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繁花》的灰调叙述特色

2017-03-30 14:50张淼
北方文学·下旬 2017年2期
关键词:叙述繁花节奏

张淼

摘要:《繁花》的先锋性似乎就在于小说叙述方式、叙述结构以及叙述内容的非同一般。然而,我们从一个宏观的角度去品读小说,不难发现全篇小说都笼罩在一种灰调的氛围中。本文就对小说的灰调叙述进行了具体分析,分别从叙述节奏、叙述色彩和叙述语言上进行阐释。试图呈现出小说灰调叙述的特色,探求小说的与众不同之处。

关键词:灰调;叙述;节奏;色彩;语言

金宇澄以低姿态的说书人的视角徐徐讲述了两段远离上海宏大生活背后的平凡故事,以三个主人公的成长故事去映射时代的特征,展现人性的本质。小说将生活截取为两段,一段从1960年代说起,一直讲到1970年代末期,描写的多为悲剧。一段从1900代初期写起,一直讲到1990年代末期写的多为闹剧。《繁花》的惊艳无疑在于它取材的独特性和叙述方式的特殊性。在叙述内容上,《繁花》呈现出两大特色,一是以城市为中心,且描摹的是城市中平凡琐屑的生活。书中多写世态人情、饮食男女、男欢女爱,反映出一种平凡真实的城市生存状态。二是以上海为中心,《繁花》采用吴方言对上海日常生活进行精密重构和再现,还原上海几十年的生活史,作者极力去展现人生的真实,以一个集结各色人物的上海为背景,刻画一个个人物的影像并将其交织在一起,展现出交织着各种欲望的灰色都市生活画面。在叙述方式上,采用交叉穿插式的结构方式,以繁体字标出的单数章写过去的岁月,以简体字标出的双数章写当下的故事。

然而,仔细分析,不难发现,全书的叙述呈现出一种灰调的色彩,这种灰调的叙述特色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作者的叙述节奏缓慢如流水,没有突出激烈的情节,而给人以灰色平静之感。其二,在叙述内容上,小说展现的是都市小人物的灰色人生,小说的人物大多带有悲情的色彩,全书的基调也因此带有灰色之感。其三,在叙述的语言上,小说多采用对话的方式,没有特别的刻话描摹,也可归为灰色语言。

灰色的叙述节奏

金宇澄以一种近乎不带感情的叙述方式平静沉稳地对数十年间的人生变幻进行描写,小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不急不徐舒缓自如的叙事姿态。

这种灰色的叙述节奏主要通过两种方式来展现,一是,作者在事件的描摹刻画上,始终采用客观的描摹而有意控制自己感情的流露。正如王春林教授说:“这种超稳定的叙事控制,给读者留下一个突出的感觉就是,哪怕山崩地裂山呼海啸也都我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1]如文中第十一章中关于“文革”中死亡场景的叙述,本应是非常惨烈的景象,在金宇澄的笔下却没有强烈的渲染,只有对细节客观冷静的描写,在这里你看不到人物的内心情感变化。文中对于文革中自杀的场景,作者是这样描述的:两人刚走几步,沪生忽然说,这是啥。姝华停下来。沪生发现,路边阴沟盖上,漏空铁栅栏之间,有一颗滚圆红湿小球,仔细再看,一只孤零零的人眼睛,黑白相间,一颗眼球,连着紫色筋络,白浆,滴滴血水。姝华微微发抖,勉强起身,慢慢走到淮海路口,靠了墙,安定几分钟。[2]

文中除了一句“姝华微微发抖,躲到梧桐树下干呕”流露出作者的情绪外,其他叙事话语均属于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客观描述。然而,作家越是冷静克制,就越能够凸显出死亡本身的残酷意味来。对于死者极真实极细致的客观描写,更能凸显文字刺痛心灵的力量。如此灰色的叙事节奏,展现的事物也近乎带有灰色的色彩。

其次,金宇澄在叙述中通过对标点符号的控制而达到这种灰色的叙述节奏。在小说的叙述过程中,金宇澄除偶尔使用书名号外,自始至终都只是用逗号和句号两种标点符号。他的这种安排,正是以一种说书人的话语方式塑造出一种平静如水的叙述境界,有效地控制故事的跌宕起伏,进而呈现出一部近乎没有“高潮”的小说。

同时,正如金宇澄所说:“能够到传统文字里寻找力量,瞬息之间,具有‘闪耀的韵致。”[3]作者以说书人这一弱化的叙事者的身份,降低了俯瞰生活的视线,使得故事宕开了紧缩的发条,沿着平面发展开去,朝着一条放松的笔致而行。这种在闲聊中展开的缓慢叙述,也可看作是灰色的叙述节奏。作者以特殊的视角,放低姿态呈现出灰色的叙述节奏。

显然,作者通过刻意的安排呈现出一种灰调的叙述节奏,不疾不徐,平静地叙述那段琐屑的都市生活,而这一点正使《繁花》呈现出不一样的风味。

灰色的叙述色彩

小说没有波澜壮阔的宏大场景,有的只是上海百姓的日常生活,在他的笔下有午后悠闲地麻将,街头巷尾的八卦,一次又一次重复的饭局以及现代都市复杂的感情纠葛。金宇澄以敏锐的目光直击城市的灵魂深处,呈现出一种灰色的日常生活姿态。而这种灰色实际上是一种颓败,正如贾平凹在《废都》里所说,“百鬼狰狞,上帝无言。”[4]

在《繁花》的开头处,沪生就被卖大闸蟹的陶陶拉住攀谈,陶陶对其大吐苦水,抱怨性生活过度亢奋的老婆。在“引子”结尾处,陶陶又津津有味地讲起弄堂里的捉奸故事。小说的最后,作者又通过小琴的日记告诉大家,陶陶心中与小琴的壮丽私奔不过是她设下的一个圈套,而在他与发妻芳妹离婚的当天,小琴却意外身亡,他的所有谋划都变得毫无意义。这种混沌、散漫、无聊、恶俗的生活,在金宇澄的灰色叙述中得以一一展现。

《繁花》描写了众多人物,每个人都是一朵花,散發着各种怪异的味道,呈现出一片灰压压一大片的人物群落。他们被时代裹挟着前行,虽是“上帝不响,像是一切由我决定”,但最后是向生活无奈的低头。他们的生活用“饮食那女,人之大欲”概括最合适不过,他们被欲望推动着前行,用着各自的生存智慧谋求生理、心理上的满足。作者没有用过多笔触刻画某一个人物而是将其身影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都市的灰色生活场景。作者通过对他们的命运描述,传递出一种悲情色彩,表达他的悲悯情怀。在小说的二十九章,有这样一段话:“小毛说,世界变化快。老毛讲,弹指一挥。挥就是灰,一粒灰尘。理发店,大自鸣钟,所有人,是一粒灰尘,有啥呢。”[5]

而这段话所传递出对于自身渺小的感叹和对于人事的种种无奈包含了作者对于人生的感悟和无限的悲悯之情。此时,距离小毛因病去世已不远,仿佛是小毛的谶言。小毛作为一个悲剧人物,始终没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先是追求银凤不得,在母亲的安排下寻到春香结婚,不料,春香死于难产,留下小毛单身一人。

具有悲剧色彩的不单单只有小毛一人,作者还塑造了一群带有灰色色彩的女性形象。她们所有人的出场都个个鲜艳生动,但每个人的人生又都以悲凉为底色,在各自的年代中盛开而后凋零。无论是单数章中的蓓蒂、姝华、兰兰、大妹妹、春香,还是偶数章中活跃在各个饭局的李李、梅瑞、汪小姐、玲子以及小琴、芳妹、白萍,她们的出场或清新典雅或美丽妖媚。然而,她们的结局却多多少少带有悲剧的色彩,投上了灰色的笔调。姝华是单数章中悲情的女性,她富有思想和才情,喜欢写字、抄诗。然而,在经历知青下方和文革浩劫过后,她却落得精神失常的结局。当沪生再次与她相见时,她已分不清上海无锡,语言混乱,憔悴不堪。单数章中的蓓蒂本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由于抄家的缘故,她和绍兴姆妈永远的消失了。此处,作者没有明写,而是借助姝华之口赋予二者神话的意味,讲其变成两条金鱼被猫衔去黄浦江上了。出场于20世纪90年代的李李、汪小姐、梅瑞、玲子、小琴等人,表面上看都是那个时代,市场经济中贪于世俗的繁华女子,实则这些女子却有不能把握人生命运之苦。善于交际的“至真园”老板李李,年轻时被朋友欺骗沦落风尘,脐下三寸,被刻上一行英文刺青‘fuckme,从此成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她和阿宝的一场欢爱终究是萍水相逢,李李终以遁入空门来寻求自赎。梅瑞徘徊于母亲与母亲的情人之间,生意失败后无家可归,只能寄宿到前夫家中伺候瘫痪前夫。汪小姐因外遇怀上怪胎,小琴在夺得陶陶后意外坠楼身亡。这些女性人物形象都带有某种悲情的色彩,她们的命运仿佛是上帝的安排,在任何奋力的挣扎过后,却依旧以悲剧结尾。

《繁花》中的人物笼罩在一种灰色的迷雾中,给人以昏昏沉沉,凄凄惨惨之感。作者以一种客观冷静的叙述描绘他们的人生沉浮,在灰色的叙述中凸显出他们人生的苍凉感,进而表达自己的悲悯之情。

灰色的叙述语言

灰色的叙述语言指的是作者没有过多的渲染和刻意的描绘,而是以对话的方式交代事情,表现人物。此外,在吴方言的应用方面,我们可以看到一种平和的语调,这一点也是小说语言的特别之处,可看作灰色的语言。

小说中对于人物情态的描写只有寥寥数笔,作者没有对人物形象进行细致的刻画而是通过大段的对话来推动情节的发展。他将人物的心理活动融入到对话中,常以“某某不响”结束,呈现出一种灰色的叙述语言。

第五章有这样一段:“蓓蒂说,是这种橘子树呀。阿宝不响。蓓蒂说,我进来帮忙。阿宝说,不要烦我。蓓蒂说,看到马头,不开心了。阿宝不响。蓓蒂说,马头过来呀。马头走过来,靠近篱笆。蓓蒂说,这是阿宝。马头说,阿宝。阿宝点点头。蓓蒂说,不开心了。阿宝不响。”[6]阿宝和蓓蒂之间是一种青梅竹马的关系,当倾慕蓓蒂的阿宝看见他的新朋友马头时,心中自会有一种抵触的情绪。虽是不响,其实阿宝心中的不悦已经展露无疑。金宇澄没有直接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而是用一种灰色的叙述语言暗示人物的感情,此处的三个不响恰恰传递出阿宝微妙的心理状态。

第八章也有这样的叙述:“徐总惊赏说,真有性格,看得懂汪小姐的男人,看样子不多了。李李不响。汪小姐羞怯说,徐总懂我就可以了,苏安不响。”[7]此时,正值阿宝一行人前往常熟游玩,李李和苏安的不响其实各有玄机。当时的李李,正处在和汪小姐争风吃醋的一个时期,当徐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奖汪小姐的时候,李李心中自然不是个滋味。怨恨、失落、不满全都汇聚在这个“不响”中了。作为徐总部下的安安早就对徐总心有所属,她面对徐总与徐小姐的当众“调情”,心中也有一种不满的情绪。作者在此处的刻画,没有正面的交流和激烈的冲突,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这种灰色叙述语言实则真实地反映了都市生活的生存法则,即使他们内心有多大的波澜,也都不能够流露出来。就此来看,这种灰色的叙述语言,不仅凸显出人物纷繁复杂的内心世界,而且是一种城市生活的真实还原。看似一切平静,实则暗潮涌动,为小说笼罩一层氤氲的气氛,使人感到人生的灰朦和猜详不透。

其次,语调的平和也是灰色叙述语言的一种展现。小说采用吴方言来叙述使得人物说话时的腔调、语序都表现出南方小镇特有的舒缓个性,就连小说主人公的性格也是那么如水温柔,遇事不骄不躁,全然没有脾气。在小说的引子部分有一段极有意思的对话:

梅瑞颓然说,其实,主要是我崇拜一个男人。沪生说,我明白了。梅瑞说,这个男人,我现在绕不过去了。沪深说,我明白了。梅瑞说,啥人呢。沪生说,阿宝。

梅瑞说,宝总以前,谈过几个女朋友呢。沪生說,一言难尽。梅瑞说,宝总以前女朋友,为啥分手的。沪生不响。梅瑞说,宝总对我,如果有了想法,沪生要告诉我,沪生说,一定。[8]

沪生与梅瑞本来是男女朋友,梅瑞现在看上了沪生的好朋友阿宝,提出分手的时候,沪生表现出异常平静。这种平静很大程度上源自小说主人公作为南方男子温顺而平和的性格。小说中这种语言场景的叙述比比皆是,作者通过这种灰色的叙述语言表现南方生活的调性。

我们在灰色叙述语言中,看不到激烈的冲突,看不到人们表面的不满,我们看到的只有不语、平静、沉默。然而在这种表面上的祥和下却埋藏了种种丑恶的欲望、不满的情绪,使得小说带有一种灰色的笔调。

总结:

所谓灰色,指的是一种平淡中的残酷,冷静中的压抑。整部小说,没有“高潮”,没有重点人物,没有激烈的语言,一切叙述就如平静的苏州河一般缓缓流淌,载着历史的过往,时代的气息,人生的悲欢,去反映人生真处的悲凉。

作者用灰色的叙述节奏、灰色的叙述语言去讲述一段灰色的都市生活,使整个故事都被投以灰色的叙述色彩。小说在谈笑吃喝间尽显人生的无奈与痛楚,每一个人物都是一朵花,他们以各自奇异的方式谋生、谋利,散发着奇异的味道,然而繁花终须落尽,一切又都沉匿于灰色的社会生活中。《繁花》的灰色叙述笔调正与它的叙述内容不谋而合,呈现出最真实的城市生活姿态,也因此,小说变得和其他城市题材的小说有所不同。

参考文献:

[1]王春林.《繁花》:中国现代城市诗学建构的新突破[J].现代中文学刊,2014(01).

[2]金宇澄.繁花[J].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148.

[3]金宇澄,朱小如.我想做一个位置低的说书人[N].文学报,2012年11月8日.

[4]贾平凹.废都[M].译林出版社,2012,2.

[5] 金宇澄.繁花[J].上海文艺出版社, 第392-393页.

[6]同上,第68-69页.

[7]同上,第104页.

[8]同上,引子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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