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者的狂言
——浅析网络架空小说《华胥引》的文本意义

2017-03-29 06:02王华云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九州梦境现实

王华云

织梦者的狂言
——浅析网络架空小说《华胥引》的文本意义

王华云

《华胥引》是近些年架空小说的典型代表。其以独特的叙事视角和人文情感,借助“织梦”的手法构建出公路片式的叙事格局,向读者展现了不同于现实主义文学的梦境观以及文本风格。本文在分析文本的基础上,从“织梦”的概念入手,探究“织梦”这一玄幻概念如何帮助作者展开多维度的叙事,以及如何通过“梦”表现出对现实的思考和对女性的关照。

华胥引;织梦;女性;现实

现今许多网络架空小说都以“九州系列”①“九州系列”小说主要有《九州缥缈录》《九州羽传说》《九州朱颜记》《九州海上牧云记》《九州华胥引》等等。2003年由遥控(S H A K E S P A C E)、潘海天(大角)、今何在等七位网络写手创造的一个东方奇幻世界,并建构了庞大的世界观,之后凡以九州大陆为背景的小说被称为“九州系列”的小说,这些小说以不断完善九州的世界观和推动九州世界的历史进程为己任。所架空的世界为基本准则。“九州系列”的网络架空小说大多有着庞大的历史架构,情节上多以宏大叙事为主。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华胥引》并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九州小说,但从地理观来看,《华胥引》情节发生在“九州系列”所构建的大陆上,并且把“魅”“鲛人”②“魅”“鲛”在九州世界中属于智慧生命体。和“幻术”“晁朝”都属于九州世界里的概念。“幻术”“晁朝”这些九州里的概念放到故事里,故事背景也是建立在九州体系的基础上,因此,可以说《华胥引》虽不属于九州系列小说,但它的世界观仍然具有玄幻色彩。

《华胥引》的玄幻色彩主要体现在“死人复生”以及“织梦”的情节设定上。故事的开头以死人口吻的叙事方式,比很多言情小说更具有新意。女主角叶蓁以第一人称讲述自己死后借助鲛珠的神力复生,但却需要吸食别人美梦来修炼鲛珠,因此不得不弹奏华胥引替人织梦来维系生命。整个故事情节都围绕叶蓁为不同的人“织梦”而展开。通过她的“织梦”之旅,不难发现被她选择入梦的皆是女性。人们也能隐约察觉到叶蓁(君拂)③公主叶蓁死而复生后改名君拂。的“织梦”不仅只是为了续命,还有一种为人圆梦的救赎意味。

一、梦境观:“以梦圆梦”

唐李公佐作《南柯太守传》,记载唐人淳于棼的南柯一梦,沈既济亦在《枕中记》中记载“梦觉黄粱”,二者皆以主人公梦醒后遁入空门为结尾,由此可见中国古代很多人认为认为“梦”即是“虚幻”,现实中的繁华盛景和功名利禄亦是虚幻之物。而古印度对于“梦”的理解就有些神秘色彩了,比如古印度《婆喜史多瑜伽》[1]中记载了一个僧侣冗长的梦,梦中他以自身分化出不同的生命体,醒来后竟发现现实中这些生命体的存在。他们再次唤出梦中的世界,趋同存一。这个故事中的僧侣在梦中和现实中分别形成了轮回的再生,因此印度人认为梦境中的灵魂所经历所感知的事和现实中无异,甚至可以通过梦境去创造现实中本没有的事物,梦境和现实直接有着轮回宿命的意味。

《华胥引》构建的梦境观体现的是“以梦圆梦”的思想。在《梦的解析》一书中,弗洛伊德说:“梦,并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部分昏睡、部分清醒的意义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实际上,它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它可以说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它是高度错综复杂的理智活动的产物。”[2]尽管很多人会把《华胥引》中“织梦”看作是一个叙事策略,认为这只是作者规避逻辑硬伤的障眼法,但笔者以为,《华胥引》企图通过为单元女主角①单元女主角:指的是《浮生尽》《十三月》《柸中雪》《一世安》中分别对应的女主角宋凝、莺歌、卿酒酒、慕容安。“织梦”来改写她们的爱情悲剧,达到“以梦圆梦”的效果。正如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提出的:“梦的实质是欲望的满足,伪装是其表现形式。梦是一个(受压制或者被压制的)欲望的(伪装的)满足。”[3]因此,“织梦”更应该看作是一种叙事载体,其存在的必要性要远远大于对作者规避写作硬伤的质疑。借“华胥幻境”来逃避现实中的悲剧,给予女性一个圆满的爱情,这才是真正有效地运用“梦境”来推动情节发展。《浮生尽》中宋凝因为对现实中自己的爱情失望透顶,而选择在梦境中和自己的爱人重新相爱,之后在知晓爱人死去之时也不愿离开梦境回到现实,“宁愿守着美好的回忆”在幻境里“独活”,实现她的爱情想象。《十三月》中的锦雀为了弥补现实中自己对姐姐造成的伤害,在梦里杀掉爱人和自己,期望在这个虚拟的时空里姐姐能获得幸福。这说明,女性可以通过“梦”这个形式构建出独特的与世界对话的方式,表达出自己的愿景和情感。

从女主角叶蓁的人物定位来说,作为一个织梦师,她既是读者也是作者,她的“织梦”有一种救赎的意味。正如创作者们,因不忍作品中主人公悲惨命运,试图用笔来拯救主角,为其改写命运,满足主人公欲望。叶蓁亦是如此,她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心理去为这些命苦的女性“织梦”,一方面是救赎她们,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圆梦:让爱情在残缺的世界里得到完美的归宿。如她自己所说:“替人织梦,也是成全我自己,帮自己积攒善德。”《华胥引》织出的不仅仅是记忆和幻境,更是一种欲望的展示。“用华胥调为人织一个幻境,这幻境是过去的重现,也是自己的心魔。能不能从幻境中出来,要看这个人逃不逃得过自己的心魔。”所以看似叶蓁“织梦”之举是为了以吸食美梦来续命,但事实上她意在“圆梦”。当命途坎坷的女性留在美好的幻境中,叶蓁也成就了自己的救赎之梦。

二、梦的时空

(一)梦与互联网

互联网为人类社会营造了一个虚拟的空间,成为人类生存的“第二空间”。网络文化也为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提供了传播空间,这并不完全是虚拟的,而是与现实杂糅之后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比如网民会在网络上感受到现实世界的规则和道德观,但又与现实有略微差别。这种特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梦境,它与互联网一样同属于虚拟空间,都可以使人们在这个空间里充分发挥想象力,成为现实社会的延伸。人类的想象力和欲望在梦里或是互联网上被极度放大,通过对现实变形、扭曲,成为另一种虚拟的现实。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梦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梦与互联网都为人类提供了更自由、更多样的与世界与自我对话的方式。因此网络架空小说运用“梦”这一元素进行叙事,不仅体现出现代人更为自由的自我表达意识,其主题也正好契合了当下互联网虚拟和现实交叉的创作环境。

(二)梦与文学

“织梦”与文学创作有一定的共性。有时,文学作品中的“梦境”不仅充当叙述媒介的角色,也是一种自由的、无规律的、超时空的表达。日耳曼语言文学研究者阿尔特在《理性之眠——新时期文化史中的文学与梦》中认为,在浪漫主义时期,文学写作与梦一样,都以“图像语言”(b i l d e rs p ra c he)为媒,都遵循“分裂与映射、双重化与模仿、延迟和加速的原则”,梦既是浪漫主义文学叙事的启发者,又反过来被文学所建构而成为主体文化的一部分。[4]也就是说,梦和文字同样具有再现功能和超时空、无规律的表达特征,可以帮助文学创作采用多维度视角叙事,展现故事发展的全貌。《华胥引》中假借文字的再现功能,让读者在每个梦境段落的开头看到男女主人公初见的美好,通过入梦人的讲述,可以重现主人公的主体意识建构过程,体验入梦人的真实情感。《柸中雪篇》“魅”生前的记忆碎片,经过叶蓁(君拂)在华胥幻境中的重新拼凑,逐渐呈现出一个令人心疼的卿酒酒,帮助作者梳理了情节的发展脉络。利用“梦”的特征参与叙事,不仅使故事增添了几分悬疑感,也还原了事件的全貌,使人物形象更加丰富立体,拓展了读者的解读空间。

此外,由于文学作品中“梦境”的时间轴往往在现实事件发生之后展开,因此也可把“梦”看作不同于现实事件的另外事件。《华胥引》开头段落,公主叶蓁死后借鲛珠之力重生,且改名为君拂。若把已死的卫国公主叶蓁看作宫廷中的本体,那么几年后重生的君拂可以看做是本体在江湖中的映射,本体借助鬼神力量重生可以看作是重启另外事件的契机。同样的借助华胥引入梦,也可以当做另外事件的展开。当叶蓁(君拂)进入到华胥幻境的时候,实则已经处于另外事件的起点,与读者在已知结局的情况下在梦境的时空里回溯整个事件,从而推翻先前在现实事件上作出的决定及判断。此外,梦中的主人公也往往是非理性的。虽然梦境和现实都可以通过感觉来体验自我,但是梦境里的人往往会放大自我的感受。在已知个体意识被现实压抑的前提下,入梦人更愿意选择留在在梦境的时空里。陈国苏珩因在年轻时选择了王位放弃了爱情,当其处在梦境中时,他作出了和当年不同的抉择——放弃王位,选择爱情。可以说,苏珩在不同的时空里分别获得了爱情和王位,这二者事件发展并不冲突。

三、“织梦”的现实意义

上文提到“梦”与互联网、文学之间的关系,导致当下人们会把“梦境”移植到这二者之中,网络小说就是依托于网络的开放性平台把想象思维拓展到极致的产物。从2003年至今,网络玄幻小说在穿越类、架空类、仙侠类的基础上,仍在不断拓展亚类型,并逐渐在网络上形成网络文学的文化场域。也是基于对网络平台的考虑,网络玄幻小说大都是用“古代场景+现代人文精神”的叙事模式来建构虚拟的世界观,试图以穿越、重生、成仙、架空等方式缓解甚至逃避现实的生存空间,营造出一种后现代主义的狂欢氛围,通过戏谑的语言和荒诞的故事情节,解构现代人尤其是女性群体对于情感和事业的焦灼感。

(一)为女性“织梦”

在当下的男权社会中,女性群体往往拥有双重的身份,一方面要逼迫自己独立自强,与男性争夺社会资源,成为一个竞争者;另一方面又要提醒自己通过示弱来展现女性气质,获得男性青睐,成为一个臣服者。这种矛盾认知使得女性更容易通过“做梦”来创造一个虚拟的社会环境,实现自我意识的“成长”。正如波伏娃所说,“在某种程度上,她(女性)对男性世界仍感到不安全,仍倾向于保留退隐的要求,而这种退隐,又是以她已经习惯于内心寻找内部庇护作为象征的。”[5]“梦境”就是这种退隐的最好场所,只有远离男性压抑,女性的自我“成长”才成为可能。在《甄嬛传》《花千骨》《云中歌》《步步惊心》《华胥引》这些作品中,带着文明基因的女性在古代/架空里和父权社会斗争,因为有着主角光环的加持,不但征服了父权社会的最高统治者(男主角),而且有时也会用自己的现代理念去影响这个异时空,这是女权思想想要驾驭父权社会的一种表征,也是对依附于传统情爱伦理关系的传统女性形象的反叛。

另一方面,梦境也象征着女性的私人领域,是一个女性“成长”的秘密花园。从这个层面来说,“织梦”也是一种“窥私”的行为,窥探着女性内心的秘密。《华胥引》中几个女主角都有着现代女性的共性,她们隐藏自己真实的爱恋,自我忍受着内心的煎熬。这些已经被文明解放的女性处处体现着现代人的自省与“懂事”。叶蓁作为一个活死人,对于自己将命绝的事实假装不在意,却把自己最深的愿望藏在梦里——一生一世陪着爱人。宋凝对于沈岸对她的误解不屑于解释,更不愿低头认错,宛如一个抗争者,但是在梦境里她却在真正意义上成为了女人,娇羞地对沈岸撒娇。《一世安》与《柸中雪》中关于“魅”这种生物的表述,就如同在介绍女性在遇到爱情之前未开化的状态:爱憎分明。“魅是死去的灵魂的一种转化形式,其以死人的残存意识凝聚成人形的生物,天生不懂得人类的世情风俗,更不懂得讨好男性。”卿酒酒(公仪薰)和慕容安作为“魅”,当她们遇到爱情就仿佛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但因没有足够的神识,以至于极端地对待爱情。她们并不愿依附男性的权威,但却可以为了爱情心甘情愿赴死。法国女性主义作家波伏娃曾经说过:“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而是逐渐成为女人的。因为改变而软弱,因为改变而强大。”[6]可以说,若把《华胥引》中的女性及故事背景移植到现代,文学逻辑也是完全成立的。因为作品引发了与现代女性的情感共振。

(二)实现男女互换

和众多男性视角小说夸大男性能力一样,女性小说也极度夸大了女性的能力。在文本中,《华胥引》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方式,不仅使作者与观众建立了一种关系,更是赋予了女主人公一种权威性。在两性关系中,女性也一直处在主导位置。叶蓁即使死了,也有一颗鲛珠为其续命,虽已经不再贵为公主,但陈国世子对她一往情深;十三月作为杀手有着阴暗的过去,但也引得一国君主为护她周全而丧命;卿酒酒算不得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但谦谦公子仍然为她心疼为她痴狂。在这些故事里,男人被扭曲了的忠贞观,实际上都是为了满足女性幻想中的两性关系。男性虽然被描写得十分完美优秀,甚至清心寡欲,但无一例外呈现的是一种“女性化”的特征。苏誉(慕言)面对外国使臣进贡的美女,不为所动,推辞的理由是:“孤的王后善妒,王后的意思就是孤的意思。”容垣作为一国之主,不认同十三月所说的“君王大爱,爱在天下,泽被苍生”,相比之下,他更愿去独宠心爱之人,求二人同心同德。这种过分强调男性爱情忠贞的思维逻辑,很少来自于现实中的男性。事实上,他们更关注的是自己的社会价值和地位,其次才是两性关系。这可以从很多男性视角的小说看出来,《斗破苍穹》《诛仙》《极品家丁》《庆余年》等一系列以男性视角为出发点的小说往往关注的是天下局势,官场沉浮等主题,两性关系的处理上也是“情欲多于爱情”。以《华胥引》为代表的言情小说中的男性形象更像是女性的意淫。反观《华胥引》中的女性形象却都呈现出“男性化”的特质。叶蓁临死前站在城楼前上斥国主,下斥三军。“社稷死,叶蓁死,这本该是一个公主的信仰……”这一段对于男性的描写十分寡淡,甚至讽刺了懦弱的卫王和不堪一击的卫国士兵,面对亡国无动于衷,国家的尊严反而要通过一个女性来维护。其他女性身份的设定则更为直接地表现她们男性化的性格。宋凝甫一亮相就是“提起紫薇枪就冲上去和沈岸单打独斗”的武将,十三月的冷血孤绝则是源于她从小就被培养成杀手。这说明小说中男女的性别已经易位,男性的地位被贬低。

为何人们会选择在互联网、文学的虚拟平台上“织梦”呢?一方面是由于现实生存的空间被不断压缩。导致做梦的欲望被无限扩大,另一方面是现实题材文学过于沉重。现实题材的文学向来以写实为出发点,虽然力求如实反映当下人的生存空间,但对于年轻的读者而言往往太过惨烈,反观架空小说中的超越现实时空的叙事内容更容易被他们接受。为了满足女性读者期待,网络小说的结局不管是女主人公留在异时空,或是回到现代,都能够收获一个完满的爱情。这么说来,这种“以梦圆梦”的创作思维与《华胥引》的“织梦”不谋而合。面对同样是不满现状的女性群体,前者通过笔直接创造命运,后者隐晦地通过“梦境”改写命运。

作为网络架空小说的《华胥引》,不仅运用“梦”与互联网、文学之间的近似关系,使“织梦”这一玄幻的概念能很好地与网络文本结合,从不同视角维度丰富文本内容。而且“织梦”也带有现代社会的烙印,对当下的女性群体给予关照。文本中大量运用网络用语,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营造出一种后现代的语境氛围,所刻画的女性形象也以调侃、吐槽、反权威的方式来冲淡故事中的悲剧色彩,反映出女性在当下社会急需缓解的焦虑情绪。总而言之,在男权中心的社会里,已经赋予女性太多的社会功能,《华胥引》的“织梦”行为,无疑是一种当下女性在异域时空里主体意识的觉醒和建构。

[1]温蒂·朵妮吉·奥弗莱厄蒂.印度梦幻世界[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

[2][3]弗洛伊德著.梦的解析[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

[4]陈敏.浪漫小说媒介对梦与主体意识的建构——以诺瓦利斯的《奥夫特尔丁根》为例[J].外国文学, 2016(4).

[5][6]波伏娃.第二性[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责任编辑:郭一鹤

I106

A

1671-6531(2017)06-0054-04

王华云/湖南师范大学在读硕士(湖南长沙4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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