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鹏, 马士远 (曲阜师范大学 孔子文化研究院, 山东 曲阜 273165)
从“明德慎罚”看隋唐的《书》学传统
王云鹏, 马士远
(曲阜师范大学 孔子文化研究院, 山东 曲阜 273165)
基于《书》学传统中“明德慎罚”理念,分析了隋唐 “明德慎罚”诠释路径,探索隋唐《书》学的存在面貌,发现隋唐《书》学承袭汉学之流弊,没有形成学术的革新;隋唐的统治阶级重点关注社会的政治领域,专注于《书》学的应用。认为隋唐是《书》学学术衰落的时代,也是《书》学治政应用的鼎革时代。
隋唐; 《书》学; 《书》学传统; “明德慎罚”
关于隋唐《书》学的研究,前辈学者赵晓东老师在《隋唐〈尚书〉学研究》一书中已经作了审慎的考证,初步建立了比较完备的隋唐《书》学体系,为研究“明德慎罚”思想奠定了基础。“明德慎罚”作为《书》学体系下最具代表性的治政理念,集中反映了隋唐政治、《书》学的存在面貌和发展状况。当代研究隋唐《书》学的著述日趋完善,但专门研究隋唐《书》学中的“明德慎罚”思想的成果尚付阙如。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研究“明德慎罚”思想,是从《书》学思想的维度补充赵晓东先生对隋唐《书》学的考证,深化对隋唐《书》学的研究。
“明德慎罚”一词最早见于《尚书》的《多方》《康诰》两篇。《多方》载:“慎厥丽,乃劝。厥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慎罚,亦克用劝。要囚,殄戮多罪,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1]669-670《康诰》有“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不敢侮鳏寡,庸庸、祇祇、威威,显民,用肇造我区夏,越我一二邦以修。”[1]532孔颖达疏“明德慎罚”为“显用俊德,慎去刑罚。”从渊源看,“明德慎罚”是西周时期的法令政策,以期保障百姓的必要生存资料和统治者政权。这一思想经历代承传、发展,形成了系统的政治论说。“明德慎罚”是《书》学的核心治政理念。“明德慎罚”思想统摄的政治领域是《书》学长期以来着重关注的社会存在范畴。隋唐是经学一统的时代,隋唐的经学发展状态奠定了隋唐文化的基本格局。“明德慎罚”思想作为《书》学中最具治政特色一支,集中体现了《书》学的治政内涵,深刻地影响了隋唐的政治,在国祚短暂的隋唐时期盛极一时。隋唐政客引“明德慎罚”思想表达政治观念的风尚渐渐形成。兹一一枚举,分别析之。
隋唐时期,“明德慎罚”思想迎来了发展的契机,积极地活跃在政治舞台,启示、鉴戒隋唐统治者,为治政提供思想养分。“明德慎罚”的应用方式和应用手法承传了汉学,具有务实精神,致力于解决政治问题。唐元稹在《元氏长庆集》中记载了髙允恭援引“明德慎罚”讨论政事:
(《授高允恭尚书户部郎中判度支案制》)《书》云:“明德慎罚。”明犹慎之,况朕不德。兹用省於有司之狱,莫不伏念隐悼,周知物情。惟尔允恭,告我祥刑,罔不率协。稽尔明效,陟於他曹,大比生齿之书,仍掌折毫之牍。戎车方驾,物力未丰,剖滞应期,斯任不细。推尔惟吝之意,罔或失财;用尔无害之文,以惩刻下。吝不欲过,过则不终;文不欲繁,繁则不逮。率是二者,时维厥中。可守尚书户部郎中判度支案,散官勋如故。(《全唐文·卷六百四十九》)[2]6777-6778
“明德慎罚”是《书》学的核心治政理念;“以《书》议政”是《书》学一以贯之的政治传统。“明德慎罚”继承了“以《书》议政”的传统,联结了《书》与政治,成为了联系理论与实践的中坚力量。隋唐政客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书》学传统的脚步,自觉地将“明德慎罚”思想应用于政治实践中,顾况在《高祖受命造唐赋》中称:
今王泽不竭,斯文未丧,翰墨间作,其谁曰不然?先王建国,始以文经,上行下效;终以武定,强本弱枝,四方翕然,无凶人矣。故明德慎罚,文王所以造周也;应天顺人,武王所以克商也。《书》云:“帝尧聪明文思,帝舜浚哲文明。”断自唐虞,洎乎周汉,帝王美称,以文为首。我唐文德,宜在三代之上;微臣赋颂,耻居数子之下。初论隋氏颠覆,次论皇家开统,末论告厥成功。简於上帝,铺乎下土,播乎无穷,固非常才浅虑之所能及。意者实以祖宗光灵,引耀鼓动之所致也。(《全唐文·卷五百二十八》)[2]5362
隋唐时期的“明德慎罚”思想的应用具有强烈的自觉意识。“明德慎罚”是《书》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涵括了《书》学治政的基本思想。建立在“明德慎罚”思想的基础上,隋唐《书》学的治政体系不断发展,形成了系统的《书》学治政理论。统治者主动借助“明德慎罚”解决治政难题,如魏徵在《论时政疏》中称:
(魏徵《论时政疏·第三疏》)臣闻《书》曰:“明德慎罚,惟刑之恤哉!”《礼》云:“为上易事,为下易知,则刑不烦矣。上多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矣。”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长不劳,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上播忠厚之诚,下竭股肱之力。然後太平之基不坠,康哉之咏斯起。当今道被华夷,功高宇宙,无思不服,无远不臻。然言尚於简大,志在於明察,刑赏之本,在乎扬善而惩恶,帝王之所以与天下为画一,不以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今之刑赏,未必尽然。或申屈在乎好恶,轻重由乎喜怒。遇喜则矜其刑於法中;逢怒则求其罪於事外;所好则钻皮出其毛羽,所恶则洗垢求其瘢痕。瘢痕可求,则刑斯滥矣;毛羽可出,则赏典谬矣。刑滥则小人道长,赏谬则君子道消。小人之恶不惩,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旧唐书·魏徵传》)[3]3553
论析“明德慎罚”思想在隋唐的治政效果,必须依附于隋唐的《书》学背景,厘清隋唐时期的《书》学发展方式及发展状态。“明德慎罚”是《书》学治政思想的精髓,代表了《书》学治政的核心理念,作为施政的指导方针,直接作用于现实政治。虽然《书》学的体式丰富而多样,但是治政的核心理念一以贯之。张踓在《朝野佥载》中阐释了“明德慎罚”的治政观念和执政理想:
唐开元四年,河南北螽为灾,飞则翳日,大如指,食苗草树叶,连根并尽。敕差使与州县相知驱逐,采得一石者与一石粟,一斗,粟亦如之,掘坑埋却。埋一石则十石生,卵大如黍米,厚半寸,盖地。浮休子曰:“昔文武圣皇帝时,绕京城蝗大起,帝令取而观之,对仗选一大者,祝之曰:‘朕刑政乖僻,仁信未孚,当食我心,无害苗稼。’遂吞之。须臾,有鸟如鹳,百万为群,拾蝗一日而尽。此乃精感所致。天若偶然,则如勿生;天若为厉,埋之滋甚。当明德慎罚,以答天谴,奈何不见福修以禳灾,而欲逞杀以消祸!”此宰相姚文崇失燮理之道矣。(《太平广记》)[4]3906-3907
通过隋唐“明德慎罚”思想的承传历史,管窥隋唐《书》学的发展面貌,是卓有成效的方式。“明德慎罚”思想经历了魏晋南北朝战乱频仍的时代,将《书》学毫无保留地应用于隋唐的治政生活中,加速了隋唐文化统一的进程。“明德慎罚”为隋唐政治服务。“明德慎罚”思想的治政应用是隋唐治政理念的缩影,“明德慎罚”思想在隋唐的存在状态就是隋唐政治的存在状态。自“明德慎罚”思想应用于解决政治问题后,被隋唐仕人阶级普遍接受,形成了一股普泛的《书》学热潮,政客引《书》论政并以之为风尚。李彭年在《论刑法不便表》中称:
……以尧舜之圣,犹曰惟刑恤哉;以成康之贤,故称明德慎罚。为政之道,可不慎欤?自周室寝微,穆王荒耄,作五刑之属,立三千之条。度时而用,所谓刑乱者也。春秋之时,王道寝坏,征伐交起,教化不行。子产铸书,见疵於叔向;荀寅设法,获毁於仲尼。偷薄之政,自是滋矣。秦至始皇,专任刑罚,赭衣塞路,奸邪并生。囹圄成市,天下愁苦,刘项一呼,土崩瓦解。降自魏晋,至於陈隋,历代兴亡,莫不因此。(《全唐文·卷三百二十九》[2]3336
“明德慎罚”具有积极的治政功用。究明隋唐《书》学的真正意涵及发展方向,可以为治政提供有益的启示。隋唐经学上承汉学,下启理学,是经学发展史中必不可少的一环。隋唐是经学成果的总结时期,也是历史上的“明德慎罚”思想之综合运用的时期,无论是政治对话视野的高度或深度,都远远超过了前代。作为《书》学治政内涵的具体体现,“明德慎罚”集中表达了上层阶级的施政理论和施政方式。贾至在《授房琯刑部尚书制》中称:
蛮夷猾夏,舜命皋陶作士,楙功迈德,黎民怀之。《周官》大司寇,亦以五刑纠万民之命,邦典定诸侯之狱。明德慎罚,先王至理。前汉州刺史房琯,既明且哲,贞静尚宽,有文行可济於时,有置言能匡其国。献可替否,翼亮先朝。今寇贼初灭,苍生凋弊,议狱缓死,刑期无刑。是用采人望於旧臣,举国桢於元老。俾掌二典,以弼五教,庶不仁者远,奸宄道消。尚德优贤,仍加八命,可特进兼刑部尚书,封如故。(《全唐文·卷三百六十六》[2]3723
“以《书》议政”的《书》学传统关涉了治政命题,作为《书》学治政的显性特征,从未淡出人们的治政视野。隋唐时期,“以《书》议政”的《书》学传统集中体现在“明德慎罚”思想的运用。作为《书》学发展的导向,“明德慎罚”指导治政实践,为隋唐政治家提供了先进的哲思智慧以资借鉴,满足了隋唐政治家的治政体验,奠定了《书》学传统发展的基本基调。
隋唐《书》学前承魏晋南北朝,后启五代与宋,作为中坚力量,始终积极地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彰显了上古哲思智慧的价值。从隋唐政治家引《书》的状况及《书》学对隋唐政治的影响,可以管窥隋唐的《书》学传统。将《书》学研究置于隋唐的时代背景中,探讨隋唐的《书》学传统,是研究隋唐政治、文化政策、《书》学流变的前提。
隋唐的治学风格同魏晋南北朝迥异。隋唐的《书》学方式相对比较保守,主张经学复古,亦步亦趋地遵循着汉学的解经方式,承袭了汉学的注疏解经之流弊,使《书》学模式日渐式微。虽然有部分《书》学家为保持《书》学的活力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创新式发挥,但由于解经方式长期束缚了《书》学,积重难返,每况愈下,是为诟病,影响了《书》学演进的历程。社会的发展证明,经学复古并不能够满足时代发展的需求,隋唐经学以复兴汉学为宗旨,使《书》学发展同解《书》方法的矛盾日趋尖锐。然而,伴随着经学学术的衰落,经学“经世致用”的功能初绽头角,作为官学,在唐朝盛极一时,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据《旧唐书》载:
……又于国学增筑学舍一千二百间,太学、四门博士亦增置生员,其书算各置博士、学生,以备艺文,凡三千二百六十员。其宣武门屯营飞骑,亦给博士,授以经业,有能通经者,听之贡举。(《旧唐书·列传第一三九上·儒学上》)[3]4941
隋唐结束了秦朝以后的长期分裂的局面,创造了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为《书》学的发展提供了土壤。隋唐的《书》学传统是对历史上“以《书》议政”的《书》学思想的承继。治政是《书》的内在蕴涵和动因,也是《书》学得以发展、承继的缘由。隋唐《书》学的发展体现了纯粹的功利性,其中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越来越倾向于为政治服务。统治者大力奖掖《书》学,借助“以《书》议政”的传统,进行政治实践,据《旧唐书》载:
(于志宁)臣闻尧称稽古,功著于搜杨;舜曰聪明,绩彰于去恶[3]2695。……“所以尧询四岳,景化洽于区中;舜任五臣,懿德被于无外。”(《旧唐书·于志宁传》)[3]2698-2699
《书》学发展的脚步从未停止过,在战乱纷争的年代中如此,在安定统一的大唐盛世中也是如此。随着汉学治经的渐渐僵化,诸多汉唐学者将《书》学的学术视野转向治政应用,完善了《书》学应用理论和《书》学治政体系,使《书》学在隋唐一度成为治政的主流。隋唐政治家引《书》讨论政事,乐此不疲,甚至用《尚书》作为科举考试的试题。据徐松《登科记考》载:
贞元十九年策明经问:“尧之文思也,命羲和、四岳,敬授人时,其道巍巍矣。舜之登庸也,则流放窜殛,考绩黜陟,熙帝载而亮天功者二十有二人,其理昭昭矣,至禹则别九州,导九河,分五服,建五长,辛壬癸甲,荒度土功,其勤云云矣。夫以陶唐、虞、夏,皆圣人也,而劳逸斯殊。岂时不得不然,复道有所不及?何事功玄德繁简相去之远耶?愿闻其说。”(《登科记考》)[5]560-561
隋唐是政治稳定的时期,也是发展文明的时期。隋唐经学是汉学与宋学的分水岭,也是《书》学统一的时代。由于《书》中的治政意涵可以满足隋唐的治政需求,上层阶级以《书》为治政模范样式,推行与之相匹配的文化政策,《书》学理论和《书》学体系以臻完善。因此,从学术的角度看,隋唐是《书》学的衰落的阶段;从政治的角度看,恰恰是《书》学兴盛的时代。《书》学的治政应用更符合隋唐《书》学的发展方向。
“明德慎罚”是《书》学治政思想的核心,集中体现了《书》学的治政理念。借助“明德慎罚”蠡测隋唐《书》学面貌及隋唐政治的存在状态不失为有效的策略。隋唐是《书》学成果总结的时代,也是《书》学“经世致用”的鼎革时期。隋唐的统治阶级重视发展文化,总结以往的《书》学成果,应用《书》学的治政理论。皮锡瑞甚至在《经学历史》中将隋唐称为“经学统一的时代”。客观地论析隋唐时期的《书》学发展状态,发现隋唐《书》学承袭汉学之流弊,没有形成学术的革新。隋唐《书》学固守汉学,日渐式微,陷入绝境。然而,随着隋唐《书》学学术的没落,其治政应用异军突起。以“明德慎罚”为代表的治政应用是“经世致用”的典型,其发扬“以《书》议政”的《书》学传统,积极应用于隋唐政治,为统治阶级提供科学的决策以资借鉴。因此,隋唐是经学学术衰落的时代,也是经学“经世致用”的鼎盛时代。《书》学资政功能的发展,扩宽了隋唐政治对话的视野和高度,奠定了隋唐《书》学传统发展的基本基调。
[1] 孔安国,孔颖达. 尚书正义[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
[2] 董浩,等. 全唐文[M]. 北京:中华书局, 1983.
[3] 刘昫,等. 旧唐书[M]. 北京:中华书局, 2014.
[4] 李昉. 太平广记[M]. 北京:中华书局, 1986.
[5] 徐松,赵守俨. 登科记考[M]. 北京:中华书局, 1984.
【责任编辑 李美丽】
Tradition of Study onTheBookofHistoryin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from Perspective of “Emphasizing Virtue and being Cautious with Penalty”
WangYunpeng,MaShiyuan
(Confucius Cultural Institut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Qufu 273165, China)
Based on the theory of “emphasizing virtue and being cautious with penalty” in the tradition of study onTheBookofHistory, the annotation ways of “emphasizing virtue and being cautious with penalty” 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 are analyzed. The existence of the study onTheBookofHistory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 are explored. It founds that, the study inherited the abuses of the Han school of classical philology, and did not form an academic innovation. The ruling class of Sui and Tang dynasties focused on the political sphere of society and the application ofTheBookofHistory. It considers that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is the era of academic decline for the study ofTheBookofHistory, but also the heyday of its application in governanc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the study onTheBookofHistory; tradition of study onTheBookofHistory; emphasizing virtue and being cautious with penalty
2017-03-0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 (13BZW041)。
王云鹏(1992-),男,黑龙江牡丹江人,曲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 马士远(1970-),男,山东枣庄人,曲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
2095-5464(2017)03-0361-04
K 224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