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认识者”的文学

摘 要：河野多惠子文学中塑造的女性，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处于被动弱势的地位，具有非伦理性以及嗜虐性等特点，但能够客观理性地思考婚姻、两性及人生，敢于正视及表达自身的诉求，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且河野多惠子将这些女性置于超自然的神秘环境下，将现实与精神融为一体，营造出了一个怪诞的“泉镜花”式的文学世界。

关键词：河野河野多惠子 非伦理性 自我意识 超自然物

河野多惠子（1926-2015）二十岁出头便立志成为作家，开始写作。1961年发表的处女作《搜罗幼童》获新潮同人杂志奖，受到日本文坛的关注。1963年以小说《蟹》获得第四十九届芥川奖。1989年，当选日本艺术院会员，并与大庭美奈子一起成为芥川奖最早的女性评委，任职至2007年。河野多惠子的文学创作长达50余年，创作小说40多部，主要代表作有《蟹》（1963）、《不意之声》（1968）、《一年之牧歌》（1980）、《木乃伊列奇谭》（1990）、《半所有者》（2002）等。其作品曾获得芥川奖、女流文学奖、读卖文学奖、谷崎润一郎奖、日本艺术院奖等多项文学大奖。

河野多惠子的初期创作始于20世纪60年代，其作品以崭新的视角表现了“母性”等日本社会关注的话题，引起文坛的巨大反响。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正值世界女性解放运动风起云涌，河野多惠子的作品凸显的“不孕”“反母性”“自我意识”等主题再次受到女性文学研究者的关注。河野多惠子的文学既关注了女性所面临的各种困境，同时也关注了普遍的人性问题，因此，日本学者近藤功将河野多惠子的文学称作“人性认识者”[1]的文学。

一、女性的非伦理性与嗜虐性

河野河野多惠子的作品表现了女性的非伦理性。1970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回转门》描写了中年女性真子的再婚生活。在看似平常的叙述中，揭示了徘徊于婚姻中的真子对婚姻、家庭、两性等人生问题的思考。真子经历了两次婚姻后，经人介绍，结识了现任丈夫金田。金田虽然普通，但是好色，与多位女同事甚至友人之妻有染。而作为“婚姻渡口的常客”[2]，真子也并未压抑自己的情欲，与金田再婚之后，还与一位熟识的律师保持着肉体关系。在丈夫与友人宇津木的谋划下，主人公们甚至上演了“换妻”闹剧。尽管真子早就识破了男人们的诡计，但丝毫未反抗。面对宇津木的引诱，她只是调整自己的心情，任事态变化。真子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意志，顺应对方，以求实现自己对性的需求。她之所以默许丈夫的“换妻”计划，是因为她能够从想象丈夫与他人的性行为中体会到性的快感。从这一层面上来看，又体现出了女性受虐的倾向。这种受虐行为，实质上是一种幻想，一种观念性的受虐。水田宗子曾经就这一问题，指出：“此处的受虐如果是观念性的话，由此唤起的性快感也应是观念性的。通过‘不能生产的性的性快感获得生的真实感，河野多惠子作品主人公的终点归根结底就是观念的世界。”[3]

河野多惠子的作品还表现了女性的另一特性，即女性的嗜虐性。这一特性似乎是根源于女性的本性。《赴夜》中的村尾和福子之间的性虐行为是自愿的；《春愁》中，在战场中曾经有虐杀行为的男子，时常喜欢施暴；《搜罗幼童》中的晶子有受虐倾向，她所承受的虐待，令公寓的人们吃惊。河野多惠子认为，女性与男性交往的时候，本能地处于被动，因此，嗜虐性也表现得越来越强烈。《雏形》中的女队长节子，与比自己年幼的伸子嬉戏，当年幼的伸子压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节子表现出了期待与不安，突然觉得自己变得比伸子年龄还小。《回转门》中的真子，在与宇津木的交往中依然显示出了女性的被动性，并且，在被動中结束了这段感情。

河野多惠子作品中的女主人公具有非伦理性、嗜虐性等特性，小说中围绕性本能的两性描写看似充溢着官能之美，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河野多惠子笔下的性爱，虽然是一种本能的行为，但绝不是束缚男女关系的手段。约束人们行为的根本应该是自我意识，性本能也不能排除在这种自我意识之外。绝对的自我是人的根基，男女之间的爱情以及性爱都是建立于这一基础之上的。

二、现代女性的自我意识与孤独感

河野多惠子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虽然不会抗拒恋爱、结婚，但是几乎都拒绝生育，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甚至是强烈的占有欲。女性在爱着男性的时候，例如《双穹》中的房子，甚至想把男性当成是自己的一部分。“你是女王、帝王。你该不会是想独占我的生活吧？”[4]被她爱着的男人愤怒地发出如此抗议。虽然房子并不是有意识地去霸占对方的生活，但是结果却是房子的意志贯穿了他们每日的生活。甚至在与男性共同生活的时候，房子也会将两个人生活的一部分时间据为己有。这虽然是一种对自我的守护，但是这种态度同时也让房子感受到了不可抑制的孤独。女性要想守护自己，就不能完全向男性敞开心扉，不能活在对方的阴影之下。因此，无论多么渴望拥有爱情，也应该首先以自我为中心。即便是性爱的时候，一时之欢一旦结束，与男性之间的直接而固定的关系也就终结了。这是一种绝对的孤独。河野多惠子正是从弱势群体的女性视角表达了现代女性的自我意识与孤独感。

河野多惠子的作品中的女性，渴望保持自己独立的生活方式，本能地抗拒同居或者婚姻生活。在大多数情况下，女性们都不会主动要求同居或者结婚。《梦之城》中的哉子，质疑自己是否命中注定要过这样的家庭生活。《承诺》中的靖子，预感到男友将要向自己求婚的时候，认为同居结婚，就是通往万劫不复的地狱的开始。对于两性关系以及婚姻家庭的思考，源自深陷其中的女性对自我约束的预感。即便牺牲爱情，女性也要维护自我的独立。这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女性，在与男性恋爱的时候，也会无意识地独占对方的生活。如果无法独占的话，就会因未能完全拥有对方的爱情而感到苦恼。河野多惠子从这一角度着眼，探讨了现代女性所拥有的自我意识。而这种自我意识，已经成为现代人身上具有的共性。受现代社会机制下强压的人们，在维护自我的同时，很容易会陷入孤独的深渊。河野多惠子将这些女性置于悲剧之中，女性作为一种社会弱势群体，相形之下，比男性更加不幸。因此，河野多惠子塑造的女性，即便是想要维护自我，现实中也不得不承担悲剧性的宿命。

三、战争体验以及对超自然物的迷信

《雪》《邂逅》《操纵女角木偶》以及《不意之声》等作品中都存在超自然物。河野多惠子对于超自然物的迷信，其缘由可以追溯到她过往的体验。“轰地一声，炸弹落了下来，当时我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由于太过紧张，甚至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灵魂，相信只要炸弹落在自己的身上，灵魂就会从身体中飞出来。”[5]河野多惠子曾经这样追忆自己遭遇空袭时的感受，她相信这就是超自然物。 “在空袭的时候，所有理性的判断能力都丧失了，甚至自身的存在，或者一切现实的感觉都丧失了，连是否还有意识都忘记了。”[6]这样的体验超越了理性与现实，开启了人的内心世界，河野多惠子便由此产生了对超自然物的执着。如此看来，河野多惠子文学中的超自然物元素，离不开曾经的空袭体验。

人们的理性停止工作的时候，非理性的直觉就会起作用，进而可以感受到意识之外的东西，由此，产生了对超自然物的确信。这样的感受来自河野多惠子的直接体验，因此其描写更加真实，给与读者的冲击力也更加强烈。作品中对超自然物的确信经历了几个不同的阶段。《雪》中最先出现了预感先知的元素。女主人公早子梦到母亲后惊醒，紧接着收到了一封告知母亲死讯的电报。预感容易出现在人们处于神经极度敏感之时，预感先知的元素成为河野多惠子之后作品中的一个要素。《邂逅》中，姐姐俊子亦是通过刚刚邮寄到家的同窗会杂志得知了妹妹的死讯。亡灵的首次出现是在《操纵女角木偶》中。有几个人看到操纵女角木偶的幸六所使用的女角木偶背后有黑衣人操纵的人偶影子靠近，这是对幸六的行为心生怨恨而死去的兄弟玉枝的亡灵。《不意之声》中也出现了亡灵，这部作品主要描写的是女主人公吁希子与父亲的生灵以及亡灵之间的精神交流。小说的开头，吁希子与丈夫馗一吵架之后离家出走。在父亲亡灵的示意下，在决定杀死三人的幻想中展开故事的叙述。吁希子与亡灵进行精神交流的世界，是一个现实意识不起作用的世界。在这种意识的世界里，亡父亲切的面容一直起着暗示作用。亡灵出现，给人感觉似乎进入了“泉镜花”式的怪诞世界。

河野多惠子确信灵魂的存在，她所构想的作品，如同《不意之声》一般，在深层的心理世界、非合理的情感世界中人们的意识活动会变得极其活跃。作为对过于合理化、系统化的现实世界的反向假定，现代人虽然理性上不相信灵魂的存在，但是内心又反被这种元素所吸引，河野多惠子的文学正是在这样的非合理性中揭开了潜藏于深层的精神世界。

結语

河野多惠子的文学，从日常的角度关注人的深层心理以及非理性的情感世界。河野多惠子塑造的女性拒绝生育，抗拒婚姻的束缚，在现实生活中表现出了非伦理性以及嗜虐性等特征。同时，她们又能够坚决地维护自我，具有强烈的自我意识。此外，河野多惠子迷信超自然物的迷信，通过反写实主义的手法营造出了一个充满幻想的文学世界。而正是河野多惠子所经历的空袭体验，使得她对人性的认识超越了理性与现实的界线，以崭新的视角揭示潜藏于日常中的人性奥秘。

（基金项目：本文系山东政法学院科研计划项目——“日本现代女性作家的战争书写——以大庭美奈子、河野河野多惠子为中心”[编号：2015Q26B]之中期成果。）

注释：

[1][日]近藤功：《河野多恵子この蠱惑的存在》，三田文学，1971年，第5期。

[2]肖霞：《婚姻是艘摆渡船——河野多惠子<回转门>中的女性形象》，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16年，第3期。

[3][日]水田宗子：《フェミニズムの彼方：女性表現の深層》，東京：講談社，1991年版。

[4][日]河野多恵子：《双穹》，《河野多恵子全集（第2巻）》，東京：新潮社版，1995年版，268ページ。

[5][日]河野多恵子：《『嵐が丘』の超自然性》，《河野多恵子全集（第9巻）》，東京：新潮社版，1995年版，339ページ。

[6][日]河野多恵子：《『嵐が丘』の超自然性》，《河野多恵子全集（第9巻）》，東京：新潮社版，1995年版，341ページ。

（郭燕梅 山东济南 山东政法学院 25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