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辉
1
傻子有名字,但马嘴子村的人们都叫他傻子,因为他从小就傻,而且只会傻笑。
傻子他爹死得早,他娘根花怕再没了娘傻子会饿死、冻死,所以,在傻子五岁那年,就带着他进了地主刘福财的家。根花央求刘福财:“老爷,长大了让傻子给你老人家当长工放羊吧,只要有口饭吃,让我干什么都行。”
刘福财看着根花虽然消瘦但风韵犹存的身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答应了,但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傻子到了12岁还不能自己放羊的话,你们娘儿俩就必须离开刘家,没有一分工钱,答应呢,就留下,觉得不合算就赶快走人。”
根花狠狠心,就答应了,至于刘福财撅的什么屁股要拉什么屎,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叫一声,命苦啊!
为了傻子,根花当了丫环当放羊婆,当了牛当马,还要时不时地受刘福财的凌辱,但她有一个信念,就是教会傻子放羊。于是,进门第一天起她就开始煞费苦心地锻炼傻子,只要出去放羊,不管怎样都要带着傻子,为的就是让他耳濡目染,熟能生巧。
好像傻子懂了娘的心思,羊也懂了娘的心思,七年过去了,老天没有瞎了眼,傻子学会了与羊一起生活,一起快乐,慢慢地,傻子可以独自放一群羊了,而且不管走多远都能回家,不管回来多晚羊都不会少一只,刘福财也就放心了。
就这样,和娘相依为命又过了七年,傻子长大了,长得五大三粗的。长大的傻子依旧很傻,天天除了放羊就是傻笑,除了傻笑就是放羊,但是根花很知足,因为傻子自己能挣一口饭吃了。
令根花没想到的是,就在秋收刚结束的一天上午,一群日本鬼子突然来到了村里,把能抢走的粮食和牲畜、家禽都抢走了,只有刘福财的羊一只也没少,因为都被傻子赶到了很远的山上。
刘福财很高兴,但是也更加担心了,于是他把根花和傻子叫到跟前说:“山外面正在打仗,鬼子把咱们村也祸害得够呛了,虽然这次羊没有被抢走,但肯定是迟早的事儿,我打算把羊卖了,到城里躲一躲。这样吧,给你十块大洋,算这些年的工钱,也算傻子保住了羊的报酬,你带着傻子另寻出路去吧。”
根花接了钱,领着傻子出了刘家的大门。
2
回到自己的破屋,根花把其中的九块大洋用油纸包了埋在院子一角,开始琢磨今后娘儿俩的生活,不觉浅浅的笑了一下。
而傻子呢,就没事儿可干了,因为他不会干别的活计。没事儿干的傻子天天在村口的大柳树下坐着,一坐大半天,饿了就回家吃饭,吃完饭再回来,像赶场子看戏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坐在村口,当然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他坐着的任务就是傻笑,嘿嘿的,或者嘻嘻的,时不时的还流下一长条哈喇子。
七天之后,根花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退下去呢,村里又来了三十几个日本鬼子,只一袋烟工夫,就把村民集中到了村里最大的空地上。
鬼子小队长叽里咕噜地乱叫着,翻译官赵庆丰清了清公鸭嗓子说:“乡亲们,松下小队长说啦,皇军来到咱们村,是为了实现大东亚共荣,只要听皇军的话,今后保准有好日子过。从现在起,村里以前管事儿的不算了,今天就选一个维持会,替皇军办事,谁想当维持会长就自动站出来,啊!”
村里人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傻子嘿嘿地笑出了声。
松下小队长发现了傻子,其实他早就发现傻子了,在村口的大柳树下。他伸出右手,食指冲着傻子勾了勾说:“嗯,你的过来。”
傻子不知道什么意思,站着没动。
赵庆丰走上前去拉傻子,被傻子一晃膀子甩了个大跟头,人群里传出一阵笑声。
两个鬼子兵气势汹汹的上来就要抓傻子,根花急了,冷不防冲上去咬住了一个鬼子兵的手,鬼子兵疼得嗷嗷地直叫唤,和平常人的叫声是一模一样的。
另一个鬼子兵抬起枪就把刺刀刺进了根花的胸膛,根花一手攥住刺刀,一手紧紧地揪着鬼子兵,鲜血从胸前慢慢渗出来,鬼子兵一脚把根花踹倒了。
人群中一阵骚动,但很快就又恢复了沉默,因为鬼子们端着刺刀站在人群前面,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人们被吓住了,毕竟谁也没见过如此凶残的杀人游戏。
傻子不笑了。
根花痛苦的眼神直直的望着傻子,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只是吃力地抬起胳膊用手指着前面一个地方。
慢慢的,根花的手臂放了下来,整个身子一下子变沉了,但眼睛一直也没有闭上,像是在望着远方的天空和山野。
傻子抱着母亲的尸体,泪花从两颊滚落下来。
赵庆丰又嚷嚷起来:“快点选维持会长,过一个时辰再选不出来,皇军就开始杀人了,谁也别想捣乱,这个女人就是下场。”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精干的中年漢子,四十来岁,只见他还没说话呢就开始点头哈腰:“长官,看我行不行?”
松下小队长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身对赵庆丰说:“什么的干活?”
赵庆丰赶紧上前问道:“太君问你呢,以前干什么的?”
汉子不慌不忙地回答:“种地。”
赵庆丰又问:“最远去过哪里?”
“村北面的太阳山。”汉子用手指了指远处笑着说。
赵庆丰接着问:“当真?”
汉子又一哈腰:“哪里敢瞒长官啊。”
“愿意给皇军做事儿吗?”
“给钱就干。”
赵庆丰弓腰对松下小队长说:“太君,符合条件。”
松下小队长“嗯”了一声,赵庆丰赶紧对汉子说:“好啦,就是你了,叫什么名字?”
汉子答道:“林东峰。”
“林东峰,你还得挑一个副会长,帮着你干一些事情,现在就挑。”赵庆丰得意地说。
“那就赵明心吧,他挺能干的。”林东峰毫不犹豫地说。
松下对着人群问:“谁是赵明心?”
没有人应声。
松下又大声地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说话。
松下急了:“巴嘎,死啦死啦的。”
林东峰急忙走到人群中,拍了拍一个小伙子的肩膀说:“站出来吧。”
小伙子就是赵明心,但是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林东峰低声说:“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出来吧。”
赵明心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汉奸。”之后便横着脖子走出了人群。
松下拔出东洋砍刀对赵明心比划着说:“你的,听话,否则死啦死啦的。”
林东峰赶紧接话:“太君,我们一定替皇军好好干活,否则死啦死啦的。”
松下露出了一丝笑容:“哟西。”说完带着小鬼子离开了村庄。
3
林东峰扶起傻子,然后叫上几个人帮着傻子埋葬了根花。
傻子一直是泪水涟涟的,再也没有傻笑过。
林东峰秘密地找到赵明心说:“明心,你误解我了,上次我到县城买猪崽儿,在药材铺遇到了一个人,他说日本人打到中国来了,中国人就应该起来反抗,有事儿还可以找他。没想到日本鬼子这么快就到了咱们村,我是怕乡亲们吃亏才把维持会长先应承下来的,咱们明着给日本人干,暗地里组织人反抗,不是更好吗?我是信得过你,才点了你的名的,你敢不敢打鬼子?要是敢的话现在咱们就合计合计咋个组织法儿。”
赵明心这下才明白了,一拍大腿说:“有什么不敢的,日本鬼子到咱们这一亩三分地儿上又抢东西又杀人的,我咽不下这口气,说干就干,我先把二生、大胆儿、明利他们几个找来,把我们家的猎枪也拿来,不信打不了小鬼子。”
“好,我也去琢磨武器,明天我到县城去找那人,让他教教咱们。”林东峰高兴地说。
两个人分头行动去了。
第二天,傻子依旧坐在村口的大柳树下面,但是现在他坐着只是流眼泪,谁也没有看见他傻笑。
林东峰在村口遇见傻子的时候,傻子依然没有笑,倒是跟着林东峰走了一段路,被林东峰劝了回来,回来后他又坐在了大柳树下,望着林东峰的背影发呆。
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林东峰回来了,在村口等急了的赵明心一群人呼啦一下就把林东峰围了起来,纷纷问这问那,傻子也在旁边听着。
林东峰双手叉腰给人们卖了个关子:“你们猜我带回了什么?”
大胆儿立即说:“是不是钱?”
林东峰笑着给了大胆儿一拳说:“就知道钱。”
大胆儿也笑了:“我是说,没钱拿什么买枪啊?”
林东峰又说:“你小子还真行啊,我带回来的就是枪,两把手枪,还有50发子弹,那人还教给了我怎么用呢,走,咱们到家里再详细说。”
到了林东峰家放置闲物的小西屋,几个人一看,傻子也跟来了,林东峰一合计,跟来就跟来吧,反正是个傻子,于是七个人就一同进了屋。
还没等大家找地方坐好呢,明利就着急地问:“快给咱们细说说,那人是干什么的?真有能耐,还有枪。”
林东峰压低嗓子说:“咱们几个除了傻子都是想打鬼子才在一起的,对不对?”
众人也压低嗓子齐声回答:“对!”
林东峰说:“那好,既然都想打鬼子,咱们就拧成一股绳,打不跑鬼子不罢休。但是有一个条件,因为咱们现在还没有什么武器,也缺少人手,我还当着日本人的‘官儿,所以一切有关的行动都要秘密进行,包括今天开会,还有我带枪回来的事儿,都不能给外人说,就是家里最亲的人也不能说,能做到吗?”
众人听完,立马就严肃了起来,纷纷表态:“能。”
林东峰开始从怀里往外掏手枪和子弹,刚掏出来,大胆儿和二生就抢了过去,别人也凑上来左瞧右看,有的还用手摸了摸,都感觉很新鲜。傻子也伸出手要摸其中的一把手枪,被二生制止了。人们分明看到,傻子的眼神里满是失望。
林东峰接着说:“手枪我和明心先用着,咱们再想办法偷偷弄一些猎枪、砍刀什么的,争取每个人手里不管什么都有家伙儿,到时候好对付鬼子啊。”
赵明心打断林东峰的话问:“你看见的城里那人到底是谁呀?”
林东峰说:“我只知道他是开药材铺的老板,但是懂得很多,不仅给我讲了国内抗日的大形势,还分析了我们当地打鬼子的具体方法,不仅教会了我打枪,还教会了我如何组织群众、发动群众,用群众的力量打击日本鬼子,听着特过瘾。”
明利问:“那咱们下来该干什么了?”
林东峰说:“先找一块儿比较隐蔽的空地,咱们在那里练习打枪和耍大刀,明心负责吧。我和进祥、二生负责秘密发展队员,一定找那些可靠的。还有大胆儿和明利负责收集武器,收集到了都打磨好,没准儿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怎么樣?注意,这一切都要秘密进行,让鬼子知道了就坏菜了。”
傻子忽闪着眼睛看着林东峰,林东峰也看着他,忽然傻子的眼里就又流出了几滴泪珠,人们笑了,笑这傻子一直跟着他们,还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心说,他能听得懂吗?
4
三天后,武器收集了不少,地方找着了,林东峰他们也秘密发展了二十三个队员,还有一名女队员呢,加上现有的六个人,二十九名队员就组成了一支小小的抗日队伍。
第二天上午,明心通知所有人到太阳山杏树林集合,队员陆陆续续到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傻子也悄没声儿地跟来了,大伙儿都不拿他当回子事儿,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林东峰按照名单把队员分成了三队站好,开始宣布:“咱们就叫城东抗日队,我当大队长,赵明心、王进祥当副队长,赵明利当第一组组长,张二生当第二组组长,郭东立(大胆儿)当第三组组长,秀兰就负责救伤员吧,现在把武器分发给大家,每组只能分三支火枪,其他人先用大砍刀,等从鬼子手里抢了武器再说,谁先抢到谁就先用,怎么样?”
“好!”众人嘻嘻哈哈地嚷道。
林东峰接着说:“武器拿到手后,咱们就要赶紧练习,这里就是练习场地。”
队员们纷纷到各组长处领武器去了,傻子也走上前来,看着人们发呆。
大胆儿自己留了一把用着最顺手的大砍刀,在那里舞了起来,虎虎生风,人们都围着看,傻子还一个劲儿地拍巴掌。
不一会儿,大胆儿就浑身是汗了,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日他奶奶的小鬼子,我一定第一个抢到枪。”
傻子伸手摸了摸他那把大砍刀,大胆儿笑着问他:“你也想打鬼子吗?”傻子不回答,因为他不会说话,只会呆呆地看着人流眼泪。
其他队员也各找位置练了起来,有枪的练瞄准儿,用刀的练姿势,练瞄准儿的林东峰手把手儿的教,练姿势的虽然都是按自己的办法练,但是都练得热火朝天的,半天很快就过去了。
林东峰把大伙儿召集起来说:“今天先到这里,咱们有活儿干活儿,没活儿就到这里来练习,统一行动时通知大家,平时留心关于鬼子的消息,及时向我报告,村口每天要有人站暗哨,各组轮流出人,防止鬼子搞突然袭击,再有就是注意保密,因为咱现在不知道村里有没有不可靠的人。解散。”
5
一天上午,大胆儿到村西二龙沟砍柴的时候,突然发现远处通往山外的大道上走来四个人,像是小鬼子。他不敢确认,便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等着,等走近了,看清楚是两个鬼子兵和两个穿黑制服的家伙,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杆枪,看得大胆儿直眼馋,恨不得马上就抢过来一支,但他一合计,不行,他们是四个人,我是一个人,闹不好要吃亏的,还是走着瞧吧,反正离村子还有五六里地呢。
于是,他柴也不砍了,在鬼子前面顺着山间小路往回跑,盼望能遇见一名队员,合着伙儿把枪给抢过来。还别说,离村子还有三里地的时候,真碰上了一个人,他是第二组的孟大海,俩人一商量,就决定怎么干了。
他们每人手里掂着把农具,趴在道边上等着鬼子到来。
鬼子渐渐走近了,他们俩的心脏扑腾扑腾一个劲儿的乱跳,毕竟头一次干这事儿呀,都有点儿害怕,孟大海小声问:“万一不成可怎么办呢?”大胆儿说:“就赶紧往村外头跑呗,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是哪个村干的。”孟大海又问:“那要是成了呢?”大胆儿说:“成了也得往外跑,再绕回来。”
鬼子到跟前了,走过去了,一紧张,俩人空着手从背后一跃而出,大声喝道:“都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鬼子还真听话,听见喊声乖乖地就把手举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把四个人的枪下了之后,俩人撒丫子就往南跑了去,鬼子回过神儿来抬腿便追,边追还边叽里咕噜地乱喊,有一个小鬼子掏出一颗手榴弹扔了出去,手榴弹在离俩人四五米远的地方爆炸了,一块儿小弹片打在了大胆儿的肩上,他只看了一眼,接著拼命地向深山跑去,鬼子不明情况也就不敢多追。
听到爆炸声,村里的人已经乱作一团了,只有傻子静静地望着远处,林东峰他们几个劝大家不要慌,先藏起来看看情况再说,等过了个把时辰,不见什么动静,人们又都出来了。
这时,孟大海和大胆儿也把枪藏在一个地方后顺利地回到了村里,他们偷着向林东峰作了简要汇报,林东峰察看了大胆儿的伤情后说:“这件事做得机智勇敢,就是有点儿冒险,往后不光要打击敌人,更要保护好自己,现在主要是把枪保管好,一共有多少发子弹,数了吗?”
俩人齐声回答:“哎呀,忘了子弹的事儿了。”
林东峰说:“没关系,枪里面肯定有几发子弹,先谁也别告诉。”
“知道了。”俩人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呢。
6
第二天一大早,林东峰就召集几个干部开会,他严肃地说:“大胆儿和大海抢了敌人四支枪,昨天的爆炸声就是鬼子的手榴弹,敌人丢了枪,肯定不会吃哑巴亏的,所以我们要早作准备,各组马上集合队伍加紧操练,村口的暗哨要密切注意观察。”
各组队员都到齐了,傻子也来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大胆儿和孟大海把缴获的步枪拿了出来,大家看了都啧啧称赞,羡慕得不得了,这个摸摸,那个瞧瞧,傻子也把枪抱起来走了几步。
开始操练了,傻子站在旁边眼泪汪汪地观看。队员们虽然都像模像样的,但是林东峰很担心,这支队伍刚刚建立起来,没有作战经验,鬼子真的来了,会是什么结果,他心里也没有底,可是又不能对别人说,一说人心就该慌了,对队伍发展不利,怎样才能让这支小队伍尽快成熟起来呢?
他把赵明心和王进祥叫过来说:“我到县上去一趟,找药材铺老板看看有没有新武器给咱们,你们带着队伍操练,鬼子来了就带着乡亲们先到山里躲一躲。”其实,林东峰是想去寻找带队伍的好办法。
深秋的夜晚来得早,人们都吃过晚饭了林东峰才回来,而且带回来一个陌生人。
刚走到村口,腾地就从墙上跳下一个人,林东峰定睛细瞧,是二生。二生正在村口放暗哨呢,他急切地问林东峰:“咋样?咋才回来呀?”
还没等林东峰回答呢,又一个身影像幽灵一样闪了过来,是傻子,二生赶紧说:“哎呀,傻子,你在哪儿藏着来着?把我吓一跳。”
林东峰说:“傻子其实不傻,他是在等我回来呢。好吧,傻子,咱们到家里再说。”
林东峰和陌生人走街串户找到赵明心和王进祥,直接到了傻子家。进了屋子,黑咕隆咚的,林东峰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盏很旧的油灯,拿火镰点上,屋内铺满了桔黄的光。傻子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就又被泪水冲淡了。再看林东峰,浑身上下都是泥点子,满脸疲惫,但是笑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林东峰指着陌生人介绍说:“这是为穷人打天下的共产党先生,啊,不,是同志,齐双立同志,帮助咱们带队伍、打鬼子。”
齐双立伸出手与赵明心和王进祥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林东峰也把俩人作了介绍,然后说:“让齐同志给咱们讲讲吧。”
齐双立毫不迟疑地说:“眼下,我们必须要做的是加紧操练,保存实力,队伍刚建立起来还不便硬拼,也不宜过多招惹鬼子。不过这次既然招惹了就不要怕,一方面让乡亲们把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随时做好往深山里撤的准备,另一方面把队伍正大光明地拉起来,真刀真枪地和鬼子战斗,明天我到队伍面前再细细地讲清楚。”
傻子痴痴地看着他们,像是有话要说,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东峰接着说:“这次我带回来一百发步枪子弹,就不怕鬼子来了。明心、进祥,你俩通知所有队员明天早晨务必集合到练习场开会。”
7
晨曦中,队伍按组排成了三排。
齐双立和林东峰也早就到了。林东峰介绍说:“这是齐双立同志,受上级领导委派,在咱们这一带开辟抗日根据地,现在请他给咱们讲话。”
齐双立站在队伍面前,“啪”地来了一个立正敬礼,姿势非常标准,非常优美,然后他放下手臂说:“往后队伍里的人互相都叫同志,就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的意思,还要学会敬礼,现在先练一下。”说完他就做了一个示范。
队员们都照着样子做了起来,林东峰过来纠正了一下黑虎的姿势说:“敬礼应该用右手。”人们忽然看见傻子也在不远处学敬礼呢,林东峰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面。
齐双立接着说:“同志们,敬礼姿势自己再练习就行了,今天我主要讲的是如何打击鬼子的事情,记住,在敌人后方,就用游击战打鬼子,效果非常好,但是必须依靠老百姓,没有老百姓的支持我们是打不垮鬼子的,至于具体方法,咱们都会慢慢学习、摸索的。关于郭东立和孟大海同志夺敌人枪的事情,鬼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近些日子必然会来村里扫荡,大家加紧练习打仗本领,随时做好迎战准备。”
林东峰大声说:“解散。”
大伙儿就开始练习了,傻子也跟着“嘿”“嘿”“哈”“哈”地喊着,齐双立悄声问林东峰:“这是谁呀?”
林东峰也小声说:“一个傻子,上一次鬼子来的时候,他娘被鬼子杀死了,从此天天只会傻笑的他多是一脸哭相,有时面无表情,每次我们开会、操练他都会来,也没人通知他,闹不清他是怎么知道的,都感觉很奇怪,但谁也没把他当回子事儿。”
齐双立说:“一定要注意保护他。还有,一会儿我就回城里,有事情我会派人送信儿的。”
林东峰干脆地回答:“好吧。”
8
齐双立离开的第三天一大早,一个货郎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了村里,指名道姓地要见林东峰,还说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放暗哨的孟强把他领到了傻子家,而后就出去找林东峰了。见到林东峰之后,孟强把情况一说,林东峰心说肯定有情况,就跟着直奔傻子家而来,一进门便大声问:“找我林东峰什么事啊?”
来人并不回答,而是看了看孟强,又看了看傻子。
林东峰心领神会,对孟强说:“你去接着放哨吧。”然后对来人说:“这是傻子,不礙事的。”
来人自我介绍说:“我叫边海青,和齐双立同志一起开展地下工作,这次来是有重要情报。据可靠消息,明天一个中队的鬼子要来扫荡,加上伪军大约有一百五十来人,可见是动了真的,也许鬼子知道了你们成立城东抗日队的事情,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提前把乡亲们向深山里转移,下午有一个排的八路军战士来帮助你们,请放心好了。”
林东峰说:“那太好了。”
傻子一直在旁边看着、听着,此时眼里露出了一丝光彩。
边海青说:“我的身份不能暴露,马上就要赶回城里,你也赶紧去安排一下吧,再见。”
林东峰不习惯地说:“再见。”
送走边海青,林东峰把副队长和各组组长召集到一起商量对策。最后决定,赵明心带第三组负责动员并帮助乡亲们埋藏粮食,把能带走的家禽和牲畜都带上,王进祥带另外两个组在鬼子必经的老人沟两边山上多准备石头,到时候用石头当武器。
各组队员带足中午吃的干粮,分头行动去了。
林东峰留下第一组一名队员和他一起在村口焦急地等候八路军战士,傻子也跟来了。他们三个连中午饭都没有顾上吃,终于在后半晌等来了三十七人的八路军队伍,可把林东峰高兴坏了。
八路军排长叫狄西武,他对林东峰说:“我不仅带来了人,还带来了四十个土地雷呢,我们现在需要赶紧观察地形,看把地雷埋在什么地方合适。”
其他战士原地休息,林东峰领着狄排长向村外走去,边走边向他介绍了准备情况。
经过观察,狄排长发现老人沟离村子有二里地远,中间有一块开阔地,旁边是梯田和树林,适合打埋伏,也是埋地雷的好地方,而村口有一些矮墙和土堆,是好掩体,便决定在开阔地埋地雷,让鬼子不知不觉中走进地雷阵,先把他炸个稀里哗啦,再诱敌深入到村口,集中火力阻击敌人,有必胜的把握,等残余敌人撤退到老人沟时,再用石头欢送他们一下。
林东峰派人把第一组的队员找来,边干边学,和八路军战士一起把一多半儿地雷埋在了那片开阔地的必经之路,而后在村口听狄排长布置任务。这当口儿,傻子一直跟着、看着,好像想帮忙似的。
9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边海青又送来了情报,敌人吃过早饭出发,快晌午的时候才能到村里,所以还有时间作充分准备。
没想到刚吃过早饭,林东峰就接到了老人沟外流动哨的报告:“发现大队敌人,离村有四五里的样子,前进速度很快。”
傻子的身影闪了一下。
林东峰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狄排长说:“情报有误,敌人已经离村不远,得赶紧组织大家到达指定位置。”
八路军战士好说,都在集中宿营,而抗日队的队员们就不那么好找了,东一家,西一家,林东峰想了一个办法,让被通知到的人再去通知别人,很快,全体队员就集合完毕了,并迅速按照预先安排进入了临战状态。队员们第一次临战,都很兴奋,也有点儿害怕,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只等着那一声枪响呢。
鬼子过了老人沟。
鬼子靠近了雷区。
但是鬼子突然停住了,左看看,右瞧瞧,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整个队伍就向左偏移了,因为左面有一条在半坡上的小路,正好绕过雷区,看来鬼子真是鬼精鬼精的。
狄排长和林东峰都很着急,要是地雷用不上就不好办了,敌人太多,到时候只能全部撤出战斗了,没面子就没面子吧,还是保存实力要紧。
正在人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候,傻子出现了。
傻子迎着敌人走去,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敌人竟然停住了脚步,冲着傻子叫嚷起来,而后就开始愣愣地看着傻子。
傻子刚走近敌人,又折了回来,人们都不知傻子在干什么,干替他担心也没办法,不敢喊,又不敢动手。
傻子继续往回折,鬼子不干了,两个鬼子快步追上傻子就把他拉了回去。只见一个当官模样的鬼子向傻子说了几句什么,傻子摇摇头,就踏进了雷区,还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子。鬼子好像商量了一下,跟着傻子就进了雷区。队员们在心中想,傻子就是傻子,专往雷区跑个什么劲儿。
进入雷区都十几步了,地雷还没有爆炸,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人们正想着呢,只听傻子大笑起来,哈……哈……哈,是那种极度兴奋的样子。紧接着,地雷开始爆炸了,一个接一个,一声接一声,炸得敌人鬼哭狼嚎,惶惶如丧家之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乱窜时又引爆了许多地雷,在一阵阵的爆炸声中,隐隐约约听到傻子在喊“打——鬼——子——”。
人们这才醒过味儿来,纷纷激动地大声叫起来,“李——秀——清”、“李——秀——清”,这是傻子的名字啊!多少年没人叫了,多少年来都是“傻子”“傻子”的,都快把他的名字给忘记了,这一炸,人们才记起来,傻子的学名叫李秀清,也许人们已经永远记住了这个名字,在村里人的头脑中,再也没有傻子这个人了,有的只是一个响当当的英雄。
爆炸声渐渐停了,被炸得晕头转向的鬼子都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埋伏在两旁的八路軍战士又是一阵手榴弹,队员们则向村内跑去,紧接着,八路军战士也撤回了村里。
鬼子还不敢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见没什么动静了,敌人才站起来东张西望,看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鬼子中队长跪在了地上,忽然又猛的站了起来,他抽出战刀,向村里一指,已经损失一多半的敌人开始向村子进攻。
早已准备好的八路军战士和城东抗日队队员们,怀着刻骨的仇恨,把一颗颗子弹射向了敌人。摸不清情况的小鬼子不敢贸然前进了,所以,又丢下十几具尸体后开始原路撤退,退至雷区的时候,倒霉的小鬼子又趟上了一颗地雷,吓得他妈的那个中队长一个劲儿地叫唤。不用说,到了老人沟,又是一顿石头“干饭”,生生的把那个中队长给“撑”死了。最后只剩下十几个鬼子和二十几个伪军仓皇地逃回了县城。
打扫完战场,乡亲们回来了,听说了李秀清的事后,都抹起了眼泪。在林东峰的操持下,把李秀清葬在了紧挨着他娘的地方,并用木板立了一块碑,由狄队长在碑上亲笔写下了“英雄李秀清之墓”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