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绿杨低语
绿杨,一个带着春天气息与春天想象的名字,一处有话想说,有话好说的典雅院落。
2012年4月,这个全称叫做“绿杨宾舍”的古典院落被租借过来,做了中华诗词研究院的办公场所。
现在,这个散发着数百年历史气味的京西老四合院子,又将弥漫中华诗词研究院的青春气息。因为2011年9月7日成立的中华诗词研究院搬进来还不到一年,她的工作人员平均年龄也就三十多一点。兴奋、好奇和对未来的憧憬,成为诗词院年轻人精神生活的一部分。
现在,我感觉院子里的古槐与老柏都长了精神。冬天了,古槐疏枝健朗,老柏细叶青翠。还有流畅的灰瓦屋顶,以及同样流畅的灰瓦屋顶上的白云;还有隐约有声的虫鸣,以及精力旺盛,不停地在枝头、梁栋间飞腾叫唤的麻雀和喜鹊,感觉里,都活活泼泼开来。它们高兴啊。它们知道自己将牵动诗人们的视线和情思,将会被诗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写进诗句里。它们还知道自己将和主人一起诗意地栖居,这多么好。
这个时候,会有很多话想说。我知道绿杨是不可口若悬河、高声话语的。一个王朝的更替兴衰,几百年沧桑历史,多少人物和事件沉浸在这儿。他们真的像风一样吹走了吗?不会的,他们有他们的存在方式。我总觉得此刻他们就躲在绿杨的某一个暗角,好奇地打量这个来自南方大湖边、有些水土不适、略带几分腼腆的陌生人。他们要看你如何说话和动作,看你怎样描摹绿杨的秋颜和春色,然后,去接通中华文脉的一支涓涓细流。我相信他们此刻正投来惊喜、信任,并且期待的目光。
绿杨没有古院的陈旧与逼仄。她大气、沉稳、开阔。阳光大面积铺展开来,天空一片澄蓝。绿杨总是给人信心和力量。总会有意无意中,去追随一个少年的身影,感知他的气息,找寻他的足迹。看他如何从这里起步,走向乡村,走向城市,走向时代的高地,扛起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重托。
此刻,我得把心沉静下来,放低声调,说一些平常日子里关于诗的思索和畅想。也许是积习使然,也许是使命和职责使然,总会想一些关于中华诗词的话题。在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需要一些人静静地沉思,然后舒缓地道出一个生命的心灵秘密。
二、从绿杨看香山
站在绿杨二楼阳台,抬头可见香山。看不到香山的泥土和岩石,也看不到香山的树木、花草以及野兔和獾子。但是,尤其在晴朗的日子,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大山的山脊,横亘于宇宙时空之中。它首尾不见,于天地之间起伏腾跃,威哉伟哉,神哉秘哉,引人遐思。
也许这就是远视的效果。放远里看,便能看出大物来。
大物是什么呢?我说的大物,当然不是地理意义上的香山,那是地理学家和房地产开发商心里的事情。我说的大物,是指人类文明的始终形态,是指中国诗歌的宏阔背景。
今天,中国诗歌的宏阔背景,往大里说,是人类文明的累积成果;往小里说,是中国几千年的诗歌传统,以及当代西方诗歌样式。
今天的中国诗歌,就是这远眺中的香山,虽轮廓清晰,天际线分明,但仍然首尾不见,难以一窥全豹。
这就对了。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唯其这样,我们才能抓住一些根本性的东西,并领略其中的大境。这正是我们今天需要具备的中华诗词大视域、大视野。一种大文化的形成,必然是人类意识的整体呈现。它充盈天地之间,作万代千秋之景。不明白这一点,就不能把握中华诗词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是的,需要时时提醒自己,站在绿杨二楼阳台看香山。“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样才不致使自己变成笼中之鸟,井底之蛙。
我知道王之涣的诗句,被人们千万次地引用,成为至理名言,成为登高望远、拓开胸次的精神武器。是的,更上层楼,方能克服短视的毛病,方能宏观地把握一些大问题。
三、血脉健旺的中华诗词
中华诗词是中华文脉的重要一支。
中华诗词与中华辞赋、中华散文、中华书法、中华绘画、中华雕塑、中华戏剧、中华小说等一起,汇成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河流,铸成中华文化精神,滋养了华夏民族。而中华诗词又是历史最久远、普及最广泛、影响最深入的一种文化形态。在最具影响力的中国文人谱系里,诗人词人无疑也是人们知道得最多、最熟悉与最亲切的。屈原、李白、杜甫、陶渊明、苏轼、李清照……只要稍具中华文化基本知识的人,随口就能说出七个八个来。这些诗人词人,无疑是中国文学的骄傲,也是人类文明的伟大遗产。
不能不看到中华詩词血脉健旺。从产生的那一天起,中华诗词就表现出温暖的黄土适应性和强劲的社会生命力。人们用诗歌赞美劳动、赞美爱情、赞美友谊、赞美春天。诗歌成为文明社会的重要标识,成为滋润心灵的甘泉和露水,成为温暖人心的太阳和月亮。
中华诗词从汉语言文字中产生,不仅受到汉民族的喜爱,同时,还受到兄弟少数民族的喜爱。我们不仅从早期北朝民歌《木兰辞》《敕勒歌》中,看到北方少数民族创作的汉语言诗歌的生动画卷,也从萨都剌、纳兰性德等诗人、词人的诗篇中,读到他们的别样情怀。无疑,中华诗词既是民族融合、国家统一的精神养料,更是民族融合、国家统一的文化象征。几千年来,无论是封建王朝频繁更替,抑或少数民族入主中原;还是五四运动新旧文化的激烈碰撞,白话文对文言文的全面覆盖;还是“文化大革命”暴风骤雨式的荡涤旧文化;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伊始,全面改革开放,西方文化大量涌入,所有这一切,都没有窒息中华诗词的生命活力,摇动中华诗词的生命根基。中华诗词永远活在汉语言文字里。中华诗词的根须,深深扎进中华文化厚土。中华诗词的基因,植入华夏民族的滚烫血液。中华诗词的美丽身影,总在人们的心头摇曳。中华诗词总是以她唯美的形式追求和引人向上的精神传统,以她活泼灵动而又无所不能的神奇力量,参与人们的社会生活,抚慰人们的情感,推动中华历史的文明进程。
中华诗词血脉健旺,不仅过去是这样,今天仍然是这样。我们不会忘记,1976年天安门广场群众自发的诗歌运动,主要还是以人们喜爱的传统诗词形式,爱憎分明地传达出思想解放的时代先声,并由此预示中华诗词又一个美好春天的到来。20世纪末叶,无疑是中华诗词的“复苏期”。“文革”结束,民族从阵痛中清醒,人民生活走上正轨,国家的开放,改革的深入,经济的繁荣,中华诗词逢春化雨,露出欣慰的笑容。1984年中国韵文学会成立后,全国各地诗词社团也随即迅速涌现,诗人创作热情持续高涨,诗词作品大量产生,诗词活动丰富多彩,形成了中华诗词蓬勃发展的崭新局面,成为当代中国一道壮丽的文化景观。
如果说20世纪最后20年是中华诗词的复苏期,那么进入21世纪,则伴随中华民族复兴,也分明看到中华诗词复兴在望。新世纪的十年,中华诗词承接上世纪末叶的发展势头,继续向前推进。不仅诗人和作品数量逐年扩大,诗词刊物逐年增多,作品质量逐年提高,诗人的年龄结构也发生了较大变化。由1980年代主要以中、老年人为主,到今天老、中、青结合,年轻人比例增大。更有不少自由体新诗人转笔写作旧体诗词,如贺敬之、刘征、丁芒、刘章、刘克胤等。小说家、散文家钟情旧体诗词,如王蒙、李元洛、聂鑫森、王充闾、熊召政等。用手机或电脑写作诗词、交流思想、抒发感情成为一种新的时尚。中华诗词诗人和诗词作品获得更广泛的社会认同。当代旧体诗词已经得到文学理论界的关注,李遇春、马大勇等青年学者,已经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对当代诗词的理论研究,一些學者的文学史著作开始收入当代诗词作品。旧体诗词和自由体新诗比翼双飞、共生共荣的友好繁荣格局初步形成。
四、原野一片生机
今天的中华诗词原野一片生机,已经显示出崭新的时代活力。这种活力,即是中华诗词的当代价值。我们欣喜地看到,今天的诗人所表现出来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信心,已经形成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对国家现代化建设和社会文明进程产生积极而深刻的影响。
今天的诗人亲身经历了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国家富强、民族振兴的时代巨变。他们既是建设者,又是创作者,更是见证人。他们知道昨天的中国,昨天的社会,昨天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们知道应当怎样去建设我们的国家,强盛我们的民族,美丽我们的家园。他们知道今天的发展来之不易,值得大书特书。于是,诗人们以饱满的家国情怀、激越的精神情感、热切的创作欲望创作诗词,表达心中的喜悦,反映时代的变化,张扬伟大的民族精神。不能不看到,鼓舞人心、催人奋进的主旋律作品,是今天中华诗词的主流。
今天的时代给诗词创作提供了丰厚条件和精神养料。新的生活、新的观念、新的语言、新的文字,给旧体诗词以极大鼓舞。民富国强,证明了中华民族的勤劳、智慧和创造精神,也证明了汉语言文字自立于世界文化之林,是世界最先进的语言文字之一。人们欣喜地看到,汉字在今天国家的现代化建设中,也放射出耀眼的时代光辉。运用汉语言文字,不仅能够创作世界一流的文学作品,同时,也能作为和世界交流对话的便捷、有效的工具,传达中华民族的精神理念与友好愿望,吸收世界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文明成果,建设一个现代化强国。在全面开放、飞速发展的今天,诗词创作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言文字的表现力。同时,中华诗词对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增强了民族文化自信和民族凝聚力。我以为,民族文化的归属感与认同感比什么都重要,民族内心的强大比什么都重要。中华诗词在提纯民族心智、回归精神家园、和谐社会生活方面所产生的积极作用,同样是不可低估的。
(蔡世平,湖南湘阴人。中国国学研究与国际交流中心顾问、特聘专家,中国楹联学会顾问,《心潮诗词评论》主编。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副院长,一级作家,词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