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汉弗莱著 李恒威董自立董 达译
一个写于脑上之谜*
尼古拉斯·汉弗莱1著 李恒威2董自立2董 达2译
(1.剑桥大学 达尔文学院,剑桥 CB3 9EU;2.浙江大学 哲学系,浙江 杭州 310058)
红光落在你眼睛上的感觉与观看《纽约客》上的一幅漫画的体验有相同之处。感觉的现象品质与笑话的好笑性(funniness)两者都是你关于外部事件属性的主观“看法”,它们分两个步骤出现。对感觉而言,(1)脑通过一种内化的、评价性的反应对来自身体感官的信号做出回应;(2)心智读取这一反应并将像什么样的感觉(what it’s like)表征为主观的红色属性。对笑话而言,(1)漫画家创造了一个巧妙的图画;(2)你的心智对此图画心领神会,并将像什么样的感觉(what it’s like)表征为滑稽可笑的主观属性。这是一个刻意紧缩的类比,它有助于阐明现象意识的本质及其神经相关物,并揭示出“难问题”是一个概念错误。
意识;脑;感觉;自我谜图
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的“盒子里的甲虫”这个寓言意义深远。我有一本《哲学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我发现我曾用一个日期是1962年的捕鱼执照作为那本书的书签,那年我19岁。从那时起,那本书就一直装在我的心里。你可能同我一样也熟记《哲学研究》中的这段话:
假设每个人都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们称之为“甲虫”的东西。谁都不许看别人的盒子;每个人都说,他只是通过看他的甲虫知道什么是甲虫的。—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每个人的盒子里装着不一样的东西。甚至可以设想装在盒子里的这个东西在不断变化。—如果这样,这些人的“甲虫”一词这时还有用途吗?—如果真有用途,这个用途也不是用来指称某种东西的。盒子里的东西根本不是语言游戏的一部分;甚至什么也不是:因为盒子也可能是空的。—不,我们用盒子里的这个东西来“约分”,无论它是什么东西,它都会被取消掉。[1]100
维特根斯坦以此作为警示寓言,其用意在于:我们用来指称第一人称体验(尤其是身体感觉)的那些词的状况是有问题的。但是许多读者(当然起初也包括我)却因此质疑感觉是否具有客观实在性。如果作为私人感官体验的主体不能让你命名它们、谈论它们,那么私人体验在公共领域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感觉是不可谈论的,那么它们就是无关紧要的了;紧接着,如果说无关紧要的就是非本质的,那么我们就会认可副现象论、二元论和哲学僵尸(philosophical zombies)的观点。
但是如果维特根斯坦一开始就错了呢?那么不妨考虑另一个替代版本:
假设每个人都有一张纸片,上面画着一幅可以引起他们发笑的漫画:我们把这幅漫画称作一个“笑话”(joke)。谁都不许看别人的纸片;每个人都说,他是通过看他的纸片知道是什么笑话的。——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每个人的纸片上画着不同的漫画。甚至可以设想漫画在不断变化。——这样一来,这些人的“笑话”一词这时还有用途吗?——如果真有用途,这个用途是用来指称某种东西的吗?哦,抱歉,W先生(译者按:指维特根斯坦),事实上:是的。它是对让主体发笑的漫画的命名。纸片不可能是空的!——是的,我们不能用纸片上的图画来“约分”,无论它是什么东西,它都不会被取消掉。
现在构想出来的故事很不一样,而且感觉的存在论的蕴涵也必然不同。但是我们应该走哪条道路呢?感觉是更像甲虫还是更像笑话呢?自我第一次受到甲虫的影响以来已过了五十年,一路下来我也受到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的相当大的影响。现在我必须承认,毫无疑问,感觉更像笑话。感觉没有被取消掉。它们是内在于我们头脑的真实不虚、不可取消的物理事件。正像笑话被漫画艺术家设计用来显示好笑性的品质,感觉被演化设计用来显示现象性(phenomenality)或者“感受质”的奇异美妙的品质。如果这里存在一个真正的类比—“现象感受之于感觉,一如好笑性之于笑话”—我们就会有所发现。事实上,通过考察笑话的机理,我们或许真的能掌握感觉的机理。
所以让我们从一些初级问题开始:首先是关于笑话的,然后是关于感觉的。想象你翻开一期《纽约客》(New Yorker),你看到一幅漫画,画了一个击剑者削中对手的头,并大叫:“击中!”哈哈!那是个好笑话!但是你为什么笑?好笑性从何而来?显然,这个问题可以从不同层面上来回答。但是我建议我们从所涉及的最底层的物理部分开始。我们能对好笑性的物质相关物(material correlates of funniness,MCF)说什么呢?好吧,首先,我们具有存在于《纽约客》页面上的实际的图画。没有这个物理对象就不会有任何好笑的东西。因此,我们可以说,图画是首要的物质相关物,我们可以称之为MCF1。
当然,问题不止于此。笑话可不止是纸上的图画。图画并非本然就是好笑的。《纽约客》的页面不是好笑的唯一原因。图画确实具有一些“内在的”(intrinsic)属性:物理属性,例如大小、颜色、线的宽度等。但是好笑性不属于这些。好笑性完全是图画与你—人类观察者—之间具有的一种关系属性。图画在物理上可能是单色的,即使没人看它;但是它是好笑的—这是对你而言——只当你在心智上把它表征为如此的时候。
心智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就是说,摄入事态并为其附加意义——是一种人脑特别擅长的计算。心智内容,也就是那个结果,对你这个主体而言,或许与任何纯粹的物理过程无关,或许也不可还原为任何纯粹的物理过程(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情,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则不属于这部分),但是表征确实是由一个神经细胞网络所执行的一些东西。所以当你想到图画好笑的时候,由此生成一个心智状态,那是你在心理上发笑的原因,而与此相关的脑活动则必定是构成了好笑性的次要的物质相关物,我们将其称为MCF2。
现在让我们对感觉提出同样的问题。想象你看到一次光辉夺目的日落。啊!太阳的红色看上去是多么辉煌灿烂啊!但是存在于感觉的现象品质背后的是什么呢?我们能否确定感觉过程(从太阳开始,到你的红色感受质体验结束)的一些部分之于这一体验属性具有与纸上图画之于好笑性相同的关系?那是说,我们能确定现象性的首要的物质相关物(即MCP1)吗?
你可能会假设,答案就是太阳本身。正如同图画是你发笑的首要原因,太阳难道不是你拥有感觉的首要原因吗?是的,在某种方式上是的。但是稍加思考让我明白这不是理解问题的正确方式。因为,如果太阳在感觉中扮演的是图画在笑话中扮演的相同角色,那么我们要马上对一个不成类比的重要之处提出反对。设计出现在什么地方呢?在笑话的例子中,人类漫画家设计出图画以使你发笑。这就是图画的用意所在。但是在感觉的例子中,如果认为太阳是被人设计用来引起红色感受质,或者认为这就是太阳用意所在,那不啻是疯狂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类比有点拙劣,不值得探究呢?不是的,相反,我认为我们应该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如果这个类比是正确的和重要的,那么感觉是演化设计的产物,而设计者只能是对基因起作用的自然选择,而基因的等价物必定存在于基因可以控制之处,即在脑内。所以在寻找MCP1的过程中,我们必须把我们的注意力放在从感官刺激到你拥有感觉的事件链条上,并询问现象品质有可能在哪里出现。
对此我有自己的想法。为了论证之便,我先简要地概括一下我的想法。在我25年前的一部著作中,我已经论证过:我们所讨论的脑活动在演化上是一个对感官刺激做出的古老的评价性反应,我把这个反应称作“sentition”。在人类遥远祖先的机体中,sentition是作为一系列反射本能的反应(即身体表达形式,接受或拒绝的蠕动)出现的。经过自然选择的磨炼,这些反应最终会精确地适应情境,这样它们会考虑触及身体表面的是哪种刺激,受到影响的是身体的什么部分以及对机体而言哪种输入是适宜(well-being)的。这些反应会考虑到所有这些方面,并且它们实际上是关于刺激的一个物理反映(physical reflection)。所以,从外部观察者的视角看,可以说sentition携带了有关机体感官环境(environs)以及如何评价这些环境的丰富信息。不过一开始,有机体本身“在心智中”还完全没有这些信息。
我相信,作为一种心智状态的主观感觉最初是机体获取信息的一种方式而在演化中出现的。这个窍门(译者按:指主观感觉)在于使机体监控其脑发出的运动指令信号;之后指令信号可以反过来被读取,从而产生一幅有关机体正在接收的刺激以及该刺激重要性的图像。简言之,感觉是—直到今天在人类中依然是—对sentition的主观读取。Sentition被用来表征对味道、颜色、疼痛等等的体验。不过这一主观体验最初产生时还不具有任何特殊的现象感受。这其间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论证过,关键在于sentition是如何不断演化的。在早期,它包含公然可见的(overt)身体行为。最终这些公开可见的反应不再具有适应性,并且不再被需要。不过,这个时候它们已经有了新的和有益的作用,即作为主观感觉的载体(vehicle)。对这个适应困境的回答是:反应变得内化或“私密化”,于是指令信号的目标是针对(target)感官投射于脑的内在身体地图,而不是在实际的身体上产生变化。结果,sentition发展成了一种身体表达的虚拟形式,不过主体依然可以从这个反应中获得到达身体表面的刺激信息。
但是sentition的私密化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可能是偶然的结果。这导致了反馈回路在脑的运动区与感觉区之间被建立起来。这些回路具有潜在的维持递归活动的能力。还有,到头来,这一发展正在改变游戏规则。至关重要的是,这意味着由于回路的增长,活动也会被适时地延长,这样就产生了感官体验的“有厚度的瞬间”(thick moment)。不止如此,活动还能被传递和固定,这就产生了数学上的复杂“吸引子”(attractor)状态。这样的吸引子在理论上具有显著的高维属性。现实的?非现实的?抑或魔法的?答案在观看者(beholder)那里,因为感官体验的产生源于主体对这个脑活动的读取。
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只要有机会“提高”感觉品质(即做出进一步的适应性改变),自然选择就具有一个全新的可探索的设计空间。对环路的微小调整能对主体体验产生巨大影响。我相信,这为一种特殊的吸引子状态的创造提供了演化背景,主体对这种吸引子状态的体验是一种感觉,它具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现象感受。我把这种吸引子状态称作“自我谜图”(ipsundrum),意指自我生成的难题。自我谜图,依然是一种sentition,它源于对感官刺激的反应,并且依然携带有关于刺激的客观属性的信息。但是现在这一信息以一种非凡的新形式出现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现在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写于脑上之谜的一部分。
到目前为止,我们进展得如何呢?就在几段前我们问过:如果脑之于现象感受就如同漫画之于好笑性一样,那么脑做了什么?我们在这里进一步提出,那就是自我谜图。回到我们的观看落日的例子,来自落日的红色光线照到你的眼睛,你的脑做出一个由来已久的评价性反应,我们可以把这个反应称为“红化”(redding),它是通过进入一个自我谜图的反馈逐渐建立起来的,自我谜图可以解释为具有红色感受质的东西。由此,以我们之前确定的术语来看,现象性的首要的物质相关物,即MCP1,对应于自我谜图的脑活动;而次要的物质相关物,即MCP2,则是那个分离的脑活动,它监控自我谜图的脑活动并将它表征为具有现象属性的日光。
当然,你无须追究刚刚给出的解释的细节。我勾画出这个原则性证明,是为了说明一种物质主义的理论得以解释事物的可能性。但是如果说理论的细节有商榷的余地,那么这个原则底线则没有商榷的余地。正如我们所表明的,感觉必然是一个两阶段的过程。如同好笑性一样,现象感受只与表征一起出现。
现在这条原则底线似乎很明显。而当以这种方式理解时,我也希望它是对的。但是很难说这对每个人都是显而易见的。内德·布洛克(Ned Block)在他1995年的一篇著名论文中提出,我们应该区分我们意识到感觉的两个层次:首先是“现象意识”(phenomenal consciousness),然后是“通达意识”(access consciousness)。[2]这听上去或许像是我们已经在MCP1与MCP2之间做出的区分,并且在某种方式上也确实如此。布洛克的确相信脑活动存在两个阶段,现象意识在通达意识之前并为之提供基础。至关重要的区别在于,布洛克相信,正如其名称所暗示的那样,现象意识在其被通达之前就已存在了。因此,与我们采取的路线相反,布洛克断言现象性可能是脑活动的一个内在特征。他近来的确结合了神经科学家维克多·拉米(Victor Lamme)提出的主张,即脑颞叶的周期性活动本身对于现象体验的产生是充分的。布洛克在2015年的一篇题为《意识:大科学和概念澄清》(Consciousness:big science and conceptual clarity)的文章中坚称:“有可能存在甚至不具有实际认知通达的有意识体验。”[3]166但是不只是布洛克和拉米,出人意料的是,许多当代哲学家似乎认为—希望—事实就是如此。米歇尔·比特博尔(Michel Bitbol)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他认为:“我们能排除脑乃至身体的任意(大或小)区域与转瞬即逝的纯粹体验的关联吗?尽管从中无法获得任何报告。”[4]267
当然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排除,不过有一些可以。自由漂浮的不可通达的现象体验的这个想法在概念上是难以理解的(opaque),正如很难想象《纽约客》的一张页面在体验自己是好笑的。但是即使我们把概念上的反对意见置于一旁,这个观念在经验实证上也是无效的。根据定义,没有人可以报告或者以任何方式证明他们正在体验一个感觉的现象感受,除非他们能以某种方式通达它们。所以该主张超出了科学证明的可能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以布洛克方式定义的现象意识的确是“我们用来‘约分’”的一些东西,“无论它是什么,都是可以被消掉”的一些东西。
我说支持布洛克观点的哲学家数量多到出人意料,是因为哲学家照理来说具有清晰思考的特殊才能。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失败是极其令人失望的,而这种失望不只是针对哲学,而且是针对我们更广泛的理智文化。这种文化在某些地方几乎使意识研究陷入绝境。在任何地方—书籍、舞台、电影—我们都可以听到那个“声名狼藉”的意识的“难问题”。这个问题是什么?它最终不过是一个解释内在现象性的问题:纯粹的脑过程如何可能拥有作为根本非关系事实的现象品质?可是,正如我希望已经证明的那样,如果从来没有这样的事物出现在自然世界中,将来也不会有,那么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了。在哲学上花大量的精力来解决它就是在极大地浪费时间。
所以,让我们回到我们能够取得进步的议题上来。当我们转向内德·布洛克,我们关于感觉如何获得它们的现象感受的讨论只能半途而废。我已经指出,sentition已经演化到拥有这样的特征,它以自我谜图的形式来表征具有现象感受的东西。但是如果自我谜图没有内在现象性,它又是如何实现这一点的呢?纯粹脑过程是如何能具有现象感受的呢?
嗯,这又如何?我把自我谜图称作“一个写在脑上之谜”(a riddle written on the brain)。当我这样做时,我会继续提到感觉与笑话之间的类比。但是我想知道我们还能否更进一步。感觉与笑话在体验水平上共享了结构特征吗?如果是这样,它们甚至可能共享机制吗?如果我们能够发现一幅纯粹的图画如何看上去好笑,那么我们或许也能明白一个纯粹的脑过程如何能拥有现象感受。
这个类比显然并不始终一致。感觉并非真的是笑话。有一点它们的确是共有的,即它们都有意地影响你的情绪。但是它们显然是以不同的方式。笑话使你发笑,而感觉使你充满惊奇。笑话使你写出类似题为《笑话之内:用幽默反向设计心智》(Inside Jokes:Using Humour to Reverse-Engineer the Mind)[5]的著作 ;感觉则使你写出类似题为《灵魂之尘:意识的魔法》的作品[6]。你可能认为,根据它们心理学上的影响,这两类现象不在同一范畴里。但是,别急!现在谈到这一点,我要说我们也可以想象一本书叫作《幽默:笑话的魔法》(Humour:the magic of jokes);同样,一本书叫作《感觉之内:用现象性反向设计意识》(Inside Sensations:Using Phenomenality to Reverse-Engineer Consciousness)(可以说我们在本文中就是这么做的)。所以这个类比还会有更多寓意吗?我认为这至少值得一试。
赫尔利(Hurley)和他的合作者(在上面提及的那本书里)提出一个笑话的一般理论。正如他们所做的那样,在他们之前的其他作家也注意到,使一个笑话变得好笑的关键是,笑话在你的心智中形成一些期待,使这些期待落空,并表明你在哪里想错了。可是少数人会进一步追问好笑性为什么是令人愉快的。为什么你会享受被诱使犯错并得到纠正?赫尔利等人有一个有趣而合理的回答:你在笑话中得到愉悦的原因—即使是低劣的愉悦—是鼓励你寻找更多机会来测试和修正你自己的先入之见。你需要笑话把你猛地推出你陷入的老套观念。
笑话使你猝不及防,并迫使你重新思考。但是我们应当注意,它就到此为止了。笑话并不会动摇你的世界观的基础。作者指出笑话同魔术密切相关(一个重要的区别是魔术向你显示你在哪里出错了)。但是我们注意到适用于笑话的那些陈规通常也适用于魔术:你理所当然地认为舞台魔术不是真的魔法。还有,如果你知道魔术是如何做的,你可以很轻松地使它与你现有的现实图景相适合(并且真的会大声笑出来)。
不过我希望把注意力转到第三种现象上,它像笑话或魔术一样以错误的假定开始,但是结果很不一样。我们可以把这些称作“显灵”(epiphanies)。显灵在你被给出一些证据而不是单纯需要重新思考时出现,它迫使你修正你的最基本的教义,用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的话说,就是经历一场“范式转换”。它们导致你接受魔法而不是把它撇在一边。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也可能会感到愉悦,因为你已经学到了新的东西。但是这时你所学到的实际上是范式转换,你可能会感到一种不同层次上的情绪—敬畏。
显灵可以出现在许多语境中:宗教的、浪漫的、哲学的、科学的。它们可能在需要重要修正时被足够好的(或者坏的)证据触发。当伦敦的一位杰出的物理学教授约翰·泰勒(John Taylor)在1974年见证了尤里·盖勒(Uri Geller)用纯粹意志力弄弯一个金属勺后,看得出他很震惊。很快他写信给盖勒:“金属弯曲的盖勒效应—显然并非来自欺骗。它是如此异常,这给现代科学带来了一个重大挑战,如果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的话,它甚至可能摧毁科学。”[7]88在这个例子中,泰勒错把一个魔术当真了。但是他的反应完全符合他认为他所看到的事情。在不同的时期,这也可能是伽利略(Galileo)在发现木星卫星时的反应,薛定谔(Schrodinger)之于双缝实验结果的反应,或者弗雷格(Frege)之于罗素悖论的反应(弗雷格给罗素写信说:“算术摇摇欲坠。”)。
回到感觉问题上来。你会如何,或你该如何回应有意识体验的意念弯曲这个困惑?
记录显示,即使是最出色的哲学人物在面对他们所曲解的难问题时,也会屈从于正襟危坐的胡说八道。杰瑞·福多(Jerry Fodor)就是一个典型:“按照目前状况来看,我们还不能想象难问题的解决路径。在设想解决方案时所需要对我们的概念和理论做出的修正或许非常深刻和让人不安……在难问题被我们解决之前,几乎没有什么是我们不能放弃的。”[8]9或者用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的话来说:“意识的存在似乎意味着:尽管对宇宙的物理学解释丰富且有效力,但那也只是真理的一部分;如果物理和化学可以解释一切,那自然秩序将远不及它本来所是的庄严肃穆。”[9]35至少可以说,这些是职业哲学家对一个现象的有趣回应,如果我们之前的分析是对的话,那么这个现象实际上是脑施加于自身的一个魔法效应—尽管令人惊异,但也不过是盖勒勺子诡计意义上的范式转换。
但是对非哲学家的普通民众该如何呢?你那普通的乔(Joe)该如何看待他似乎是奇迹的一个例示的事实呢?你或许认为大多数人过于现实,以至它们不会被意识的意义、谕示所困扰。你可能这么想……直到你环顾四周,认识到根本不存在非哲学家这样的人。事实上,我们物种的历史表明,世界各地的人早已演化成了天生的哲学家,他们沉浸在形而上学的焦虑中,他们像任何职业哲学家一样—可能更易于—把意识看作是超自然的启示,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握手。
因此这个大问题是:这样一种自然造作的显灵对于人类生存真的具有积极结果吗?这是意识作为生物学适应性的意义之所在吗?我的著作《灵魂之尘》力图说明,确实如此。
但现在我要到此为止。“假设每个人都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们称之为‘非常之奇迹’(bloody marvel)的东西。”无须多言。
[1]Wittgenstein L.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M]. Anscombe GEM. trans. Oxford:Blackwell,1958.
[2]Block N. On a confusion about a function of consciousness[J]. 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1995,18(2).
[3]Block N. Consciousness,big science and conceptual clarity[M]// Marcus G,Freeman J. The future of the brain:essays by the world’s leading neuroscientists. 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
[4]Bitbol M. On the primary nature of consciousness[M]// Capra F,Luigi P L. The systems view of life.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
[5]Hurley M M,Dennett D C,Adams R B. Inside jokes:using humor to reverse-engineer the mind[M]. Cambridge MA:MIT Press,2013.
[6]Humphrey N. Soul dust:the magic of consciousness[M]. 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1.
[7]Geller U. My story[M]. New York:Praeger,1975.
[8]Fodor J. Headaches have themselves[J]. London Review of Books,2007,29(10).
[9]Nagel T. Mind and Cosmos[M].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
[责任编辑:杨雅婕]
A Riddle Written on the Brain
Nicholas Humphrey1LI Heng-wei2DONG Zi-li2DONG Da2
( 1.Darwin College, University of Cambridge, Cambridge CB39EU, England;2.Philosophy Department,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58, China )
The sensation of red light falling on your eyes is similar to the experience of looking at a cartoon in the New Yorker. With two steps to arise, the phenomenal quality of sensation and the funniness of a joke are both properties of your subjective about external events. With sensations, (1) your brain responds to signals from bodily sense organs with an internalized evaluative response; (2) your mind reads this response and represents“what it’s like”as the subjective property of redness. With jokes, (1) the cartoonist creates a funny drawing; (2) your mind takes in the drawing and represents“what it’s like”as the subjective property of funniness.This is a deliberately constrictive analogy which helps elucidate the nature of phenomenal consciousness and its neural correlates, and exposes the“difficult problem”as a conceptual error.
consciousness; brain; sensation; ipsundrum
李恒威,哲学博士,浙江大学哲学系、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教授;董自立,浙江大学哲学系硕士研究生;董达,浙江大学哲学系、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B842.7
A
2095-7068(2017)03-0006-06
2016-12-10
10.19563/j.cnki.sdjk.2017.03.002
作者简介:尼古拉斯·汉弗莱(Nicholas Humphrey)教授,英国著名心智哲学家和心理学家,现任英国剑桥大学达尔文学院高级研究员、伦敦经济学院艾默瑞图斯学院教授、伦敦新人文学院访问教授。汉弗莱研究兴趣广泛,主要包括人类智力和意识的演化,他提出过著名的“智力的社会功能”(social function of intellect)理论、“健康管理系统”(health management system)理论等,此外,汉弗莱是第一个揭示“盲视”现象存在的学者,也是唯一一位曾经参与编辑世界著名文学杂志Granta的科学家。
国家社科规划基金项目“意识的第一人称方法论研究”(项目编号:14BZX024)、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认知哲学研究”(项目编号:13JZD00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 原文发表于《意识研究杂志》(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2016年7-8期[Humphrey,N.(2016) A riddle written on the brain.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23,No. 7-8,pp. 278-287.],并经汉弗莱教授及《意识研究杂志》授权翻译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