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丽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4)
论《画中情思》的内视角
王小丽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4)
从叙述视角中内视角的角度对泰国作家西乌拉帕的长篇小说《画中情思》进行分析,具体表现为内视角与人物形象的刻画、内视角与作品信息的复制、内视角下悬念的设置,得出叙述视角选择对作品人物形象塑造乃至思想内涵表达具有重要作用的结论。
西乌拉帕;《画中情思》;内视角
泰国著名作家西乌拉帕,本名古腊·柿巴立,是泰国新文学的奠基人。他一生创作了多部作品,较为有名的有《魔鬼》《生活的战争》《画中情思》和《后会有期》等,《画中情思》和《生活的战争》是其代表作[1]。《画中情思》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主要讲述女主人公吉拉娣的爱情悲剧。蒙拉查翁·吉拉娣在35岁那年,嫁给比她大很多的老人昭坤。度蜜月时,认识了在日本留学的诺帕朋,两人互生情意。囿于封建礼教的束缚,吉拉娣将自己的热情深藏。五年后,昭坤去世,诺帕朋学成归来,然而他对吉拉娣的男女之爱已转换成姐弟之情,并娶了妻。吉拉娣悲伤之下病情复发,离开了人世。临走前,她将自己的心意画在油画上,送给诺帕朋。作为西乌拉帕中期的作品,《画中情思》思想内容较早期作品成熟,艺术手法也更为老练。本文从作品的叙述视角着手,管窥《画中情思》高超的叙述策略。
根据叙述者观察角度,可将叙述视角分为外视角和内视角两大类。外视角指观察者处于故事之外,内视角指观察者处于故事之中。就内视角而言,又细分为固定式内视角、变换式内视角、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等四种[2]。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叙述者所知的信息有限,这也是区别于外视角的主要特征。《画中情思》基本采用固定式内视角,也有一部分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作品根据故事发展的需要转换内视角,反过来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使故事更加生动感人。
根据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的分析,内视角中,叙述者仅说出来某一人物知道的情况,即“叙述者=人物”[3]。这样一来,读者掌握到的信息也就仅限于叙述者传递给我们的信息,读者对人物形象的把握,往往有一个较长的过程。《画中情思》中的人物形象,基本上都是在作品进行中渐渐丰富起来的。文章一开头就提到的巴莉,叙述者诺帕朋并没有对其身份进行交代,中间偶有几次提到未婚妻,却没说出名字,一直到文章结束才告诉读者,原来巴莉就是他在叙述中提及的未婚妻,这样,巴莉的形象才明朗起来——不丑也不美,受过教育,家境好,传统意义上的贤妻;昭坤是吉拉娣的丈夫,也是诺帕朋父亲的朋友,刚开始时,叙述者只强调他是一个好人,心地善良的有钱人,直到中间部分,读者才从吉拉娣之口看出他的自私自利;吉拉娣的父亲,第一次接触到时,叙述者提供给读者的信息是慈祥,然而,随着作品的深入,他身上的顽固、守旧渐渐暴露;叙述者自己——诺帕朋,起初只知道他是金融专业的高才生,思想先进,敢于追求自己的理想和爱情,但最终,他回归了传统,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上没了激情,爱情方面,也只是冲动行事,不能坚持。
主人公吉拉娣的形象,在内视角的叙述下,一步步揭开面纱。起初,“我”得知昭坤要和他年轻的妻子吉拉娣前来度蜜月时,在脑海里构思了她的样子,“可能是四十左右的年纪,或许还年轻一点儿。说不定她待人傲慢,至少也是很会摆皇族架子的”[4],猜想她严肃、不苟言笑,做事慢条斯理、循规蹈矩。见面时,看到昭坤与两名女性同来,没等昭坤介绍,“我”就自以为是地将年长那位当成他的妻子,还准备主动打招呼。随后,读者才知道,吉拉娣看上去相当年轻,皮肤细腻,打扮入时且颇具丰韵。随着诺帕朋与吉拉娣的接触渐渐深入,读者也跟着更加了解吉拉娣。她并非不苟言笑、循规蹈矩之人,相反,她为人随和,相当健谈,温柔贤惠,而且有一定的艺术造诣,对事物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看起来,可算是完美的了,但她身上的缺点在两人互生情意过程中显现出来,她受封建思想毒害太深,不敢超越她那个阶级对她的形象设定,爱情来临时不敢勇敢地接受,而是一再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使得诺帕朋最终放弃了这段感情,娶了自己的未婚妻。文章最后,吉拉娣的丈夫昭坤去世,她终于鼓起勇气,在一幅画上将自己的爱意倾诉。从这一点来看,她又是勇敢的。“我死了,没有爱我的人,但是我感到满足,因为我有了我爱的人。”[4]93至此,吉拉娣这位大龄美丽的贵族女子形象,完完整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根据文章发展的需要,文中一些次要人物的介绍,则一笔带过,如诺帕朋为昭坤夫妇请的日本保姆、昭坤从泰国带来的厨娘、吉拉娣的两个妹妹、吉拉娣的亲戚以及昭坤的儿女等。这样,在内视角的叙述中,人物介绍有详有略,既突出了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又能巧妙推动故事发展。
黄进炎研究西乌拉帕的作品时,认为《画中情思》在艺术手法的运用上很有讲究[5]。的确,西乌拉帕在《画中情思》中运用对比、首尾呼应等多种手法,使得文章结构完整,主题突出,有极强的感染力。而反复手法的多次使用,则使得小说在叙事方面具有特殊的美学效果。在内视角的叙述下,信息的复制得以合理化处理。首先,文章开头就反复强调那幅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巴莉认为“看起来太一般了”,“我”则用三大段文字来形容这幅画的普通。“并无任何引人注目或动人之处”“没有任何惊人之处”“它太一般了”[4]56-57,读者从连续的叙述中,大致能感觉到那幅画的普通,进而希望弄明白这么一幅普通的画,诺帕朋为何要如此珍惜。叙述者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转而以回忆的方式,给读者讲述一段发生在日本的往事,读到最后,读者终于明白了那幅画的意义,对于之前诺帕朋反复强调山鹰图对他意义之重大了然于心。在内视角叙述模式下,西瓦拉帕使用的第二次信息复制是在对昭坤的评价上。文中几次谈到诺帕朋对昭坤的印象,初次提及昭坤,“我”认为他为人豁达,心慈面善,而且有钱,这为后来谈论他与吉拉娣的结婚之由埋下了伏笔。后来,写到昭坤与吉拉娣在社交上受到广泛欢迎,而吉拉娣的人缘较昭坤更胜一筹时,“我”解释到,昭坤并非人缘不好,因为他是个好人,受到许多人的喜欢,显然,这里描写昭坤的好,是衬托吉拉娣的魅力之大。接着,在一次舞会后,“我”与吉拉娣谈心,“我”为了套吉拉娣的话,在她面前夸昭坤心肠好。而文章接近尾声,人们谈及到昭坤,都是夸其人好。作者花大量笔墨叙述昭坤的好人形象,在读者眼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但仔细分析不难发现,昭坤的“好”,也是带有缺陷的,他为了自己余生的幸福,不惜牺牲吉拉娣的快乐,可以说,他是自私的。反复强调他的好,更加剧了吉拉娣的悲——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吉拉娣嫁给昭坤是幸福的,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的悲。
第三,在内视角叙述模式下,对山鹰风景的描述也使用了信息的复制。作者在开篇有这样一段话:
这是一幅油画,画面上一条潺潺小溪从山脚下流过,山坡上长着茂密的参天古树;小溪的对岸怪石嶙峋,遍地都是野藤和五颜六色的花丛,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其间。远处,靠近河岸的洼地里有一块大岩石,上面坐着两个人。画面幽深,看不清那两个人到底是一男一女,还是两个男人,但可以肯定其中有一个男的。画上的“小溪岸边”四个字,大概是作者为这幅作品取的名字,写在下方角上的“山鹰”及年月日表明,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六年。[4]56-57
结尾处,对这幅画的描写如下:
这是一幅油画,上面画着一条潺潺的小溪从山脚下流过,山坡上长着茂密的参天古树。小溪的对岸怪石嶙峋,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其间,遍地都是蔓藤和五颜六色的花丛,远处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两个人。这是一幅远景,下方角上写着两个小字:“山鹰。”[4]92
对比这两段文字,有不少地方的描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潺潺小溪、参天古树、怪石、羊肠小道、五颜六色的花丛、岩石上坐着的两个人以及“山鹰”字样。不难看出,这些描写一样的地方,是叙述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对画上所做的客观复述。两段文字也有明显的不同,上一段文字明显比下一段文字叙述详细,如上段中对画里所作两人性别的猜测和画这幅画的时间,在下段中没有出现。同样是对这幅画的描述,出现在前后两个位置,内容有详有略,与叙述者所站的位置相关。文章开头,叙述者站在旁观者角度,客观描述了整幅画的内容,文章结尾,因为读者已与叙述者一起经历了山鹰岭之事,对画中人物和作画时间已知悉,没必要再重复叙述。
此外,作品中还有不少地方运用了信息复制的手法,如吉拉娣与诺帕朋初次见面时穿的那套衣服、吉拉娣嘴唇的形状、吉拉娣两个妹妹的婚姻等等。通过内视角叙述下的信息复制,增强了文章的感染力。此外,信息的复制,也让我们看到叙述者思想上的波动和成长。就拿吉拉娣这一形象来说,书中不少人物单从吉拉娣年龄不小了还能嫁给昭坤这一有钱的“好人”出发以为吉拉娣是幸福的,却忽视了他们的年龄差距,也很少有人能体会吉拉娣的“悲”。叙述者对这一点没有明确表态,而是通过信息复制呈现自己的观点,他从盲目认同周围人的看法,到质疑吉拉娣的幸福,再到肯定幸福,最后惊觉吉拉娣的不幸这一思想认识上的波动和转变中成长起来了。
悬念是指“因对某行动的进展或结果抱有偏爱和感到焦急与没把握而产生的一种情感或心态,特别是有正面人物参与其中的情况下所产生的情感或心态”[6]。在文学作品的欣赏中,悬念往往能激发读者读下去的欲望,使读者对文中所写人物及其命运、事态的发展怀有关切心理。
较之全知视角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特点,内视角对书中人物命运、事态发展往往知之有限。西乌拉帕通过改变叙述的方式和打乱时间顺序,让内视角得到全知视角的信息,进而在叙述中设置悬念,增强了文章的吸引力。
首先,作品中的总悬念是那幅普通的油画对诺帕朋到底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小说一开头,叙述者就通过大量篇幅描写油画的普通,但叙述中,“我”却告诉读者,它在我眼里十分珍贵,恨不得将之挂在“我”座椅对面的墙上,天天观赏。这幅画对“我”到底有何重要之处呢?叙述者没有直接讲出原因,转而从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讲起。随着故事的发展,读者接触到了那幅油画所画的地方——山鹰,开始猜想油画的来龙去脉,然而,叙述者始终没有提及油画一事,直到文章接近尾声,读者才真正明白那幅画对“我”的意义所在。作画之人曾经是“我”深切爱恋的吉拉娣,但“我”一直不知道吉拉娣也深深爱着“我”,在“我”对吉拉娣的爱渐渐冷却、转换成姐弟之情后,她对“我”的爱却始终如故。得知“我”要结婚的消息,新娘不是她,吉拉娣旧病复发,没过多久便离开了人世,但她却没有因此责怪“我”,反而因这一生终于找到了自己所爱之人而感到满足。看到吉拉娣消瘦的身体,“我”肝肠欲断,眷恋之情涌上心头,然而,她还是离“我”而去了。这里,叙述者“我”以回忆的形式开头,留下悬念,然后再以第一人称体验视角,叙述以前发生的事情,直到篇末才将答案揭晓,吊足了读者胃口。
在总悬念背后,作品中也设置了不少小悬念。“我”第一次与吉拉娣见面之前,对吉拉娣进行了猜想,见面时,面对两位差别很大的女性,“我”不知道到底谁是吉拉娣。究竟是什么样的女性会嫁给一个老年人呢?读者不禁跟着好奇起来。关于吉拉娣的年龄,叙述者也设置悬念,不知情的人,跟内视角叙述者“我”一样,以为吉拉娣最多二十五六,但吉拉娣自己却频频提到自己年龄不小了。究竟是因为内视角掌握事情的有限性导致对吉拉娣年龄无从把握,还是吉拉娣故意夸大自己的年龄呢?文章在后来才给出答案。
就经验而谈,悬念的设置,往往被看成是作品技巧层面的东西而鲜少涉及作品主题和思想内涵。西乌拉帕打破了这一刻板看法。细细体味,作品中总悬念的设置,除了增加文章可读性,也让读者思考诺帕朋这一人物形象。在那个年代,作为留学贵族,思想上有先进的一面,他不拘泥于传统,对家里帮忙择好未婚妻这一行为极为不满,勇敢地追求心仪的对象。但他身上又体现了传统的一面,回到家乡后,他渐渐习惯了父母安排好的一切,对于爱情带来的心动感觉,早已无动于衷。虽然当他知晓吉拉娣的心意后,将她的画作挂在屋子里,也只不过是对逝者的一种尊重。诺帕朋在理想与现实面前,选择了后者,归根结底,是当时的环境所迫,读者在哀叹人物悲剧命运的同时,也隐约感受到改变命运的无力感。
《画中情思》作为西乌拉帕中期的作品,带有很强的现实主义色彩。据泰国华文作家协会会长司马攻先生介绍,西乌拉帕曾提出,对文学的态度,要把赏玩变成严肃[7],可见他创作文学作品的初心。栾文华在编写泰国文学史时也认为,《画中情思》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作品,有着深刻的思想内涵和重大的社会意义[8]。在爱情题材的背后,西乌拉帕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思考的空间。吉拉娣的爱情悲剧,到底是谁的责任?是她自己的内敛守旧,是诺帕朋的不够坚定,是昭坤的阻挡,还是社会道德观念的压制?作品没有明确给出答案,而是让读者自己去体味。《画中情思》语言简洁流畅,故事简单却不单调,西乌拉帕通过内视角的叙述,塑造了一群个性鲜明、生动饱满的人物形象。信息复制的手法,增添作品的美学效果;而悬念的设置,则增加了小说的张力。
[1]王逢振,李景端,严永兴,等.新编二十世纪外国文学大词典[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96-97.
[2]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95-97.
[3]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79.
[4]西乌拉帕.画中情思[M].栾文华,刑慧如,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2:57.
[5]黄进炎,唐旭阳.泰国小说《画中情思》的艺术风格[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3):71-74.
[6]杰拉德·普林斯.叙述学词典[M].乔国强,李孝弟,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223.
[7]司马攻.把原著的风貌展现给读者——序杨玲《画家》[DB/OL].(2012-06-14)[2015-09-25].http://www.thaisinoliterature.com/index.php?option=com_k2&view=item&id=1009:fengmao&Itemid=80.
[8]栾文华.泰国现代文学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108.
责任编辑:罗清恋
Study on the Interior View of“Behind the Painting”
WANG Xiaoli
(College of Literature,Guangxi University,Nanning 530004,China)
The paper analyzes the interior view of“Behind the Painting”written by the Thailand writer Sriburapha.The depiction of the internal perspective and characters,the replication of information perspective and works,the internal point of view under the setting of suspense were analyzed in the paper.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the narrative perspective ha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onclusion of works characters and ideological connotation expression.
Sriburapha;“Behind the Painting”;interior view
I106.4
A
1673-8004(2017)02-0042-04
10.19493/j.cnki.issn1673-8004.2017.02.008
2016-11-02
王小丽(1990—),女,湖北利川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研究。