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教育的使命:廖世承的理念、实践及其启示

2017-04-01 00:43
苏州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师范教育师范学院教育

洪 芳

● 史海钩沉:中国教育家研究

师范教育的使命:廖世承的理念、实践及其启示

洪 芳

(苏州大学 教育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廖世承作为国立师范学院的创办者,对师范教育的理念和实践都作出了可贵的探索,极具自己独到的创见和实绩,尤其是他对师范教育独特性与专业性的强调与主张,对师范教育的使命和师范生品行、人格、精神的理解与重视,具有“当代性”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廖世承对社会教育工作的重视也值得我们关注。在一个后现代和互联网时代,我们应该对廖世承有关师范教育的理论与实践负有同情性的理解和超越“时代精神状况”的解读。

廖世承;师范教育;国立师范学院;理念;实践

在教育形式呈现多样化的今天,师范教育似乎已经成为一个过时的话题,即使提起,也似乎不再给人以什么新的启悟,而现实的高等教育实践已经明确地显示出师范教育已经不再是个高等教育的中心议题,教师已由原有的封闭定向式培养走向开放非定向式培养,即使是师范院校也在努力追求综合化,师范教育在高等教育中弱化了、边缘化了。但无论如何,前辈教育家学者所为之付出的心血,绝非一时心血来潮,也不可能是茶余饭后的看花赏月般的消遣,而是有所执、有所念、有所为。重新梳理反思前辈们对师范教育贡献的必要性在于,在一个纷繁复杂的后现代时代里,我们需要从有利于时代和民族文化发展的视野对“师范教育”作一合乎实际的梳理和探讨。

那我们就从重新解读廖世承的师范教育的理念和实践开始。

廖世承(1892—1970),字茂如,上海嘉定人。1908年,廖世承考入邮传部高等实业学堂中院学习。1912年,就读于北京清华学校高等科(理科)。1915年,廖世承赴美留学,插入勃朗大学二年级学习,先后取得该校学士、硕士、博士学位。他是中国现代最早获得哲学博士学位的留学生。1919年,廖世承担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育科教授,主讲心理学、中等教育等课程,兼任附中主任。1927年出任光华大学副校长、教育系主任和附中主任。1938年,廖世承担任国立师范学院(简称“国师”)院长,直至1947年离任。离开国师回上海后,廖世承继任光华大学副校长和附中校长。1949年后,任光华大学校长。1951年起,廖世承历任华东师范大学副校长、上海第一师范学院院长、上海师范学院院长。

1921年,廖世承和陈鹤琴等合编出版《智力测验法》一书,这是中国最早的有关智力测验的专著。1925年,廖世承又与陈鹤琴合编《测验概要》,此书被当时公认为详述无遗的“测验最简便的用书”。当时人们都一致推崇廖世承等人的“智力测验法”,这种新的方法,推动了教育测验和心理测验的发展和进步,国内外一致公认它为“廖氏之团体测验”。美国测验专家麦柯尔认为,此种测验法“至少与美国的水平相等,有许多竟比美国为优”。其著作《教育心理学》《中等教育》,是中国最早的高等师范教育教科书。1938年到1947年,廖世承在担任国立师范学院院长期间,对中国的师范教育理论和实践做了多方面的探索和研究,为中国的师范教育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正因为廖世承热心倡导并践行教育实验,推动中国教育改革的发展和提高,为中国中学教育和师范教育理论和实践作出了多方面的独创性贡献,他被国人一时誉为“中国的桑代克”。

廖世承的师范教育理念,主要集中在《师范教育与抗战救国》《师范学院的使命》《抗战十年来中国的师范教育》这三篇重要的文章中。

“教育为百年之大计,立国之根本,其重要政策,非万不得已,不轻易更张。”[1]497廖世承的“师范教育”理念也是建立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的。为确立教育的“重要政策”,他首推师范教育:“教育方面最重要的,当然是师范教育,没有良好的师资,各级教育,都不会上轨道。”[2]438师范教育独立设置的重要性就在于把原来的“修道院”变成真正的“学校”。师范教育必须独立建制,不能仅仅附设于综合性大学中,师范学院赋有神圣不可推卸的使命,且任重而道远。

其一,师范学院要树立共同的普遍的教育信念。在廖世承看来,“教育万能”的想法当然行不通,但轻视教育和教育脱离社会的主张也是错误的,应该树立共同的教育信念:“要知道国家是一个有组织的机体。调节政治、经济、军事为发挥这个机体力量的各种职能。调节此种职能的关键在人,而造‘人’的责任,教育负得特别大。人的原有行动是无规律的,教育要训练它有规律;人的原有情感是无羁束的,教育要训练它有节制;人的原有思想是空幻的,教育要训练它有系统。‘扶得东来西又倒’这是何等艰巨的工作!”[3]因而,树立共同的教育信念,或建设一种“教育哲学”,这是师范学院的主要使命。

其二,师范学院要培养同情和纯爱。在廖世承的心目中,孔子的“君子学道则爱人”,孟子的“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乐取于人以为善。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也,故君子莫大乎为善”,《秦誓》中的“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故,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去”,等等,这些圣贤名言都道出了教育家的风度,也体现出教育的真精神。因此,他断言:“朱熹有诗云:‘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同情与纯爱,就是教师的‘源头活水’。”[1]491在他看来,大学的文理学院虽然也重视陶冶学生的人格,但毕竟侧重于学术研究,而师范教育负有造人的使命,必须特别注意同情与纯爱的培养。

其三,师范学院要有其专科训练和专业训练。师范学院的专科训练与普通大学的专科训练的区别就在于:普通大学重点是造就专门人才,而师范学院则重点培养专科教员;师范院校在注重专科训练的同时,也注重共同训练科目,让师范生注意基本工具,具备各科常识,贯通各科知识的内在联系,从而使师范生在今后的教学中提高效能;师范院校注重有价值的知识,注重培养师范生不断更新知识的能力。有关师范院校的专业训练,廖世承有过特别的强调。在他看来,教师是非常专门的职业,不但要知识面广,教学方法好,而且还要讲求专业道德,那就是“有责任心,忍耐性,仁爱心,真诚,坦白,乐观,公正诸美德”[1]492。要使师范生成为合格的教师,必须在注重共同训练科目和专科训练科目之外,特别重视学生的专业训练科目、教学实习和教材教法研究,使学生一方面明确教育的内容、中等教育的使命、儿童和青年心理学,另一方面掌握学科的性质、选材和教学方法。通过长期的实习,学生达到得心应手、熟能生巧的地步。

其四,师范学院倡导实验和注重辅导工作。廖世承认为:“教育对象是人,是千变万化的活人。在施教的历史中,不知道若干问题,需要我们实验,需要我们精密的估计。”[1]492在改善儿童和青年的行为方面,在测量教育效能方面,在改进方法和变更制度方面,“一切均赖我们用实验的方法,分别探讨,努力解决”[1]493。他主张:“教育上潜伏的问题,不知多少,我们必须时刻不断地念着想着,随时发现,随地试验。”[1]493果真如此,教育的理论与实践就打成一片,师范学院在教育界中的地位自然会提高,教育的专业训练也自然得到进一步的重视。而所谓的辅导工作是一个较为宽泛的概念,廖世承希望师范院校不独成为实验的中心,也应该成为教育指导的中心。他认为,师范院校应该与所在地区的教育行政机关密切联系,成为该区中等教育的大本营。师范学院要注重学生的“实地练习”,从而在实际工作中获得经验和本领。师范学院应辅导大学中其他学院学生和一般民众了解教育问题,认识教育的价值。

以上对廖世承师范教育理念的总结仅仅是个粗略的概括,省略了不少细致的论述和精彩的细节,但仅从这个概略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廖世承有关师范教育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师范教育独立建制的必要性、师范教育的使命和意义等论述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值得我们反思。

廖世承的师范教育理念不是空幻玄思的理论想象,也不是书斋里苍白无力的学术研究,而是自身实践中的真知灼见和切身体会。没有自身的实践,廖世承就不会有师范教育理念和使命的理论概括和论述。作为国立师范学院院长,廖世承首先是师范教育的实践者、实干家,他对中国师范教育的实际探索和躬身实践,比他的理论论述更具有垂范和标杆的意义。

廖世承与国立师范学院的关系,用国立师范学院学生的话来概括就是:他是“国师的母亲”[4]。他对国师的贡献,用1947年50余位南岳校友恳切挽留他的陈词最能清晰地表达:“(一)本院成立八年,一草一木皆廖先生心血之培育,当此新基未立,不得不恳留先生勉为其难,以竟百年树人之功。(二)高等师范教育前途万艰,不得不恳请先生以泰山北斗之望,负中流砥柱之任。(三)本院过去对高师制度已有贡献,既廖先生心力之为,今后尤不能一日无先生,八年辛苦,廖先生两鬓如霜,不宜中道自尽,以绝全国人士喁喁之望。(四)廖先生实本院精神之所寄托,亦本院生命之所系属,如廖先生中道灰心,诚恐多士失所仰止。教育者裹足观望,本院将无以继往开来,殊非国家恢复高师制度之旨。(五)八年来,廖先生诚过于劳苦,需要休养,但望留在南岳,垂拱敷教,俾主事者有所秉承,不必休假。”[5]校友们的恳留陈词,道出了廖世承对国立高等师范学院所付出心血和汗水。没有廖世承就没有国立高等师范学院的创立和发展,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廖世承以国立高等师范学院作为他“教育救国”与师范独立建制的试验地,独辟蹊径,开辟草莱,在民族存亡绝续之秋,在抗战烽火燃烧之时,为中国的师范教育事业开创一片崭新的天地。廖世承在国立师范学院创立之初,草拟师院组织大纲,主持考生口试,聘请各科教师,直至预算开办费、采购教学设备与图书、兴建校舍、安排师生员工生活,等等,事无巨细,事必躬亲。1940年,国立师范学院已初具规模,除设国文、英语、数学、教育、史地、理化、公民训育等7系外,还有国文、数学、体育童子军等3个专修科,以及大学先修班,另外附设附中、附小和民教馆。1941—1943年,是国立师范学院全盛期。1941年,除原有的系科班与附中、附小、民教馆外,增设了音乐专修班和体育师资进修班。1942年,又增设小学教员进修班。国立师范学院此时计有7系3班,大学部学生775人,教职员250余人,附中学生超过400人,附小学生达200余人,民众学校有5所,学生超过800人。鼎盛时期的国师,“名师毕至,多士景从”[6],办公楼、图书馆、大礼堂、联谊社、学生宿舍、教学楼、运动场、发电厂、浴室、游泳池、教职工宿舍先后落成,一切设备,较前更为完善。独立建制独立规模的师范院校由设想变为蓝图最终变为现实。在湖南安化一个叫蓝田的小镇,在战火纷飞的喧嚣中,廖世承独立支撑起中国师范教育的半壁江山。

廖世承在国立师范学院教育实践中,特别注重名师的教书育人作用。在抗战的艰苦环境中,在人力物力极度匮乏之时,廖世承还是千方百计延请学者名流到国师任教。钱基博、钱钟书、高觉敷、孟宪承、郭一岑、汪伯明、马宗霍、宋子威、黄子通、刘佛年、王樾、陈一百等名重一时的学者,都曾经成为国立师范学院的教师。他们为提高国师的学术研究和教学水平,为培养高质量的优秀师范生,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廖世承师范教育实践中注重对学生品行、人格和精神的培养和提升。他在《本院成立四周年纪念感言》中特别强调:“师范制度,本书草创,成功与否,悉视毕业生之能否满足社会需要而定。”[7]在国师创立之初,他就谆谆告诫师生要居安思危,时刻惦记着国师的前途和命运,使国师能在社会上立住脚。

其一,品行。为了国师的声誉,为了实现“为国储才”“教育救国”的理想,廖世承特别注重对学生的品行教育。他认为,青年的品行是衡量一个国家进步与否的标志。他说:“一个伟大国家的青年,必定是富有热忱,富有勇气,富有同情心的。同时这个青年又必定有清楚的头脑,能够公私分明,能够明白群己的权界,能够不放弃自己的责任,同时也不侵犯别人的权利。”[8]在1943年的“师生话别会”上,廖世承还提出“朴素”“‘谦让’与‘人和’”“聪明正直”“不计成败利钝”等多方面的品行和素质。[9]明确青年学生的角色定位,确立自我的担当和责任,这是对师范生品行培养有针对性的界定,凸显出廖世承在艰难困苦岁月中的坚守和胸襟。

其二,人格。廖世承特别强调培养学生的伟大人格。“只要具有伟大的人格,置生死于度外,那么万事都可成功的”[10],他在“云南起义纪念大会”上的“训词”中高度赞扬“杀身成仁”的先烈们崇高人格,“我国所以能独立生存,绵延数千载,完全靠托先圣先烈的正气来培植,血花来灌溉。这许多先圣先烈,当时虽有成功失败之分,然而用历史眼光看,无一不对人类有贡献,无一不是成功的”[10]。为了培养伟大的人格,廖世承特别强调“人生以服务为目的”,他说,“吾人做事,在求对社会贡献,并不专在物质的报酬”[11]。其实,古人所说的“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和“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这就是廖世承心目中的“伟大人格”。

其三,精神。廖世承针对国师的教育实际,特别强调了三种“精神”。第一种,团体精神。他在《我们要爱护学院,我们要忠于团体》[12]的训词中,把国师比作一个家庭,学生是这个家庭中的子女,教职员则是保姆,师生必须讲求内部精神的团结。在《三十二学年度始业式讲演》中,他高度评价了国师夏令营在南岳所表现出来的高度“团结精神”,他认为“此种精神尤为可贵”:“诸生在本院能忠于学院,爱护团体,将来出而用世,亦能以同一精神,忠于社会,忠于国家民族。”[13]第二种,反省精神。他特别推崇孟子的话:“爱人不亲,反其任;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他要求学生们每天都要有“反省”的工夫,且须有很详细的“课程”仪式。他还特别要求学生“时时刻刻把下列三个问题放在心头:(一)我的中心信仰是什么?(二)我能运用我的智慧,思想,达我的中心信仰吗?(三)怎样培养我的勇敢精神?”[14]276第三种,“实心任事”精神。在廖世承看来,中国不能“突飞猛进”的原因就在于缺乏“实心任事”的人。他所谓的“实心任事”,是指具有高度的责任感和义务感,能“实心任事”的人,把公家的事,看作自己的事情,公家的利益,看作自己的利益。他认为,“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伊尹圣之任者,一夫不获,曰时予之辜”“周公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孔席不暖,墨突不黔”“诸葛武侯之事无大小,无不躬亲”,等等,都是“实心任事”的典范。其实,“实心任事”也是廖世承投身师范教育的精神体现。

廖世承的师范教育理念和实践与民族和民族文化的双重自信密切相关。在中华民族和文化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坚持“教育救国”和师范教育独立优先,这不是我们日后酸腐秀才们所想象的那样,是一帮书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报国美梦,而是对我们这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民族和民族文化的自信。在廖世承眼中,师范教育不仅仅是中小学师资的培养和壮大,而且事关我们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和民族文化的接续和传承。对民族本位和民族文化的坚守,这是廖世承师范教育理念和实践的宏阔和博大的视野和背景。有鉴于此,廖世承在国立师范学院所创设的社会教育实践工作尤其值得我们重点关注。

廖世承在担任国立师范学院院长的八年多时间里,社会教育实践工作被提上重要的议事日程,并且日益发展壮大,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推动社会进步的具有广泛社会影响的教育洪流。在抗战的艰难岁月中,他始终坚定民族本位立场。在他看来,中国过去的教育偏重在个人,国民缺乏民族和国家的观念,在抗战建国的伟大使命中,我们应当予以矫正,确立以民族本位为教育政策的基本原则。而要“加强民族的能力,莫过于从事社会教育,因为社会教育,是以社会上全体民众为对象”[15]。廖世承主张师范教育不能关门办学:“教育界人士应该深深地忏悔,以前学校的门关得太紧了,以至于对于民力的伟大,民政的疾苦,没有深切的了解。关了门办学,不能称为学校,只能称为修道院。我们要的是学校,不是修道院。我们要把全国修道院的门打开了,变成民众的学校。”[1]442

国立师范学院的社会教育工作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创立民众教育馆。其分设教导组、生计组、康乐组、总务组。其中,教导组负责主办民众学校成人班、妇女班、青年班、儿童班、图书馆讲演及社会教育指导等事项;生计组负责主办农业推广、职业指导及从事各种生产事业与指导组织各种合作社等事项;康乐组负责主办民众医院、民众体育卫生娱乐及整洁村镇容态等事项。为此,国立师范学院专门制定了《国立师范学院附设民众教育馆组织大纲草案》。

第二,开办民校。国立师范学院在蓝田期间,先后在学院和周边地区开办了7所民校,在校学员人数共计达3 600多人。1944年学院搬迁至溆浦后,开办了2期民众教育师资进修讲习班,先后近300人参加,学员都是各乡镇的中小学校长、教师、文化股长。

第三,开设实用操作技术培训。国立师范学院先后开办纺织、缝纫、印刷技术等具体实用的生活技术培训班。同时,还建设农业实习场地近10亩,农林场垦辟荒地30多亩等,这些场地的开辟,让失学或失业的民众半工半读,从而能自食其力。

第四,开展社会宣传和群众体育活动。国立师范学院先后主办卫生防疫宣传、建国储蓄活动、新生活运动等宣传活动。其中兵役活动宣传还受到民国教育部1940年5月的嘉奖。国立师范学院迁到溆浦后,还和溆浦县体育场共同筹备主办了全县体育比赛活动。

社会教育实践工作,这是高等教育深入社会大众之中的活生生的实践活动,是教育与社会相结合的契合点,也是师生们脚踏大地与民众相拥抱、与实际生活亲密接触的生命体验孵化器,这是教育的神圣使命,也是民族和民族文化重获新生的不可或缺的契机。廖世承在国立师范学院所高度重视的社会教育工作,给我们今天的教育工作者留下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值得我们从中汲取有益的精神营养。

廖世承的师范教育理念和实践,已经过去了六七十年的时光。我们今天回过头来重新梳理和反思,可能没法用一句“已经过时”的短语来轻率地评判前人的付出和劳绩。在师范教育日渐边缘化和弱化的今天,我们以同情的态度和审慎的眼光,尝试着对其作一回别样的解读。

在这里,我想起了三句话,可以作为对廖世承师范教育理念和实践新解读的钥匙:

胡适在20世纪20年代前后,倡导“整理国故”,他是始作俑者,也是为那场学术考证旋风定调的人。他提出的著名口号是“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这句话要用在对廖世承有关师范教育理念和实践的重新评判上,应该能让我们获得新的思路和视角。在那个战乱频仍、烽火连天的岁月,在民族甚至种族面临生死存亡的艰难环境中,师范教育的独立建制、承担使命、文化传承,它从设想蓝图到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就是一个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艰辛过程。回首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历史,我们不得不承认,廖世承的“大胆假设”是能够成立的。民族的生存,文化的传承,文明火光的接续,国人的“浩然正气”,一切的一切,都离不开教育,“教育救国”不是什么书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和逃避严峻现实的懦弱之举,而是教育家读书人最切合自己实际的救国行动,拿起枪反抗入侵是救国,而拿起粉笔教书育人更是高瞻远瞩的救国。没有了知识,没有了文化,没有了文明,国将不国,救还有何意义?民族文化和人类文明的接续,这是国家存在的根基和土壤。而“教育救国”最急切的要务,就首先在于培养师资队伍。一支数量众多、质量上乘的师资队伍,是“教育救国”的前提保证和坚强堡垒。而一大批优质的师资人员确实担当起了普及知识、传承文化、传播文明的职责和使命。我们不能简单地说“廖世承们”已经过时,“教育救国”不切实际。一介书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没能拿起枪杆冲锋陷阵正面抗敌,却以忘我的精神、决绝的信心和艰苦的奋斗,拿起手中的粉笔,摊开书本和纸张,以教书育人来支撑起民族本位和民族文化的精神大厦,这其实也是一种更深更久更广意义的救国。五千年华夏民族和中华文明之所以得以绵延传承,就是有赖于一代代先哲大儒私塾先生们著书立说育人。对过往先贤们的艰辛劳绩,我们应该具有时代同情的理解,且当心存敬畏。我们不能轻率地用今天的“精神状况”来消解和颠覆属于“廖世承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假设是那个时代的假设,求证是那个时代的求证,我们不能简单而又粗暴地用今天的假设解构那个时代的假设,用今天的求证来戏仿那个时代的求证。

20世纪80年代以来,克罗齐的一句话成了人们争相引用的名言,那就是: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正因为人们普遍信奉过往历史的“当代性”阐释,我们学术研究中充斥了过多的戏说胡搞爆料。历史一时之间成了“当代”的传声筒和时尚的模特儿,人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历史研究真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和任人摆布的十八枚铜钱。其实,所谓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它更多意义上所强调的是过往历史与“当代”的相关性,它注重的是“历史”与“当代”的内在关联和逻辑。假如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是否可以从与“当代性”相关联出发,来重新审视廖世承的师范教育的理念和实践?廖世承对师范教育特殊性的强调,对师范生品行、人格和精神的重视,我们是否可以从中找到有益于我们当代教育的营养和启悟?在一个后现代和互联网时代,一个民族精神命脉和文化灵魂如何得以保存和接续?有针对性地培植专职的守护人,就像当年“廖世承们”精心培养师范生一样,是不是更有对症下药的效果?海德格尔说:“林乃树林的古名。林中有路,这些路多半突然断绝在杳无人迹处,这些路叫做林中路。每条路各自延展,但却在同一林中。常常看来仿佛彼此相类,然而只是看来仿佛如此而已。林业工和护林人员识得这些路,他们懂得什么叫做在林中路上。”[16]1一个民族一个时代一个社会文明的“林中路”,是否需要有专门和专职的林业工和护林人员?

自从后现代观念和思维方式撞开国门以来,各种后现代的口号铺天盖地而来,其中美国哲学家费耶阿本德的一句“什么都行”成了青年们信奉的人生哲学,虽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这句话出自费耶阿本德之口。当然,他们改换的口号是: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沿着这种后现代的观念和思维方式,既然一切都可以,那凭什么说师范教育就不可以按照“廖世承们”的设想和创建继续延续下去或更新改造重新发扬光大?当然,廖世承自己也说过,师范教育以满足社会需求而定。但一个消费时代的到来,社会需求是会时刻发生变化的,市场的动荡波动,有时确实是很难判断和把握的。社会需求暂时的饱和和满足,师范教育的弱化和低迷,并不代表永远饱和和低迷。为什么不可以在社会需要变动不居的过程中,我们有一些恒定的执着和坚守?不能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可以,一切以短暂的消费和满足为依凭。没有一些恒定耐心的执着和坚守,就不会有民族文明和精神的艳丽花朵的绽放乃至持久。在一个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时代,官方开始特别注重工匠精神的宣传。既然要推崇工匠精神,那么师范教育也可以工匠精神打造和重塑。长期的持久的恒定的教育模式和特殊的教育方式,完全可以在新的时代里以全新的工匠精神重新模塑属于我们这个时代师范教育。

无论如何,我们还应该记住廖世承对师范教育的社会教育实践工作的高度重视。教育如何与广大民众相结合,如何在民族生存和文化发展中起到引领和促进的作用,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不值一哂的问题。

不管身处什么时代,不管落在什么社会阶层,总要有人做一些前人做过的事业,这不仅仅是缅怀先贤,见贤思齐,而且是为了接续先贤们的精神命脉,让他们的思想、探索和劳绩汇入民族和时代文明的创造工程之中。

师范教育也许是个过于陈旧的话题,但它必然也是个常谈常新的话题,一个永远值得我们深思的话题。

[1]廖世承.抗战十年来中国的师范教育[G]//汤才伯.廖世承教育论著选.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

[2]廖世承.师范教育与抗战救国[G]//汤才伯.廖世承教育论著选.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

[3]廖世承.师范学院的使命[J].国师季刊,1942,(13).

[4]张奎.国师的母亲来陪都[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3,(93).

[5]涤前.恳留廖院长纪略[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7,(124).

[6]廖世承.八周纪念致辞[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6,(123).

[7]廖世承.本院成立四周年感言[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2,(79).

[8]廖世承.本院青年团青年运动周特刊发刊词[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3,(91/92).

[9]师生话别会中院长训词[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3,(83/84).

[10]文杜英.廖院长在云南起义纪念大会训词[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2,(56).

[11]孙名之.廖院长训词[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2,(71/72).

[12]吴灶大.院长训词——我们要爱护学院,我们要忠于团体[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3,(101/102).

[13]吴灶大.廖院长训词——本院三十二学年度始业式讲演[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3,(99).

[14]廖世承.在本学期开学那一天向全体学生说的几句话[G]//汤才伯.廖世承教育论著选.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

[15]廖世承.师范教育的新精神[J].国立师范学院旬刊,1940,(7).

[16]海德格尔.林中路[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责任编辑:罗雯瑶]

The Obligation of Teacher Education: Shicheng Liao's Theory and Practice and the Implications from Studies of Them

HONG Fang
( School of Education,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Jiangsu 215123, China )

Shicheng Liao, as the founder of Chinese National Normal College, contributing original and practical ideas and practices of normal education. He emphasizes and advocates uniqueness and professionalism of teacher education. He understands and attaches importance to the mission of teacher education and normal college students' morality, conduct, personality and mentality. In the post-modern and Internet era, we are supposed to sympathetically understand Shicheng Liao's teacher education theory and practice, and interpret it beyond“the mental state of the Times”.

Shicheng Liao; teacher education; Chinese National Normal College; theory; practice

G659.29

A

2095-7068(2017)03-0106-07

2017-06-30

10.19563/j.cnki.sdjk.2017.03.014

洪芳(1965— ),女,江苏海安人,博士,苏州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理论和历史研究。

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教育多元化视角下民国高校人才培养方式”(项目编号:2014SJB54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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