎曾为《史记》作注,《汉孳室文钞》卷一:“许君之有《史记》注乃其实也。”[2]陶方琦研治《淮南》有年,著有《淮南许注异同诂》,勤于钩沉旧注,《史记》三家注所引《淮南》许慎注,陶方琦认为是许慎所注《史记》,史书不载,因其早亡。
还有些学者把许注当成《说文解字》,如徐玉涛《<史记>三家注引<说文>校补大徐》:“三家注引《说文》的解释,除了直言以外,还经常用许慎曰,许慎以为等特指《说文》,如果是引用许慎给其他书的注解,则有许慎注某某曰,许慎注某某以为来表达。”[3]此文把许慎曰(云)和许慎注某某作为《说文》和许慎他书之注的区别,实际情形并非如此,许慎曰、许慎云有些并非出自《说文》而是出自《淮南子》注。王秀丽《颜师古<汉书>注引<说文解字>考论》一文把“晋灼曰许慎云”归之为《说文》①。这些认识均是由于对文献征引体例的认识不清而引起的误读,所以澄清历代文献征引许注的体例就显得尤为必要。概括来说,文献征引许慎注的体例可分为明引、暗引两种。
一、明引
(一)许慎(叔重)《淮南子》注云
明引即注中标明为许慎《淮南子》注,上下文往往出现“淮南子”。如《原本玉篇残卷》、《慧琳音义》、《文选》注、《后汉书》李贤注等引许注多为明引。如:
1.《原本玉篇残卷·系部》“縆”下注引《淮南》:“大弦縆则小弦绝。”许叔重注:“縆,勅也。”
2.《慧琳音义》卷一“波涛”下引许叔重注《淮南子》:“潮水涌起,迁者为涛。”
(二)许氏说《淮南》
传世文献对许慎《淮南子》注的明确引用最早可追溯至东晋徐广《史记音义》,以“许慎说淮南”标示之。如:
1.《史记·龟策列传》:“玉处于山而木润,渊生珠而岸不枯。”裴骃集解引徐广曰:“一无‘不字,许氏说《淮南》以为滋润钟于眀珠,致令岸枯也。”“岸不枯”今本《淮南·说山篇》同,注:“珠,阴中之阳也,有光明,故岸不枯也。”徐广所见一本无“不字”与今本不同,当作“岸枯”,许慎的说解“滋润钟于眀珠,致令岸枯也”与此相合,故徐广所据本当为许本,其引许氏说《淮南》即许慎《淮南子》注。
2.《史记·龟策列传》:“眀月之珠,出于江海,藏于蚌中,蚗蠪伏之。”集解引徐广曰:“许氏说《淮南》云:‘蚗蠪,龙属也。音决。”索隐:“蚗当为蛟,注音‘决误也。”索隐以为徐广所引“蚗”当为“蛟”之误,《说文·虫部》:“蚗,蚗,蛁蟟也。”又“蛟,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又《泰族篇》注:“蛟龙,鳖属。”“鳖属”《开元占经》卷一百二十引许慎注亦同,皆误,当以徐广引“龙属”为是。
(三)《淮南鸿烈间诂》曰
《旧唐书·经籍志》:“《淮南子注解》二十一卷,高诱撰,《淮南商诂》二十一卷,刘安撰。”[4]“商诂”乃“间诂”之讹,“刘安撰”下脱“许慎注”三字。宋苏颂《校<淮南子>题序》:“惟集贤本卷末有前贤题载云‘许标其首,皆曰间诂,鸿烈之下,谓之记上,高题卷首,皆谓之鸿烈解经,解经之下曰高氏注,每篇之下皆曰训,又分数篇为上下,以此为异。”[5]苏颂判断许高二注的区分标准,其中之一即是“许标其首,皆曰间诂”,日本藏古写本残卷题为《淮南鸿烈兵略间诂第廿》,亦名“间诂”,是许慎注《淮南子》自称“间诂”,文献所引“间诂曰”当出自许慎。
1.《开元占经·北斗星占》卷六十七引《淮南鸿烈间诂》:“斗杓为小岁,岁之言越歴十二辰而行。”
按:“岁之言越歴十二辰而行”为许注。
2.《开元占经·荧惑占》卷三十引《淮南鸿烈天文间诂》:“南方,火也,其帝祝融,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衡,平也。”
按:“南方,火也,其帝祝融,其佐朱明,执衡而治夏”出自《天文篇》原文,“衡,平也”为许注。
二、暗引
暗引指不直接指明出处,注中没有出现“淮南子”,注文以“许叔重云”或“许慎云”的形式出现,前文所提到的误以许慎《淮南子》注为他书之注即属此类。
(一)许叔重云
以《慧琳音义》为例,“许叔重云”共有26条,1条引自《说文》,卷十七“粪扫”下注:“许叔重云似米非米者矢字。”又卷四十四“粪土”下引“许叔重”作“官溥”,与《说文·部》所引相合,“许叔重”当为“官溥”之误。其余25条为暗引条目,省去了《淮南子》引文,仅剩下注语。有些条目和重出条目相比勘,可以证为许慎注,而非《说文》,例如:
1.《慧琳音义》卷三十八“疱疮”下引许叔重云:“疱,面气疮也。”
《慧琳音义》卷三十七“疮疱”下引《淮南子》:“溃小疱而发痤疽也。”许叔重曰:“疱面气之疮也。
2.《慧琳音義》卷八十九“辍哺”下引许叔重曰:“哺,口中嚼食也。”
卷三十四、四十一、五十七引作:“许注《淮南子》:‘哺,口中嚼食也。”
《慧琳音义》所引许叔重云(曰)为《淮南子》注,非《说文》,由此可推知,凡“许叔重曰”皆为《淮南子》注,如《慧琳音义》卷三十八“煦沬”下引许叔重曰:“沫,濛雨也。”亦当为许注。
(二)《淮南子》云
传世文献引许慎注,有不少条目冠以“淮南子云”,仔细辨认后不难发现,这些条目实际上是注文而非正文。以《慧琳音义》为例,引“淮南子云”12条,经考证,均为许注。例如:
1.卷二“憺怕”下引《淮南子》云:“憺,满也,怕,静也。”
按:卷十“憺虑”下引许叔重注《淮南子》云:“憺,心志满足”。
2.卷二十四“湍激”下引《淮南子》云:“湍,流水急也。”
按:卷八十五“河湍”下引许叔重注《淮南子》云:“湍,疾水也。”
3.卷四七“羸劣”下引《淮南子》云:“羸,劣也。”
按:卷三十“羸劣”下引许叔重注《淮南子》云:“羸,亦劣也。”
以上诸例,经与重出条目相比勘,可证为许注,今本作“淮南子云”,其上或脱去“许叔重注”四字。由此推知,以下条目亦当为注。如:
7.卷六十三“榛丛”下引《淮南子》云:“榛,木丛也。”
8.卷三十七“筹筭”下引《淮南子》云:“筹,策也。”
9.卷三十三“根钝”下引《淮南子》云:“钝,识见闇浊也。”
(三)许慎云
王鸣盛“许慎注《汉书》说”、陶方琦“许慎注《史记》说”,认为《汉书》、《史记》注所引“许慎云”,乃亡佚的许慎注,二说很有代表性,所以有必要对“许慎云”的性质予以澄清。
《汉书》注“晋灼曰”、“臣瓒曰”、“师古曰”中的“许慎云”比较复杂,可分为三种情况:1.出自《说文》,非《淮南》;2.可两属,既与《说文》相符,又可与《淮南子》相对照;3.出自许慎《淮南》注,非《说文》。下面把这三种情况分类说明。
1.出自《说文》,非《淮南》,如,《汉书·高帝纪》:“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廷,而釁旗鼓。”师古曰:“许慎云:‘衅,血祭也。”《说文·爨部》:“釁,血祭也。”《淮南》无相关原文。颜师古所引许慎云乃《说文》。
2.两属,即与《说文》相符,又可与《淮南》子相对照,如,《景帝纪》:“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臣瓉曰:“许慎云:‘纂,赤组也。”《齐俗训》:“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汉书》文与《淮南》同,臣瓉所引许慎云很可能出自许慎注《淮南》。《说文·系部》:“纂,似组而赤。”许注与《说文》的内容略同,亦可看为引自《说文》而稍变。又如,《武帝纪》:“亲射蛟江中获之。”师古曰:“许愼云:‘蛟,龙属也。”《说文·虫部》:“蛟,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又《泰族篇》注:“蛟龙,鳖属。”《史记·龟策列传》:“眀月之珠,出于江海,藏于蚌中,蚗蠪伏之。”集解引徐广曰:“许氏说《淮南》云:‘蚗蠪,龙属也。音决。”索隐:“蚗当为蛟,注音‘决误也。”徐广所引“蚗”当为“蛟”之误。师古引许慎云或出《说文》或为《淮南子》注。
3.出自许慎《淮南》注,非《说文》,如,《汉书·艺文志》:“堪舆金匮十四卷。”颜师古注:“许慎云‘堪,天道;舆,地道也。”《文选扬雄甘泉赋》:“属堪舆以壁垒兮,捎夔魖而抶獝狂。”,颜师古所引“许慎云”不见今本《说文》,当为《淮南》注。又如,
《汉书·高帝纪》:“始大人常以臣无赖。”晋灼曰:“许慎曰‘赖,利也。”
此类引文出自许慎注《淮南子》,不能看作是许慎为《汉书》、《史记》、《山海经》所作之注。王秀丽(2014)把例(3)归为《说文》,冯玉涛(2002)以此校大徐本《说文》“赖,赢也”当为“赖,利也”,均是由于不明引书体例而造成的错误判断。《国语·晋语》:“已赖其地。”韦昭注:“赖,赢也。”又“君得其赖”,韦昭注:“赖,利也。”前者与《说文》,后者与许注同,赢、利义同,一为动词,一为名词,不应以许注正《说文》。《吕氏春秋·离俗》:“必不之赖。”高诱注:“赖,利也。”高诱注《吕氏春秋》多用许注,此为一证。
《汉书》注所引“许慎云”或出自《淮南子》注,或出自《说文》,二者皆为许慎之作,故注者往往不加区别皆冠以许慎云,不惟《汉书》注如此,《史记》三家注所引”许慎曰”也有不少出自《淮南》许注,部分注释可与许慎八篇注及其他文献所征引的许注相对应,例如:
1.许慎曰:“屈宜臼,楚大夫,在魏也。”
《道应篇》注:“屈冝若楚大夫亡在魏者也。”
2.许慎云:“南方溪子蛮夷柘弩,皆善材。”
《太平御览》三百四十八引《淮南子》曰:“乌号之弓,溪子之弩。”注:“南方溪子蛮夷柘弩皆善材。”
以上诸例陶方琦均视为许慎注《史记》,实际上均为三家注所援引的《淮南》注。
以上归纳了文献援引许注的体例,明确体例,对于澄清许注具有重要意义。《文选·嵇康<养生论>》:“豫章生七年然后可觉耳。”李善注:“《淮南子》曰:‘豫章之生七年可知。延叔坚曰:‘豫章与木相似须七年乃可别耳。”叶德辉《淮南鸿烈间诂》辑本以“延叔坚”即“许叔重”之烂文,而列入辑本之中。《文选》注引许注不作“许叔重”而作“许慎”,“许慎”无由误为“延叔坚”,叶氏说疑非。
注释:
①《汉书·高帝纪》“大人尝以臣无赖”晋灼曰:“许慎云:‘赖,利也。”作者把此例當作颜注所引《说文》,实际上,此条非出《说文》,乃出《淮南子》注。
参考文献:
[1]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上)[M].北京:北京市中国书店,1987:2.
[2]清光緖十八年徐氏鑄學齋刻本:189.
[3]徐玉涛.《史记》三家注引《说文》校补大徐[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5).
[4]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5:68.
[5]苏颂.苏颂苏魏公文集[M].北京:中华書局,1988:1007.
作者简介:庄素真(1979-),女,汉族,河南夏邑人,河南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古典文献学与训诂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