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 530000)
江西省信丰县位于江西省南部,信丰人民的祖先多数是从北方南迁来定居的,起先是从山西、河南、安徽等地迁在赣中的吉安、泰和、遂川一带,后又从赣中迁入信丰。民国时期,还有不少从广东梅县、五华等地居民迁到信丰大桥、新田一带。由于地理环境、历代官方语言的影响,信丰形成了城乡有别的城区话和农村土话两种不同的方言。城区话主要是北方方言,主要集中在信丰县城及其周边的郊区一带,农村土话主要是客家方言,根据其方言腔调的不同,还分为西南腔、西北腔、东乡腔、粤东腔、李庄腔等土话片区。信丰客家方言属于赣南方言区,本文选取的客家方言点是信丰县的古陂镇,该地周边是新田和大桥一带,主要是东乡腔土话片区。
下面将详细介绍信丰客家话“去”的语义及语法功能。
《说文解字·去部》 :“去,人相违也。”段玉裁注:“违,离也。”从语义上看,“去”是一个表示空间、位置移动的动词,现代汉语称为“趋向动词”。“去”的本义是离开,这可以在众多的古汉语文献资料中查到,例如“孟子去齐。《孟子·公孙丑下》。”后来在使用过程中,“去”逐渐由“离开”义变成“往”义,这是“去”语义上的第一次分化。关于“去”如何由“离开”义演变为“往”义的,胡敕瑞(2006)总结了三种具有代表性的说法,分别是:(1)“去”前有方位名词规约说,以杨克定(1988)为代表;(2)“去”后无方所宾语引发说,以王国栓(2002,2003)为代表;(3)“去”与“至”、“到”连用粘连说,以朱庆之(1992)为代表。
(1)啀去赣州。(我去赣州。)
(2)佢去乡下。(他去乡下。)
信丰客家话的“去”常出现在连动结构中,作句子的第一个谓语动词,其后面主要带方所宾语,也是一个趋向动词。例如:
(5)佢去了广东打工。(他去了广东打工。)
(6)啀去河下水裳衣。(我去河里洗衣服。)
当说话者不确定具体明确地方所位置以及方所位置是对话双方都清楚或者日常生活中固定的地方的时候,方所宾语可以省略,但是该句式所表达的事件必须是已然的。例如:
(7)细伢子去了读书。(小孩子去(学校)上学了。)
(8)佢唔在屋,去了上圩。(他不在家,去赶集了。)
-去了哪当嫽?(去哪玩了?)
-啀也唔晓得。(我也不知道。)
信丰客家话的趋向动词“去”还可以作趋向补语,但是动补之间必须加上“得[te]”标记(趋向动词“上、下、过、进”等作动词核心时,不需要加“得”),构成“V+得+(O)+(N)+去”结构,句子宾语以及方所词都可以不出现,宾语还可以用介词“[au]”介引。例如:
(1)你提得去。(你提过去。)
(2)你跑得佢屋去舞滴个。(你跑去他家干什么。)
(4)老师喊你过去。(老师叫你过去。)
(5)上去你就晓得系滴个事。(上去你就知道是什么事。)
有时表示方所位置的宾语可以位于趋向补语“去”后面,构成“V+得+(O)+去+N”结构,受事宾语也可以用“[au]”介引,例如:
(7)你走得去门口舞滴个。(你走去门口干嘛。)
此外,“去”还能与其他趋向动词构成复合趋向补语,如“上去、下去、进去、过去”等。
信丰客家话动趋式带宾语时,宾语的位置与普通话不同,具有一定的方言特点,信丰客家话动趋式主要可以带处所宾语、受事宾语以及存现宾语等。处所宾语和受事宾语主要是在动词和趋向补语中间,结构是“动+得+宾+趋”或“动+趋+宾+趋”;存现宾语也可以位于动补之间,还可以位于趋向补语后,但是必须带上“了”,“了”只能位于趋向补语后,宾语也常受数量词修饰,主要结构是:动+趋+了+(数量词)宾、动+趋+(数量词)宾+趋+了。例如:
(11)你端进凳子来。/你端进间子去。(你把凳子端进来。/你端到房间里去。)
(1 2)跑进来了一只鸡。(一只鸡跑进来了一只鸡。)
(13)飞进乌蝇去了。(飞进去了苍蝇。)
“去”作介词在古代汉语以及其他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中也很常见,如在南北朝及宋朝文献中就发现“去”可以作介词,介引时间、处所或范围,例如:
(1)臣以去太康八年,随事异议。(《全晋文·卷十六》)
(2)又去十一年起,以土圭测影。(《宋书·律历中》)
(3)你端得菜去奶奶。(你把茶端给奶奶。)
(4)老师送了本书去学生。(老师送了一本书给学生。)
“去”作为助词的功能在古代汉语以及近代汉语中非常常见,不过主要是作动态助词和事态助词。如“一花却去一花新,前花是假后花真。(《敦煌变文集》)”、“任你大悟去,也须淘汰。(《祖堂集》)”等。
信丰客家话“去”可以用于祈使句末尾,作一个祈使语气助词起着加强语气的作用,没有明显的趋向意义。例如:
(1)你水了介件裳衣去!(你把这件衣服洗了!)
(4)介碗饭你食了去!(你把这碗饭吃掉!)
以上的祈使句只能用第二人称形式,倘若是第一人称,那么这个“去”不再是祈使语气助词,而是表将来的事态助词,表示动作或状态即将发生。例如:
(5)啀食了介碗饭去。(我要把这碗饭吃掉。)
(6)啀歇觉去。(我要去睡觉了。)
除此之外,信丰客家话中还可以“来去”结合使用,表示将要发生的动作行为,例如:
(7)啀来去浇菜。(我去浇菜。)
(8)啀众来去上圩。(我们去赶集。)
“来去”的主语只能是第一人称形式,所表达的句子常带有一种商议的语气,也经常用“来去”的整个小句作句子主语,形容词“好”作谓语,构成一种特殊的判断句形式,表达说话者对句子所表达命题的一种倾向,例如:
(9)啀来去摘菜好。(我还是去摘菜比较好。)
(10)啀众来去归好。(我们还是回去比较好。)
综上所述,信丰客家话的“去”主要有五种语法功能,其基本语义是“去往”,并且在此语义基础之上,语义逐渐虚化,语法功能也逐渐虚化。综合古汉语、近代汉语以及现代汉语中“去”的演变方式和路径,并借鉴前人的研究以及结合信丰客家话实际情况,本文认为信丰客家话“去”的语法化路径可能有两条:一是“趋向动词>趋向补语>与事介词”;一是“趋向动词>趋向补语>事态助词>语气助词”。
首先,关于趋向动词怎样虚化为趋向补语,汉语史学界以及汉语方言学界都有一定的介绍(如尹玉1957、潘允中1980、王锦慧2004、徐丹2005、田建伟2010等)。信丰客家话的“去”作趋向补语时还是趋向动词,只是其语法功能已经虚化了,不再充当句子的谓语。句法结构以及句法位置的变化是诱发“去”从趋向动词演变为趋向补语的主要原因,重新分析是语法化的演变机制,信丰客家话“去”的动趋结构主要是在重新分析的作用下形成的,由连动结构到动趋结构的转变使得“去”与VP、N方所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如以下:
“去”为趋向动词:去+N、去+VP、去+N+V P
“去”为趋向补语:V+去、V+得+(O)+N+去、V+得+(O)+去+N
当“去”为趋向动词时,在连动结构中,“去”与VP主要是平列关系,都是句子的谓语动词,但是经过演变后,V变成句子的谓语动词,并且还带有自己独立的句法成分O,“去”只是依附于前面的动词,两者之间的句法边缘开始虚弱,“去”不再是一个单独的谓语动词了。
“去”由趋向补语到与事介词主要是在“V+得+(O)+去+N”结构中发展而来的,当“去”后面接的是指人名词时,“去”就演变成了与事(接收)介词,但是上文也提到“去”还不是典型的与格介词,也有的方言中把它称之为“趋向补语后面带与事宾语”,本文之所以将它独立称为“与事介词”,主要是“去”引进与事宾语之后还可以带上一个动词,构成“V+得+(O)+去+N+V”,“去”在此结构中更像一个介词。例如:
(1)你端得茶去奶奶食。(你端茶给奶奶喝。)
(2)你拿得裳衣去姑姑水。(你把衣服拿给姑姑洗。)
“去”充当事态助词在汉语史发展中非常常见,并且在汉语方言中也大量存在。信丰客家话的“去”作事态助词时,位于句子末尾,表示的是即将发生的动作,它不再表示动作行为的趋向,其句法形式也更加简单了,主要是:V+O+去。其后,“去”也不再表示动作的时体状态,虚化为一个表示语气的助词,也就是祈使语气助词。
汉语中的“去”除了基本的趋向意义“去往”之外,还有很多引申意义(如消除、丢弃等),它的语义演变以及语法功能的变化非常复杂。信丰客家话“去”的基本语义还是“去往”,通过句法结构、句法位置的变化以及隐喻等方式,使得“去”的语法功能以及语义逐渐虚化。本文简略地解释了信丰客家话“去”的两种语法化路径,但是我们都知道语法化的过程需要比较长的时间过程,仅从现在的方言语料只能是一种猜测,还需要结合更多时间较早的方言材料,才能更加准确直观地确定其语法化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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