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德果报的功名观
——科举制度下金代文人的社会心态(二)

2017-04-01 23:39裴兴荣王玉贞
关键词:元好问子孙进士

裴兴荣,王玉贞

(1.山西大同大学辽金文学研究所,2.山西大同大学美术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文学研究·

阴德果报的功名观
——科举制度下金代文人的社会心态(二)

裴兴荣1,王玉贞2

(1.山西大同大学辽金文学研究所,2.山西大同大学美术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阴德果报的观念自先秦时期产生以来,对世人产生了普遍的影响。而到了科举时代,这种阴德果报的观念又与科第功名联系在一起。金代社会中,人们总是把进士及第看成是父祖的善行在其子孙身上的回报。诸如仗义施财、治病救人、为官爱民等等,都会给子孙带来功名上的福报。阴德果报的功名观念客观上有利于促进整个社会的向善之风,有利于维持现有的统治秩序,得到当权者的默许与肯定,愈加盛行于世。

金代;科举;阴德果报;功名观

“阴德”是指在人世间所做的而在阴间可以记功的好事,又称“阴功”。“阴德”是与“阳善”相对的。行善为人所知是“阳善”,为善而不为人知就是“阴德”。换句话说,“阴德”就是无所求的成就好事。那么,究竟做哪些事情才可以称为“积阴德”呢?一句话,大凡有益于他人和社会的事,不论大小,都可以称之为积阴德。诸如分粥赈饥、仗义疏财,是积阴德;筑桥铺路、凿井引水,是积阴德;扶危济困、治病救人,也是积阴德;等等。

在古人的观念中,积阴德可以给子孙后代带来福祉。《淮南子·人间训》有云:“有阴德者,必有阳报,有阴行者,必有昭名。”[1](卷18,P1254)也就是说,积有阴德的人,上天必将赐福于他。《易经》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2](卷1,P22)行好积善不仅对自身有益,而且能惠及后世子孙。司马光在家训中告诫子孙:“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读;不如积阴德于冥冥之中,以为子孙长久之计。”[3](卷1,P1)都是教育人们要行善积德,才会给子孙后代带来意想不到的福祇。

自从实行科举取士以后,阴德果报的观念也深刻地影响着广大的应举士人。由于考试结果的不确定性,使很多士子对自身命运无法预料,也无从掌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思想,以及长期以来鼓励人们行善积德的道德教化,使得人们很容易将一些士子的成功登第归因于阴德果报。这种观念也普遍反映在在科举考试中。唐宋以来的野史笔记、小说、诗文等文献中记载了许多阴德果报的故事。金代社会中也普遍盛行着这种观念。具体而言,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仗义施财,荫及子孙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仇富的传统,“为富不仁”就代表了对富人的普遍看法。但也并非完全如此,如果为富而仁,就能得到人们的肯定。尤其是在灾荒年月,能够散财施舍、扶危济困的话,就会得到世人普遍的颂扬,甚至于认为他们行善事必将阴庇其子孙后代兴旺发达。

古代有条件参加科举考试的人大多数出生在富人家庭,这样的判断大致是不错。如果某个富家好善乐施,在老百姓中间有较好的口碑,而其子弟中恰好有人考中进士,人们便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由于他家祖上积阴德所致。唐宋时期,这样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当然,在金代社会中,这也仍然是普遍流行的观念。比如聂天骥,字元吉,代州五台人,“父讳明,自先世雄于财,而以阴德闻里中,用元吉贵,封大中大夫。元吉,其长子也。弱冠,登进士第。”[4](卷21,P490)很显然,这里将聂天骥登第的缘由归结到其祖上疏财于乡里的阴德。再如王元礼,字符礼,华阴人,兴定五年(1221)进士及第,时人也认为这是对其父王珪“诲之积粟,遇荒岁则下其值以济饥民,赖以全活者甚众,乡人以此德之”的回报。[5](卷55,P162)

当某个家族中出了状元,或是一个家族中有多人考中进士时,人们是绝不会相信这是由于本人刻苦读书所致,而更愿意作其他种种的猜想,最普遍的就是把目光对准了他们的祖辈。比如泽州陵川人赵安时、赵安荣兄弟先后高中状元,《(光绪)山西通志》是如此记载的:“赵振性淳厚,乐施与。遇异人曰:‘公阴骘厚,后必光大其门,至天眷中,二子安时、安荣,皆状元及第。”[6](P108)将其父赵振的“乐施与”“阴骘厚”看成是赵氏兄弟能够考中状元的主要缘由。再如磁州武安胡氏家族,先后有三人考取进士:胡景崧,字彦高,大定二十五年(1185)进士;其子胡琏,字德圭,正大四年(1227)进士;从弟胡义,亦中进士。而其祖胡益“家累钜万,涉猎经史,工于书翰,轻财好施,不责报偿。秋冬之交,量以布絮散寒者,仍作糜粥以食之,岁以为常。赵魏间称积德者,莫不以胡氏为称首云。”[7](卷17,P409)于是世人便认定了这一切皆是缘于胡氏祖先的阴德。

二、治病救人,荫及子孙

医生的本分是治病救人,所以医生历来为人们所尊重。如果医户的子孙后代中有考取进士者,那么,人们大多会认为这一定是对其祖上行医积德的回报。如冯延登,字子骏,吉州吉乡人,年二十三,登承安二年(1197)词赋进士。[8](卷124,P2700)乡人即将其成功归结为其祖上行医积德的恩报。“(冯延登)曾大父世安,以医名河东,乡里推其阴德及物,谓子孙当有起其家者。”[9](卷19,P453)再如,王璹兄弟三人相继考中进士,乡人以为乃是其祖上行医积德所致。元好问《王氏金马》云:

太原王氏,上世业医,有阴德闻里中。至君玉之父,翁母皆敬神佛。一净室中安置经像,扃钥甚严,于洒扫,母亦亲为之。一日晚,入室中焚诵,忽供几下一细小物跳跃而出,有光随之,须臾,作声如马嘶。母起立祝曰:“故老传有金马驹,今真见之,果欲送福,来老妇衣襟中。”即以襟迎之。此物一跳而上,视之,金马也。君玉以天眷二年第,器玉、汝玉,皇统九年相次科第,乡人荣之,号“三桂王氏”。府

尹并以“三桂”名所居之坊。[10](P136)

虽然因敬神佛而出现了“金马驹”的吉征,但推其根本,还在于“上世业医,有阴德闻里中”。此事亦记载于《中州集》中:

(王)璹,字君玉,太原人,天眷二年进士。弟珙器玉、珦汝玉,皇统九年同榜。家世业医,有阴德,闻里中尝有“金蚕金马”之瑞。君玉仕至汾阳军节度使,乡人荣之,号“三桂王氏”。[11](卷8,P400)

这里略去了“礼佛敬神”之事,直接将“家世业医,有阴德”与王氏兄弟的科名联系起来。

三、为官爱民,荫及子孙

如果说行医积德就能荫及子孙的话;那么,在战争时期,为官一方,保全一城生灵免遭涂炭,就是积大功德,也同样会荫及其子孙后代。元好问《石公阴德》就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国初定州唐县王八郎,姿容雄伟,膂力绝人,为相者所惑,谋作乱,因设诡计,藉乡人姓名。未及引诱,为人所告。州将高某捕获,按籍逮捕,凡数千人。高欲一切以造逆当,石公时为都司,谏止之曰:“以诡计籍人名,罪止王八。其它无预谋者,使其在诖误之列且不可,况诬以从逆乎?”州将不悦,命他吏鞫其事。吏承风旨,文致其罪。然州将以石公一言遂疑之,明日召石公曰:“王八而下皆自伏,公所言,何不惜死之甚也?”石公曰:“雪人之冤,一死何惜?”州将良久曰:“有是哉?吾更思之。”明日即从石公议,戮首恶二三人,余悉纵遣,并取旧案焚之。石公之子琚,业进士,天眷初第一人擢第,大定中以左丞相致政。故石公阴德,乡人无大小能备道之。[10](P66)

很显然,这里认为石琚之所以能够高中状元,是由于其父石公曾经冒死挽救众人性命所积的阴德。类似的故事还有《高尉阴德》:

高工部有邻,字德卿。父飞狐令集尝尉南和,以公事活千余人。德卿生于此邑,四十年后拜安国军节度使。父老有及见当时事者,扶杖迎劳,欢呼马前。德卿亦为立碑尉厅,道所以阴德阳报之故。不踰月,子嵩、犹子铸同榜登科,时人荣之。[10](P78)

时人赵卞在《万华堂记》中对此事的记载更为详细:

窃闻“有开必先,无德不报”。昔阳元以外氏宅,相者知其必贵;袁公以楚狱理,史臣谓待乎后昆。况有“兆应自己,德深在人”者,其流泽不亦远乎?当今之世,则我节使高公其人也。天会间,公之先大夫以经义擢进士第,来尉南和。下车日,洒扫庭宇。入户,则见有莲烨然,既妍且多,惊喜而出,再不复见,意以为瑞。因“万华”以名其堂。“万”取盈数也,“华”取其后实也。逮天会改元,公生于是堂,则“有开必先”之兆显矣。侯之为尉也,时承本期抚定后师旅荡灭之余,民未知化,农不亩,商不市,小人辈啸聚于野,什百为郡,昼伏夜掠。久而上闻,悬赏而招,自谓恶,终畏不敢出。侯哀之,单骑往喻,示以全活。其魁焦赵等,率徒出降,列上其事,师班,金吾欲尽诛之,侯恳营救,赖得蠲宥,生死骨肉,复为平民。其后,公于大定初,以词赋擢进士第。公以其生于此也,心以为乡,自始筮仕,常欲于是郡是县得一职焉,以光州闾,以厌宿望。承安五年正月,被命由陕西漕台移镇是邦,既而是岁四月,子嵩、侄铸,同登高第,则万华之应、活降之德尤显明矣。前所谓“万华”者,今界于令、簿两衙之间,因尉衙治城外,地乃分而为二,其木瓦所遗,今为县衙之偏厅焉。公以孝心,思荣考妣,亲书旧题,命卒往执,俾榜于应门。生叨居郡庠,闻兹美事,若以不称不书,是掩人之美而不欲扬之也,敢窃君子之名而敬记。泰和元年正月望日。[12](卷24,P336)

两篇文章中都认为,由于高有邻之父“以公事活千人”,积下大阴德,因此,高氏子弟中多人进士及第,就是对祖辈所积阴德的果报。王扩家族的情况亦与之类似,“国初,籍新附之民,畀以符契,使复旧业;归附后,时或先服后叛者,则别籍次第。拘僇将及永平,功曹(按:指王扩之大父)辄焚其籍以灭迹,所活无虑数千人。令叹曰:‘阴德在汝矣!’因改服儒业,五子皆教之宦学,三子继登上第,而仕亦达。”[13](卷18,P430)也是将王氏子孙的科第功名归因于其祖上“所活无虑数千人”的阴德。再如赵秉文《郭公碣铭》中亦有这样的记载:“予于见闻间,以阴德有后者,得三人焉:若王宝父守洛,有德于洛人,而以横逆被祸,其子学士君彦潜,以进士甲科文学名于世;贾迪功称为遗直,而其子户部尚书执刚,以政事闻于时;君以慈仁孝友,轻财乐施,位不满德,而转运使公,富贵而好德,康宁而寿考,以忠果强敏闻于天下。天之报施善人,果何如也?”[14](卷11,P283)王彦潜,皇统九年(天德元年,1149)状元登第,但在时人看来,乃是由于其父的阴德所致。再如郑仲国,十八岁时经义及第,元好问在其墓志铭中这样写到:“其始生也,父欣然语人曰:‘我家积功累行有自来矣,天其或者而后必大。此岂吉之先见耶?’”[15](P1728)可见,这种阴德果报的观念对时人的影响是多么的深刻!

唐宋以来,民间社会上普遍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这句话表明:在世人看来,能否获得科名,主要在于个人命运的凶吉、住宅风水的好坏、祖上阴功的大小,反倒对个人读书的努力程度不太看重。又云:“名第者,阴注阳受”,[16](卷184,P1376)则说得更为明确,科第功名原本是祖上积德所致。这种普遍流行的科名观念有着巨大的生命力。金代科考中也普遍流行着阴德果报的观念,与上述传统观念也并无二致。比如赵秉文就认为:“人之寿夭穷达系于天,而其子孙之贤不肖,与其世数之远近,则系乎其人所积之有厚薄。”[14](卷11,P283)作为金代后期的朝廷重臣和文坛盟主,赵秉文的这种观念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阴德果报观念并非对事物发生原因的科学解释,但千百年来,这种观念早已深入人心。隋唐以来,科举制度得以普遍实行,阴德果报的观念又逐渐与科第功名结合在一起。由于这种观念在客观上有利于促进整个社会的向善之风,有利于维持现实的统治秩序,因而得到当权者的肯定和默许,于是阴德果报的功名观念在社会上愈加盛行不衰。

[1]何宁撰.淮南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8.

[2]黄寿祺,张善文译注.周易译注·坤卦第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叶德辉.书林清话·书林余话·总论刻书之益[M].长沙:岳麓书社,1999.

[4](金)元好问.聂元吉墓志铭[A].姚奠中主编.元好问全集[C].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

[5](元)李庭.金故朝请大夫同知裕州防御使事王君墓志铭[A].李修生主编.全元文(第二册)[C].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

[6]薛瑞兆.金代科举[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 [7](金)元好问.朝散大夫同知东平府事胡公神道碑[A].姚奠中主编.元好问全集[C].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

[8](元)脱脱.金史·忠义四·冯延登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9](金)元好问.国子祭酒权刑部尚书内翰冯君神道碑铭[A].姚奠中主编.元好问全集[C].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

[10](金)元好问著,李正民评注.续夷坚志评注[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

[11](金)元好问编.中州集·王汾州璹[M].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59.

[12](金)赵卞.万华堂记[A].(清)张金吾.金文最[C].北京:中华书局,1990.

[13](金)元好问.嘉议大夫陕西东路转运使刚敏王公神道碑铭[A].姚奠中主编.元好问全集[C].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4.

[14](金)赵秉文.郭公碣铭[A].马振君整理.赵秉文集[C].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4.

[15](金)王反成.大金故赠儒林郎郑公墓碑[A].阎凤梧主编.全辽金文[C].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

[16](宋)李昉编纂.太平广记·高辇[M].北京:中华书局,1961.

On the Concept of Karma for Fame——The Social Mentality of the Literati in Jin Dynasty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Ⅱ)

PEI Xing-rong1,WANF Yu-zhen2
(1.Literature Research Institute of Liao and Jin Dynasty,Shanxi Datong University;2.School of Arts,Shan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037009)

The idea of karma has had a general effect on the world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pre-qin period.In the age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the idea of karma was linked to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and the fame of fame.In the Jin dynasty,the people always regarded as the reward of the good deeds of the fathers.For example,the rich give money to the poor,the doctors treat the sick,the officials love the people and so on.Karma fervent concept of achievement objectively beneficial to promote the whole society is yearning beautiful and good social atmosphere,conducive to the rule of the existing order,had the tacit approval of the authorities and certainly,has prevailed in the world.

Jin Dynasty;imperial examination;karma;concept of fame

J206.2;K246.4;K892.27

A

2016-11-2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金代科举与文学研究”(13BZW072)

裴兴荣(1973-),男,山西兴县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辽金元文学研究;

王玉贞(1976-),女,山西应县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艺术史和美学研究。

1674-0882(2017)04-0048-03

〔责任编辑 马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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