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鑫
两个纯文人
◎王奕鑫
在中国不讲文章则已,若要谈到文章,则绕不开两位纯文人,那就是鲁迅和金圣叹。鲁迅算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却赢得身前身后热捧,当然也存在身前身后的嘁嘁喳喳;金圣叹则是一个自由评点家,却以惊世骇俗的文学观念,赢得身前身后名望,当然也有褒有贬。
鲁迅深知中国传统社会,知晓中国国情,于是文章多为讽刺时事政治的杂文,即使是小说,也不会离开中国农民的辛酸悲苦生活和时事政治。金圣叹把中国文学重新分析总结,把《水浒》《西厢》列入艺术圣殿,第一次大胆地赞美人的情欲,第一次大胆地突出了“逼上梁山”的《水浒》主题,而这些见解是基于对中国封建社会的整体把握,这就如同灵芝出于腐朽一样,没有什么难理解的。
鲁迅,近几年又成了热议的对象,小说家两眼紧盯鲁迅的短篇,数量太少,似乎算不得文学家,最要命的是没有长篇,于是就断言鲁迅创造力衰竭。言下之意是说,我们时下的小说家,那才叫文学家,长篇两三部,还没有断,然而我们的芸芸读者,却也太缺少文学细胞了,愣是没有记得一句两句。
相较于鲁迅,金圣叹的命运要好一点,至少没有现代人去诋毁他。但以时下时髦文人的眼光而论,金圣叹还是有点惨,他没有写过小说,甚至连散文也没有几篇,有的只是些零敲碎打的评点和赏鉴,这就离文学家的头衔远了去了。
这两位纯文人对《水浒》都发生了兴趣,有了近乎一致的眼光,都看出了《水浒》招安的主题。鲁迅说,一部《水浒》写得很分明,只反贪官不反皇帝,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去打别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金圣叹亦有慧眼,他说,《水浒》独恶宋江,其余的便都饶恕了。金圣叹对招安宋江一节,大为不满,他说:“有罪者可赦,无罪者生心,从此无治天下之术。”不过,两人立场却完全不同。金圣叹站在统治阶级的一边,不准宋江投降,故尔要腰斩《水浒》,把七十回之后的内容删去。鲁迅则站在下层人民一边,看出了宋江的奴才性格,宋江不爱财,又熟稔驭人之道,劲头十足地奔官而来,一个“官”字,终于葬送了梁山大业。
由于立场不同的缘故,鲁迅对金圣叹看法多多,比如金圣叹腰斩《水浒》一节,就引鲁迅不快。鲁迅在《谈金圣叹》一文中说:“单是截去《水浒》的后小半,也就昏庸得可以。”即便对金圣叹的评点,鲁迅也多不赞同,认为金圣叹将“原作的诚实之处,往往化为笑谈,布局行文,也都被硬拖到八股的作法上”。平心而论,如果从艺术角度看,金圣叹删减《水浒》是成功的。事实上,七十回以后的章节凌乱不生动,艺术质量下降,而前七十回本身就是完整的艺术体系,硬要把它拉长,就显得没有水平了。不过,鲁迅的道理是《水浒》一百二十回本已然流传,为何要大费周章去删减呢?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纯文人不同于官文人。官文人用心不在于文而在于官,文只是为了作秀,因此就多了那么一点儿酸味,多了那么一点儿假惺惺。纯文人却不然,文是他们谋生的工具,他们也玩文,但玩的是真性情。鲁迅是纯文人,他不做官商,谋生靠的就是一支笔,所以他行事为人坦然,没半点奴颜媚骨。金圣叹是纯文人,少年就养成了自负才高的性格,金圣叹甘守清贫,只以读书著述为务,直到死,仍然心系著述。
鲁迅和金圣叹,两个纯文人,都生活于朝代更替之际,都纯出了铮铮铁骨,纯出了文人血性,纯出了永世不朽。
(责任编辑 宋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