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卡村的那些事

张文慧

1

朱老三和李小四打架那是下卡人想不到的。李小四是朱老三媳妇李小仙的哥哥，虽不是亲哥，但也是李小仙大伯家的儿子，跟亲哥也差不到哪儿去。作为上门女婿的朱老三敢跟媳妇这边的哥哥打架，那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看李小仙这回要怎么办？

下卡人虽不知道朱老三和李小四为什么打架，但他们现在更关心的焦点是李小仙要靠向哪一边。朱老三是她男人不假，可朱老三是个大头老百姓。李小四既是堂哥，又是村长，好多事情李小仙都得靠着李小四。下卡人谁也不知道李小仙的心思，只盼着她快点来，李小仙不来谁也不想前去现场，大家乡里乡亲的，去了你能劝谁？俗话说“瞧人舂粑粑得一坨，瞧人打架得一脚”，你能先去？直到李小仙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下卡人也才火急火燎地赶去凑热闹。

他是上门的你们就这样欺负人，给还让人活？

刚到，李小仙不问东西，也不看南北，两手往腰间一掐就质问上了。李小仙不问不看就叫上，那是她心里有谱儿。赶来之前接到朱老三的电话，说他遭到了李小四他们的毒打，要李小仙赶紧回来。听说朱老三遭到毒打，并且还是李小四他们，李小仙的心火急火燎地烧上了，作为自己的哥哥还能这样对朱老三，憋闷气愤的心里哪里还顾得上问清事情的子丑寅卯，急匆匆的赶到后便恶狠狠地甩出了自己的责问。责问虽也算是掷地有声，但在场的人没谁回应一句。李小仙便拉过乖乖蹲在一旁低着眉顺着眼的朱老三继续强调着、质问着，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嫌疑人。

你们看看，你们好好地看看，好端端的一个人被你们打成什么样子了？

场上还是没人说话，李小四也将脸转朝一边。李小四媳妇郑小美也没说话，脸黑丧着，就像特大暴雨前的天空，两眼还虎视着李小仙。让李小仙想不到的是紧挨着郑小美的林小梅，她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朱老三跳了起来。

该打，就他那张臭嘴乱讲，打死也活该！

林小梅的话顿时绷紧了围观人群的心弦。他们听到的是朱老三跟李小四打架，作为李小四的媳妇郑小美都没发话，你林小梅一个外人在这样的场合算哪根葱，真是想死不捡日子。

关你哪样球事，用得着你揸着脚的在这儿跳？

李小仙这話一出，围观的众人笑开了。林小梅不到一米五五的个子，站着算苗条，走起路来却像一棵分叉的树，总想往外擗，于是下卡人便送她一个“雅号”：揸脚三。还别说，揸脚三走路是不好看，可那个脸蛋粉嫩嫩的，似乎能捏出水的样子，最重要的是还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这样的人长在抬头是山低头也是山，只靠栽种农作物过日子的下卡村，算是个稀罕物种，何况她在下卡村大小还是个出纳。

谁叫他一天只知道翻嘴，他不翻嘴我能打他？

揸脚三的话让李小仙有些措手不及，电话里朱老三跟她讲的是他被李小四和他媳妇打伤了，现在怎么还跑出个揸脚三来指手划脚，并把责任往身上揽？李小四和郑小美不出气，李小仙一路憋着的怒火正想找个发泄处，你揸脚三想揽责任、充英雄是吧？我今天让你好好充！李小仙哪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把一腔怒火熊熊燃烧向揸脚三。

老母狗，我男人是你能打的？

李小仙的突然进攻让众人始料未及，平日里的李小仙瘦瘦弱弱，就像一根经不起风雨的桅杆，哪知冲锋起来虎虎生风的样子却似乎比三八大盖还带劲。见李小仙冲向揸脚三，站在人堆里的钱老冲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拳头攥得紧紧的，手掌上的各个关节都被攥得咯吱响。可令人意外的是，就在李小仙和揸脚三扭成一团的时候，钱老冲却退出人群，悄悄走了。

钱老冲的悄悄离开真让众人想不到。钱老冲是何许人？是在下卡村跺下脚全村都要摇三摇的人。在下卡村没有谁敢惹钱老冲，跟钱老冲发生碰撞，即便自己有理，也要在钱老冲面前低头认错装孙子。当李小仙冲向揸脚三时，大家都为李小仙捏了一把汗，因为他们早发现了站在人群里的钱老冲。敢爬到太岁爷头上动土，这不是找死？特别是听到钱老冲攥紧拳头时咯吱咯吱的关节响声，大家的心都提到嗓门眼，这将会是一场怎样的战斗？

大家没期待到他们的期待，却看到郑小美掺了进来。郑小美掺进来不是帮李小仙，反倒跟揸脚三一起进攻李小仙，这又让围观的下卡人大吃一惊。你郑小美好歹也是李小仙的嫂嫂，怎么能跟外人一起打自己的小姑子？李小仙的个头跟揸脚三差不多，如果只是一对一，下卡人猜不出谁能赢，因为他们不知道谁更有耐力。现在揸脚三这方突然加进个郑小美，那可不是多个人这么简单，要是郑小美个子小点、瘦点，敌我力量也没这么大的悬殊，偏偏郑小美个儿又高，身材几乎有李小仙的两倍粗，一只手臂有李小仙的两只大，一块脸盘子比李小仙的两块还宽，就是揸脚三和李小仙合起伙来也难打赢郑小美，何况郑小美这回跟揸脚三还是一伙的。

老天，这场面真是惊心动魄、扣人心弦，比动作大片还精彩。

是哟，紧张得我脑细胞都要死好几千。

你死个球，这回死的是李小仙。

朱老三怎么不去帮媳妇？

你瞧他那窝囊样，怎么帮？就是给他一百二十个尿泡壮胆他也不敢。

他妈的，要是我，即便是死，也要把媳妇挡在自己背后，哪有让媳妇为自己冲锋陷阵的？

朱老三不去帮架下卡人不吃惊，从朱老三“嫁”到下卡村来，人们就没见他雄起过。说话软软的，比糯米饭还软，从不跟人黑脸，就是别人吐泡唾沫在他脸上，他也会哈着腰笑笑说吐得好吐得好。当年李小四他爹还在李小仙她爹面前直夸朱老三脾气好，说作为一个招姑爷就应该有个好脾性，特别是跟李小仙她爹相处。

李小仙她爹在下卡村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一点就着，且胆儿还大，任何事情，只要他认为自己是对的，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先动手再说。也许李小仙就是继承了她爹的秉性，不然小小个头哪有那么大的劲，换上其他妇女，别说冲，就是说话也得结巴。还好今天李小仙她爹不在家，要是让他看到朱老三被人打成这样，那不得把打人者撕成几瓣才过瘾。李小仙她爹脾气是暴，可对朱老三那叫一个好，老话说：“一个姑爷半个儿”，可朱老三却被他当成了整个儿来对待。事虽是这样，可下卡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李小仙她爹对朱老三这么好，首先是朱老三会讨好李小仙她爹，平日里烟、酒朱老三都是找着上好的买。李小仙她爹就好这一口，把他这一口伺候舒坦啰他能不说朱老三的好？朱老三不仅烟酒尽量找着好的买，有时候还能跟老丈人猜上两拳，俩人开始还能有个长幼之分，三杯下肚，一过手就变成了哥俩好呀、好兄弟呀。

三下五除二，李小仙就被郑小美和揸脚三逼到了一个墙角，被摁在墙角的李小仙动弹不得，郑小美和揸脚三大有赶尽杀绝之势。尽管如此，李小仙却不怕，手被摁住就用脚踢，脚被卡住又用嘴骂，骂揸脚三的祖宗，骂郑小美家的先人。就在郑小美要挥拳打去的一刹那，她的手被陈栋梁捉住了。

别打了，都给我停下。陈栋梁的怒吼还真起作用，三个妇女就在一瞬间静了下来。你们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陈栋梁继续愤怒着。

下卡人知道陈栋梁是村民委主任，今天早上就在李小四家杀老鹅吃呢。但是他早不叫晚不叫，这个时候瞎叫个球。下卡人嘀咕着，他们想借郑小美这一拳，看能否唤起朱老三的半点雄性，却被陈栋梁给搅黄了。

不叫，要是闹出个好歹，他一个村民委主任如何脱责？

这你还看不出来，他先不叫那是想让郑小美、揸脚三出出气，毕竟他们是一伙的，你们想想，饭桌上刚推杯换盏结束，能不护着？

我儿子的，那就要让李小仙吃亏？

李小仙不吃亏谁吃亏，谁叫她嫁给朱老三那怂人。

下卡人议论着，他们觉得陈栋梁这会儿才站出来的目的是为了不想让自己担责。你们想想，堂堂一个村主任在此，还闹出伤人事件，捅到政府，那他颜面何存？早些时候之所以不站出来，就像下卡人议论的，无非不就是偏袒一下郑小美和揸脚三。郑小美虽不是村干部成员，可她是村干部家属，而且还刚刚宰了老鹅给他吃。不光这次得吃，以前每次来下卡村，郑小美都会弄出不少好菜。至于揸脚三，那就更不用说了，作为下卡村唯一的女干部，能不三天两头的到村上抛头露面。这可不是下卡人瞎想，那是真实所见，好些次，下卡人看到李小四领着揸脚三说去村上开会。既然当上了干部，那还不得开会？那天天在一起开会，他不偏袒揸脚三还能偏袒一个根本不认识的李小仙？

你作为一个主任，你看看，他们把我男人打成什么样？李小仙乘机挣脱郑小美和揸脚三的控制，向陈栋梁讨要说法。

对不起，我也是刚刚知道。

好了，你现在知道了，你说该怎么辦？李小仙明知陈栋梁在说谎，但还是给他留了三分颜面。

我说李小仙，你别给脸不要脸，为什么要打你男人，你问问他不就清楚了？郑小美不在缄默，我告诉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家小四头上扣，我家小四怎么啦？成天里外奔波，为下卡忙碌难道也有错？是，他是跟小林妹子出去过，可那是正当的工作关系，你看看人家机关单位上，有男有女，难道男同志跟女同志一道出去就是干那事儿？那以后在下卡还有哪个女的敢跟别的男人打招呼，他这样栽赃，无疑就是嫉妒我家小四有本事而耍阴谋。

小仙，别再闹了，赶紧的，把他带回去，一个男人不好好种田地，只想着理别人家的长和短，成什么体统？你想想，你小四哥会是那样的人？要不是他来跟我瞎讲，我还不知道原来他朱老三竟然会是这样的人，算我以前看走了眼。李小四他爹这时也以一个长辈的身份站了出来。

李小四与林小梅的传闻李小仙听到过，李小仙认为那是别人家的事，只要不是自己家的事儿你管他肠子烂肚子破的。想不到是为了这事儿，这时的李小仙有些恨，恨朱老三不争气，他李小四家的事儿关你屁事？让你爱管闲事，她真想一走了之，可自己箭在弦上，不发也不成了。怎么说也得把理儿搬回来再说，这可是她爹从小灌输给她的观点。

我说大爹，朱老三可是一番好心，要不是他拿你们当自己人他才懒得张口，你想想，从他来到下卡，他跟谁闹过？说过谁家的长和短了？

就是嘛，我就是怕我小四哥走歪了路，到时后悔都来不及。朱老三赶紧缩着肩屈着头跑上前来补了这么一句。

到现在下卡人终于明白了，原来朱老三被打是为了这档烂事儿，他也是多嘴，全下卡人都知道的事儿还会成秘密？李小四他爹还能不知道？还用得着你向他多此一举地递话？你去跟人家的爹说他儿子这样不光彩的事那不等于打他的脸吗？他表扬你那才叫怪。怪不得李小仙进攻林小梅的时候钱老冲捏着攥紧的拳头悄悄溜了，这事儿碰上谁都得溜，何况要强了一辈子的钱老冲。

热闹了，这回下卡村真的热闹了。这种事，钱老冲他能忍？就他那性格那脾气，你李小四不被五马分尸才怪。她郑小美也太鬼了点，为了保护她家小四，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不是冤枉人家朱老三吗？下卡人此刻才同情起朱老三来。

2

下卡村的风平浪静是下卡人想不通的，被朱老三戳了那么个窟窿，竟然就这样没声了？李小仙没讨到说法就熄火了，钱老冲也不见了踪影。李小仙还是她爹多年调教的李小仙吗？钱老冲还是不是原来的钱老冲？难道此刻的下卡村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暂时平静？下卡人在心里自个儿思忖着，他们谁也不提此事，但谁都明白大家此刻的心思，可以说现在的下卡人不仅白天密切关注着下卡的一切动向，就连晚上睡觉都是立着一只耳朵的，生怕稍不留神给漏了某个关键性的情节。

下卡人等得肠子直痒痒，看到的却是李小仙与朱老三的正常生活，他们该上山上山、该下田下田，该吃吃、该睡睡。郑小美也是如此，成天笑眯眯地在下卡村走来走去。揸脚三还是该下地下地，该办村里的事办村里的事儿。李小四更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开个会还是一如既往地扯着嗓子吼，生怕他的哪一句话漏送到下卡人的耳朵里。唯有不同就是钱老冲从下卡村消失了。

在下卡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说揸脚三住院了。为哪样住院？下卡人开始探究，而且仅半天的时间就被下卡人弄得清清楚楚。揸脚三是被打的，断了五根肋骨，那张粉嫩粉嫩的小脸也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被谁打的？

钱老冲？不对，钱老冲自朱老三事件后，好久不在下卡村露面了。再说钱老冲要打揸脚三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从街心揪回去不就可以打了，揪揸脚三回去被打又能有谁敢去劝架？毕竟钱老冲听说了那样的事儿，管你有没有事实，就他的脾性暴打揸脚三那是谁都不会出乎意料的。可偏偏他就没打揸脚三，这倒出乎下卡人的意料。他不但没打，还反倒自个儿玩消失。

不是钱老冲那会是谁？

朱老三？毕竟那天揸脚三打了他。天，这种想法真是异想天开。就朱老三那小胆，再看看揸脚三那股子吃人的野劲，他敢动手？如果下卡人把太阳弄了从西边出来，那朱老三打揸脚三就有可能了。朱老三排除在外，就只有一个人的可能了。

谁？

李小仙。朱老三事件那天她没讨到说法，能就此罢休？不能就此罢休，也不可能明着来，那不是李小仙她爹教出来的风格，只能暗地里动手。可李小仙与揸脚三个子相当，揸脚三被打得那样惨，李小仙能毫发未损？最起码脸上或是手上要有点伤痕。下卡人就下细地观察李小仙，没有，丝毫没有受伤，她专心地带着朱老三下田下地呢。

那会是谁？

郑小美？对哟，就郑小美的个头摔个揸脚三那还真不在话下。不对不对，下卡人又很快否定了刚得出的结论，你瞧她喊林小梅那样子，小林妹子，多亲热。再说那天她不是说了：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家小四头上扣，我家小四怎么啦？成天里外奔波，为下卡忙碌难道也有错？是，他是跟小林妹子出去过，可那也是正当的工作关系，你看看人家机关单位上，有男有女，难道男同志跟女同志一道出去就是干那事儿？那以后在下卡还有哪个女的敢跟别的男人打招呼，他这样栽赃无疑就是嫉妒我家小四有本事而耍的阴谋。一个调皮的下卡人学着郑小美的腔调，另一个则学着郑小美怒骂的样子，把其他满头雾水的下卡人给逗乐了，谁能猜得到，说不准是被哪个野男人给打的。

管他娘的，这骚哩哩的揸脚三早就该打了，你看她一个农民，当个出纳就打扮成那样，比小姐还小姐，她被打，活该！

猜不出揸脚三被谁打的下卡人不久就全舍了心思，像中了病毒的电脑重新装了系统一样，很快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专心伺弄着自个儿家的土地。他们知道，如果再成天沉迷在揸脚三事件上，耽误了自个儿的庄稼，你以为揸脚三会说大哥你们是为了我的事儿才耽搁庄稼的，我奖励奖励你们。这可能吗？

可 刚平静不到两天，下卡人又议论开了。不对，不是议论，而是吃惊！吃惊打揸脚三的人怎么会是李小四的两个儿子，现在两个儿子都被拘了。两个高达一米七的小伙子打个揸脚三，那不是小菜一碟，能不像老鹰叼只小鸡一样简单？据说两个小伙子打揸脚三，并不是因为当初朱老三事件，而是后来李小四的两个儿子在李小四和揸脚三谎称去开会时，在乡上的宾馆里捉了个现形。这么说来，耍阴谋的应该是郑小美了。你瞧睢她当时为揸脚三辩护的，是，他是跟小林妹子出去过，可那也是正当的工作关系，你看看机关单位上，有男有女，难道男同志跟女同志一道出去就是干那事儿？那以后在下卡还有哪个女的敢跟别的男人打招呼。这话当时可感人，感动得揸脚三差点给她下跪磕头，没想到她却暗地里使阴招，派两个儿子去盯梢。

这回看他李小四该怎么办？是救儿子还是疼惜揸脚三。

新的问题出来，一些下卡人开始下注，有的赌李小四先救儿子，有的赌李小四定会疼惜揸脚三。这两年儿子算哪样，水嫩嫩的揸脚三抱在怀里，别说两个儿子，就揸脚三那年纪，再生十个都不成问题。部分上了年纪的下卡人却不同意这种看法，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他李小四是长着两条腿顶着一个脑袋的人。

叔，都在哈，你们在议论什么呢？朱老三低着眉顺着眼，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见朱老三走过来，下卡人争论的心思都没了。别看他此刻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指不定心里正高兴成啥样。朱老三就这怂样，任何事情他根本不直接说，就是下卡人冤枉了他他也不会直接说，等事情得到昭雪的那一刻，他还是不会直接说是谁冤枉了他，只将两手插进裤兜，满脸堆笑的在下卡人眼前晃来晃去。下卡村的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朱老三这点脾性，你作为男人，要敢说敢为、敢作敢当，遇到不平事要敢于出手，说白了就是要有点男人的血性。就揸脚三打他这件事，搁谁头上就算不揍她，两声厉喝也要震住她，哪能让她把自己抓挠成那样？看看，现在李小四的两个儿子抓了个现形，那就证明他朱老三没说假话，那揸脚三、郑小美和李小四他爹说他翻嘴那就不成立。不是不成立，是冤枉了他朱老三，要是老天真能六月飞雪的话，就他们又打又陷害，下卡村早就该六月飞雪了。自己被如此冤枉，可朱老三呢，三锤打不出个冷屁，一副小女人受屈的样儿，让个李小仙上窜下跳，容易吗？要是在单位上，早该拿他“整改”了。瞧瞧，有哪一项毛病他朱老三身上没有的，没有任何的原则性，完全一副老好人形象。就是下卡村三岁的小孩，你要让他说说朱老三身上的毛病，他们随便掰掰手指就能点出几大箩筐。

你们有谁知道上级的电话？向上级申请申请，我们下卡村所有村民也像单位上的人一样，来个整改活动。

对哟，我们也来查找一下自个儿身上的毛病。

别查找了，你们现在就病得不轻，赶紧的，找医生去。

我大儿子的，不敢了吧，说朱老三的时候就数你声音最响，说查找自己，你却不敢了。

跟我说哪样球话，我有哪点不敢了？我是怕你们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麻烦人家上级，下卡什么地方，不就芝麻大的地盘，谁有哪样毛病大家还不清楚，还用得着搞整改？

不整改，下卡人有哪个会说自己有这些毛病？

是呢，得像单位上的一样，先来个自我“日检”（检查之意，编者注），然后再由大伙帮着，把每个人的毛病都挑出来。你们想想，都把自己身上的毛病改正了，我们下卡将来会是什么样？

能成什么样？日检了以后，一栋栋小洋楼不花钱、不费力就能自个儿从地里长出来，就像你们栽的玉米一样，一棵比一棵长得快，到时候你们不用下地，一天跷着小脚就有的吃了？

看看，哪样思想？你比朱老三的问题还严重，人家朱老三虽说有毛病吧，你说他，他还能点着头说改、改，以后我一定改。哪像你，不知深浅，死性不改。要是下卡村真搞整改，我们第一个就让你好好改改，免得一颗老鼠屎搞坏下卡这锅汤。

要让我改，成，那得先让李小四、揸脚三先改，他们作为村干部，下卡的父母官得带这个头吧，只要他們认真整改了，就我这点小问题，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哟，自己有问题不改，还讹上了？

我这不是讹，你们也知道，下卡自古民风纯朴，从你们懂事起，有哪个听说过下卡发生了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没有吧？可现在，有了，还是作为村长的李小四和村干部的揸脚三，他们能不先带头整改整改？

你说的也对，可他李小四、揸脚三犯哪条了？

这还用想，你们想想，作为一个父母官，他不为下卡人着想，不想方设法带着下卡人奔小康，却带着揸脚三乱搞男女关系，这可是严重影响下卡的团结与稳定，他这不是在乱整吗？

么么三，日检得太到位了。鼓掌，大家赶紧给点掌声。可光我们在这儿日检也不成呀，得让他们知道，得让上级领导知道，你们谁去汇报这个事儿？

不去。

我也不去。

我去了也说不清楚。

不行，我一见到领导腿就发软。

看看、看看，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问题都出来了吧。就你们，还说人家朱老三老好人思想严重，我看你们比他还严重百倍千倍。李小四和揸脚三的事儿你们谁不知道？但有谁有胆敢去反应了？你们还不是怕得罪人，可朱老三不怕，他就敢冒着被打、被误解、被报复的风险去找李小四他爹反映李小四的乱作为，你们说朱老三应不应该表扬？

应该，太应该了，他真是我们下卡的英雄。不用你提醒，来，我们大家给朱老三点掌声。

别别别，朱老三得意地摇晃着手传达着自己的谦虚，边摇手边将笑容满满地堆在脸上，心里甜得吃了糖似的。等掌声息下来，朱老三忠心耿耿地说，我是下卡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李小四是我哥，我可不能让他走偏啰！

你们看看，狗日的朱老三说出来了吧，我就说他一定有话要说，别看他平日不声不响，说起话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我们今天要是不给他上点药引子他能有胆说出这话？

阴毒，简直太阴毒了！原来这是你们早设计好的阴谋。朱老三太生气了，甩甩手气愤愤地走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在他这一赌气间晚了好几天才知道。

朱老三刚走不久，又有消息传来，李小四的两个儿子出局子了。至于怎么出来的，下卡人费了好大劲也没打听清楚。不清楚就不清楚吧，至于怎么出来那可是小事，现在的大事，是那两个儿子出来了会怎么样？李小四、郑小美、揸脚三，还有两个儿子，他们将会形成一种怎样的局面？这才是下卡村人最期待的。

3

下卡村最先起变化的是李小仙她爹和李小四他爹的关系，亲哥俩却形同陌路。李小四他爹除了李小四与揸脚三这件事不讲理外，在下卡村那是个讲理的主，所有下卡人都怕跟他讲理。在他眼里，任何一件事情都不只一面，具有多面性，这样看是这个理，从另一面看那又是另一个理儿，只要了解透彻事件的每一个环节，循着每一个环节不断追问，先问些不疼不痒的话题，问题多了，对方也就被他给绕晕了，对方一晕，他就能很快抓住对方的弱点、漏洞。再寻着弱点、漏洞一追问，对方就能慌神，一慌神破绽就更多，破绽一多，他就能让事情顺着自己要的方向避重就轻的发展。这就是下卡人害怕他的地方。下卡人怕他不假，可李小仙她爹就是不怕他，这叫什么？这叫“一物降一物，癞蛤蟆克怪物”。李小四他爹性格温吞，理儿多，李小仙他爹性子急，脾气暴，他听不得李小四他爹的弯弯绕。每件事他只认准一点，只要李小四他爹一开口，李小仙她爹就会不耐烦地阻止。就说朱老三为哪样被打，他把你当亲长辈看，才会私底下跟你讲，你不但不听，还瞎跟小四他们吹，让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伙同外人打老三，这是他翻嘴还是你翻嘴？李小四他爹开口刚想绕开李小仙她爹紧追的问题，一句话没说完整又被李小仙她爹给喝住了。

少绕其他球事，说，是他翻嘴还是你翻嘴？

兄弟，这事儿我得跟你说，本来——

少本来，说，是他翻嘴还是你翻嘴？

不是，我跟你说——

少绕，你要是我哥就回答我，就这事儿，是他翻嘴还是你翻嘴？

李小仙她爹不让说其他话，就只能回答这个问题，还只能回答“是”还是“不是”，李小四他爹当然就被动了。从李小仙她爹的角度来看，朱老三被打那当然是怪李小四他爹没把朱老三当亲人看，没把朱老三当亲人看李小仙她爹还不是最恼火的，他最生气的是郑小美竟然伙同外人揸脚三一起打朱老三，李小仙她爹的心就不平了。而能让郑小美伙同揸脚三殴打朱老三，关键点还在李小四他爹，如果他能一碗水端平，正确对待李小四的错误，私底下及时制止，朱老三还能被打？当然就更不会出现两个孩子被拘的耻辱。

进局子不光是下卡村的耻辱，更加玷污了李姓的纯洁。李家祖祖辈辈在下卡村繁衍生息这么多年，从没有任何人因任何事进过局子，更何况还是因为这种不光彩的事儿，李小仙她爹当然就更有理由不理李小四他爹了，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李小四他爹翻嘴的关系。

哥俩闹僵了，李家祖祖辈辈清明节一起上坟的规矩也就从此破了。李姓人家在下卡村人数不算最多，可下卡人最怕李家，就是因为他们团结。李家人逢年过节你来我往或平日里经常相互关照不说，让下卡人佩服的是清明节，李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远远近近、儿子姑娘，每一房都全叫回来，就像讨亲嫁女一样热闹，几十年如一日。从朱老三被打这件事后，李家在外工作的二兄弟从中做了不少工作，可清明节这天，李小四他爹和李小仙她爹还是各朝一边，谁也不肯理谁。

李小仙她爹认为，哥翻嘴，朱老三才被打。

李小四他爹认为，朱老三翻嘴，两个孙子才进的局子。

谁也不让谁，当然就得成死结，成了死结的事儿，其他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解不了。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需系铃人，所有事情都因李小四而起，如果李小四能从中调和，那老一辈的关系还有可能缓和，可他不但不调解，还跟他爹一起仇恨朱老三。只要逮个机会，就把朱老三往死里逼，这不成了火上浇油了吗？

两个儿子从局子里出来不到两个月，朱老三去地里烧火土，燃料是郑小美她大爹家砍倒堆放在地里的废玉米秆。头天朱老三跟郑小美她大爹说得好好的，同意让朱老三抱去引火，不作任何收费。当时老人还高兴地表态，你把我家地里要烂的玉米秆清理干净，我不开你力气费就好了，你还开我什么钱？不料朱老三的火土没烧完，郑小美她大爹却反悔了，说朱老三去偷了他家的玉米秆，硬要让村长李小四给予解决。这不是挑事儿吗？在下卡村偷东西，从前那可是死罪，现在是法制社会，李小四当然不敢处死朱老三，怎么办？能怎么辦，李小四毫不犹豫地将朱老三送进了局子，罪名：偷盗罪。

虽说朱老三上午进的局子下午就给放了出来了，可李小仙全家都明白事情的原委，在李小仙她爹心里的结就更大了。心里的结大了、硬了、坚实了，哪还有什么事都凑在一块的？李家不凑在一块了，下卡人都知道，和谐几辈子的李姓家族生嫌隙了，李姓家族生了嫌隙，好多事情就好办多了。这是郑小美她爹在郑小美跟李小四离婚以后最先有的想法。

下卡人还没从李小四他爹跟李小仙她爹的关系中缓过神来，新鲜事儿又出了，就是钱老冲跟揸脚三离婚了。其实钱老冲跟揸脚三离婚那不叫新鲜事儿，在下卡人的想法里，他早该跟揸脚三离了，现在离都还算晚了的，你说咋能叫新鲜？

进一步说，钱老冲跟揸脚三那不叫离婚，确切说是揸脚三被钱老冲休了，只不过现在的社会不说休而说离而已。钱老冲休妻是带着新媳妇来的，那姑娘水嫩得比揸脚三好看上百倍。面对揸脚三，钱老冲没发火，他冷冷静静地说，以前你爹说只要讨了你，對你好，你家的药店就能传给我，我本来想着捡个破铜烂铁也就算了，修修补补好好过日子，你却不依人修，喜欢让狗骑，你看看，喜欢跟狗在一起，现在变得跟狗一样，没个时间地点的到处乱搞，瞧瞧你那两条腿，原本就揸得厉害，现在被人用多了，我看到死你都难得合拢了，合不拢老是揸着，哪个男人还会稀罕？

出了这样的事儿钱老冲还能这样让着揸脚三，原来图的是她家开了多年的药店。这可是下卡人不知道的秘密。当年揸脚三她爹不同意揸脚三与钱老冲结婚，认为钱老冲太混，怕揸脚三吃亏，便向钱老冲提出，能忍揸脚三两件众人都公认的错事儿，药店就归他。谁能想到，这让人啼笑皆非的条件，却帮了揸脚三。揸脚三跟李小四乱搞是下卡人村公认的一错。钱老冲想，让揸脚三怒起来，向他撒泼，这样就可造成剩下的一错了。可钱老冲想错了。揸脚三站在一旁，嘴上什么话也不说，心里却上百次的将钱老冲砍杀得骨头不剩，即便剩块小块骨也被她剁得比粉状还细，不用风吹就能消失。钱老冲还继续话里带刀，揸脚三依然不出声。他说得越锋利，揸脚三在心里将他家的祖坟撬得越深，掘地三尺，抛尸荒野，让野狗叼、让豺狼咬。钱老冲跟揸脚三以不同的方式各找着各的痛快。钱老冲将从小就知道的所有脏话、狠话全撂在了揸脚三身上，也不见揸脚三中招，只得悻悻地签了离婚协议让揸脚三滚蛋。揸脚三滚出了家门，钱老冲的心里也不好受，他觉得在下卡村没了脸皮，还死待在下卡村也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在揸脚三滚出家门没两天，他也收拾收拾带着新媳妇外出打工了。

揸脚三离婚后，找了个机会与李小四会面，在李小四面前哭哭啼啼，把李小四的心都哭得快要碎了。别哭了，放心，我一定娶你。李小四要娶揸脚三就得跟郑小美离婚，这下郑小美当然就不同意了，天天跟李小四闹，说李小四是个没良心的。当时朱老三向公爹告状时李小四就跟郑小美保证过，只要郑小美帮着把这事掩盖过去，以后定与她好好过日子。瞧瞧，在公爹面前，她郑小美可是拍着胸脯担保过的，说李小四绝对没那事儿，那是朱老三嫉妒而造的谣，公爹把朱老三叫来不容分说好好训了一顿。哪曾料，这个不知深浅的朱老三想趁着跟他同一村的村主任陈栋梁到下卡村“微服私访”时悄悄向他报告，希望他能说说李小四，李小四当场就给了他一耳光，他还在那儿狡辩，才遭郑小美与揸脚三一顿暴打。郑小美认为就是自己这种表清白的行为，才在陈栋梁跟前瞒天过海，到头来你李小四还这样，她心里能不气么。

帮你蹚过那趟浑水你就想过河拆桥，没门！

其实，郑小美把陈栋梁想简单了，陈栋梁不是傻子，人家村主任都会当，就你那点动作能瞒得住？只不过李小四与揸脚三的事，在陈看来，时机尚不成熟，暂时不便干涉罢了。再说，朱老三报告这事的背后到底安的什么心？他们现在可是一家人，陈栋梁轻轻往深处这么一究，这件事儿就不再是单纯的事了，不是单纯的事儿自己有什么必要掺和进去，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郑小美与她公爹都在自己面前拍胸作保，说这是朱老三的陷害，李小四根本就没问题。人家都在面前搭梯子了，还不赶紧乘机借坡下驴，对朱老三与李小仙好好劝说安慰一番也就轻松脱身。

李小四与揸脚三的事被朱老三一捅，刚开始在郑小美面前李小四确有悔意，向她作过保证也不假。可郑小美不是那种能轻易放过别人的人，抓着李小四的小尾巴，根据自己的心情，把李小四一会儿甩朝东，一会儿指朝西，不高兴还得骂骂咧咧的来几句脏话臭话，李小四还得耐着性子的听着，要是李小四稍有不耐烦，郑小美就说要不要我把你们的丑事在下卡公布公布？只要老娘一嚷嚷，你们这对狗男女在下卡就抬不起头。在郑小美不间断的威胁下，李小四越看郑小美越心烦，心里也就不由得有了对比。从长相上，郑小美没揸脚三苗条水灵；从性格上，郑小美没揸脚三谦逊温柔；从谈吐上，郑小美更不如揸脚三，揸脚三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到李小四的心窝窝里，而郑小美呢？想着，李小四就直摇头。这一对比，李小四娶揸脚三的心就更铁了。特别是在宾馆案发生后，郑小美硬说是揸脚三报的案，害两个儿子进了局子。其实李小四明白，两个儿子在宾馆大打出手，吓坏了宾馆老板，生怕出人命才报的警。两个儿子一进去，受了伤的揸脚三顾不得医伤，赶紧让李小四带着她去派出所，说是误会，希望警察不要立案。郑小美陷害揸脚三，而李小四却更稀罕揸脚三，讨厌郑小美让两个儿子跟踪自己。这不，揸脚三刚离婚，李小四就想跟郑小美来个快刀斩乱麻。

李小四铁了心要跟自己的闺女离婚，这可急坏了郑老倌，急匆匆跑来找李小四他爹，被亲家从离婚这件事上几句话就绕到了酒桌上，一顿海喝后，郑老倌打着酒嗝乖乖回去了，等酒醒后，方知上当，可为时已晚，李小四与郑小美离婚了。

朱老三被打，钱老冲与揸脚三离婚，李小四的两个儿子进局子，李小四与郑小美离婚，一桩比一桩精彩，一天比一天热闹，就像电视剧里导演早就设计好的戏，一个个角色不断地在戏里上演。

4

在李小四与揸脚三走到一起时，要是电影或是电视剧的话该结尾了，这尾一结，下卡村就平静了。如果你这样想就错了，下卡村不但不平静，掀起的浪还比以前更汹更涌。以前是揸脚三、李小四、郑小美的主演，他朱老三算是个引子，钱老冲、李小四的两个儿子跟他爹最多也就是个配角，可如今，在下卡村没有主角与配角的区别，所有村民都是主角，也都是配角。

李小四与揸脚三走到一起没多久，上级来人了，在下卡村走访了两天，问的全是李小四当村长时一些不算咸也不算淡的事情，还问了揸脚三的事。

李小四平日在村里的言行怎么样？

“三八”节时下卡村搞活动了没有？

这些年村干部为下卡村做了些什么事？

盖老年活动室所占的土地，村小组跟农户协商过没有？

村小组的财务向下卡村民公开过没有？

林小梅跟钱老冲的关系怎么样？

末了，还顺带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要想换村干部？

上级来的同志不提，下卡人谁也不再去想这些事，可一旦有人提起，他们就特别窝火。别说其他事，就说“三八”节，邻村的搞得红红火火，美美地吃了两顿饭不说，还组织玩游园活动。这年头的吃喝大家也不在乎多少，但苦了一年，离开土地欢快的像孩子一样疯玩，下卡人就有些羡慕了。为什么别的村做什么都有钱，就下卡村过“三八”节没钱，修路没钱，连盖个老年活动室都得每家凑钱？下卡人跟邻村有了比较，这一比较就比较出了牢骚。可牢骚归牢骚，说了也就随风走了，谁也没放心上。这会儿一倒腾，下卡人的火气就被倒腾了出来。火气上来了，下卡人之前沒想过的事儿也就开始想了。

是，我们要换村干部。

要换村干部的事在下卡村传开，一袋烟的功夫，下卡村又热闹起来。对于谁是村干部的人选他们没思考，而是开始热议李小四，差不多把李小四的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议论李小四当然也不能缺揸脚三，她揸脚三可是李小四错误的源头，要是没有揸脚三，那李小四就不可能和她那样，要是不和她那样，他也不会和郑小美离婚，也不会让朱老三背上翻嘴的臭名声，所有下卡人平时不敢说的事，通通抬上了桌面。翻过来议论翻过去议论，议论多了，李小四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毫毛、每一丝头发都跟着李小四错了，也都浸染上了下卡人的愤怒。将李小四愤怒到极致，下卡人的话题又转到了郑老倌身上。

回到郑老倌身上不是说要让郑老倌替换李小四当村长，绝对不是。郑老倌老了，当个老年协会主席还是李小四当年给强戴的帽，要让他当村长，就他那年纪哪能成？那为什么话题要回到他身上？还不是他天天不在家引起的。郑老倌不在家去干什么？谁也没见，但下卡人都听说他去了政府，还去了纪委。他去政府干什么？还不是为他姑娘申冤。去纪委干什么？得给李小四、揸脚三惩罚。下卡人知道郑老倌窝火，好端端的姑娘给李小四离了，她揸脚三不是“鸠占鹊巢”吗？换了谁在家都呆不住，这都是下卡人分析出来的。郑老倌的话可不这样说。郑老倌的原话是，下卡从来民风纯朴，这两年却长了蛀虫，下卡人谁也不说，任由蛀虫在下卡这块肥沃的土地上肆意盘活，那不败坏了下卡的纯朴，你们谁也不想当这恶人，我来当。我作为一个老年协会主席，在做好老年协会工作的同时得为下卡出点力，办点事，这叫什么？这叫“在其位，谋其政”，再不出头，我都愧对下卡的父老乡亲这些年对我的期望。

妈呀，瞧瞧这郑老倌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谁期望过他，李小四不给他直接戴帽，老年协会主席的位置横竖也轮不到他郑老倌的头上。

是哟，李小四给他当官，他倒告起了李小四，李小四这叫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别不信，听说郑老倌上纪委依据有三：一是李小四与郑小美离婚是一分钱没得到，才离婚不到一个星期却买了一辆小轿车，哪里来的钱？二是揸脚三离婚从钱老冲那里也没捞到好，差不多就是光身子一个，她也没钱资助李小四；三是如果没有问题，郑老倌才去了一趟政府，晚上回来就被李小四他爹叫去恐吓，说都是下卡人，何必逼那么紧？

还一二三呢，你没听出来他在为自己的姑娘出气吗？

你猴急哪样？我还没说完呢，郑老倌最后在纪委留了一句，不信你们可以去查账本。

真有账本？以前怎么没听说？修路、盖老年活动室的账目不是都刻在了石碑上吗？

你是栽烤烟栽憨了，刻在石碑上的那不叫账目，是捐款清单。

我们不凑钱给他们，他们哪来的账？

听说是上面给的。

下卡人祖祖辈辈都是自食其力，连救济粮都不曾领过一粒，会有人给钱？

郑老倌说的，李小四、揸脚三他们不是经常往上面走吗，听说就是去要钱了。

要钱？难不成他们还拿个破碗，拄根打狗棍，挨家挨户去要，丢不丢人？

哟，你这人咋还这样陈旧，你抬头看看对门山上的树，它们都能迎着新世纪的风成长，只有你，这年头了还榆木疙瘩一个。

瞧你嘚瑟的样，要不是郑老倌说出来你能知道？怕你比我还榆木。

懒球得跟你们说，我问你们，要是换村长，你们想让谁干？

在场的都想让小五试试。结果小五还没表态，他媳妇却嚷嚷起来，我告诉你们，谁干我都同意，我就是不让小五干。小五媳妇这话一出，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在那坏坏的哄笑里，小五怒斥媳妇，臭婆娘，你给我滚回去！小五媳妇还没反应过来，又强调了一遍，我告诉你小五，谁干我都同意，我就是不让你干。笑声更猛烈，小五的脸比夏天的火烧云还红，丢下媳妇自个儿走了。看着远去的小五，小五媳妇懵了，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突然醒悟过来。

你这党杂种，心咋就长得这么歪？

小五媳妇追赶着小五去了，大家的笑声也才渐渐停了下来，他们也才认真地想着村长的人选来。下卡村人多是不假，可要找个合适的又愿意当村长的人还真不容易。一天没想出来，两天没想出来，第三天不知是谁传出了话，说让朱老三当村长。这话掉进朱老三的耳朵，把他吓了一跳。

当村长，我能行吗？

容不得朱老三犹豫，下卡人百分之九十的都推举他，那气势有点“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的阵容。听说这么多人都推举自己，朱老三倒是哭了起来。他这一哭不是因为伤心，而是激动所致，想不到下卡人还能这么相信自己。

自从遭到郑小美、揸脚三的暴打后，朱老三想死的心都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儿，怎么就说成是他翻嘴了呢。李小四说他翻嘴，揸脚三也说他翻嘴，郑小美还是说他翻嘴，就连李小四他爹也骂他翻嘴婆。他们不仅骂他翻嘴，还动手打了他。李小仙当时虽为他出了恶气，可回到家关上门，立即对他使出了莫大的狠劲。说他丢光了她的脸，问他以后还敢不敢闲吃萝卜淡操心？打得朱老三是三天三夜下不得床。下不得床也就罢，疼了还不让朱老三哼哼。李小仙骂他打他，朱老三想得通，这事儿确实怪自己，他妈的肠子烂肚子破关自己屁事儿，为什么自己要去蹚这趟浑水？最让朱老三想不通的是从那以后，下卡人见了他都视而不见，这让他很窝火，却又不能发作。

如今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终于给搬开了，不仅搬开了，还推荐他当村长，自己朱家的祖坟总算冒缕青烟了，朱老三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瞧你那怂样，给当得成？

谁说我当不成？要是我没那能耐他们能选我？朱老三擦了擦眼泪，我告诉你，现在下卡人对我的态度都大有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李小仙有些好奇。

笑脸多了。

以前他们不对你笑？

笑个鬼，天天打击、讽刺、挖苦。

那现在人家怎么会对你笑？

还不是我做了露脸的事儿。

你什么时候露脸了？

还不是李小四那事儿。

你还好意思提，那也叫露脸？简直就是丢脸，要是以后再出现那样的事，就是被人打死我也不会去顾你。

呵呵，现在我都要当村长了，还有谁敢动我？

是否当上村长就没有人敢动他朱老三还是未知数，可朱老三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走马上任村长的第一天，上级就收到一封检举信，说朱老三这个村长是靠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结党营私、恶意中伤、欺骗得来的，为了得到村长位置，他贿赂郑老倌，教唆郑老倌诬告他人，这可是个阴谋，严重违反了相关规定……

太阳刚冒出山头，下卡村正人头攒动集中在村子中央的晒场上，聆听着新任村长朱老三慷慨激昂的讲话。

通往下卡村的路上，一辆越野车正急匆匆地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